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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之吕布再世全文阅读

作者:回头大宝剑     汉末之吕布再世txt下载     汉末之吕布再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杀机

    出了白马寺的山门,前方是一片葱郁的树林,林子中的虫鸣鸟叫,与山上传出的悠扬钟声,相显益彰。

    “喂,吕奉先,你等等我呀!”身后传来一阵阵悦耳的喊声。

    吕布听到后主动放缓了脚步,等皇甫珏快步追到身旁时,他才问道:“皇甫公子,你跟着我作甚?”

    皇甫珏将双手抄在胸前,一双柳叶眉眉间带笑,望着前方也不去侧顾吕布,“刚刚听了你和那老和尚的对话,我觉得你说得没错,鲜卑族杀了我们那么多的汉人,就应该血债血偿。”

    “你从山上追我这么远,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吕布眉头轻挑,脸上带着笑意。

    皇甫珏偷瞥了吕布一眼,见他有看过来的趋势,赶忙摆正了脑袋,语气不足的强行辩驳起来:“哼,我是觉得你这人不错,有理想有抱负,想跟你交个朋友,怎地,你还不乐意了?”

    吕布被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在语言争论这方面,他委实不太擅长。

    见吕布不搭话,皇甫珏又闲散的问了一句:“见到皇帝陛下了?”当初是她告诉吕布抬宣馆的位置,至于抬宣馆是干什么的,她可是一清二楚。

    吕布对此也不做隐瞒,点头应道:“见到了。”能够让太尉孙儿都吃瘪的皇甫珏,来头肯定也不会小到哪去。

    “那他老人家有没有给你个一官半职。”皇甫珏对此很是好奇,在她看来,以吕布的相貌和本事,想要谋取个一官半职,应该算不得什么难事。

    吕布苦笑着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期间的波折还真是一言难尽。

    见到吕布这个样子,皇甫珏误以为他是受到了奚落,伸手猛地拍在吕布肩头,极为豪爽的安慰了起来:“没事,回去我就找我父亲,让他给你安排个官职,虽然不会太大,但也绝对不会小到哪去。”

    她却不知,身旁这个一脸温和的男子,可是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亲口拒绝了皇帝陛下给的虎贲中郎将啊!

    仔细算算,他和皇甫珏不过萍水相逢,就算加上这一次,也才见过两面而已,而皇甫珏却已然将他当做了朋友。

    吕布心中刹时涌出一股感动,他笑着说道:“还是别去麻烦令尊大人,我明天就要离开洛阳了。”

    皇甫珏微愣了一下,随后问道:“这么急着走,就不再多待两天了吗?”

    吕布浅笑着摇了摇头,人各有命,洛阳这个富庶繁华的地方,的确不适合他。

    皇甫珏也不再过多的挽留,说到底她和吕布也只能勉强算作是普通朋友,还没到那种知己好友的地步,她朝吕布笑了笑,“以后有空再来洛阳,记得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给你接风洗尘。”

    “那到时你可得请我……”揶揄的话还没说完,空旷的林子里忽地响起了一阵紧凑而又密集的脚步声。

    数十道人影如同鬼魅在林中穿梭,带动脚旁的草木沙沙作响。

    很快,这些人就从四周各个角落显现出了身形,将吕布二人围困在了中央。

    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光凭这些人的穿衣打扮,就知道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黑衣黑裤还蒙着脸,目露凶光,更何况他们手中还提着明晃晃的尖刀。

    突然间窜出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家伙,吕布联想起前两日被朱阎等人设伏的事情,不由的自嘲一笑,“这座洛阳城,对我还真是充满了恶意。”

    洛阳乃是天子脚下,戒备森严的京畿重地,是不可能出现山贼劫匪的。再者说了,这些人衣着干练,脚步轻盈,一看就是职业的杀手刺客。

    到底是谁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自己命呢?

    吕布想不明白。

    望着这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皇甫珏上前陡然喝问起来:“天子脚下,你们也敢行凶,还有王法吗!”

    王法?

    吕布哑然一笑,在这些人眼里,所谓的王法估计连屁都不是,他跟着皇甫珏上前了两步,伸手将她护在身后,压低声说道:“等会儿要是动起手来,你先走,不用管我。”

    皇甫珏本就是好强争胜的性子,此刻听到吕布这番言辞,霎时觉得自己受了轻视,一把将吕布的手摁下,兀自逞强着说了起来:“吕奉先,你可别小看了我,不过是一群蝥贼而已。”

    吕布为此感到很是忧桑,这些职业杀手的凶狠,又岂是她一个世家公子所能知晓。

    他还想再说,但这些黑衣人却没再给他机会,皇甫珏话音刚落的瞬间,他们就发起了进攻,如豹子扑食一般,雷厉迅捷。

    皇甫珏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贴住吕布后背,“后面这些交给我,你只管顾好前面便是!”

    吕布“嗯”了一声,迈出左腿跨前一步,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

    迎面而来的刀锋几乎是贴着吕布的胸口划下,刀身闪烁的寒光在他的脸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白芒。

    吕布抓住那人的手臂,转身就是一个肩摔,将他重重砸入地面。

    又是两记重劈从背后袭来,目标锁定在了吕布的头颅,想将其一刀削下。

    后脑勺好似长有双目的吕布斜直起身子,在两把刀刃落空的同时,利用肩部迅速狠狠的回击了过去。那两人顿时如受重创,捂着胸口倒退回去,手中的刀也落在了地上。

    此时,已经有一人悄悄摸到了皇甫珏的身后,而激斗正酣的皇甫珏却浑然不觉。

    这名黑衣的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举起手头的兵器,没有任何犹豫的凌厉斩下。

    忽然,一只厚实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头,促使他不得不回头看去。

    那是一个笑起来极为温暖的俊朗青年,他双目温润嘴角挂笑的说了起来:“要伤他,不先问问我,怎么行呐!”

    接着,这名黑衣的身子被一股巨力给扳了过去,他想要反抗,却没有任何效果。

    面向黑衣的吕布将他的身子直接压下,右腿抬起,一个膝撞冲击在了这名黑衣的胸间。

    “呜哇!”

    胸骨碎裂的黑衣张嘴吐出一口血来,那股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力量早已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他跪倒在地上,双手死死的强撑着地面,浓稠的血水透过嘴角,如一条细小的珠线,不断的流落在地上,浸入了土里。

    吕布便不再去看这名黑衣,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皇甫珏那边。

    此时的皇甫珏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干净的锦色绸衣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泥土与血迹混合在一起,颇为狼狈。

    吕布正想过去帮忙,一把溜尖的利刃再度直刺而来。

    上前帮忙的想法只好作罢,吕布急退两步,一把抓住了那名冒死来刺的黑衣手腕,往上一拧,便听得“咯哒”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吕布一脚将其踹开,这名黑衣人倒跪在地上,捂着折断的手腕脸色惨白,竟也没有哼上一声。

    这些人已经不是纯粹的杀手这么简单了,而是一批经过残忍训练的死士。

    吕布将卸下的利刃扔向皇甫珏,喊了一声:“接着。”

    皇甫珏见状一个前滚,抬手接住了吕布扔来的兵器,随即反手往后一戳,身后一名黑衣的腹部就被捅上了一个窟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林子里的地上杂乱无章的横躺着许多尸体,总共四十三人。与吕布所料想的一样,他们全都是死士,即使战至最后,也没有一个选择逃跑。

    衣衫汗湿的皇甫珏拄着刀把,弯曲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若不是有吕布在,帮她分担了许多负担,她今天怕是要横尸这里了。

    在洛阳,居然还有人敢对她动手,不管是冲谁来的,这就已经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了。

    咻!

    安静的林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寒芒激射而来,好似毒蛇张开的獠牙。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杀机!

    吕布瞬间将体内所有气机爆发出来,顷刻间冲到了皇甫珏的面前,抓住她的手臂,将其一把拉入了怀中抱住。

    正调转气息的皇甫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忽然被拉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之中,一股狂野的雄性气息迎面扑来。

    她惊得呆住了,甚至都忘记了说话。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使得她的心头莫名‘咚咚咚’的快速跳动了起来,呼出的粗重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更是令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不安和躁动。

    她就那么静静的望着他,滚烫的小脸儿上红扑扑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转动。

    他,可真好看啊!

    忽而,她发现吕布的眉头轻轻拧了一下,她伸手不小心摸到,在他的背后插有一根细细长长的小杆。

    他中箭了!

    皇甫珏在心头惊呼了一声,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吕布会突然将她拉入怀中,他是想用自己的身体来为她挡这一箭啊。

    “如果刚刚我听他的话早些离去,他也不会为了保护我而受伤……”

    一股深深的愧疚感在内心蔓延开来,皇甫珏的鼻子一酸,泪珠开始在眼眶中打转。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罢了。

    吕布见到皇甫珏无事,便将她从怀中松了开来。转身将地上的一柄尖刀,猛地踹飞出去,潜伏半跪在草丛中的那个男人,当场就被穿了个通透。

    男人低头望着被贯穿的胸膛,仰身倒在了地上,瞪大着一对泛白的眼珠,至死也不敢相信。

    他叫做窦迟,北门司马窦威的亲弟弟。

    从一开始他就在等,等一个最佳的机会将吕布射杀,以报兄长之仇。

    可他却如何也寻不到吕布的破绽,他问自己: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不,他不甘心。

    忽然,他想到了一条妙计。在最后瞬间他放弃了射杀吕布,而是将目标锁定在了皇甫珏的身上,只要皇甫珏死了,吕布必定脱不了干系,他要借皇甫嵩的这把刀,来杀死吕布。

    只可惜,他到底还是失败了。

    为了防止刚刚的袭击重演,吕布四下巡视了一圈,确认四周在再无其他人后,吕布才坐了下来,朝皇甫珏说道:“皇甫公子,能不能麻烦你个事情,帮我把背后的箭头给拔出来?”

