第二一二章 宿命的际会
小女孩瘦弱的身体本能往后缩了一下,但总归是没能抵挡住食物的诱惑,挪起步子走到吕布近前。
望着递过来的面饼,小女孩顾不得其他,脏兮兮的小手接过之后,放进嘴里就是一通乱嚼,很快咽下肚子。
狼狈的吃相,显然是饿了许久。
吕布伸手往后,刚入伙的文稷见机,立马取来水囊,递到吕布手里。吕布又传给小女孩,温和的同她说道:“慢点吃,别噎着。”
她却不管,只顾大口大口的啃着手里面饼,咽不下去了,就喝上一口凉水。
不知为何,吕布想起了那个曾在涿郡拽他衣角的小姑娘,同样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却承担起了,完全不属于她们的重担。
在一连吃完四个饼子后,小女孩停下动作,她本想再吃,可已经鼓起的小肚子,发出了严重抗议。
“真是没用呢!”她自言自语一声,看样子颇为懊恼。
“你家人呢?”吕布问她。
小女孩抬起头,眼神里充满迷茫。
吕布这才注意到,小姑娘虽然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可她脸似荷莲,眼眸里有着星辰般的光彩,精致小巧的五官上沾满脏垢的泥和尘灰。如果能够洗净打扮一番,肯定会是个极为俊俏的美人胚子。
小女孩吃饱之后,似是不愿意走,就笨拙的呆站在吕布面前。
她知道,眼前这个站起来特别高的大哥哥,是天底下难得的好人。
小女孩茫然的神情,吕布看在眼里,也不知道她的家人是死是生,倒是可怜了她,这么小就开始漂泊流浪。
“你走吧。”
沉默了晌许,当这三个字从嘴中说出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很是残忍。
小女孩死死拉着吕布胯甲,不停的摇头。
纵使如此,也依旧没能打动吕布。
此番南下是去讨伐乱贼,而不是旅游观光,他必须对身后的两千条性命负责。
若是在五原,吕布还能找户人家抚养。可如今是在颍川郡内,人生地不熟,贸然找户人家寄养,很可能还会害了她。
吕布能做的,只能是让她吃饱这一顿,仅此而已。
小姑娘朝吕布磕了三下,娘亲常说受人恩惠千年记,刚刚她已经牢牢记住了吕布相貌。
但她更希望眼前的男子可以在这一刹,改变主意。
她,失望了。
望着小姑娘慢腾瘦弱的身影,吕布叹了口气,他甚至连顿口粮都没有给她。
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倘若给上三五顿的粮食,可能刚一转身,就会被周遭的难民抢光。别说她一个小姑娘,就是蛮汉也抵挡不住。
混乱的世道啊!
远处观完这一幕的儒衫文士拍去身上泥尘,他望向吕布,搭起话来:“将军是要往南边平叛?”
吕布看了他一眼,似是默认:“足下有何指教?”
那人却也不答,又问上一句:“那将军可知,蛾贼因何而起?”
这个问题似乎再也简单不过,吕布随口便能答出:“无非是百姓们受了所谓的贤师蛊惑,聚哄起事。”
“果真如此吗?”文士进而再问。
吕布眉头一皱,此人明显是话里有话,索性挑明问道:“足下何意?”
文士见吕布根本不去细想,灰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却也耐着性子解答起来:“蛾贼并非一蹴而就,近两年南方大旱,多少农户颗粒无收。朝廷却不管不问,每年甚至还在追加赋税,再加上地方的世家兼并土地严重。”
“地方吏治**,朝廷妖邪当道。百姓们哪里还有活路,即便没有大贤良师,随便来个张李麻七,只需振臂一呼,他们也一样会反。”
“故,蛾贼之患,不在百姓,而在于朝廷。”
越往后说,文士的言辞就越发的激烈愤慨。
假使人人有饭吃,有田耕,谁还愿意跟着造反?
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吕布嘛,平日里也从未钻研过这些国家民生,看得最多的便是些兵法典籍。
他素来认为,齐家治国、社稷安邦,是那些朝堂上大人物们才该关心的事情。
而他,只是个边防将军,用不到那么多脑子。
“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相比刚才说的话,这个问题令吕布更加费解。
文士清肃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将军心中有善。”
善?
吕布神色微怔,如是自嘲一般的说着:“我可不是善男信女,杀过的人,恐怕要令足下心寒了。”
文士没在应答,他向吕布作揖告辞,去往北方。
临走之际,吕布也恰巧出发,他问“足下去往何处?”
“洛阳。”
“意欲何为?”
“除宦贼,扶汉室。”
没想到此人看上去颇为古板,心中竟怀有如此大的志向,倒是自个儿失敬了。
吕布拱手朝他说着:“足下若在洛阳不就,大可去北方五原试试。”
文士礼节性的谢过吕布,心中决策并未因此有过半分摇摆。
只有在洛阳,才能一展他多年所学。
将军向南,文士往北。
第二一三章 夏侯
徐州的冬月,可真冷啊!
吕布打了个寒战,背后倚靠的墙壁是那般深寒。
下方的曹军密密麻麻,齐齐喊着:“吕布小儿,快出来受死!”
曾经的他,坐镇徐州虎步江淮,也是那么的不可一世。
而如今,却只能作困兽之斗。
曾显赫天下的武力,在此刻,也仿佛丧失了应有的威慑。
三个月前,曹操亲率大军前来,围困下邳长达三月,期间又掘开沂、泗之水,引来灌城。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下邳都快成了一座空城。
他知道,没人会来救他了。
也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再打过胜仗。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终于有人熬不住了,打开城门,跪地请降。
曹军的独眼将军率先闯入城内,随后的曹军士卒跟着一涌而入。
城门大开的那一刻,心中的石头落地,反而觉得解脱。
部将士卒放下了兵器,选择投降。
他也被逼迫至城楼之上,下方围满了数之不尽的曹军将士。
无尽的纠结与挣扎之后,终究还是没有楚霸王的勇气,他耷拉着脑袋,走下城楼。
如果选择投降,曹操会接纳我的吧?
他心中如此想着,如是在怒海滔天的浪潮里,寻得了救命的稻草。
他曾经跟过许多人,也杀过许多人,只要他肯投靠,就一定会被接纳。
想来这一次,也同样不会例外。
毕竟武力摆在这里,没有明主会不喜欢猛将,尤其是天下第一的猛将。
可他,终究是失算了。
好在老天开眼,让他得以重生。
吕布为此还特地去涿郡找过刘备,只可惜没能找到,却不料在这里撞见了曹操。
也许,这就是天意。
耳畔的风,呼呼作响。
吕布以最快的速度冲击过去,在这一刻,他的眼中忽略了所有,只剩那个身材不高,满脸愕然的青年骑都尉。
现在的曹操比起白门楼时的枭雄,的确年轻了很多。但即便如此,吕布也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上一世,你不给我活路,将我枭首。
今天,这里也将是你曹孟德的葬身之地。
“孟德,快闪开!”
巨大的叫喝将曹操从失神中震醒,他双瞳陡然间无限放大,意识里想要避开,脚下却不听使唤,竟挪不动半分。
相貌刚武的青年扑上去抱住曹操,带动起身躯,急忙往旁边一滚。
急行而来的赤菟踏了个空。
吕布勒马回转,手里画戟对着曹操头颅直劈而下。
护着曹操的刚武青年从旁抽出长枪,将曹操一把拉至身后,双手横枪往上格挡。
轰!
青年的身躯往下一沉,右腿膝盖直接砸入地面,手里长枪从中间应声而断,炸裂成两截。
虎口处裂开血口,心中惊骇。
在其他人看来,这杆枪乃是被吕布一戟劈断,只有握枪的他才知道,这实木枪杆实际是被眼前之人,用蛮力给生生震断了。
这家伙的力量,简直恐怖!
一击竟未能得手,吕布不由多看了此人两眼,能够从正面硬抗下他这一戟,此人的臂力也绝非等闲。
正当准备再补上一戟结束战斗时,右侧的另一名青年,夺过站班士卒手里的兵器,鞋尖点地,脚后跟用力一蹬,溅起细缕灰尘,整个人似闪电一般跃起,长虹贯日。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吕布眉头微皱,原本准备取下曹操性命的这一戟,变幻方向,回头往后一砸。
锵!
跃起的青年双臂一振,在半空咬牙接下这一戟后,落地脚下往后滑行倒退七八尺,才勉强立住脚跟。
“兄弟们,干他!”
曹性见对方想要以二打一,立马抄起家伙,准备上来协助吕布。
老子两千人,就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俩。
“别过来!”
吕布低喝一声,蛟目里杀机凛冽:“这是我的私事,不用你们插手。”
此话传到两兄弟的耳中,顿时觉得受了轻视。
说起来,他两也是大汉开国元勋夏侯婴的后代,自幼习武,弓马娴熟。
如今被人如此小觑,心中当然不服。
年长的名叫夏侯惇,少年时便以勇武闻名于乡里。在他十四岁那年,有个身形巨硕的蛮汉羞辱其师,被他怒而杀之。
另一侧的青年则是他族弟夏侯渊,武艺同样不俗。曹操曾受到过重案牵连,就是他去背的锅,顶的罪。
两人从小玩闹到大,虽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
夏侯惇站起身来,目光神朗,浑身散发出极为强烈的战意。他要让眼前的小子知道,小觑他们兄弟,会是如何的下场。
他将手里断枪一扔,又拿过一杆。
交换眼神之后,同时左右攻向吕布。
两人未骑马,吕布也不想贪占便宜,勒马停在原地,只管使起手中画戟,左拨右拦,虎虎生威。
双双夹击之下,吕布仍能游刃有余。
两兄弟手中刺出的枪尖便越来越快,几乎发力的瞬间就能迸发出数十道寒芒,闪过道道残影。
观战的众人傻愣愣的看着,呆若木鸡。
曹性更是左右摇摆了无数次脑袋,场中三人激斗的速度,只能用电光火石来形容。
看不清战局的他索性问向身旁的宋宪:“老宋,你觉得那两个家伙,比起你来,如何?”
宋宪似是没有听见,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场中变化,直到被曹性一遍遍的磨蹭烦了,才瓮闷起声音回道:“比我强。”
末了,他又补充上一句:“而且,强很多。”
“那头儿岂不是很危险!”
曹性惊呼一声,右手不自觉的摸向角弓,准备趁其不备,悄悄来一下子。
都说暗算乃是小人行径,为人所不耻。
曹性表示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曹性,你可别在这里添乱。”
瞥到曹性小动作的陈卫出声制止,同样是使枪好手的他能够判断得出,夏侯兄弟固然很强,但还不至于能够伤到将军。
两人的动作迅猛,配合也是极为默契,虽未能给吕布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却极大的掣肘了吕布的有效攻击范围。
被动挨打,有劲使不出的这种感觉,特别憋屈。
当看到两人使出最初的重复招式之时,吕布神色一凛,预先将画戟往前辄滑,拖住末端,从头顶旋绕而过,猛然吼道:“给我破!”