    “啊?”

    皇甫珏愣了一下后,把头摇得如同拨浪一般,“不行的,就这样硬拔的话,会把你活活疼死的!”

    “拔吧,没事的。”吕布笑着回答起来,仿佛受伤的并不是他自己。

    皇甫珏见吕布态度坚决,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嘴上不忘关心的说了起来:“那你可得忍着点,要是疼的话,就大声叫出来吧。”

    吕布‘嗯’了一声,便没了下话。

    皇甫珏左手压住那箭矢的周围,右手轻轻的握住那支箭羽的秸秆,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打颤的手发抖,不放心的又问了一次:“真的要拔吗?”

    在得到吕布确定的答复之后,皇甫珏下意识的闭住了眼睛,右手用力往上一提,那支箭羽的箭头带着些许肉沫从吕布的身体中拔了出来。

    皇甫珏小心翼翼的将吕布上衣脱去,准备为他止血。

    当吕布的上衣褪下之后,皇甫珏再一次的被震惊了。

    在那宽阔结实的背部之上,遍布着数十道触目惊心的大小疤痕,有几道甚至已经逼近了心脏。

    皇甫珏只觉得一阵心疼,她想不明白这个笑容温和的男子,到底经历过怎样一种惨烈和绝望的过往。

    “怎么了?”吕布见皇甫珏迟迟没有替自己止血,不由的狐疑了一声。

    皇甫珏从愣神从回醒过来,赶紧处理起了吕布背上的伤口。先用干净的布巾将那伤口四周擦抹干净,然后用又将一块方形的布巾对折几次,摁在那个伤口处,最后再用长布条绕着吕布的胸膛缠上了几匝。

    温如玉脂的手指触碰到吕布的胸膛,令他有一种凉凉的,痒痒的感觉。

    包扎完后,皇甫珏重重的舒了口气。整个过程中,吕布至始至终都没有叫过一声,但从他脸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来看,其实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

    “不疼吗?”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这个问题。

    吕布重新将上衣套回身上,起身淡淡的说了句:“习惯了。”

    是啊,习惯了,说得多么轻松的三个字,可经历过的辛酸血泪,又有几人能懂?

    也正是这些伤痕,吕布才不断的告诫自己,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分别的时候,夕阳已经彻底的沉下了山坡。

    皇甫珏故意放慢了脚步,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伤感:“明天,你真的要走了吗?”

第七十七章 世之虓虎与乱世之枭

    清晨的朝阳初升,给整个洛阳城的街道和屋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在南宫以南,有条名为‘宁符’的青石大道,道路两旁皆是占地极广的深庭院宅。细细数去,在朝的三公九卿高阶将军竟有大半在内,连排在最末的也是担任大夫、侍郎官职的显赫人物,洛阳的百姓们通常将此称之为‘富贵道’。

    在这条宁符道较为靠东的位置,一处挂有‘皇甫府’的宅邸门口,有一道纤瘦的身影正猫着身子,想要悄悄从府中偷溜出来,却很不幸的被现任家主给撞了个正着。

    穿着褐色衣袍的男人挡住了皇甫珏的去路,语气中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珏儿,你鬼鬼祟祟的又想溜到哪去?”

    作公子打扮的皇甫珏暗叫了一声‘倒霉’,抬起头悄悄瞄了一眼这个相貌威严的男人,蹑起脚跟想要偷偷绕过,嘴里却是干笑起来:“嘿嘿,父亲,孩儿还有要事,必须出门一趟……”

    威严男人对皇甫珏的这些个小把戏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不由分说直接伸手扣住了女儿的肩膀,如拎小鸡一般将她带往府中,并且下了严令,“等会儿你袁伯伯要带他侄儿来府上做客,你今天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皇甫珏一听,哪里还不晓得他父亲打得是什么主意,连忙说道:“父亲,我跟那袁公路八字不合,你就帮我推了这门亲事吧。再说了,我真有急事儿。”

    “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名门小姐的样子,成天扮成男孩往外跑,你这不是成心让别人看我皇甫家的笑话吗!”男人板起脸,语气更加严厉了几分。

    “父亲……”

    男人见女儿还想再说,毫不犹豫的将手一挥,朝着身旁的一名少女下了命令:“阿月,带小姐回房!”

    换了丫鬟装束的阿月轻轻扯了扯皇甫珏的衣角,弱弱的喊了声:“小姐……”

    “哼!”

    皇甫珏见说服失败,只能愤懑的一跺小脚,转身背离府门往自个儿房间走去。

    当经过后院庭园的一处大槐树下时,皇甫珏的脑中忽然灵光乍现,瞄了眼四下无人后,她陡然跳起抓住了一根手臂粗的枝丫,继而双腿盘住树干,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上蹭,抓紧枝干的手掌也慢慢的挪动起来。

    这可把一旁的阿月给看傻眼儿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的她压着声音低呼起来:“小姐,你快点下来,要是被老爷发现,他会打死我的!”

    哗嚓~

    分心之下,皇甫珏伸出的左手抓住了一截枯干的细枝,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想往上爬的她反而极速下坠,好在她及时用右手勾住了另一根枝干,才没从树上摔落下来。

    心有余悸之下,皇甫珏瞪了眼阿月,示意她安静不要说话,然后才说道:“如果出了事情,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便是。”

    说完,爬上围墙的皇甫珏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宁符道在洛阳的最南边,吕布要回并州必须经过北边的谷门或者夏门,但从宁符道过去,起码得要两个时辰的功夫。

    可皇甫珏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撕下一块布条将刮破皮的右小腿随意包扎了一下,直起身开始往北边小跑,心中念叨着:等我,等我。

    …………

    从抬宣馆出来,走过祥符道,穿过一条胡同,吕布牵着赤菟缓缓而行,胡车儿则紧随其后。

    洛阳的市集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样子,繁华而又喧闹。在这里,人们大声的摆谈着各类奇闻异事,贩夫走卒吆喝着自己的传家宝贝,妇人们则在妆饰铺子里挑选着喜爱的饰品,偶尔也会有高亢刺耳的粗俗对骂声充斥耳旁……

    胡车儿跟着吕布挤过人群,抬头看了眼晴朗的高空,不由的咒骂了起来:“寒冬腊月的这个时候,还是乌漆麻黑的一片,现在他娘的居然连太阳都出来了,这老天爷还真是邪门儿!”

    吕布听到这话,心里是一阵抽搐,这家伙的脑子里一天究竟在想些什么?

    吕布不搭腔,胡车儿就愈发的觉得无聊,只好往吕布那边凑了凑,露出两颗微微发黄的大门牙,嘿嘿笑道:“爷,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呗。”

    吕布他哪知道这个,但为了防止胡车儿这个好奇宝宝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好回了句:“既然不懂,那就要多去读书,读得多了,你自然就会知晓。”

    谁知胡车儿把脸一别,脸上的表情将‘轻蔑’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切,我才不读那劳什子玩意儿,有个卵用!”

    “到了并州,你肯定跟曹性那家伙十分合得来。”吕布有些忍俊不禁。

    “曹性?”

    “跟你一样,也是个不喜欢读书的痞混子。”吕布不由的会心一笑,这么些天没有曹性在耳边叽叽喳喳,还真的挺不习惯,也不知道那群狼崽子有没有到处惹是生非。

    狼骑营战力一流不假,但打架殴斗的事情也绝对没有少干。

    “这位壮士,暂且留步。”

    说笑之间,迎面走过的一名中年文士忽然回头叫住了吕布。

    吕布闻言转过身子,打量起了这名相貌文儒,留有文人雅士特有的髭(zi)须男人,疑惑道:“不知先生唤吾何事?”

    “实不相瞒,在下对相面之术略通一二。我观壮士你容貌非凡,生得虎目蛟眉,言语之间隐约藏有虎啸之音,磅礴之气,可谓‘世之虎’也,不知壮士可愿意听在下絮叨一二。”中年文士眼中带笑,侃侃而谈。

    虎?

    吕布的眼底露出疑色,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但眼前之人的穿着气质,并非像是江湖术士,遂抱拳行礼道:“先生但讲无妨,布洗耳恭听。”

    “虎者,谓之……”

    这位中年文士才刚刚开口,便又戛然音落。

    只见其面色突然一变,好似遭遇了瘟神一般,急忙逃离开来。看那疾走的模样,如同是在逃避追命的仇家。

    “这厮该不会也是个杀人恶犯吧!”胡车儿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吕布是哭笑不得,却也懒得再去搭理这个家伙。刚刚那文士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谈吐修养,都不难看出,是个知识涵养极好的人,也只有胡车儿这种不经脑子的二愣子才能把他跟杀人犯联想在一起。

    抵达谷门的时候,在城门之外,早有一个牵着骏马的青年公子等候了多时。

    胡车儿见到此人,二话不说就撸起了袖子,上前叱问道:“你来作甚,没打够还是怎地?”

    青年对胡车儿的话置若罔闻,他的目光紧盯着吕布,本想动手的他想起了临走时杨赐的嘱托,冷哼道:“上次的事情就算了,下次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这名锦衣玉带的青年自然是老太尉杨赐的孙儿杨廷,当得知他要去并州那种贫瘠的地方时,杨家几乎所有人都持反对态度,尤其是其母于氏,死活不让杨廷出去遭罪。但老太爷一发话,加上杨廷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走出洛阳去独自闯出一番名堂,这件事情也基本算是就此拍板。

    吕布轻轻一笑,对此也没多说什么,只希望这小子别辜负了老太尉的一番良苦用心。

    在谷门干站了近半个时辰后,杨廷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促起来:“吕奉先,咱们还走不走,你这到底是在等谁啊?”

    吕布抬头看了看天空,估摸了下时辰,翻身骑上赤菟,低喝了一声:“出发!”

    皇甫珏昨日离别时同他说过,要来送行,如今却迟迟不见,或许他还有其他的重要事情要忙,来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见到吕布率先出发,杨廷和胡车儿跟着翻上马背,扬鞭抽在马臀上,狂奔而去。

    而那名刚刚给吕布相面的中年文士,此时已经躲进了一处僻静小巷之中,仅探出半个脑袋,用左眼四处扫描起来。

    “许老兄,你这是在躲谁呢?”一声充满戏谑的男音在背后响起。

    “还不是躲那天杀的曹……”

    中年文士顺着话就往下接,只是还没说完,就硬生生的给顿住了。

    不过好在他也是经历过不少大场面的人物,微微调整了下心境后,他便转过身握住那青年的双手,以手覆盖住不断的轻拍起来,恍若恰巧相逢:“哎呀,这不是孟德吗?没想到你我竟能在此相遇,当真是好巧,好巧啊。”

    这位身材着实称不上高大挺拔的青年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也跟着摇头哈哈笑了起来,“许老哥,这些日子我经常提着厚礼去你府上拜见,结果每次你都‘恰好’不在……”

    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出青年在恰好两个字上,重重咬了咬口音。

    “哦,是么,那可真不凑巧啊。”中年文士的语气里充满了惋惜和惊讶,完全就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若非是用重金买通了线人,否则还真让他给蒙了过去,青年干脆开门见山的说道:“我说老哥,我又不找你做‘月旦评’,你老避着我作甚。”

    “哈哈哈,你这话骗得过别人,却难骗我许子将。”

    中年文士忽然大笑了起来,仿佛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指着青年笑道:“这世间,唯有你曹孟德之语最不可信也!”

    青年见瞒不过此人,索性把脸一黑,“老哥,今天你要不给我一句评语,那我就只能请人天天去你家门口敲锣打鼓,让你也不得安生。”

    中年文士听了,勃然变色道:“好你个惫懒撒泼货,连这种低劣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他嘴上这般骂着,心中却是思忖起来:看来今天不给他个答复,恐怕今后也会被他给折腾个半死,罢了罢了。

    随后,中年文士将他拉至身前,低声密语了一句。

    青年听罢,当即后退两步,拱手行了一记大礼,随后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那一天,整个洛阳城的街道上,到处都弥漫着意气风发的爽朗笑声。

第七十八章 主公所在之处,吾心即安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独徘徊。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臣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

    飘远悠扬的乐声在天地间回响,不知源起于何处,亦不知何息而所止。

    天空垂于平野,远远眺去,与地面相连成一线。

    蜿蜒的河流在原野流淌,碧波荡漾,涟漪中山峦如画,除去苍穹之上的蓝天白云,还有那正在河畔行走的三位旅人。

    三人皆为男子,即使是年岁最大的那个,大概也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而走在最前面的则是个身材极具震慑力的挺拔青年,比身后两位同伴高出了足足一个脑袋有余,他牵着匹火一样的马儿,俊朗出尘的脸庞上,有着一道与其气质毫不相符的寸长疤痕。

    兴许是赶了许久路程的缘故,三人在河边停了下来,歇息片刻。

    吕布将赤菟的马绳松开,拍了拍它的颈脖,示意它可以去自由的饮水进食。然后他才蹲下身子,双手并拢,舀起一捧水泼在脸庞,清冷的河水令他感到了一丝凉意,舒爽无比。

    夏天赶路,天气才是最要命的。

    已经热得后背湿透的胡车儿干脆将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河边,也不管那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将脑袋摁进了水中,大口大口的灌着已经干得冒烟的五脏六腑。

    咕嘟~咕嘟咕嘟~

    一连串的气泡从河底冒向上方,恰如烧煮沸腾的开水一般,在水面上扩散开一道又一道的圆形波纹。

    吕布饮水完毕之后,起身看了眼独自玩得正起劲的胡车儿,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再有两年就满三十的人了,有时幼稚得还跟个孩童一般。

    相比之下,杨廷的饮水方式则显得要优雅许多。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固然高调跋扈,但从小的世家教育和社交礼仪,已经在他的骨子里潜移默化,使得他做不到胡车儿那般的粗鲁豪爽。

    他先从马背上轻取下水囊,然后走到河边拧开囊盖,将整个水囊灌了个七分满。最后才直起身子将水囊递至嘴边,饮上两口。

    用手将嘴角的水渍擦干后,杨廷才问向吕布:“吕奉先,我们刚刚听到的是什么曲谣,怎地令人心中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悲凉?”

    “战城南,并州小孩子都会唱的。”

    吕布忽地叹了口气,深沉的语气里掩藏不住落寞,“将士战死城外,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早上一同出去的袍泽啊,晚上却未能一同归来,怎能不会悲凉?”

    杨廷沉默着没再说话,战争的残酷惨烈,他一个自小就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很难体会得到。

    “爷,咱们不是去雁门关吗,来这强阳县干哈?”将脑袋抬出水面的胡车儿,扭过头问向吕布。

    吕布对此也没打算隐瞒,不假思索的就给出了答案,“见一位故人。”

    胡车儿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能让吕布专程绕道前来,肯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思来想去,胡车儿突然咧开了一排大黄牙,朝着吕布挤眉弄眼道:“爷,莫该不会是你的老相好吧!”

    听到这话,正前行的吕布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就栽倒在地,笑骂着给了胡车儿一脚,“走了。”

    然则三人还未走上多远,便听得一阵拳脚碰撞的打斗声从附近传来。

    在斜前方约莫十丈距离的高地上,有五六个男人正围着一人,用脚不停的踢踹起来。

    倒在地上的那人看不清模样,咬牙闷哼着也不求饶,任由他们踹打。如果眼力够好的话,就可以发现在他的身上,绑着一根粗实的麻绳,缠绕全身,使得他根本无法反抗。

    “爷,那儿有人在打架,咱们去瞅瞅呗!”

    喜欢凑热闹的胡车儿脸上掩藏不住兴奋,在第一时间就提出了意见,摩拳擦掌,大有一股上去大干一场的赳赳气势。

    吕布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但他对此兴趣缺缺,摇了摇头,个人有个人的命,强求不得。

    要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古道热肠的善人,在他的手上,同样是染血无数。

    身为世家子弟的杨廷就更别说了,普通百姓在他们眼中无非就是一条卑贱的生灵而已,是生是死对他们来讲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他固然不屑于这种以多欺少的宵小手段,但也绝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上前拔刀相助。

    吕布不去,胡车儿也只好作罢。

    三人沿着大路前行,但那些人的话却是一字不漏的落入了吕布耳中。

    “起来啊,你不是很能打吗,你倒是还手啊!”

    “起来,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从他们口中传出了一阵阵猖獗的大笑声,挥舞的拳头却并未就此停下。

    片刻之后,有名小混子跑到了一个冷酷青年的面前,禀报起来:“薛哥儿,这家伙不经打,昏死过去了。”

    被称作‘薛哥儿’的青年嗤夷了一声,“早晚都要送他上路的,扔河里喂鱼吧。”

    几个混混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抬住上半身,一人抱起小腿,三步两下就走到了河边。

    薛姓青年看了眼这名已经昏死过去的男人,微微叹息道:“高顺,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只能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高顺!

    这两个字传入了吕布耳中,在他的心间猛然炸开,犹如惊雷。

    没有丝毫的犹豫,朝着那几人的方向,吕布侧身拔足狂奔。

    胡车儿只感觉一阵旋风从身旁刮过,看着往前冲了很长一截的吕布,胡车儿不由的一脸懵然,“说好的不去,怎么现在跑得比兔子还快。”

    既然吕布都打头阵了,早就心痒痒的胡车儿立马也追了过去。

    此时,那些个混混已经将高顺举在空中,准备投向河里。鞭长莫及的吕布是又急又怒,陡然大喝道:“住手!”

    那些个混混望了吕布一眼,他们可不会听从一个陌生人的命令就此停手,手一用力,将高顺径直扔向了河中。

    扑通~

    在一声浑如炮弹的闷响之后,巨大的水花溅上了河岸。

    “可恶!”