夏侯兄弟不敢托大,身躯同时后仰,以攻转守,在锵、锵两声之后,弹开到吕布五尺之外。
呼呼
胸口剧烈起伏,鼻口喘着粗息。
交换眼神的一刹,两兄弟都从彼此的眼中,得出了相同的讯息。
这厮,好强!
而马背上的青年正舒展开全身关节,然后左右摆了摆脖子,朝两兄弟露出森然牙口:“该我了!”
第二一四章 受死吧,曹孟德
“孟德族兄,快逃!”
夏侯兄弟脸色大变,异口同声。
方才他两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以往在他二人的合力之下,从未有人能够不伤分毫的全身而退,而眼前的青年小子,居然做到了。
曹操本想询问吕布,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误会。如果真是他曹某人做得不当,他愿意赔礼道歉。
可吕布完全没有要听的意思,一心只想取他性命。
曹操也顾不得许多,眼下保命要紧,调头就往回跑。
想走?
吕布眉眼微敛,嘴角嗤笑,你两条腿能快过赤菟?
心灵相通的赤菟马蹄一扬,作势就要往前疾奔。
两条身影飕飕,在前方同时奋力一踏,腾空而起,两道枪尖挽出暴雨梨花。
此人明显是冲着曹操来的,不管以往有何仇怨,都不能让他伤了曹操。
哪怕拼去性命,也要拖住吕布。
“不自量力。”
两人武艺固然不俗,可单凭步战就想拖住自己,未免也太托大了些。
无数道耀眼的寒芒在吕布眼中汇聚成两个星点,在那一刹,吕布画戟以狂暴之势连破两人,冷喝一声:“滚开!”
砰!砰!
半空中的夏侯兄弟如同炮弹一般接连砸入地面,仰躺着身躯,再也动弹不得半分。
体内气机紊乱,五脏六腑之内犹如翻江倒海。
曹操听得背后蹄声,他知道自己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索性咬牙回头。
来吧,战!
他实力虽不如夏侯兄弟,却也有几分能耐,否则也不可能在当初刺杀张让失败后,仅凭一人之力,杀至墙边,破围而出。
焰火一样的赤兔,仿佛带动了整个天地间的威势。
“呜啊啊啊啊啊!”
强大而磅礴的气势压得曹操心头喘不过气,他目眦尽裂的奋声大吼起来,想通过喊声来鼓舞刺激自己,以减轻心中恐惧。
他刚一拔出佩剑,便感觉手掌一麻。
叮!
青铜纹制的佩剑飞向高空,很快回落下地,稳稳插在曹操脚前。
吕布勒马的同时,根本不给曹操任何反抗机会,画戟直取头颅。
完了!
曹操心头一凉,整个人怔在原地,纵使不甘,却也无力回天。
“住手!”
伴随着厉喝的虎威声,一柄长剑从前方飞射而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担任主帅的左中郎将,皇甫嵩。
他本来正在城中研究战略,却忽然听得士卒来报,说有人在城门口攻杀曹操。
“不是有夏侯兄弟护着孟德吗?”左中郎将头也不抬,目光顺着手指,在绢布绘制的地形图上缓缓移动。
他见过夏侯兄弟的本领,不仅武艺了得,枪术更是出神入化。想要在他两面前击伤曹操,怕是不可能的吧。
皇甫嵩还曾经主动招募过两人,然而夏侯兄弟却只愿跟着曹操,他这才作罢。
左中郎将风轻云淡,士卒接着如实以禀:“将军,夏侯兄弟联手,也胜不过那人。”
“什么!”
皇甫嵩动作一顿,粗凝的眉头挑起,语气不由加重了两分。
随着士卒一路赶至北边城门,此时正值千钧一发之际。
皇甫嵩果断出手,抽出腰间佩剑,急掷出去,想要阻止这场争斗。
吕布回手一拨,轻松将那长剑击落在地。
他听到了皇甫嵩的叫停,可他会在这个时候停手吗?
别开玩笑了。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今天啊!”
心中发出阵阵低吼,蛟目里躁戾之气随之大涨,方天画戟再度斩下。
这一次,没人可以阻止我!
去死吧,曹孟德!
感受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寒冽杀机,曹操认命般闭上双眼,原以为皇甫嵩的到来,能够救下自己一命。
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吗?
远处的皇甫嵩见吕布根本不为所动,是又气又急,胡乱大吼了一声:“你想全家都跟着,下狱问罪吗!”
嗡!
残余的金属回音,在众人耳旁回响。
只差两寸,方天画戟便能切下曹操的头颅。
坐在赤菟背上的吕布撤回画戟,浑身戾气尽去,仿似换了个人,笑着问道:“曹将军,你没事吧。”
从鬼门关绕了一圈的曹操睁开双眼,后背湿透。
只差一息,就永别了人世。
皇甫嵩大步走来,吕布下马,身后的两千骑亦随之下马。
“末将吕布,见过左中郎将。”吕布抱拳,皇甫嵩乃是天子钦点的总指挥,他自然也要受其节制。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将军?”
皇甫嵩的口气明显不悦,当他听到吕布这个名字时,觉得颇为耳熟,继而心中一惊,“可是驱逐胡虏的五原吕奉先?”
“是某。”吕布点头应道。
皇甫嵩眼中的怒气明显消散了许多,当初吕布在高阙戮杀鲜卑人俘虏,用头颅筑造京观,他听闻之后,是拍手叫好。
皇甫嵩的父亲曾在雁门任职,他本人也去过塞外,对外族人实无半点好感。
“那你为何要杀孟德?”
面对皇甫嵩的质问,那些隐晦的事情吕布自然不会表露,他只是说曹操很像之前的仇人,十恶不赦。
如此敷衍回话,站回曹操身边的夏侯兄弟自是不服,想要讨回公道。
曹操伸手拦下,心有余悸的他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笑着同吕布说:“那下次吕将军,可莫要再错认曹某了。”
“既然是误会,那就一笑泯恩仇。”平息了这场争斗,皇甫嵩又主动当起和事佬。
当然,为了表示公允,皇甫嵩给吕布暂且记下大过。如果不能在讨贼战役中立下功劳,他就会将此事奏明天子,以待判决。
两人互相抱拳见礼,心中却是各怀心思。
吕布在最后一瞬放弃了击杀曹操,可不代表他会就此罢手。
不管眼前的骑都尉会不会成长为以后的天下枭雄,吕布都必须尽快的解决掉他,除去这块心病。
而作为受害者的曹操,心中难免有些苦楚。
想不到向往许久的并州飞将,在见面的第一件事,居然会是取他性命。
曹操比任何人都明白,吕布能够准确叫出他的名字,并且不容分说的想要置他于死地,绝非会是认错人了。
两人之间肯定有过深仇大恨,只是他不记得了而已。
曹操留了心眼,却也没有拆穿。
此人如果不能交,那就必须死。
皇甫嵩自然不知晓两人内心的想法,他同时拉起两人手腕,笑着往城内走去。
曹操在左,吕布在右。
第二一五章 颍川世家
长途奔波而来的并州儿郎在新郑缓了口气,踏实舒心的歇息上一宿。
第二天,吕布被叫去县府,商讨战略事宜。
不大的府堂里坐着形形色色的人物,有将校,有文士,有老翁,有少年。合计共有三四十人,几乎填满了整个府堂。
当吕布抬腿迈进堂内时,所有人的目光唰唰唰的齐齐投在了他的身上。
昨天城门口的事件,不到半晌,就被传得风风雨雨,人尽皆知。
对于这个敢在青天白日,就对曹操痛下杀手的度辽将军,大都是抱着审视和观望的态度。
吕布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些目光,他往堂内小幅度的扫视一圈,不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真不凑巧,偌大的堂内仅剩下曹操身边还有一处空位。
他走了过去,旁若无人的坐下,不再有任何动作。
这让一众想看好戏的诸人,倍感失望。
单从这些人的衣衫鞋履和头冠挂饰,便不难猜出,都是些跺跺脚,能让颍川抖三抖的大人物。
尤其是那个须发尽白的薄暮老翁,连皇甫嵩都要低头礼让,恭敬的喊上一声“陈公。”
可见其来头之大。
吕布不认识这些人,也不准备去逐个结交。他们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人物,生活方式和思想理念也都相去甚远。
世家老爷们瞧不上他这个边鄙武夫,他又何必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早点打完蛾贼,尽快返回五原才是正事。
“吕将军,昨夜睡得可还习惯?”有人主动向吕布寒暄起来。
吕布顺着声音望去,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愕然,因为打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旁边的曹操。
站在他身后的夏侯兄弟心头一颤,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孟德是傻了吗?居然会去主动招惹这个瘟星煞神,两人顿时绷紧了神经,防范着吕布的突然发难。
“还好。”吕布回了一句,眼眸里神色复杂。
昨天差点就杀了曹操,今天他居然还有胆量同自己搭讪。仅这份胸襟和气魄,就远非常人所能。
论武力,吕布自问不输任何人。
但要说心胸和气魄,他自愧不如眼下的曹操。
别人若想杀他,吕布肯定反手就送他去下地狱,张懿郑嵩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似乎有些明白,当初下邳鏖战数月,为什么输的会是自己。
这也更加坚定了吕布要除掉他的想法,现在的曹操或许还很年轻。可吕布知道,他早晚会成长为那个腹黑远韬的枭雄人物。
到那时,天下再难有人撄其锋芒。
忌也好,惮也罢。
吕布不想再走上一世的老路。
眼下的问题在于,如何不留蛛丝马迹的做掉曹操。时刻守在他身边的夏侯兄弟,可是颇为棘手。
吕布微皱起眉头,曹操当然不知他起了杀念,还同吕布介绍起了堂内有名的各方人物。
皇甫嵩自是不用多讲,将门世家,深得天子信任,又替大汉朝屡立功勋,军中将士对其多有敬畏。
在其右方,有个粗眉浓眼的中年将军,乃是右中郎将朱儁。其少年时因孝而闻名乡里,在光和元年被任为交州刺史,大破叛贼梁龙,封为都亭侯。
此番同样作为讨贼主力之一的朱儁,却于一开始就被黄巾军连连击退,若非皇甫嵩援救及时,他很可能就要血洒颍川。
“他身后之人是谁?”