    吕布牙门紧咬,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没有任何犹豫的纵身一跃,连鞋袜头簪都不曾摘去,就那么扑通一声,扎进了水里。

    北方人不擅水,所以吕布花了许久的功夫才将高顺艰难的拖上了岸边。若不是小时候在门前不远的泥沙河里滚过几圈,这一趟怕就是有去无回了。

    将高顺推上岸后,从河里爬上来的吕布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开始剧烈的干呕起来。这个在战场上骁勇无双的飞将军,此刻脸色白得吓人,吕布的水性并不好,刚刚在救高顺的时候,不少泥沙灌进了肚子里,那种窒息想吐的感觉,简直比他打十场恶仗还要难受。

    将高顺身上的绳锁解开,望着躺在地上闭目一动不动的高顺,吕布心中一突,涌起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

    他伸手去探高顺的鼻息,结果却触电一般的缩了回来。

    没气息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吕布神情恍惚了起来,嘴里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他用双手摁在高顺的腹部,一次又一次的上下挤压。

    浑浑噩噩之间,许多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开始在他的脑中一一浮现。

    并州的初次相识,虎牢关的拼死护卫,长安城的狼狈而逃,到最后的白门楼共赴生死……

    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总是喜欢握着那杆八尺长的钩镰枪,远远的悄悄的看着自己,然后他的心中便有了决策,“主公所眺望的远方,那就由我高顺,来拓土开疆。”

    “有我高顺,还有手中这把钩镰,定可以为主公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

    “高顺不惜死,但求主公能逃过此劫,重振往日雄风。”

    “主公所在之处,吾心即安。”

    这些话,他从来不曾对他说过一句。

    他不说,他,亦不知。

    水珠沿着湿漉的长发‘哒哒哒’的滴个不停,高顺的脸庞印在吕布的双眸之中,依旧没有任何回转的气色。

    见到高顺这个样子,吕布的心中充满了悔恨和酸苦,脑子里的记忆不断浮现,酸甜苦辣百般滋味一时间全都涌上了心头,他忍不住对着高顺大喊了起来。

    你上辈子跟我说,要同生共死,难道你忘了吗!

    高顺,我不准你死!

    你快给老子醒过来啊,混蛋!!!

    …………

    “爷,这些个家伙怎么处置?”

    胡车儿将那几名混混挨个扔到吕布面前,这些连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弱渣,被胡车儿揍得自然只有哭爹求娘的份儿。

    吕布抬起头扫视了这些人一眼,阴寒的眼神中杀机四伏,如同出山觅食的凶兽。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心头,即使是如此燥热的夏天,他们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太可怕了!

    几个小混混哪还不知道惹到了煞星一般的人物,素来欺软怕硬的他们也顾不得平日里的面子尊严,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声乞饶起来。

    只要能活下去,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耳旁响起,然而这声音对吕布来讲,无异于这世上最动听的天籁。

    高顺缓缓睁开了双眼,头顶上方的光芒强烈,他又只好将双目合上,仅眯开一条细缝。脑袋处传来的疼痛,令他很难去思索现在的局势,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己还活着。

    “高顺,你没事吧?”

    一道黑影移了过来,遮住了上方的阳光,他的头发湿润,眼睫毛上还沾着水滴,眼神里流露出急切和担忧,言语中的关怀让高顺心中不禁流过一道暖流。

    高顺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望向吕布,神情愕然道:“将军,是您救了我?”

    虽然只见过吕布一次,但高顺对他的印象却极为深刻。

    当初第一次见面,吕布就邀请他去狼骑营担任军侯,甚至还将狼骑营的将令相赠。

    一个统领千人的校尉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马仆,按理说两人不会有丝毫交集可言,但吕布似乎格外关照于他。

    这其中缘由高顺不甚清楚,但他的的确确是不认得他的。

    听到高顺还能说话,吕布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这些人,我就交给你处置了。”

    既然高顺醒了,吕布便将处决权交由了高顺行使,他的本意是斩草除根,这些个祸害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惋惜的。

    “高顺,不,高爷爷,饶命,饶命啊!!!”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发发善心放过我们吧!”

    混混们得知自己的身家生命捏在高顺的手里后,连滚带爬的跪到了高顺面前,砰砰砰的磕着脑袋哀求活命。

    刚开始还对高顺拳打脚踢的他们,谁又会想到因为吕布的到来,而又变成了另外的一副光景。

    只是,他们方才对高顺痛下杀手,这回高顺会轻易的放过他们吗?

    反倒是领头那个薛姓青年最为淡定,从始至终都没求饶过一句,只是略有不甘的说着:“高顺,这次算你命大,落在你手里,我薛兰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胡车儿的脾气暴躁,也最看不得这种死到临头还逞英雄的家伙,直接就是一脚踹在了薛兰后背,扯开嗓子骂了起来:“****个姥姥的,你算哪瓣蒜,这儿轮得到你说话吗?”

    薛兰自然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身子陡然前扑,跪趴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土不说,连嘴皮也都磨破出血。

    高顺看了这些人一眼,便摆了摆手,“你们走吧。”

    那几名混混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起身就往四处逃散。

    “给我站住!”

    胡车儿大吼了一声,那些个混混浑身一个哆嗦,再也不敢挪动半步,就那么老老实实的立在原地,心中咯登咯登的跳个不停,祈求着各路神仙保佑。

    胡车儿走到高顺面前,指着那帮混混们朝他说了起来:“喂,你脑子是不是掉河里进水了,居然就这样放了他们,刚刚他们打你的时候,可没想留你性命,下的全是死手。”

    胡车儿说的这些,高顺自然全都知晓,但冤有头债有主,这些混混不过是一群被人操纵的傀儡罢了,杀之无益。而且高顺也并非是胡车儿那样的亡命之徒,擅杀他人,是会被官府判刑处死的。

    看着那些个惶恐不安的混混们,高顺再次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安然离去。

    走了几步的薛兰忽然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眼神复杂的朝高顺说了一句,“小心周复。”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到薛兰几人没了踪影之后,高顺站起了身子,同样准备离去。

    一只手掌搭住了他的肩头,高顺回头看去,那名相貌神武的青年摇头说道:“别呆在这里了,跟我回雁门关吧。只要我吕布有一息尚存,就不会有人伤你分毫。”

    霸气横生的话语让高顺彻底的愣在了当场,活了三十余年的他第一次觉得鼻子格外发酸。男儿在世,哪个又不想建功立业,驰骋疆场以报国家。

    高顺不想吗?

    他做梦都想,但他,不能!

    生生的把胸中的一腔热血按下,高顺将吕布的手掌从肩上移开,“将军,我该回去喂马了。”

    “你他娘的这是什么态度,你别给……”胡车儿看不下去了,他是知道吕布本事的人,此生跟着他,注定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偏偏这个叫高顺的家伙不识好歹。

    吕布抬起手让胡车儿闭嘴,轻声喃喃了一句:由他去吧。

    然而刚走上两步,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痛,使得这个魁实的男人忍不住向下佝了佝身子。

    很快,他又重新直起后背,昂首迈步向前,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压垮他的脊梁。

    因为他的名字,叫做高顺。

第七十九章 将军回来了

    并州雁门关外的平沙丘,狼骑营的营寨就安扎在此。

    此时已是晌午过后,天上的太阳正值当空,强烈的光芒映射人间,恨不得将人的皮给晒去两层。

    士卒们找了片绿荫,松开纽扣,敞着衣甲,在树底下散乱的半躺着,如同晒焉的茄子。不少人闭着眼睛想要打盹儿,但树上的夏蝉委实太过烦人,它那连续不断的长鸣声简直就是午睡的噩梦,再好的心情也难免会忍不住心生烦躁。

    狼骑营是个毫无军纪可言的地方,但同时也是天底下纪律最为严苛的地方。

    “将军回来了!”

    一声兴奋而又高亢的大喊陡然在营中响起。

    半躺着的汉子们不为所动,这个笑话并不好笑,而且期间用过多次。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上当,现在么,只有傻子才会当真。

    高挺的身影从营寨的大门处走来,当吕布的身形完整的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时,刚刚还懒散的汉子们‘嗖’的一下全站了起来,笔直的挺着腰板儿,就那动作,比起山间最为灵跃的猿猴也不逊色几分。

    整个狼骑营犹如煮沸的油水,彻底沸腾了起来。

    他们将目光投向那个正往这边走来的男子,眼神之中有敬畏,有狂热,有崇拜……更多的是一脸雀跃,那是他们打心眼儿里的欢喜。

    他没有丢下他们,他们的将军,回来了!

    将军,将军,将军,将军……

    所有人都大声喊了起来,声音杂乱的混在一起,却又让人心生感动。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心中的喜悦,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高喊着将军。

    一声声将军,里面所包含的感情,又何止千言万语。

    炎炎的烈日当空,虽还未进入盛夏,但站在正阳底下,也绝非常人所能忍受,细密的汗珠从额发间渗出,凝结成绿豆大小,划过脸庞,顺着下颚滴落在了地上。

    他们就那么挺胸昂首的站着,没有一人去擦拭脸颊的汗水,静静等待着吕布的到来。

    见到狼骑营的这个架势,杨廷望了眼走在自己前方的吕布,揶揄道:“吕奉先,想不到你在这里还挺有威势的嘛!”

    吕布闻言,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笑意。记得这些家伙在云中郡刚开始训练的那会儿,哪一个不是鬼哭狼嚎,如今也都成了敢跟鲜卑人干正面的铮铮男儿,他很欣慰,也很骄傲。

    因为他们,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头儿!!!”