吕布望见站在朱儁背后的佐官,其面容刚猛,给人以雄悍彪武之感。
曹操显然也是认得,遂缓缓讲起:“此人唤作孙坚,吴郡富春人。据说他在十七岁的时候,一个人干翻了十几个海上抢劫的强盗,因此在吴地名声大震,被称之为江东猛虎。说起来也是与我同岁,现被右中郎将征为佐军司马。”
顺着讲解完一些颇为有名的将领后,曹操又讲起了堂内其他的显赫人物。
颍川有名的人物不少,但要排论第一位,肯定是这位垂垂老矣的陈家家主,陈寔。
陈老爷子生于永元十六年,历经九朝天子,今年也恰好是他的八十寿辰。
他与同郡的另外三人钟皓,荀淑,韩韶,合称颍川四长。想当年,这四人就算放至整个汉王朝,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现如今,其他三人入土多年,陈老爷子却依旧健朗。
照此下去,再活个两三年,完全不在话下。
在座的诸人无一不是其后辈晚生,任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陈公或是陈老太爷。
就在前年,陈家的玄孙问世,达到了五世同堂。陈老爷子也从曾祖父,晋级成了高祖父。
在老人的身边挨坐着个清秀少年,眉宇间透着股勃然英气,乃是陈寔的孙儿,陈群。
早在陈群幼年时,陈老爷子便断言,将来兴旺陈家宗族的必定会是此子。
陈群虽未成家,但在族中却已是叔祖级别的长辈人物。
汉王朝爆发过两次党锢之祸,陈家得以脱险,全要归功于老爷子的先见之明。
当初张让的父亲去世,葬在颍川。虽然一个郡的人都参加了葬礼,但却没有一个名士愿意前去吊唁,张让感觉很是耻辱,却唯有陈寔参加了葬礼。
也正因如此,张让感念陈寔的恩德,所以对陈家才格外保全。
说完陈家,曹操将目光挪向陈寔右侧的中年男人。
钟演,颍川四长里钟皓的曾孙,同样是豫州境内有名的世家大族,其兄长钟繇正于洛阳担任廷尉正一职。
朝廷也屡次招他为官,但这个时代的士人大多都是蕴有风骨,不是你叫我去做官,我就会去。
简单讲完钟家,曹操将重头戏放到了另外两个青年身上。
尽管二人看上去年岁相仿,又都穿着天蓝透澈的丝制衫衣,但表情和气质实在差了太多。
年长的青年表情木讷,神情略微有些涣散,整个人如是被束缚一般,显得愚笨无比而年岁稍浅的,则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腰间衔有美玉,同人礼貌的交谈时,给人以春风拂面的舒爽之感。
正应了那句诗词:举觞抬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曹操刚想为吕布细细介绍一番时,一名士卒从远处焦急慌乱的迅速跑来,跪倒在府堂门外,急切万分的禀道:“将军,蛾贼来犯!”
第二一六章 就这么简单
堂里的诸位世家人物听得黄巾来袭,霎时脸色大变。
皇甫嵩亦是眉头拧起,没曾想刚吃了败仗的贼军,居然这么快就抵临了新郑城下。
好在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刚毅的国字脸透着果决,朝堂内众人说道:“诸位,且随本将去城头一看。”
来到城楼,下前方地面上站立着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服装各异,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唯独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头上都裹有黄巾。
“皇甫老儿,赶快下城受降,或许还可饶你不死!”叫阵的黄巾将领见到皇甫嵩冒头,手中枪尖遥指城墙,叫嚣万分。
“投降!投降!”
数万黄巾摇旗叫喊,声势震天。
城墙上不少世家老爷都被吓得变了脸色,甚至还有极个别的腆起脸皮,满是担忧的朝皇甫嵩说着:“皇甫将军,这新郑城还保得住吗?如果保不住,就请你赶紧派些士卒,将我们往北护送至安全城镇。”
“诸位勿要慌张,这新郑城虽说算不上重镇要塞,但也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攻克得下。”皇甫嵩语气平和,尽量安抚起躁乱的人等。
城下的黄巾军将近五万,之前官军同其作战时,大多都是输多胜少。
尽管前两天在长社扳回一局,但军心和士气依旧不稳,需要通过正面战场的胜利,来提升三军士气。
然则这个节骨眼儿上,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皇甫嵩也不敢贸然出击。
疆场是将军们的归宿,但却不是这些世家老爷们的葬地。
大汉的江山,靠世家支撑,所以皇甫嵩就必须保住他们的性命。
吕布见皇甫嵩踌躇未决,出声问道:“将军,不战吗?”
皇甫嵩未答,将目光侧过,问向身旁的温谦公子:“文若,你以为如何?”
唤作文若的青年公子神态如常,对城下的叫喊声置若罔闻,徐而答之:“眼下蛾贼士气正盛,我等可暂避其锋芒。只要据城以守,贼军强攻不下,自当退去……”
皇甫嵩深以为然,前几天也正是因为这个青年的献策,汉军才得以在长社郊外火烧连营,大破蛾贼。
曹操望向那荀家公子的眼中充满了欣赏,不过他更好奇的是吕布的看法,便出声问道:“吕将军,你觉得城下蛾贼如何?”
“乌合之众。”吕布未做多想,随口答道。
“哦?有何高策?”曹操精神顿时一振,以为吕布有了破贼之法,紧忙询问起来。
那边的荀家公子显然也听到了吕布的言论,微微侧过目光,想听听这位北境将军的独特见解。
“冲过去,干掉缩在后方的贼军主将。”吕布比了个斩的手势,答案简单粗暴。
“能有这么简单?”
曹操怔愕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说得轻巧,吃根灯草。
战场可不是逞匹夫之勇的地方。
城下黄巾军好歹也有四五万人,城中诸将,有谁敢去?
稍不留神,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吕布不答曹操,转身朝皇甫嵩抱拳:“末将请战。”
…………
厚沉的大门打开,拉在半空的吊桥缓缓放下。
“当家的,汉军出城了!”矮眉兔牙的少年手指那边,咧嘴笑着。
担任先锋官的邓垂狠狠拍了那少年的后脑勺,微微怒道:“说了多少次,叫我将军!”
少年吃痛的揉着头,应声道:“好的二当家!”
黄巾军前些日子在长社吃了大亏,今天来肯定要找回场子。
两千匹战马从城门飞奔而出,踏过吊桥,列开阵势。
身后两千骑卒是头一回上战场,吕布不免要嘱告一些。望着前方数不胜数的蛾贼,他大声训道:“战场无父子,在你们眼中,除了身旁的袍泽兄弟,就只有前方的敌人。不管他们是老弱病残,还是雄师重甲,都随本将军去撕碎了他们!听清了吗!”
“武!武!武!”
两千儿郎放声高喝。
“宋宪,曹性。”
“末将在!”
“你两各率千人,替我护卫左右,我们一口气干掉贼首!”
“得令!”
简单布置完后,吕布画戟一遥,陡然暴喝:“杀!”
话往回说,这些令汉王室寝食难安的黄巾军,其实大多都是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穷苦百姓。他们常年忍受着世家豪强的压榨和奴役驱使,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没人愿意起来反抗朝廷。
然而当他们加入蛾贼之后,整个世界观就彻底改变了。
他们忽然发现那些世家老爷们,也并不是高高在上,他们也怕死,也知道畏惧乞活。
看着那些显赫的人物在脚底跪伏求饶,蛾贼们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畅快。这种兴奋膨胀,是金银玉石都达不到的快感。
所以他们攻占郡城,冲进深宅府院,翻箱倒柜,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先前碰都不敢碰的丝绸衣衫,也都通通套在了身上。
府中那些美貌女子,也尽被他们压于身下,纵情发泄。
放在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曾经作威作福、为所欲为的骄横官吏,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而这一切,都源于他们手中紧攥的武器。
黄巾军在阳翟血洗三天,戮杀士人,雪球也越滚越大。
无穷无尽的**侵占了头脑,尝到甜头的蛾贼们自然更想去洛阳洗劫一番。
第二一七章 戏志才,好久不见
城楼上诸人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人头,随后又望向吕布,惊骇的眼神如是在看妖怪。
仅仅一炷香的功夫,吕布不折兵将,就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重返城楼。
这让诸人大惊之余,同时也稳稳的吃下了一粒安心丸。
有如此凶悍的猛将守城,黄巾贼还能攻上城墙吗?
不存在的。
城楼上汉家将士呼喝声起,满脸的振奋之色,士气暴涨。
这位姓吕的将军,该是老天派下来拯救我们的吧?
士卒们的心中,如此想着。
眼下的大汉疆土,各地蛾贼并起,州郡接连失守。
大贤良师张角的突然暴动,固然占了先手,打得官军们措手不及,但这只是其一。
其中最为根本的原因则是,各地郡兵安逸太久,严重缺乏训练操持。军中士卒也都没摆正思想,他们入伍不为保家国,只想着干吃粮饷,打发日子。
致使在蛾贼发起反叛时,官军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镇压,就惊慌四逃。
当然,要说郡兵孱弱,这也得排除其他个别地方,比如并,幽,西凉等地。这些地方基本上战事从没断过,穷归穷,但民风彪悍,战斗力绝对是强得一匹。
西凉铁骑雄天下,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
蛾贼遭此大败,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再来。全国各地黄巾总数逾越百万,仅颍川一地就不下二十余万,若是倾巢而出……
这场仗,不好打啊!
皇甫嵩面色沉吟,眼下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击退黄巾的第三天,在胡车儿和张辽的护卫下,戏策平安抵达新郑。
这可把吕布高兴坏了,有了戏策,就不需他自个儿再去琢磨思虑,想破脑袋。
戏策动脑,他出力气,再也简单不过。
看到吕布亲自站在城门来迎,戏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开怀。
他翻下马背,躬起身子一路往前:“策不过一介寒儒,怎敢劳将军亲迎。”
吕布笑了起来,这家伙在他家蹭吃蹭喝那会儿,可从没这么礼节拘束过。
他先是上去扶起戏策,然后又朝向胡车儿和张辽说了声辛苦。
胡车儿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已经习惯了给戏策当随从护卫。而且他觉得戏策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稀奇古怪的事情懂得不少,也不像其他酸儒生,磨磨唧唧,满脑子的圣人古训。
年少的张辽对此倒是颇有微词,“听说将军又打了胜仗,什么时候才能也带我上战场?”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个道理吕布还是懂的,张辽不仅是老将军疼爱的孙儿,也是戏策所看好的将才。正因如此,吕布才更要时常磨他些骄躁性子。
他伸出手掌,较为宠溺的揉了揉少年的额头,笑着说道:“等你呀,再长高些。”
进城之后,戏策并未随着吕布去住处歇息,而是拉起吕布,往另外的街道走去。
吕布不解,“先生,我们这是去哪?”
戏策今天一身干净整洁的长衫,先前蓬塌的头发也打理得齐整有序,头上还束起了纶巾,这令吕布感到尤为惊讶。
貌似只有在自己成亲那天,才见到戏策这样精心打扮过一次。
事反常态必有妖!
难道,是去见他的小娘子?