    此刻某处的营帐忽地响起一声杀猪似的嚎叫,一个身材偏瘦的家伙,从营帐内飞奔而出,张开双手怀抱朝着吕布就冲了过来。

    光是听到这声音,吕布就一阵头疼,在曹性快要拥抱到他的瞬间,吕布单手抵住了曹性的脑门儿,任他如何拼命奋力向前,却也前进不了半分,双脚只能在地上不断的干刨,划拉起一大片的泥尘。

    看着这个行为极为荒诞幼稚的家伙,吕布轻笑着责备起来:“都是当军侯的人了,怎么还像痞子时一般撒波,也不怕人笑话。”

    曹性可不在乎这些,他是狼骑营出了名的‘滚刀肉’,脸皮之厚,完全不下于城墙砖瓦。

    很快,张辽宋宪等人也都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奉先大人。”张辽最先喊了一声,英气勃发的面庞上带着些许腼腆,他早已将吕布视为自己的偶像,如今吕布从洛阳平安归来,他自然也是欢喜无比。

    吕布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文远,看样子你在狼骑营这些日子,愈加的成熟稳重了不少。”他对张辽很是寄予厚望,张辽与他们这些纯粹的武夫不同,他读过很多书,知道兵法韬略,行军布阵,将来前途肯定是不可限量,吕布对他自然也是格外关照。

    “将军,别来无恙乎?”

    一声文绉绉的声音从宋宪背后传出,宋宪走向一旁,为这名相貌普通穿着灰衫的青年让出道来。

    戏策出现在狼骑营中,吕布的神情微微有些诧异,他不禁问道:“先生,您不是在云中郡吗,怎么来了雁门关?”

    “有谁规定了我不能来吗?”戏策笑着反问了一句,风轻云淡的说着:“云中郡有魏木生跟郝萌两人,只要鲜卑人不倾巢而出就没太大的问题。我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出来走动走动。”

    吕布和戏策许久未见,想说的话自然不少。他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果,除了弟兄们的卖命厮杀,戏策也占了很大的一份功劳。

    进了营帐,在众人依次落座后,曹性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头儿,洛阳怎么样,好玩吗,是不是很大,特繁华,戏策这小子吹牛说,一百个云中郡都比不上半座洛阳城,这是真的吗,你给我讲讲呗。”

    曹性噼里啪啦的一大堆问题,让吕布一时间不知该从何答起。

    吕布好几次都险些丧命,对他来说,洛阳是个不详的地方,繁华富庶的皮面下,掩藏着的是无尽的杀机,还有一群只会阴谋算计的跳梁宵小。

    见吕布陷入深思,喜欢凑热闹的胡车儿干脆抢过话题,胸膛一拍:“我来讲。”

    洛阳的那些日子,胡车儿早已将城中的大大小小摸了个底朝天,上到王公府邸,下到市集里又有些什么新奇玩意儿,他一一俱晓。用吕布的话说就是,你不去收集情报当密探谍子,真的是可惜了。

    在胡车儿手舞足蹈的讲解下,洛阳城俨然成了天底下最热闹繁华的城市,有的没的胡车儿全都一股脑儿的扯了出来,唬得众人是一愣一愣。

    当讲到吕布奉召入宫时,胡车儿才安静了下来,他没去过皇宫,就算想吹牛也没法吹,所以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吕布。

    吕布将入宫所发生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讲了一遍,但那其中的险恶,就像是走了一趟龙潭虎穴,九死一生。

    杨廷作为太尉的孙儿,皇宫里面的事情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在吕布讲完之后,杨廷讥诮着说了一句:“吕奉先,为了这么些个山野村夫,而放弃虎贲中郎将一职,我看你这笔买卖算是亏大了。”

    吕布微微摇头,没有一丝的惋惜:“这不是买卖,况且我本就不想做那中郎将。”

    杨廷耸了耸肩,表示我无所谓。

    此时曹性却走到了杨廷的面前,语气不善,“喂,小贼,你说谁是山野村夫?”比起满口古人圣训的穷酸书生,杨廷这股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二世祖气势,更令曹性感到不爽,尤其是刚刚杨廷还讥讽了他们。

    杨廷自然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否则也不会跟着吕布千里迢迢来这并州,当即反击了一句:“谁应我就说谁。”

    曹性一听,火气也跟着上来了,死盯着杨廷,“小子,想挑事儿是不。”

    杨廷也不示弱,上前一步贴近曹性的前胸,“怎地,想打架?”

    “打就打,老子还怕你不成!”

    曹性话一说完,宋宪侯成等人也都站了起来,对立着杨廷。虽说狼骑营平日里打打闹闹,但在对外上,一向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

    眼瞅着几人就要动手开打,吕布猛地一拍桌面,喝止道:“都别吵了,让我先安静会儿。”

    虽然早就料想到会有这种局面,但真当出现的时候,吕布还是觉得一阵头疼,世家公子和市井平民,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存在,很难找到一丝的交集。

    尤其是曹性和杨廷,这两人的性子犯冲,就像猫和耗子,生来就注定了会是死对头,压根儿就融不到一块。

    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妥当的处理办法,吕布只好吩咐道:“宋宪,你先带杨廷下去,给他安排个营帐住下。”

    宋宪领命之后,曹性等人也都纷纷告退,让吕布好生休息。

    众人走后,营帐之中便只剩下了吕布和戏策两人。

    “这姓杨的小子来头不小吧?”戏策先开了口。

    吕布就知道瞒不过戏策,干脆如实回道:“太尉的孙儿,你觉得呢?”

    关于杨廷的身份,吕布并不想有太多人知道,毕竟知道的人越少,杨廷所遇到的危险,也就会越少。

    “老太尉的意思是让我帮着磨砺一番,好成大器,但他那世家公子哥养尊处优的性子,我还真是无从下手。”吕布摇了摇脑袋,对此煞是头疼。

    戏策反倒是来了兴致,主动请缨的说着:“这好办,你将他交由我便是,我保证让他自觉自愿的加入狼骑营。”

    “真的?”吕布有些迟疑。

    戏策卷起袖袍嘿嘿一笑,“将军若是不信,戏某可以立下军令状,只是到时还需将军配合一番才行。”

    吕布一听戏策要立军令状,当下就拒绝了这一提议,拱手说道:“军令状就不必了,我愿听先生安排。”如果真能让杨廷在狼骑营得到锻炼,这样也算是对得起老太尉的一番嘱托了。

    戏策捻了一把下巴处稀疏的几根小黑须,喃喃自语起来:“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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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请君入瓮

    太阳落坡的时候,狼骑营炊烟袅袅,开始埋锅造饭。

    宋宪找到正四处闲逛的杨廷,告诉他,吕布让他去大帐一趟。

    “哦,我等会儿就去。”

    杨廷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他对吕布等人素无好感,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杨廷也不想跟吕布撕破脸皮。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杨廷来到了吕布的帐外,正准备掀开帐门进去,却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

    杨廷心中一动,做贼似得四下瞄了一眼,见周围并无士卒把守,他干脆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耳朵贴在营帐的素布外,凝神屏气的探听起来。

    “你为什么老是拒绝我的提议,不让杨廷加入狼骑营!”

    “你知道他是谁吗?当今太尉的孙儿,出了问题,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那又怎样,人家能从洛阳跟你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说明他是一个有志气有抱负的大好男儿。”

    “嘁,这些个世家公子哥我见得多了,也就是图一时的新鲜,过不了两天就会走的。”

    “……”

    争吵还在继续,伏在帐外的杨廷心头也跟着生出了一股怒气。这两道声音他听得清楚,其中一道正是吕布的声音,这家伙仰仗着自己的武艺高强,对谁都是一副冷漠脸,如今居然又在这里小瞧自己,当真可恶。

    不过恨归恨,如今身处雁门关外,杨廷很清楚,他根本斗不过吕布。于是只好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缓缓掀开帐帘一角,露出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缝,将眼睛凑了上去。

    帐内除了吕布还有一名裹着深色布衣的青年,相貌和身高与吕布都相去甚远。下午来的时候,杨廷见过一面,他记得吕布称呼他为‘先生’,想来应该是吕布智囊一类的人物。

    帐内两人的争吵开始渐渐平息,谁也说服不了谁,吕布将一盏茶水递给了戏策。

    戏策接过浅呷一口,润了润嗓子,火气也随之小了不少,他看向吕布,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你准备怎么安置杨廷。”

    吕布的手指轻叩案桌,沉吟片刻后,方才说了起来:“我打算将他派到郡内,让老将军给他安排个书佐一类的文官,动动笔就好了,也不会有丝毫的危险。”

    戏策眉头微皱,显然对此不甚满意,“真不考虑让他入狼骑营?我觉得杨廷这人其实不错,又没有世家子弟的陋习,你不说,连我都没看出来他居然是当今太尉的嫡孙。”

    吕布微微摇头,“不考虑了,这里真的不适合他。”

    见戏策还欲再说,吕布遂又补充了起来:“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破例让他加入狼骑营,他也很难活着走下战场。我在洛阳和他对过手,我若认真起来,他在我手上绝对走不过三合,更何况我们要应对的是以凶悍而著称的鲜卑人。”

    戏策没再说话,跪坐着沉思起来,帐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里面的争吵平息了,可吕布的一番话算是彻底的激怒了帐外的杨廷。在洛阳城内的年轻一代中,杨廷是出了名的能打,只是没想到会碰见吕布这么个怪物。可是即便如此,吕布便能小瞧于他,随意践踏他的尊严了么!