吕布双目一亮,忽地就变得八卦了起来。
戏策余光瞥到吕布那好奇中透着丁点儿猥琐的表情,用脚趾头都知道他想歪了,摆正脸色道:“这是去见我的恩师,顺便认识下我的几位朋友。”
两人快步走着,转过两个街角,来到一座奢豪的府宅门前。
吕布抬头望了眼门匾,那里挥有凝沉的两个鎏金大字,荀府。
戏策踏上石阶,朝门口的管事拱了拱手:“劳烦通禀,戏策求见。”
管事问明来意,说了声在此稍候,便进府通报去了。
很快,就有仆人出来,领着二人入府。
荀家的府宅很大,起码比起吕布那间小院,要不知大了多少倍。倘若曹性在此,肯定会狠狠往地上大吐口水,然后万分嫉妒羡慕的骂上一声,狗大户。
两人随着仆人一路走着,转过许多道廊角,又经过几处假山水池,最终在一处堂屋外停了下来。
屋子的外门虚掩,守在门外的老仆显然认得戏策,枯干的脸上露出慈祥。
“朝伯,您老可好?”戏策走至老仆面前,主动问安。
老仆笑着点头,露出仅存的两颗门牙,“自你走后呀,耳旁倒是清净了许多。”
“年少不懂事,给朝伯和恩师添了许多麻烦。”戏策罕见的羞惭起来。
“这位是?”老仆将目光挪到吕布身上,微微眯了眯眼。
吕布抱拳,刚欲通上姓名,就望见那老仆随性的摆了摆手,“不必了,老头记不得那么多人氏,只要无恶便善。”
“朝翁,你在同谁讲话?”屋内传出一道稍显苍老的声音。
老仆如实回道:“老爷,策公子看您来啦。”
“志才回来了?”屋内的声音里明显透着高兴。
戏策推开屋门,站在门槛外一揖到底:“学生戏策,拜见恩师。”
堂内乌衣老人鬓发斑白,和善的朝他招了招手:“进来吧。”
吕布站在门外,同老仆分立左右,如同两尊门神。
师生一叙,便是两个时辰,等到戏策迈出门槛,天色早已暗淡下来。
屋内的老人名叫荀靖,号玄行先生,乃是故去的神君荀淑第三子。他与另外七个兄弟,被世人合称为荀氏八龙。
由此来表达八人的智慧与贤能。
八人之中,以老六荀爽名声最显,其次就是这个玄行先生。
曾有人问相士,靖与爽孰贤?
相士答:“二人皆玉也,慈明荀爽外朗,叔慈荀靖内润。”
令人遗憾的是,荀靖一生都未曾踏足仕途,在颍川隐居终老。
拜别了恩师,戏策见天色已晚,准备先行回去,明日再带吕布去会见他的那些朋友。
两人走出荀府,吕布却撞见了前几日见过的那两个世家子弟。
相貌如玉的温谦公子见到戏策,微微小怔了一下,随后笑道:“戏志才,好久不见。”
“荀家叔侄,好久不见。”
长者荀公达,其次荀文若。
第二一八章 荀家叔侄
明月高照,映亮了城内的灰石街道。
初更已过,全城进入宵禁。城内百姓不得出户闲逛,一经发现,按通敌论处。
冷清的街道上,止有往来巡逻的几队守夜士卒,以及离开荀府不久的吕、戏两人。
途中,同戏策并排而走的吕布低声问道:“先生,你同荀家公子相熟?”
话音出口,他就觉得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戏策能够拜师荀靖,又怎会同这荀家公子不熟。
而实际上,整个荀家后辈中,也仅此二人理解和认可戏策。至于其他荀氏子弟,九成九都看不起戏策的贫寒出身。
听得吕布发问,戏策也丝毫不遮掩曾经的过往辛酸,回忆起来:“这对叔侄给过我许多帮助,当年若不是荀文若出言,可能我就冻死在了荀家的院地里。”
“那先生你为何说话时……”回想起刚刚戏策的寻衅口气,吕布有些摸不着头脑,既是朋友,许久未见,不是应该欢喜畅谈才对吗?
戏策双手揽着后脑勺,反正前方无人,他干脆眯起眼睛,嘴里哼哼道:“一码归一码,我就是看这对叔侄不爽。”
吕布顿时哑然,无奈笑了起来,先生啊,还真是……
却又一时间想不到可以用来形容的词。
两人走上小会儿,静谧的夜晚只剩下窸窣的脚步。
戏策睁开双目,忽然开口:“将军切莫小看了这对叔侄。”
“哈?”吕布莫名所以。
戏策却只管说着:“荀公达外愚内智,表面看上去怯弱呆讷,实际上谋略超群,远见卓识。又专攻兵家之道,是个极为可怕的对手。”
有那么厉害吗?
吕布回想了下,木讷青年的面容很快就浮现在脑海,似乎并不觉得有戏策说的这般玄乎。他好奇问道:“那另外一人呢?”
戏策吸气又叹气,似是有些无力的说着:“荀文若,在我所遇到的人当中,最接近完美的一个人。”
长得好看,气质温润,待人温和有礼,又是世家偏偏公子。
各项条件好也就忍了,明明二十出头的青年后生,居然没有半点年轻人该有的急躁冲劲。老成持重,凡事都求个稳字,除非放水,否则很难从其手里讨取丁点儿便宜。
不论内政外交,还是齐家治国,都是绝对的人中翘楚。
连陈老爷子亦称之为王佐之才。
“那同先生比呢?”
“半斤八两吧。”
听到这个答案,吕布放心了不少。
“他是半斤黄金,我是八两废铁。”戏策耸了耸肩,很是无奈。
求学时,他曾与荀彧对弈百次,零胜全负,惨不忍睹。
两叔侄个人厉害点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在他俩背后,还有整个荀家。
整个汉王朝公认的四大世家:弘农杨氏、汝南袁氏、以及颍川的陈家和荀家。
但凡能够抱上其中一家的大腿,做官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不管是朝堂,还是地方,到处都遍布着这几家的故吏门生。
“不过说起来,荀文若也是个可怜人。”戏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惋惜。
“为何?”
吕布纳闷儿起来,照戏策方才所说,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身世与才华,又哪来的可怜。
“在最懵懂的年纪,喜欢上了最平凡的姑娘在成婚论嫁时,却娶了最不想娶的人。你说可怜不可怜?”
具体内情戏策也没过多的透露,他只告诉吕布,这对荀家叔侄,如果成不了自己人,也千万不要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故去的常侍唐衡有个女儿,本是想嫁给汝南的傅公明,结果傅公明憎恶官宦,拒而不娶。
这令唐衡觉得失了脸面,大为恼火。荀彧的父亲荀绲忌惮宦官,于是趁机提出让荀彧娶其女为妻。
双方家长一拍即合,令两个素未谋面的子女,成亲拜堂。
如果不是荀彧薄有才名,恐怕就得被那帮书塾老儒,戳着脊梁骨骂得狗血喷头。
“将军,你就不想再往上挪挪?”
戏策忽然侧头,朝着吕布挤眉弄眼,意思再也明白不过,只要抱着荀家大腿,就不愁没有大好前程。
“不想!”
吕布果断摇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将军你再考虑考虑,其实要荀文若相助,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能显示出有清君侧,扶汉室的决心,再来点感人肺腑的豪言壮语,他保证能跟着你走。”
吕布在前边走得远了,戏策在后边小跑喊着。
他喊着喊着便停了下来,似是想到什么一般,有些自嘲,用只有自己方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了一声:“偏巧我和他,背道而驰。”
等到戏策追上吕布时,在吕布前方站着个夜间巡视的将领。
“吕将军,这么晚不在屋内歇息,是想同曹某一同赏月吗?”身材相较矮小的曹操笑着寒暄起来。
意料之中,夏侯兄弟如影随形,也跟在身后。
有这两人在,一时半会儿很难杀得了曹操。
吕布收起心思,抬头望了眼天空,那皎洁的月色倍显凄冷。
“曹将军,吕某乃是粗人,会的只是些杀人把式,赏月这类文雅活,你还是寻觅他人吧。”说着,吕布朝他抱了个拳:“告辞。”
曹操也不强留,笑着说了声吕将军慢走。
直到吕布走过很远之后,他才悄然回头。
细小有神的眼珠里,浮过一丝杀机。
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
第二一九章 铺路
“将军,你想杀他?”
凑到吕布身旁的戏策饶有兴趣。
吕布微楞,自己刚刚不过只是动了个念头,这也能被戏策看穿?
他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时,却听见戏策又道了声:“你瞒不过我的。”
心里所预想的回答,在这瞬间尽被否去。
吕布沉默少许,叹了口气:“大约是每个人的命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心魔吧。”
他并未对戏策讲明其中具体缘由,因为上一次在五原时,吕布就正色庄容的对戏策说过,他来自于十五年后,可戏策不信,还以为吕布是招了邪祟。
故而吕布也没有再说过这类胡话,恐被戏策等人笑话。
“老天既然让我同曹操相遇,那么我和他之间,就注定只能有一个活着。”吕布神俊的面庞上透着冷漠,眼眸中流露出果决,以不容置喙的口气笃然道:“而我,不能死。”
戏策的兴致愈发高涨,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吕布如此迫切的想要一个人死。心中不禁对刚刚那个擦肩而过,比他还矮上几分的青年将领,多出几分好奇。
至于吕布和曹操两人有过什么样的恩怨情仇,戏策有些兴趣,但更重要的在于,曹操此人能够激起吕布心中的杀意,这就足够。
想要成为上位者,不杀些人,脚踏累累尸骨,又怎能爬到最高的位置?
“我在来的途中,听说将军冲阵斩首黄巾先锋将,出尽了风头。”戏策不再纠结曹操的问题,似笑非笑。
吕布回答得尤为果断:“大丈夫浴血疆城,以身杀贼,岂能畏怯不出,退居城壁之下。”
戏策微微摇头,眼眸深处藏有担忧:“如此张扬高调,恐为他人所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吕布对此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反正他是抱着早点平叛结束,早些回家的心思,薇娘和小东西可都在盼着自己呢!
哎呀!
吕布似是想到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将身旁的戏策吓得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急忙问道:“怎么了将军?”
“出来这么多天,我居然忘了写家信,我说的到了颍川就给薇娘写信报平安的,这都多少天了唉,瞧我这脑子,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他自顾自的喋喋起来,原先森冷气势懈去,捶着额头,面部神情尤为懊恼。
戏策瘦削的脸上遍布黑线,站在原地看向往前走着,嘴里念叨起一些琐碎芝麻事情的吕布,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
后来戏策才知晓,早在三天前,吕布只差一毫,就取走了曹操的性命。
次日清晨,天色初明。
一向惰懒贪睡的戏策出奇的早起,催着吕布洗漱完后,不由分说的拉起他,去了城中的某处住宅。
途中,吕布问向戏策:“先生,咱们这是去哪儿?”
昨夜好不容易做个难得的美梦,却被戏策大清早的吵醒,吕布满脸都写着三个大字:不开心。
戏策果断选择睁眼装瞎,笑着说道:“见见我的几个朋友。”
“先生的朋友?可我并不认识他们啊!”
吕布不明所以,既是戏策的朋友,按理说应该戏策自己去见才是,强行拉上自个儿,这算是个什么说法。
“正因为不相熟,所以才要介绍给你认识。”
戏策看得出,吕布骨性傲然,并不热衷于结朋交友,但为了将来的计划,这些人吕布必须去见。
好在处了这么大段时间,戏策早已将吕布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同吕布说事情,不能以强硬的态度来说,他是硬骨头,就得软磨硬泡的跟他讲道理,用一些人情世故去捆套他。
“五原郡这么大个烂摊子,你就真想全靠你严四哥一个人撑着,那还不得把他活活累死?”戏策循循善诱,严家的那些食客,虚有其表,吹嘘起来个个都本事通天,真干起实事来,没有一个中用。
而即将要见的这些人,个个都不是凡庸之辈。
吕布很快就选择了妥协,毕竟在嘴皮子这门功夫上,他从来都嬴不过戏策。
两人轻步疾走,来到一户风格简朴的宅院前。
推门的时候,戏策不忘再三叮嘱:“等下见了人,要热情客气些,尽量表现出你的求贤之心”
“知道了,知道了。”吕布先一步推开院门,戏策这一路上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相比起荀家府院,这间院落就显得穷困了不少,没有丫鬟,没有仆从,好在院儿内干净,落地的树叶也都被扫到了墙角堆放。
“是志才吗?”听得外边动静,屋内有人询问。
不等戏策回话,便听得有人爽朗笑道:“我敢打包票,肯定是这小子!”