    杨廷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愤恨,掀开帐门径直冲了进去,怒火冲冲的大声质问:“吕布,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杨廷浑然不知,他的这番行为已经完全落入了某个看戏的家伙眼中。

    正和手下弟兄吹牛的曹性探长脖子,瞅着杨廷冲进吕布的营帐,脸上有些幸灾乐祸,朝围蹲在身旁的几位百夫长和什长说道:“瞧见没,我就说这傻小子会上当吧,他哪儿玩得过戏策那贼东西。”

    随后,曹性又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声,“我就说头儿怎么突然让我把周围的守卫撤了,原来是搁这儿等着这小子呢。”

    手下的众人听完这话,纷纷点头称是。其中有个青年百夫长甚至还打趣起来,“曹爷,你不一样也被戏策给坑好几回了,还好意思说别人。”

    曹性走过去直接给了那青年的后脑勺一巴掌,瞪着一对不大的眼珠,恶狠狠的说着:“李封你他娘的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再说了,这些个驴草的酸书生,浑身都是眼儿窟窿,精着呢。”曹性哼了哼,指着那营帐的位置,“你们说,营中大小事务这么多,有哪件事情能瞒得过戏策那对眼招子。”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样,戏策每天四处闲逛,几乎很少掺合军队里的事情,但他们的衣食住行,一举一动,戏策却全都知晓,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帐内的吕布见到杨廷闯了进来,眉头一沉,“杨廷,你知不知道进帐之前应该先行通报,这是最基本的规矩。”

    杨廷现在可没心思听吕布说教这些,径直走到吕布面前,伸出食指指向吕布的正脸庞,一字一句的说着:“吕布,你给我听着,我杨廷不是怕死的怂货,战场一样上,鲜卑人照样杀!”

    见到吕布没有任何的表情回复,杨廷退后两步,晃着脑袋,将手指在吕布面前狠狠的往下比了比,毅然决然的说着:“好,你不是不让我入狼骑营吗,我今天在这里就明明确确的告诉你,这个什么狼骑营,我杨廷入定了!”

    吕布的眼底飘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表面上依旧是冷着脸,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杨廷说道:“别忘了,这里是狼骑营,我说了算。”

    “你也别忘了,我是太尉的孙儿,让你革职滚蛋,我说了一样也算。”杨廷仰起头与吕布四目火光相接,犹如针尖对麦芒,半分也不曾退却。

    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戏策赶紧上前将两人劝开,当起了和事老,“哎呀哎呀,气大伤身气大伤身,都是自家人,又何必伤了和气呢。”

    吕布怒哼一声,拂袖背对杨廷而立。

    杨廷打小就被捧在手心,当着杨家的宝贝大少爷,哪受过这份窝囊气,同样冷哼一声,将头撇向一边。

    戏策见状,赶紧借机走到吕布面前,替杨廷求情起来:“将军,不如先让他在狼骑营呆上一段日子,倘若他受不住苦,再让他离去也不迟。”

    吕布踌躇犹豫了半刻,方才点了点头。

    随后戏策又走到杨廷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你祖父那般的人物,甚至超越于他……”

    杨廷的身子陡然一怔,他侧过头看着这个一脸笑意和善的青年,如同一瓶老陈醋打翻落地,弥漫在心头,五味陈杂。

    到最后,他只朝着戏策说了两个字:谢了。

    戏策的眸子一凝,随即缓和了下来,微微摇了摇头。

    吕布此刻已经将帐门掀开,冲远处的曹性招了招手。

    曹性见吕布叫他,立马就起身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吕布将手搭在曹性的肩上,替他掸了掸灰尘,然后吩咐道:“杨廷就暂先留在你的帐下,你教教他该怎样成为一名狼骑营的合格士卒。”

    曹性一听,顿时将脑袋摇得如同波浪一般,他跟杨廷是鼻子不对鼻子,眼睛不对眼睛,见面估计就能打起来的那种,留在自个儿帐下,这不是给自己添堵找不自在吗?

    “头儿,训练这种事情吧,我又不太擅长。我看宋宪和侯成都挺不错的,要不我替你把他们叫来?”曹性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找这二人,准备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自己的队友。

    俗话说的好,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吕布伸手一逮,抓住想要溜之大吉的曹性,皮笑肉不笑的说着:“不准。”

    约莫是知道了在劫难逃,曹性索性将目光狠狠剜了一旁的戏策,跳脚咒骂道:“戏策,准是你这驴草的出的馊主意!”

    戏策对此不置与否,耸耸肩,像个事外人一样,笑着不说话。

    一个人折腾不起来的曹性只好认了命,盯了眼杨廷,把脑袋往自己的营帐一偏,没好气的说着,走吧。

    杨廷同样是看不惯这痞里痞气的曹性,但这次他忍了,走过吕布身旁的时候,杨廷挑衅味十足的说了声:“吕布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一只手就能够打败你。”

    说完,就跟着曹性走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吕布悄然问向戏策:“先生,你怎么知道杨廷就一定会入狼骑营。”

    戏策忽地笑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营帐。

    谁不曾年少轻狂,谁不曾满腔红汤。

    年少的时候啊,谁又不曾幻想封疆为王,万人敬仰。

    这样的人很傻,也很可爱。

第八十一章 救救我的父亲

    将杨廷打发去了狼骑营后,吕布又去了趟镇北将军府。

    老将军精神烁烁,精神极好,见吕布到来更是喜上眉梢,放下手中的事务,一个劲儿的招呼吕布落座。

    在千钧一发之际,是吕布领着狼骑营千里奔波而来,不久救了张仲的性命,也解了雁门关之危。能够守住雁门关,这已是老将军此生最大的欣慰。

    吕布将此番洛阳之行,简单的向老将军作了一番汇报。

    当然,那些遭人算计的事情吕布只字未提。老将军廉正一生,他可不想将老将军给牵扯进去。

    张仲听完,捋了一把胡须,朝吕布说道:“没能加官进爵固然可惜,但你能够从洛阳安然无恙的回来,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吕布对此是深有体会,光明正大的厮杀他倒不怕,只是那些背地里的冷枪暗箭着实令人寒心不已。

    公事谈完,老将军将面前的竹简挪开,双手压在案桌上,看着吕布像是随口拉起了家常,“奉先啊,韩烈有个侄女,年方十五,至今尚未婚配,模样也端正大方……”

    正浅饮着凉水的吕布,‘噗哧’的喷了一口,呛得喉咙不断咳嗽起来,显然是没料到老将军会冷不丁的突然唱这么一出。

    门外竖着耳朵偷听的韩烈听见屋内这般声响,大步就冲了进来,将手臂绕过吕布后背勾住另一旁的肩头,往里一勒,黑着的脸好似煤炭,语气是一副杀猪匠特有的蛮横气势:“吕小子,我是看你人不错,才把我侄女介绍给你,你是看不起还是咋地!”

    吕布呆若木鸡的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显然脑中还没能消化掉这个庞大到无以复加的额外信息。

    老将军在一旁也不出言劝阻,本着看戏不怕事大的心态,笑眯眯的说着:“奉先呐,你现在可是咱们雁门郡的名人,年龄也不小了,是该有个家室了。”

    “来,跟老夫说说,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要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别怕,老夫给你说媒去,哈哈哈……”

    “将军,我忽然想起,营中还有许多要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就不多做叨扰了。”在老将军爽朗的大笑声中,吕布回过神来,起身胡乱丢下个理由,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狼骑营的路上,吕布认真想了想刚刚老将军的一番话,不由的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在汉朝,年满十六岁就可以娶妻生子。吕布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绝对的大龄青年一枚,再看看他身边的曹性、宋宪、魏木生,也都是老光棍一群,还真是伤脑筋啊。

    弟兄们跟了自己这么些年,刀里走火里闯的,荣华富贵没捞着,总不能到最后连个媳妇儿也娶不到吧。

    这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

    吕布的出身比起普通百姓要好一点,母亲是个地主的女儿,父亲读过几本书,但总归是寒门一类。

    对于爱情,少年时期的吕布时常会憧憬一番,总以为会有那么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在远方等他,等着他的高头大马,等着他的红衣如画。

    而现在,吕布也只有在闲暇的时候,才会偶尔幻想一二。希望能在某一天遇到个好姑娘,不求是什么名门闺秀,只要持家有道就行,会下灶煮饭,添衣送水的那种。如果能够再稍微漂亮那么一点点,那就最好不过,毕竟男人嘛,谁不想娶个好看点的婆娘。

    然而这么些年,吕布始终都只在原地踏步。

    天晓得这个战场无双的猛将,为什么一和姑娘小姐呆在一起,就格外的拘谨腼腆。

    时光很快,一转眼,吕布回营也有些时日了。

    这一天,吕布正在帐内和戏策探讨当下局势。张懿回了太原,由张仲继续坐镇雁门关,鲜卑人虽然退守西河五原,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卷土重来。鲜卑人阵亡了不少,并州军也好不到哪去,总共五六万的兵力硬生生的折去一半,偏偏朝廷又正值小人当道,楞不给拨一兵一卒。

    关外的郡县城池空了许多,收回容易,却无兵可守,这着实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此时,宋宪拎了个瘦小的身影进来,朝吕布说道:“头儿,这个小女娃说是要找你,我问她作甚,她死活不说。”

    被宋宪擒住胳膊的女孩蓬散着头发,长有张鹅蛋脸,约莫十岁左右,稚气的脸上沾满了泥尘,显然是急忙赶路所致。

    吕布先让宋宪松开这个小女孩,在他的记忆中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只好主动问了起来:“小姑娘,你找我?”

    “你是吕布?”女孩活络了几下胳膊,拧着的眉头里夹杂着几分英气。

    “怎么,不像么?”一身浅灰色布衣的吕布指了指挂置的赤甲,笑着说道:“难不成要我穿上这身盔甲你才相信。”

    扑通~

    小女孩双腿一弯,直接跪在了吕布面前,“砰砰砰”的磕着脑袋,嘴里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将军大人,求你救救我的父亲吧!”