戏策走到屋堂外,迈过门槛,踏进夯土填制的地面,朝着堂内几人拱了拱手,感叹万分道:“许久不见,志才甚是想念诸位兄长!”
第二二零章 黑白不辨,我自断阴阳
小家宅院的主人笑骂起来:“你小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咱们之中就没人及得上你。”
“刘兄说得没错,他要真想我们,哪至于一年半载的都不写封书信回来,哪怕是些闲言琐碎也好。”有人出声附和。
“保不准是这小子出人头地,忘了咱们……”
面对诸人的揶揄玩笑,戏策再度拱手:“让诸位担忧,策之过也。”
身材惹眼的吕布随之走进,立马引来了诸人打量的目光。
堂内共有七人,年岁最大的不过三十出头,最小的也还是些十三四岁的黄毛小子。
“贵客是?”居于中间的文儒男人起身询问。
“某吕布。”回答简短明了。
“可是前些日子大破蛾贼的吕奉先?”堂下有人接口问道。
吕布微微颔首,“是某。”
作为这间院落主人的文儒男人肃然生敬,朝吕布作揖行礼:“将军屈尊至此,令寒舍蓬荜生辉,通未曾出门远迎,还望将军海涵。”
“见过吕将军。”堂内诸人也都跟着纷纷作揖行礼。
吕布亦抱拳,还礼道:“布见过诸位大才。”
“将军谬赞,我等不过是些乡野村夫,委实当不得大才二字。”
“哎哎哎,都是自家人,一个个的都那么客气干啥?”戏策强行中断了双方的寒暄之词,又朝吕布招了招手:“将军,来来来,我同你挨个介绍介绍。”
戏策最先提起的是居于中间的文儒男人,刘通刘伯远。
随后是左边年岁稍大的三人逢纪、辛评,以及其弟辛毗。
右边三人则是尚未及冠的少年郎,杜袭、繁钦、以及年仅十三岁的赵俨。
吕布逐一见礼,嘴上说起戏策途中教过的那些诸如久闻公之大名,今日有幸相见,荣幸之至布在并州亦闻兄之大才之类的昧心话语。
傻子都能听得出这随口的奉承之言,对这帮儒生却是极为管用。
不管是不是真的,听起来心里总归是舒坦。
介绍完一圈后,戏策发现少了两人,狐疑起来:“咦,郭奉孝和徐元直这两小子跑哪儿去了?”
堂内之人面色羞惭,皆是缄默不语。
戏策见状,心里升起股不好的预感,催促起来:“怎么都哑巴了?说话啊!”
“他两……仍在阳翟……”刘通支支吾吾的回答起来。
“什么!”
戏策霎时脸色大变,阳翟是颍川的治县,在黄巾军攻占之后,就遭到大肆屠戮劫掠,多少无辜百姓都丧命于此。
他两逃得过这一劫吗?
“你们呐,怎么也不带上他两!”戏策压抑着心头怒气,责问众人。
年岁最幼的赵俨似是觉得委屈,辩了一声:“我叫了奉孝,但是他不肯走,说要看看这伙蛾贼的能耐。他不走,徐元直也跟着留了下来。”
“郭奉孝胡闹也就罢了,这徐元直也是傻了不成!他两就不会用脑子想想,这伙蛾贼能是良善之辈吗?”
吕布微微诧然,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戏策这般大的火气,想来那二人对他而言,是尤为重要的吧。
“好了好了,志才你也消消火。”刘通当起和事佬,安抚着戏策坐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书塾里就徐元直和郭奉孝关系最好,两人就跟穿一条裤裆似得,同食同寝,好在他两都是男儿身……”
“咳咳”
下方的逢纪轻咳两声,似乎在提示刘通,后面的话描述得有些过火。
艳阳高照,很快便临近晌午。
膳食端上桌面,诸人在堂内用膳,顺便隔靴挠痒的试探起吕布此番前来的意图。
吕布回答得倒也干脆,明言想请诸人随他同返并州,协助治理。
这让刘通等人措不及防,好话人人都喜欢听,但他们也都有自知之明,这件事肯定是戏策在背后捣鬼。
诸人也不明确回应,低头吃着碗里米粥,各有心思。
吕布扒拉着碗里少有的米粒,这粥其实已经和汤相差无几。
从内心来讲,吕布压根儿看不出这些人能有多大本事,既然戏策说他们不是凡庸之辈,想来也定有其长处。
此时,忽听得院内稚嫩的追逐声起:“阿兄,休逃,且吃我一剑!”
随后便望见两个稚童风风火火的冲进堂屋。
跑在前方的年岁稍长,六七岁的模样,后面紧追的就更小,约莫只有四岁左右。
前方的小男孩冲进堂内,望见父亲正在会客,便知晓闯错了地方,急急刹住脚步,捉弄着衣襟,尤为忐忑。
而后一步冲进的弟弟却因年岁太小,控制不住这股往前冲的惯性,只能急喊着:“阿兄,快躲开!”
堂内众人惊起,纷纷想上前阻止,可凭他们这点反应速度,哪里还来得及。
眼看着兄弟相残的画面即将出现,一只手迅疾递出,刺来的剑尖在距男孩腰间两寸位置,生生停了下来。
小家伙卯足吃奶的力气往后拔了拔,那柄松木剑却纹丝不动,嵌在两根手指中间。
“哇,你好厉害!”小家伙张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着,小星星堆满了眼眶。
吕布见他不怕生,便松开夹住剑身的两指,笑着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廙,你呢?”小家伙对眼前的偶像充满了好奇。
“廙儿,不得无礼!”
刘通略显怒容的呵斥一声,若不是有贵客在场,他肯定要好好惩治这对兄弟,因为方才也着实将他吓出一身冷汗。
随后,刘通面向吕布拱手谢道:“多谢将军出手,通不胜感激。”
“你是将军?哇,那以后我也要当将军。”小家伙双目雀跃的欢呼起来。
吕布脸上浮出笑意,看样子颇为喜欢。
饭后,戏策朝着吕布眨眨眼,“将军,你还有军务要去处理的吧。”
吕布会意,起身向众人告辞。
待到吕布一走,刘通等人便接连审问起戏策。
“这就是你千辛万苦找到的明主?”辛评呷了口水,率先发问。
“是不是明主我不知道,但值得我放手一搏。”戏策淡然回话。
坐于对面的繁钦接过话题,徐徐而谈:“你跟着荀师公学过面相之术,就应当知道此人的面相不善,如虎狼,有凶相,跟着他走,未必会得善终。”
“那些骗小孩子的话你也信?”戏策耸了耸肩,嗤笑一声:“我就不信所谓的命数,黑白不辨,吾自断阴阳!”
天下将倾,各地汹涌而起的蛾贼,将会是这场乱世的开端。
在场之人皆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更要待价而沽,以求明主。
…………
夕阳快要沉入山底,戏策从刘家的宅院走了出来。
当望见靠坐在柳槐下,一直候着等他的吕布时,戏策先是楞了一下,随后心中涌出股说不出的感动,这也更加坚信了他方才所说之话。
他走上前,语气有些歉意:“将军,让你久等了。”
吕布无所谓的摇摇头,反正回去也没事情,索性就在这里等着戏策出来。
现在天下不安定,暴乱四起,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流民洗劫掉戏策,那吕布就有得哭了。
关于里面的这些人是否愿意去五原,吕布没有过多的去猜想。他只是问戏策,要不要派些人去阳翟救出他的那两个小友。
戏策大摇其头,在得知是郭嘉主动留在阳翟时,心里就已经没有太大担忧。
见吕布满脸纳闷儿,他笑着解释起来:“郭奉孝这小子,比我都惜命,他要死了,那准是老天爷都在妒忌他了。”
第二二一章 唯有一战
,阳翟县内,三十六方大渠帅之一的波才在听闻先锋将邓垂被斩后,大为震怒,留下两万黄巾军守城,亲率十万大军出击,意欲拿下新郑,以振士气。
十万黄巾军中,骑兵少得可怜,九成都是歩卒,开拔行进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
站在城墙上值岗的少年问向身边不远的同伴:“奉孝,你说蛾贼能赢吗?”
“喂喂喂,徐元直,请注意下你的言辞,什么叫蛾贼能赢吗?你应该说我们能赢吗?”
“还有,我们现在是黄巾义军,有着推翻汉王室暴政,还天下太平的远大志向。汉军才管我们叫蛾贼,你怎么老改不过来。”
名叫奉孝的少年姓郭,单名一个嘉字,地道的颍川阳翟县人,今年十三。
而旁边长他三岁的少年姓徐,名庶,表字元直,乃是颍川长社县人,好游侠,颇有武艺。
两人皆头裹黄巾,穿着粗麻衣,只要不是瞎子,就能一眼认出两人身份。
同时,两人也是极为要好的朋友,但唯独在这件事上,观点和意见却是截然相反。
面对郭嘉的洗脑,徐庶始终坚定不移,甚至还苦口婆心的劝着郭嘉走回正道,去匡扶天下,为汉室尽忠。
两人是颍川塾堂的学子,将来是极有可能为官一方的人物。倘若被人知晓他二人悄悄入伙了蛾贼,今后基本也就告别了仕途。
郭嘉浪荡不羁,从不墨守成规徐庶也不喜读书,好舞弄剑器,替人打抱不平。
正是因为此般契合的性格,两人才成了最为要好的朋友。
听得仕途二字,郭嘉哂笑起来:“入仕有什么好的,即便是将来做了官,也不过是那些人的走狗罢了。”
徐庶自然明白,那些人指的什么。如果不主动去讨好那些家伙,别说做官了,就是熬上一辈子,都未必能够被举作孝廉茂才。
话说回来,其实蛾贼也挺好,起码能吃饱饭。当然,前提是你得跟着喊上两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阳翟作为颍川的治县,豪族大户不少。他们平日里储备粮食肉类,囤积居奇,却不料撞上了蛾贼之乱,辛辛苦苦积攒的粮食谷物,尽为他人做了嫁衣。
黄巾军杀进城内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各处府邸洗劫一空,那些曾奴役他们的大老爷和公子哥们,全被砍去了脑袋。
而搜刮到的粮食财宝,足以供他们半年开销。
望着渐渐消失于视野中的浩荡大军,徐庶闲谈起来:“听说前几日,汉军正面迎击,斩了波才的部将邓垂。”
“呵,他们要早有这样的血性,哪会至于被打得丢了郡城治县。”
郭嘉出言以讽,不过他心里通彻,蛾贼看起来人多势众,号有百万。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实属一帮子的乌合之众,难成大事。
当徐庶再一次问起此仗胜负时,郭嘉颇为无奈的说着:“我也很希望大渠帅能赢啊,最好将那些尸位素餐的渣滓们,清除干净。”
徐庶同郭嘉相处已久,自然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他不喜读书,可不代表他心中所能望见的视野狭促。
蛾贼之前能赢,是因为暴乱速度够快,抢占了先机,等到汉军一旦缓过气来,再想嬴,就难了。
最为重要的是,这股子蛾贼不辨黑白是非,就对各地世家以及豪强乡绅痛下杀手,不留一丝活路。
这使得一些原本想要中立的地方势力,强行站队到了汉军那方,替他们招兵买马,共抗蛾贼。
而这些遍布地方州郡的世家大族,既是汉王朝的大蛀虫,同样也是汉王室的顶梁柱。
从二月举事起,黄巾军势如破竹,攻占各郡,到如今,汉军整备反击,双方已渐渐进入僵持阶段。
这其中,少不了世家们的出力支持。
“战争,从来都不是拼人多人少。”
郭嘉伸了个懒腰,盖棺定论:“三个自称苍天已死的道士,带着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就想夺权纂朝,虽有勇气,却也注定了结局悲壮。”
蛾贼入侵的情报,以百里之疾的速度传至了皇甫嵩的面前。
十万蛾贼,不是小数。
皇甫嵩立刻召集了手底将校,以及城中的世家人物,前来共商方略。
将军们听说蛾贼来犯,个个摩拳擦掌,皆是提议主动出击。
他们认为,通过前几日的大胜,三军士气已经回来,可以正面强打一波。
思想保守的文儒们则以为,应以大局为重,坚守才是上策。
打,还是不打?
皇甫嵩忖着脑袋,手指刮着额上穴位,他在判断,亦在思虑利弊。
赢了,蛾贼在颍川的势力将土崩瓦解输了,蛾贼就很有可能一鼓作气的攻下新郑,进犯京师。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脑海中天人交战,皇甫嵩蓦然睁眼,坚毅的目光中已然有了决策。
他不说,却是问向下方吕布:“奉先,你以为呢?”
在场诸人便知晓了皇甫嵩的答案。
“唯有一战!”
吕布的回答,铿锵有力。
皇甫嵩双目闪过一抹亮芒,叫了声好,随后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拿地形图来!”
将军们围着展开的地形图,指指点点,七嘴八舌,讲述起各自的方略观点。
经过大半时辰的协商,在荀家叔侄多次不经意的指点下,皇甫嵩拟定出了作战计划。
从阳翟往新郑的途中,有条潩yi水,拦断了两地交通。如果不想绕道,就必须渡河,而这里,就是最佳的战场位置。
半渡而击,常常是无往不利。
有人担心赶不及潩水,就被蛾贼抢先。
目光甚远的骑都尉站了出来,他认为蛾贼多为歩卒,行军速度必定受到掣肘延缓,而且从图上位置来看,明显新郑距潩水更近。
除此之外,潩水左侧乃是陉xing山,完全可以趁着蛾贼不备,遣出奇兵偷渡山林,扮作败退的蛾贼,前去阳翟诈开城门,一举攻克,夺回治县。
荀家叔侄的目光在曹操身上停留了稍许,意味深长。
皇甫嵩以为此计可行,便开始调动起人手。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派支骑兵先行,占领潩水以东。
不出意外的,吕布成了最佳人选。
至于率奇兵突袭,诈降阳翟的人选,曹操和孙坚都表示愿意前往。
皇甫嵩微微思索,便有了结果。
这个方案,既然是曹操提出来的,那就让曹操去吧。
第二二二章 养虎
完任务分配完毕,众人各司其职,作为先遣部队的吕布,在当天下午就率了手下两千骑,赶往潩水。
宽阔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两天过后,皇甫嵩的大军也成功抵达潩水以东,与吕布成功回合。
等到波才率大军抵达潩水以西时,已是第二天日落黄昏。
散出去探路的黄巾斥候折返,朝着波才禀报起来:“渠帅,汉军在潩水对面驻营,似乎是要阻拦我们。”
骑着高头大马的波才勒住马头,面露不屑,“一群鼠辈,还妄图阻挡本帅,简直是不自量力!”
“走,这就随本帅去破了汉军。”
他身穿甲胄,以黄袍系肩,又生得粗眉方脸,虬髯倒竖,有虎威之仪貌,说起话来也是声如洪钟,备受手下士卒拥信。
正当波才准备挥军直接去同汉军怼上一波,分个高下时,身旁的副将尤矻劝谏起来:“渠帅,士卒们赶路已久,皆已疲惫,如今又日落沉山,天色不久将坠入黑夜。我军多为歩卒,不利夜间作战。不如暂先修整,明日再同汉军决个高下。”
波才闻言,略微抬头望了眼天色,又回头看了看疲乏的众人,能够当上一方大渠帅的人,肯定不会是傻子白痴。
他点了点头,粗起嗓门吼道:“今天暂且扎营休息,赶明儿都给老子打起精神,争取每人都杀他十个八个汉军,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士卒们齐呼,低靡的士气瞬间高涨。
有了长社大火的经验,波才学聪明了,知道临近潩水扎营,与汉军隔水相望。
就算燃起大火,也能在第一时间扑救。
士卒们开始搭建营帐,趁着埋锅造饭的功夫,波才招来副将,同他说道:“去给皇甫老儿射封战书,约他明日对战。”
潩水以东的河畔,站着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望着河水对面燃起的炊烟,吕布侧头瞄了眼身旁矮他许多的瘦削青年,心中的敬服无以复加。
他问戏策:“先生,你是怎么确定蛾贼不敢渡河?”
戏策揣着双手,望向微泛涟漪的河面,却也不答,让吕布自个儿去琢磨。
很多事情,他若是全都说了,吕布又如何成长?
天色尚晚,士卒疲乏固然是其中原因,但却不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黄巾军士卒成分多为贫苦农民,脸朝黄土背朝天。
强行将他们凑成军队,人数上虽占有极大优势,却缺乏配合训练,典型的有组织无纪律。在同官军的厮杀中,也是只会使用莽劲,毫无重点的乱打一气。
况且南方人不善骑马,这十万黄巾军中,能够凑出的骑军亦是仅有千人。
吕布低压起眉头,想了稍许。
当戏策听到答案时,面容欣然。他很清楚,吕布其实并不笨,只是不喜欢转动他那颗脑子,凡事都喜欢依赖于别人的意见。
这,可不是个好的习惯。
现在吕布能依赖自己,倘若有一天,自己不在了……
深邃的眼眸中浮现过一抹哀伤,他知道,那一天不会太久。
更何况,天下比他睿智之人,如过江之鲫。
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必须将吕布养成一方霸主该具备的目光与韬略。
吕布自是不知戏策心中的想法,但见解能够得到戏策肯定,这也是令他极为快活的。
莺柳垂于河畔,清风徐徐,沁人心脾。
两人借着探查敌情的幌子,出来纳凉乘风。
在炎热燥枯的夏季,除了下水滚上一圈,相信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比河风拂面,更加令人心旷神怡的了。
“那万一先生你猜错了呢?”吕布好奇问道。
猜错?
戏策愕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岂不是更好,蛾贼要真铁了心强度潩水,那就是直接崩盘的节奏。”
左中郎将可是时刻都在注视蛾贼动向,他们现在渡河,肯定会被半渡而击。
到那时,汉军只需一战,便可功成。
吕布双耳一动,眉心微沉,天生感官灵敏的他已经感觉到了危机,连忙唤了声:“先生小心!”
这样的破空声于他而言,再也熟悉不过。
从河对面射来的箭矢,似是失了准心,稳稳插在脚旁不远的土里。
吕布走过去,拔起箭杆,解下绑在上面的方长竹片。
扫了一眼,原来是蛾贼的战书。
吕布便不再逗留,转身回营,将此事告知皇甫嵩。
正在帐内研究地形的皇甫嵩听闻此事,神色并无太大波动,依旧专注着图上地形。
吕布见他这般漫不经心,试探性的问道:“不打?”
“不着急。”皇甫嵩挪动着图中的路线。语气十分平静。
皇甫嵩不急,吕布可是着急的很,他心里是眼巴巴的盼着早日结束这场叛乱,遂又问道:“恕末将冒昧,敢问将军为何不战?”
享有帝国之虎声誉的左中郎将抬头,将吕布招至近前,颇有指点后辈的意思,手指在图上比划着:“你看,这里是新郑,而这里,是治县阳翟。”
“孟德前去诈降,不仅要翻越陉山,途中还要避开黄巾主力绕道,而他所率的三千精兵,多为歩卒。等他抵达阳翟,最少也要四五天的功夫。”
皇甫嵩不接战的用意明显,就是要同波才耗着,拖住黄巾主力,好给曹操争取更多的时间。
倘若明天对阵击败了蛾贼,波才退回阳翟,那曹操攻取阳翟的计划,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所以皇甫嵩不能让波才回去坏事,他要拖到一个合适的时间点,不仅可以击败这伙蛾贼,同时也要收复阳翟。
吕布明白之后,便也不再多说。
军中闲逛的戏策见到吕布出来,不待他问,吕布便将皇甫嵩的决定全盘说了出来。
戏策听完,沉了沉眉头。
皇甫嵩想法虽好,但他又怎能保证,即使汉军不战,蛾贼就不会进行强攻?
在这一刹,戏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忽然间,一道灵光直冲脑海。
戏策笑了起来,他问向吕布:“将军,蛾贼新至,咱们作为东道主,今夜不去给他们接风洗尘,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第二二三章 接风
接风洗尘?
吕布神色疑惑的看向戏策,很快便反应过来:“先生的意思是,夜袭?”
戏策微微摇头,如果袭营的话,骑兵乃是最佳选择。。しw0。
可渡河的浮桥只有两架,极大限制了骑军渡河效率,如此大的响动,就算是聋子,也能听见。
一旦惊动了蛾贼,势必占不了多大便宜,夜袭也就没有了意义。
“那先生的意思是……”吕布双眸凝思,愈发不解。
戏策在吕布耳边低声说起,听得吕布脸上惊愕连连,神情哭笑不得,不知是该夸还是该骂。
他现在开始有些同情对面的那伙蛾贼,居然碰上了戏策这么个天马行空的家伙。
入夜,天空中罕见的没有升起明月,甚至连一丝光亮都很难找到,这在炎热的夏季是极为少见的现象。
月黑风高,平日里闪烁耀眼的星辰,也全部钻进了云层。
潩水以东的道路上,正有一伙将士往潩水河边缓步行进。
人数不多,仅有两百。
他们不穿甲衣,也不置兵器,只是抬着些锣啊鼓的,不知作何用途。
这也难免队伍中会有人抱怨,大半夜的不睡觉,抬着这些劳什子的玩意,难不成是去给对面的蛾贼唱大戏去?