    看着不断磕头的小女孩,吕布一时搞不清楚是个什么状况,递给了戏策一个询问的眼神。

    戏策起身上前,想将小女孩扶起,结果小女孩死活不肯起来,他只好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跪在地上的女孩老实的回答着:“我叫高阳。”

    “羔羊?”

    戏策自语了一声,随后又问道:“那你说说看,你的父亲犯了何事。”

    高阳没去看戏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吕布,低声的诉说起来:“我父亲杀了人,被判入狱,不日就要问斩,但他是遭人陷害的。”

    最后一句,高阳几乎是从心底大喊出来的。

    “这个你应该去找官府,”戏策指了指吕布,对她说道:“他不过只是个校尉,帮不了你这个。”

    吕布沉着眉头,不发一言。

    站在门口的宋宪约莫是看出了什么,平日里素为沉默的他此时也忍不住开口了,“头儿,大汉律明文规定,军队不得干涉地方政务,轻者发配边疆为奴,重者斩首……”

    瞳孔猛然一缩,吕布深吸了口气,蹲下身抚摸着小女孩的额头,轻声说道:“高阳,你是个好孩子,但吕某……吕某……”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狠心的将‘爱莫能助’这四个字从口中说出。

    听见吕布亲口拒绝,眼泪在高阳的眼眶里慢慢积蓄起来,若不是父亲平日里教导她要坚强,恐怕此刻的她已经是嚎啕大哭起来。她咬着牙,跪着的膝盖往前面挪了挪,抓住吕布的裤腿,再一次的哀求起来:“将军大人,求求你了,只要你能救出我父亲,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做的……”

    若不是到了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绝境,谁又会跑来向一个陌生人求救?

    吕布仰起头,将那一双小手瓣开,独自往帐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吕布朝旁边的宋宪吩咐了一声:“给她找一些干净的衣物,再送她离去吧。”

    宋宪点头,率先掀开了帐门。

    “等一下……”吕布忽地又叫住了宋宪。

    听到这一句,小姑娘以为一切都有了转机,明亮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宋宪停下,疑惑的看着吕布。

    高阳那双起了血泡的小脚哪能逃过吕布的眼睛,他叹息着又说了一句,“记得再拿双小一点的鞋子来。”

    宋宪点头走了,高阳眼中的神采也随之黯淡了下去,她泪眼朦胧的冲着吕布大声喊着:“将军大人,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只求你救救我父亲,求求你……”

    吕布迈出步子,没有回头。

    “如果吕布不肯答应,你就报上你父亲的名字,或许还会有一丝转机。”

    关键时刻,高阳忽然想起了那个指点并赠她马匹的人如是说着。

    “将军大人!”小女孩歇斯底里的大喊了一声,“我的父亲啊,叫做高顺!”

    然后,高阳就看见那个比她高了许多许多的将军大人转过了身子,在他那道酷似蛟目的眸子里闪过了一道锋芒,语气肯定却又冷酷无比的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带路。

    一筐泪水化作了满心的欢喜,他终于肯救她的父亲了。

    吕布吹了声口哨,一匹高大的骏马从远处的山坡奔驰而来,飞扬的鬃毛似火一样。

    比起最初在皇宫里的样子,赤菟如今实打实的长膘了不少,四肢也逐渐壮硕起来,并州的草类很多,也很美味,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很自由。

    对于赤菟,军营里的汉子们则完全是把它当作马大爷一样的供着,谁不知道这是吕布的爱骑。

    有一次,曹性趁着赤菟睡着,去薅它马尾,结果差点被发怒的赤菟活活踩死,得亏了吕布的及时出现。事后,吕布不仅没有安慰曹性半句,反而还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

    打那以后,就没人再敢去主动招惹赤菟。

    高阳找到自己的那匹劣枣马,准备翻身上马之际,却看见吕布坐在赤菟上朝她伸出了手掌。

    高阳脸色微红的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今年十岁,却也已经知道男女相妨之事。

    好一会儿后,高阳才下定决心般的将手伸出,触碰到那只长满厚茧的大手掌时,手心处传来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

    吕布很轻松就将高阳拉上了马背,如果让她乘那匹劣枣马,真不知何时才能赶到强阳县去。知晓赤菟马速的吕布认真提醒着背后的女孩:“抓紧我!”

    高阳脸色一红,伸出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指尖轻轻的捏住吕布衣角的一小撮。

    吕布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由分说的抓起她那两只小手,直接环过腰间。

    那一瞬间,一股极其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吕布忽然想起了梦中那个叫吕玲琦的小女孩,不禁心神摇曳。

    平沙丘的土坝上,曹性正跟底下一班人吹嘘着自己的英勇事迹。

    忽地一阵急风从身旁刮过,火红的身影瞬间从面前闪现,曹性扬长脖子一探,细看之下才发现是吕布策马出了营寨。

    头儿走得这么匆忙,而且也没知会一声,马背上还是个陌生的女孩,看样子肯定是出了什么急事。

    曹性拍着屁股直接站起身子,对着底下的一班人大声吼了起来:“都他娘的看着我干啥,都给我起来,叫人去啊!”

    一声亢长的狼啸声在营中响起,狼骑营集合一般都是吹号角,只有事发紧急才会发出狼啸的长音。

    很快,狼骑营呈条形方阵集结完毕,粗莽的汉子们全体披甲挺立,左手牵马,右手握刀。

    曹性骑在一匹灰色骏马上,往日里的嬉皮笑脸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肃然,他来到这些士卒们的面前,大喊道:“狼骑营!”

    “!”近千名士卒将手中的‘吕甲刀’往地上一跺,齐声呼喝。

    看着这群嗷嗷直叫的狼崽子们,曹性再度大喊:“阻我者。”

    “杀!杀!杀!”狂热和暴躁在他们的眼中浮现,只有杀戮,才能使他们变得更为强大。

    狼骑营里,没人愿意充当弱者。

    “逆我者!”

    听见身旁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站在人群之中的杨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几乎快要破开他的皮囊冲出。当曹性第二次问到的时候,杨廷再也忍不住心底的热血沸腾,跟着众人齐声大吼起来:“死!死!死!”

    望向前方,杨廷这才发现,这个平日里他最为憎恶的家伙,其实认起真来,也挺像个将军。

    在上马的命令下达之后,只听见‘哗’的一声,所有将士矫健如一的骑上了马背,声音如同清风翻开书页。

    “目标,头儿的方向~”

    曹性将后音拖得极长,随即一调马头,陡然暴喝:“跟我走!”

第八十二章 斩

    狼骑营倾巢而出的同时,强阳县的县衙牢房内尚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这所县衙牢房与其他州县的不同,并非位于县衙的西北角,而是建于县衙的地底。所以,在这里永远都不会有一丁点的阳光,看不见天日,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好在强阳的治安不错,极少会有人光顾这里。

    在监牢的最里面,有一间挂有‘甲’字号的牢房,栅门全是由三指宽的纯铁打造,坚固无比,也只有穷凶极恶的重犯才会被关押于此。

    牢门前的烛笼光泽黯淡,在牢里面的中央位置正襟盘坐着个国字脸男人,头发微微有些松散,脸上淤青遍布,手脚皆套有沉重的锁链。

    他在此被关押了已经将近十天。

    期间对他进行过多次审讯盘问,他回答的却始终只有‘我没有杀人’这么一句。

    终于,在两天前,递交给郡府的文书批了下来,判其斩首。

    “啧啧啧,这不是高顺吗?”

    牢门打开,走进来个衣着富丽的青年公子,脸上是一副惊讶的表情,故作惋惜的说着:“哎呀,你怎么也落得了个这般田地。”

    高顺抬起头看了这名青年一眼,闷声问道:“周复,你来此作甚?”

    “怎么,我不能来么?”

    名为周复的青年公子笑着反问了一声,走到高顺面前,居高临下的说着:“我来看看往日揍我的大英雄,是如何的威风八面。如今看来,似乎是惨了点,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哦,对了,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明天你就要被押往市集问斩,怎么样,高兴吧?”周复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像是在讲一件令人格外开心的事情。

    他双眼紧盯着高顺的脸庞,想从他的脸上里看到恐惧、沮丧、失望等一系列令他愉悦的表情。

    可是,他失望了。

    当高顺听到这个消息,他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任何的悲伤之色,只是很安静的说了句:“高顺不惜死,又岂会因死而惧之?”

    又是这个样子,又是这种语气!

    周复的胸间霎时无名火起,他上前一把扯起高顺的袖领,近乎咆哮的低吼着:“你知道吗,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故作镇定的嘴脸!还有,你明明贫贱穷苦,却宁死也不肯向我低头!你一介贱民,又哪来的尊严傲气!”

    说到心窝痛处,再加上以往的种种事迹,周复心中的屈辱倍感强烈起来。

    原本周复来此的目的就是要落井下石,看看高顺那惊慌无助的可怜模样。可谁想,都快死到临头了,高顺那又臭又硬的脾气,还是丁点儿未改。

    周复撒开高顺的袖领,用手戳着高顺额头,语气阴寒的质问着:“你不是说‘天地不灭,浩气长存’吗?那么此时此刻,你所谓的正义又在哪里!”

    “如果……”

    周复话音一转,吸了口气,使心境逐渐平和了下来,才又说道:“如果当初你跟着我,也许就不会沦落成今天的阶下囚了。”

    “跟着你?跟着你横行乡野,跟着你鱼肉百姓?”伴随着责问的口气,高顺摇了摇头,郑重说道:“高顺从来都只会站着,做不来跪地摇尾的狗。”

    “好好好!”