负责领军的曹性回头,他听到汉子们不满的嘀咕,面色发狠道:“等会儿都给老子卯足劲儿的擂鼓敲锣,声音越大越大,也让对面这帮蛾贼,感受感受我们北方汉子的热情!”
潩水另一畔的黄巾大营,波才从座位上起身,活络两下头部筋骨,伸了个腰。
他刚刚看完其他州郡的战况,各地形势一片大好,尤其是大贤良师所在的冀州,更是将官军打得连连败退。
相信攻进洛阳的时日,已然不远。
波才走出营帐,问了声巡视的副将:“什么时辰了?”
尤矻恭声答道:“渠帅,二更天了。”
“这么晚了啊?”
波才低念一声,随后便朝副将说道:“让弟兄们歇息去吧,不过记得安排人巡逻守夜。还有,务必让他们加紧防备,切莫再让官军有可趁之机。”
长社那把大火,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形容波才,再也贴切不过。
吩咐完后,波才回到寝帐,脱去甲衣鞋履,侧卧在竹席上,很快进入了梦乡。他做了个美梦,梦到自个儿成了真正的将军,手下将士无数,又被朝廷授以印绶,委以重任……
三更时分,已是深夜。
黄巾军的驻地上燃着零散的几处星火,微弱的光芒如似孤魂。
帐外站岗的士卒眼皮耷拉,侧头偏靠手中长兵,有一下没一下的垂点着脑袋。
巡逻走动的小将官路过,不免要提醒两句:“别打瞌睡,都精神着点儿。”
被逮了正着的士卒则不以为然,探长起脖子望向潩水对面,满不在乎的说着:“瞅瞅,汉军那边的灯火已经熄得七七八八,会来袭营才怪,您呐,就放宽心吧!”
巡逻的将领正欲训斥两句,忽然间,锣鼓之声震响天地。
咚咚咚~~哐哐哐~~
咚咚咚~哐哐哐~
冲啊!
喔~~~
杀~~~杀啊~~~
一时间,锣鼓声,喊杀声,呼啸声……
各种声音,如洪水般涌进了双耳。
方才那名胆儿肥的士卒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无比,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滑到了地面。
火堆里燃烧的火苗映入眼帘,他浑身一个激灵,有如惊弓之鸟,死死拽住眼前之人的裤腿,像是失了魂魄,又好似入了魔障,一个劲儿的念叨着:“火,大火……汉军来了,汉军来了!”
很快,营地里遍处都在高声大喊。
“敌袭!敌袭!”
波才从睡梦中惊醒,梦中的美好事物化为泡影。他顾不得许多,胡乱套上衣甲,急冲出了帐外。
他往左右扫视一眼,闹哄哄的声音嘈杂,士卒们杂乱无序的四处瞎跑,乱做一团。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有不安,慌乱之中,不少被推搡绊倒的士卒被挤压踩踏,造成近百人伤亡。
看来上一次长社大火,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半炷香后,混乱的营地总算镇定下来。
波才招来巡夜的将官,压着胸中怒火,询问于他:“说吧,怎么回事?”
巡夜的将官将事情详细讲述,他生怕波才不信,又重申了一遍:“渠帅,真是汉军袭营!”
波才左右望了望四周,皆是黑黢抹乌的一片,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一把将那将官拎起,用手勒着后颈,目露杀机,厉声喝问道:“那你告诉我,人呢!”
巡夜的将官都快哭了,丧妣着脸:“我、我也不知道啊……”
第二二四章 这小子赶我还差点
一汉军果真没有再来,安稳歇整两日后,波才重振旗鼓,大清早就颁下将令,等到用过早饭,就集结出发,找汉军一雪这些天所受的耻辱。
未隔多久,便有巡哨的士卒前来禀报:“渠帅,汉军前来叫阵。”
正啃着窝饼的波才手头动作一顿,心里憋着火气。本帅还没去找你们算账,你们倒自个儿送上门来,真是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传令下去,随本帅前去破敌!”
波才起身,取过系有黄巾的甲盔,大步走出营帐。
军队很快集合完毕,波才翻身上马,领着十万黄巾,浩浩荡荡的杀奔而去。
距潩水西畔不远的平野,吕布骑着赤菟在前,马蹄右侧是入伍不久的文稷扛着画戟,身后三千汉军呈矩阵排开。
“将军,他们来了。”
文稷手指前方,视野所及的远处,飞尘漫天。
吕布嗯上一声,淡然道:“照计划行事。”
将令依次传递,直至每个人的耳中。
两军相遇,波才抬起手臂,示意部队停止行进。
黄巾士卒散开,毫无章法的各处站着,尽管散乱,但十万之众毕竟不是小数,黑压压的一大片,给人以强大的威慑之力。
汉军这边的三千士卒腿肚子打得哆嗦,如果不是事先有计划安排,恐怕还未交锋,他们就会丢盔弃甲的往后溃逃。
三千斗十万,傻子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有前方的那个青年将军压阵,他们心里才稍微有些底气,毕竟此人是在危难之中,率军出城斩了黄巾的先锋将军。
其之勇武,世间罕见。
望见对面汉军仅有这么点人数,波才忍不住嚣狂大笑起来:“怎么,皇甫老儿龟缩着不敢出战,就派了你们前来送死,三瓜五枣的,还不够给本帅塞牙缝的呢!”
身后的黄巾军哄然大笑,显然是稳操胜券,丝毫不将这寥寥千人放在眼中。
吕布不仅不怒,脸上反而还透着浓浓笑意,他问波才:“不知大渠帅,昨夜可曾睡得安否?”
不提这事倒也罢了,既然提起这事,波才就绝对忍不了。
心头火气噌的窜上胸膛,他满脸怒容,咬牙切齿:“是你天天夜里敲锣,屡次戏耍本帅,害我夜不能寐?”
吕布依旧和善的笑着,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像看猴戏一样的望着波才。
这还能忍?
感觉受到辱谩的波才面容发狠,朝着身后高声吼道:“有谁愿替本将上前,斩了那厮!”
“渠帅万不可大意,就是此獠,斩杀了邓垂将军。”前些时日从新郑逃亡回来的将领如实禀报,那日战场上吕布的勇猛,他至今还后怕不已。
“是他?”
波才粗眉挑起,脸上怒容愈甚。邓垂乃是他手下心腹大将,在得知其被人斩掉脑袋,波才心痛了好一阵子。
“渠帅,某家请战!”
持有铁狼捶的粗汉走上前来,抱拳请命。
波才看了那汉子一眼,此人名叫吴猛,擅使重器,双臂之力足有数百,在军营里也是武力仅次于他的存在。
先前阵亡的邓垂是他拜过把子的兄弟,两人关系素来极为要好。邓垂被杀,吴猛自然是要替他报仇雪恨。
“好,本帅准了!”
波才不假思索的便同意下来,并对吴猛许诺:“若能斩杀此人,本帅升你为先锋将。”
吴猛点头应承,骑马冲出,朝着汉军那边的吕布怒声吼道:“兀那小儿,可敢与你吴猛爷爷一战!”
听得这气势浑厚如雷公一般的吼声,身后的汉军士卒俱是肝胆生寒,只盼着前方那个青年将军早些下令才好。
到底是些缺乏训练的软弱郡兵,仗还没打就怂成了这这样,怪不得战乱一起,会被黄巾军追撵着打。
作为随行护卫的陈卫眼中划过一抹不屑,当他听得对面那莽汉如此狂妄时,便出声朝吕布说道:“将军,我去吧。”
吕布伸手往下,站立于右侧的文稷将肩扛的那杆画戟,恭恭敬敬递到吕布手上。
握住画戟,熟悉的寒凉传遍全身。吕布朝陈卫笑了笑:“你去,万一到时控制不住,一枪把他挑死了,下面的戏还怎么演?”
“赤菟,我们走。”吕布轻轻拍了拍。
四蹄发力,奔跑起来的赤菟鬃毛飞扬,火红强健的躯体犹如正午时的赤焰骄阳。
好一匹神驹!
吴猛心中忍不住赞上一声,同时他也催马冲上前去,发誓要将吕布砸为肉泥,以告兄弟邓垂在天之灵。
锵!
铁锤和画戟交锋,划拉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响声。
吴猛双臂发麻,吕布身躯亦是往后晃动了两下。
好机会!
他双目一亮,趁着吕布重心不稳的这会儿功夫,抡起铁锤朝着他脑瓜顶猛地砸去。
赤菟哪会让他如愿,身躯一摆,后腿抬起,往后连弹两下。
吴猛胯下的坐骑受惊,差点当场将其扬下马背。
拽着缰绳的吴猛努力抑制,才使得战马镇定下来。他望着赤菟,眼神里浮现出贪婪,当真是好灵性的畜生。
第二二五章 引诱
一“孟德,前边就是阳翟了。”
跟在曹操身后的夏侯惇遥指尽头处隐约可见的城池轮廓。
身旁的夏侯渊递了个眼色,当兄长的夏侯惇会意,稍后又犹豫的说了起来:“要不,孟德你就在这里安歇片刻,咱哥俩替你去打头阵,绝对足以应付这帮蟊贼。”
两人倒不是想去争功,而是这件事情本身就风险极大,稍不留神,被蛾贼来个瓮中捉鳖,那就有得受了。
曹操作为族中的核心人物,绝对不能有丝毫闪失。
“怎么,怕我拖你们后腿?”
曹操回头笑了笑,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往脸上拍了拍,英武的面貌立马来了个大变样,看起来尤为狼狈。
“我的武艺本领赶你两是差了些,但要对付一般喽啰,还是绰绰有余。”
曹操很有自信,按照时间推算,波才的队伍应该还在潩水,如此一来,便没人可以识破他的计谋。
夏侯兄弟对视一眼,见曹操依旧坚持,便也不再多言。
好男儿志在四方,当纵横疆场,扬名于天下。
曹操眼中有着笃定无比的神采,他要借阳翟这块风水之地,来扭转战局,更要让天下人知道,世间也还有他曹孟德这么一号英雄人物。
当这支队伍距城池仅半里之余时,城头上的守兵便大声质问起来。
对于回答的说辞,曹操在路上琢磨了无数次。他谎称波才遭遇到汉军伏击,被困于途中的山岭之上,危难之中只有他突围冲出,回城求救。
可谓是天衣无缝。
留守阳翟的黄巾将领名叫何仪,本身没有太大本事,但因加入太平道较早,又曾接济过波才两顿口粮,就摇身一变成了将军。
何仪探头往下望了一眼,的确是自家旗帜,士卒们又都头裹黄巾,他们褴褛沾有血迹的衣衫,也能证明来将所讲的话,所言非虚。
确认完毕之后,何仪果断下令:“来啊,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何仪的话音刚落,一道略显青涩的声音传来:“将军,你真的要为这些人打开城门?”
“废话,难得还把自家兄弟拦在外边?”何仪回答的理所当然,如果让波才知道他不放人进城,那还不得把自个儿给分筋剥皮。
“他们可是汉军。”
“汉军又怎……什么,汉军!”
何仪说着说着,声音便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继而变得惊诧无比。
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个十三四岁的守城小子,清清秀秀,看起来瘦弱无力。倒是他那张脸,如似白狐,给人以极为深刻的印象。
若是在平日里,他肯定懒得听一个黄毛小儿的胡说瞎诌,但眼下非常时期,倘若万一真让这小子说中了呢?
他望着下方正往城池方向靠近的队伍,问向那狐面少年,“何以见得?”
“奉孝!”
旁边的徐庶压低声音,右手轻扯郭嘉衣襟,示意他到此为止。
郭嘉装作没有听见,朝着何仪细心讲解起来:“将军你看,这些人说是历经千难才突围而出,那你可曾看见他们身上有一处流血的地方?这是其一。”
“其二,这些士卒行进步伐的间奏,沉稳有力,没有丝毫奔逃的慌急,有条不紊,很明显是受过经过专业训练的猛士悍卒。”
“三嘛,也是最为明显的一点。城下汉将在称呼渠帅的时候,刻意加上了波才这个前缀,这说明他心里非常想要得到我们的信任,如果是自己人,又何必多此一举。你说呢,将军?”
曹操自诩的天衣无缝,在郭嘉看来,简直破绽百出。
何仪没有多大本事,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傻子。
既然知道了城下是汉军谎诈的队伍,他自然也会有应对的办法:“传令下去,所有弓射手城头集合。”
而另一边,吴猛在怒气喷发之后,实力猛涨,几乎全面压制着吕布在打。
反观吕布,身躯在赤菟背上摇摇欲坠,使起手里的画戟堪堪抵挡,难有还手之力。
身后的三千士卒表面上看着无甚变化,实际慌得不行,手中都替吕布捏出汗来。
黄巾军眼见吴猛占据上风,顿时呼喝连连,士气大涨。
正处于交锋打斗的吴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轻松惬意,他觉得憋屈,觉得难受,甚至有些想哭。明明在实力上已经完全碾压了眼前小子,可不知为什么,每次都差那么丁点,两人交手已经五十回余合,他居然还没能讨到半分便宜。
如果说是运气,那未免也太好了吧!
又一次锤与戟的碰撞,吕布在马背上摇晃的幅度比起方才,明显加大了许多。
吴猛喜上眉梢,这小子体内没劲儿了。
趁他病,要他命,那还等什么!
手中的家伙事儿先竖抡一锤,切断吕布退路,随后手中一顿,从中间变道,往吕布腰间砸去。
这一锤,避无可避。
吴猛甚至已经猖獗大喊了起来:“姓吕的,给我兄弟陪葬去吧!”
咻!
破空声起,汉军阵营那边一支带着寒芒的飞箭激射而来。
吴猛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撤回铁锤往前方一挥,随后便听得叮的清脆声响,那支羽箭被击落于地。
好在反应够快,不然这箭保准要了他的性命。
吴猛心中有些庆幸,但同时也重燃起了怒气。
两将阵斗,比拼的就是双方武艺,居然还有人在暗地里放冷箭,这种手段简直卑劣至极。
“是哪个狗娘养的无耻之徒,暗算你家爷爷!”
吴猛怒声大吼,当他将目光转向面前时,吕布已然勒马回头,往后跑去。
手下士卒见到吕布回撤,没有丝毫迟疑的立马调头就跑,还未开战,就已是溃不成军。
“吕小儿,休逃!”
吴猛厉声喝骂,几乎咬碎口牙,拍马狂追。
在他看来,刚刚那一锤绝对足以将吕布击落马背,甚至截腰砸烂。吕布肯定也是知道抵挡不住,所以才叫人放箭救他一命。
吴猛越想越觉得就是这般,煮熟的鸭子飞了,这还能忍?
今天若不杀了吕布,他誓不罢休!
望着吴猛追击而去的背影,副将脸上似是有些担忧,他小心问向波才:“渠帅,要不要让吴将军回来?”
回来?
波才嗤之以鼻,将手往前挥动,果断下令出击:“追!”
第二二六章 秒杀
一 有了波才下的命令,十万黄巾军的眼中杀意暴涨,脚下步伐急猛,拎起手中武器,呼吼着奋力往前追赶。
潩水西岸,与浮桥相连的是一条极为宽广的泥土道,由于常年往来的行人马蹄踩踏,使得原本质地疏软的泥土,变得尤为夯实。
道旁的野草也因无人拔除,长至半人之高。
望见汉军回逃的士卒已经开始渡河,伏于深草之内的将领脸上带有喜色,朝身边的皇甫嵩低声说道:“将军,鱼上钩了。”
皇甫嵩脸色凝重,征战多年的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轻心大意,“让士卒们都藏好了,不要露头,听我将令行事。”
败退的汉军头也不回的跑,黄巾军在后面风风火火的追。
波才追至潩水浮桥,逃亡的汉军恰好渡河而过。
“给我追,不要放跑了这些官贼!”
眼看着就要追到,却在这时候让官军渡河跑路,又气又急的波才自是心有不甘,指挥着黄巾军开始渡河。
连接东西两岸的浮桥只有两架,桥身也仅供五六个人齐排并进,所以当黄巾军一股脑涌上去的时候,造成了极大的推攘拥堵。
这种渡法,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十万黄巾渡完?
波才心里发愁,早知道就应该提前派人来搭建浮桥。若是让士卒渡水的话,兵器难免会成为负担,况且上了岸,被水浸透的衣衫,会极大减缓士卒追击的速度。
对了,我可以让骑卒先行啊!
波才脑中生出个倍觉机智的主意,他麾下骑卒只有一千六百骑,三两下就能尽数过河,然后再让步卒从后方源源不断的进行填充增援。
这样一来,渡河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我真是个天才!
波才被自己萌生出的智慧,深深震撼了。
偏偏这时,总会有那么一两道令人不舒坦的声音。
“渠帅,要不要让弟兄们暂先缓缓,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副将的目光向四周扫动,不知为何,他一直觉得心里没底,右眼也跳得厉害。
渡河不远就是汉军营寨,说不定前方逃散的这些人,就是故意在引诱他们。
“怕什么,就算皇甫老儿亲自带兵前来,我也照样不怵!”波才语气不屑,丝毫没将副将的担忧放在心上。当初那个右中郎将朱儁,不也一样被他打得败退连连。
“可是……”副将欲言又止,依旧放心不下。
波才右手提起八尺长刀,不耐烦的说道:“尤副将,你怎么跟个女人似得磨磨唧唧,你忘了前两日官军是怎样羞辱我们?”
“今天不将他们打得屁股尿流满地开花,我波才就把名字倒过来念!”
波才的心里很清楚,就算新郑的汉军全加起来,也不足黄巾军的一半之数。
兵力相差如此悬殊,难怪波才信心十足,他相信这次也会像以往一样,将官军彻底击溃。
前方逃窜的汉军速度明显大不如前,不少人已经跑不动,在原地杵着兵器大口喘气。
此等良机,岂能错过?
波才将指挥渡河的事情,全权交与副将,自己拍马握刀,领着骑卒率先渡河追击。
他要让汉军为前两日的无知,付出惨痛代价。
潩水西岸,追击过河的吴猛回望一眼,见波才正率军追来,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本来可以顺手收走不少汉军士卒的性命,但他却没那心思,眼中只有前方头也不回,只顾逃跑的那道身影。
吴猛铁了心要给邓垂报仇,奈何吕布胯下的战马速度尤快,远远拉距着他。
再往前跑,就是汉军驻守的营寨。
一旦吕布回营,吴猛就只能干瞪眼的看着,他可没有独骑闯营的那股魄力与胆量。
“姓吕的,你这只会窜逃的懦夫,鼠辈,有本事回来与你吴猛爷爷一战!”眼见吕布越跑越远,吴猛气急败坏的如同泼妇骂街,破口大骂。
不料,这骂声竟起了作用。
往前奔跑的吕布勒马回头,立于原地,左手朝吴猛勾了勾食指,挑衅之意极重。
吴猛见状大怒,拍马舞锤,胯下战马四蹄如飞,浑身怒气积攒于双臂,冲至吕布近前,出手便是最强杀招。
他口中怒喝:“无知小儿,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去死吧!”
吕布朝他微微一笑,手一抬,画戟穿喉。
反正时机差不多了,也就没必要在继续藏着掖着。
笨沉的躯体砸在地面,喉咙处留下个鸽蛋大小的血洞,往外噗噗的喷着血水。
吴猛歪着脖子,身体一动不动,瞪着眼珠,已然死透。
他到死都没明白,那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
目击吴猛被杀,前方的黄巾骑卒很快将这一消息回报波才。
“什么,吴猛死了!”
大渠帅脸上布满了震惊,他望向那边,却恰巧与吕布四目相对。
杀~~~
就在此时,四周喊杀声陡起,数以万计的汉军从草丛起身,呼吼着冲杀而至。
听到这边动静,远处等待的两千并州骑卒,在曹、宋二人的带领下,疾驰狂奔。
潩水桥头,黄巾军仅才渡了三分之一的人马。汉军赶至,直接断去桥基,令对岸的蛾贼们无法过河援救。
立于桥身上的黄巾士卒,则退之不及,尽数扑通落入河中。
“渠帅,我们中计了!”身旁的士卒哭丧着脸。
波才怒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着:“这还用你来说!”
周围的呼喊,尽是官军的声音,波才就算再傻,也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当他发现汉军人数只有两万左右时,他又有了新的想法,或许集合起队伍,还能有一战之力。
但他很快就失望透顶,因为不论他怎样呼吼集合,都没人愿意停下听他指挥,只顾着四处逃散。
并州的两千骑在战场上来去如风,轻松的收割着溃败的蛾贼性命,几乎没有遭到任何的顽强抵挡。
说到底,还是群乌合之众。
黄巾军由底层百姓胡编组建而成,又没经过统一的训练整顿,同吕布手下的这两千骑兵相比,不论是配合,还是战斗力,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更何况,他们也没有向死而生的那种军人斗志。
一见落入下风,心中萌生出的第一想法,就是逃。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畏惧和恐慌就会如洪水猛兽,将你所有的勇气吞没。
“将军,那个汉将往我们这边来了!”周围的骑卒大声提醒着波才。
那个汉将,自然是指吕布。
这家伙扮猪吃虎,骗过了所有人,藏得忒深。
波才望见急行而来的吕布,心中愤恨,此人的来意不言而喻,显然是想擒住自己去向皇甫嵩领功。
波才很清楚,吕布能够一戟挑死吴猛,这就说明他的实力,远远超过自己。
“撤!”
波才大吼一声,拨马调头,寻了个空隙,往后突围而出。
对面的黄巾瞄见势头不对,早就准备开溜。
骑跑至潩水河边,追来的吕布已经不远。
忙着逃命的波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扔掉手中长刀,从马背跳下,扑通一声扎进了河里。
马是渡不了水的,弄断了浮桥,我看你们怎么过来!
此时波才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快活,你砍断桥头,不让我们过去,现在你们也一样别想过来。
今天姑且算是你们赢了,等本帅过了河,弄匹马回到阳翟,咱们重新来过。
即将游至河对岸的波才回头,他本是想看看吕布抓不到他的气急模样,结果却看见了令他无比惊骇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