    周复鼓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虚眯起眼眸,冷笑着说道:“我倒要看看,明天这个时候,你还有没有这样的骨气。”

    高顺哪里听不出周复话里的讥讽之意,但他懒得再去理论,干脆闭上双眼,闭目养息。

    周复见到高顺这般老僧入定,也失了兴致。

    走出牢房的时候,周复忽地又转过身来,双手把在栅栏上,朝着高顺笑了起来:“还有一点忘了告诉你,人的确不是你杀的,真正的凶手其实就在你的面前,你不过只是我找的一只替罪羊罢了……可是,谁信呐?哈哈……哈哈哈哈……”

    周复走了,留下那一串猖獗的大笑声还在牢房中回响。

    须臾之后,笑声渐渐小了下去,整座牢狱又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高顺愣愣的坐在原地,想了许久,也想了很多。

    如果刚刚他擒住周复,是不是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呢?

    咣当~

    牢门再一次被打开,狱卒站在门外,用铁锁重重敲着栅门,发出阵阵‘铛铛铛’的刺耳金属声响。透过那扇栅门看着牢里的高顺,狱卒张着口,露出森白的牙门,如同鬼魅,“跟我走吧,该上路了。”

    不知不觉中,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高顺心底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却也只能起身拖着手链脚铐,往外走去。

    走出牢狱的那一瞬间,头顶上方的烈阳如同千万根银针直射而来。

    高顺猝不及防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牢房里长久不见天日的黑暗,促使他不得不停下步子,用手遮了遮眼。

    身后的狱卒不耐烦了,猛地推了一把高顺,嘴里恶骂一声:“傩玩意儿,走啊你!”

    牢狱到市集的距离不远,也就一柱香的功夫。

    相比往日,今天的市集显得更为热闹。在一处方形的台子周围,矗立满了人群,县内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今天有人会被当众斩首。

    砍头这种大事,在他们这样的小地方,是极为稀奇罕见的事情,爱凑热闹的人们自然不会错过这场好戏。就算看完之后,将来也能作为茶前饭后的谈资,显赫吹嘘一番也好。

    高顺在数百上千道的目光注视中,被带上了邢台。

    在邢台四周还布有十余名县衙兵丁,以防万一。再往后就是一群围观的百姓,他们探长着脖子,争相观望,如同看着稀奇罕物,相互交耳攀谈着些什么,距离隔了太远,高顺听不清楚。

    台子正北方的三丈处,本地县令杜臃正挥着袖袍给自个儿扇风,他的体型稍胖,挺着个圆鼓的肚皮,所以当他跪坐下来的时候,肚子就会格外的突出,显得尤为滑稽。

    因此,当地百姓背地里也都管他叫做‘肚县令’。

    周复今天自然也到了现场,他坐在杜臃的左侧不远,背后站着他忠实的奴从,王胡。

    在人群之中,有一名从大清早就守在这里的妇人,穿着缝满补丁的布裙。她是高顺的结发妻子,于氏。

    于氏走上邢台,跪坐在高顺面前,轻轻的握住她家男人的手掌,像是在安慰高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当家的,你一定不会有事。阳儿已经去请人来救你了,相信很快就会到的。”

    高顺摇了摇头,他一生清贫,朋友寥寥,更没有所谓的达官贵人。如今除了自家娘子,连个送行的都没有,世间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夫人,我走之后帮我照顾好阳儿。如果……如果日子实在熬不下去,就找个人嫁了吧。”语气沉重,无奈而又悲凉。

    于氏含着泪水,呜咽着不断摇头。

    此时有人向杜臃汇报了时辰,杜臃点了点头,随后将案前令筒中的‘斩’字令抽出,仍在了地上,大声说道:“时辰已到,将犯人高顺,斩首!”

    “大人,不要,不要啊!!!”

    于氏疯了一样的开始大喊,喊到声嘶力竭,却也没有半分效果,两名衙吏上去直接将她粗暴的拖下了刑台。

    邢台上的刽子手端起酒碗大喝了一口,猛地喷在刀锋上,在阳光之下,熠熠生寒。

    我高顺这一生,就这样完了吗?

    当上方刽子手的大刀扬起时,高顺忽然想起了一人,不过旋即他又苦涩的笑了笑,没可能的。

    当刀锋扬至最高处开始下落时,从远方陡然传来了一声丝毫不亚于惊雷的威严怒吼。

    即使隔了老远,也震得这些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周复可不会让其他人前来坏事,起身同样朝那刽子手吼了一声:“不要管他,斩!”

    刽子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周复身后的王胡直接走上邢台,一脚将那刽子手踹开,夺过其手中的大刀,扬起直斩而下。

第八十三章 你说我是谁

    “父亲!”

    马背后的高阳失声大喊,脸色惨白的她几乎从马上坠落下去。

    这群家伙,可恶!

    吕布闷沉着声音低骂了一句,他都已经喊了停手,这些人却还是一心想取高顺性命,这令原本想和平解决这件事的吕布极为火大。他在来的路上还想着试试看有没有斡旋的余地,如今箭在弦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由于走的匆忙,吕布并未随身携带方天画戟,情急之下,他随手一把拽下腰间那块狼骑营的‘吕’字令牌,猛射而出。

    ‘’的一声轻响,令牌击中了王胡的腕骨,奇准无比。挥斩而下的大刀也因之落在地上,‘咣当当’的连响个不停。

    数十丈的距离对赤菟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几乎只是眨眼便冲到了刑场的外围。

    “让开!”

    望着挡在前方围观的层层百姓,吕布陡然大吼了一声,赤菟前蹄抬起,后腿重重蹬在地上,在百姓们惊慌和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竟带着吕布和高阳从他们的头顶上方直接跃过,再次落地时,已经到了邢台旁边。

    所有人的眼睛为之一亮,忍不住在心底暗赞了句,好一匹赤如火的神驹。

    在人群中的靠后位置,有一名二十七八岁的扁鼻青年,当看到吕布现身的时候,他的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了欣喜之色,嘴里下意识的自言自语了起来:“那丫头果然请来了吕布,也不枉我之前的一番指点,而且这高顺的价值也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有用得多,看来今后得多多利用才是。”

    从上一次在牧场吕布让他照拂高顺的时候,李肃就多留了个心眼儿。高顺遭人构陷,李肃并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而是让四处碰壁的高阳去找寻吕布。因为,他也不确定吕布是否会为了高顺而涉身犯险。

    别看李肃平日里吆三喝五的,其实他颇为聪明,并且打骨子里热衷官场,一个小小的什长职位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会不断地往上爬,想要爬到比任何人都要高的位置。

    邢台上的王胡脸色发青,用左手握住受伤的右手腕,怨毒的看了眼吕布之后,在愤怒和不甘的驱使之下,弯腰捡起地上的大砍刀,嘶吼着再一次砍向高顺的后颈,欲杀之而后快。

    当真是贼心不死!

    吕布怒哼一声,单手拍在刑台的边缘,整个人从赤菟背上一跃而起,在空中侧旋两圈,一记鞭腿重重的扇在了王胡脸上。

    嘭~~~

    大刀又一次脱手而出,王胡整个人炮仗一样的飞下了邢台,重砸在地面,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哗然,这王胡在县里可是有些本事的人物,没想到居然也会这么轻松的就被人击败。

    吕布可没心思在乎那些百姓们诧异的眼光,他低身捡起那把大砍刀,将高顺身上的手脚铁链一并斩断。看着遍体鳞伤的高顺,吕布心头不由窜起一股无名火,好在被他强压了下去。

    头发蓬散的高顺仰头望着吕布,脸上的神色复杂,咽动着喉咙,好半晌才摇头叹息了一声:“将军,你不该来。”

    高顺知道吕布的身份,所以他也知道,吕布如此一来,今后大好的前程怕是全都毁了。

    他很想问吕布,值得吗?只是话好几次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我也不想来的……”

    吕布无奈的耸了耸肩,俊逸的面庞勾起嘴角轻笑,和煦的语气忽地一转,沉着嗓音,霸气十足的又补充上了一句:“可你在这里,我不能不来。”

    说完,吕布直起身子,高大的身躯如一头巨熊挡在了高顺面前。

    意思不言而喻,想动高顺,得先问过我吕某答应不答应。

    见到有人前来闹事,案桌前的杜臃狠狠一拍桌面,指着吕布大声喝问道:“汝是何人,竟敢扰乱法场,汝眼中可还有王法二字!”

    座位不远的周复听见这话,瞅了眼吕布,朝杜臃说道:“县令大人,这还用问吗,此人擅自救下高顺,定是他的同伙共犯。”

    邢台上的吕布眉头一沉,当即朗声回答道:“在下吕布,现任北广校尉一职。”

    听到这个在雁门一带绝对响当当的名号,杜臃愣了一下,跟周复对视一眼过后,忽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直到眼睛快要笑出泪水,才指着吕布说道:“汝当本县是三岁娃娃不成,就你这厮还自称吕布,那我岂不是镇北将军张仲了,真是笑煞我也!”

    其实这也不怪杜臃,雁门关战事吃紧,百姓皆知,吕布跟他的狼骑营一直守在雁门关外,现在突然窜出一人,自称吕布,换做是谁,也都不会信的。

    笑完过后,杜臃抬起肥肥的手臂,一指吕布,朝着邢台周围的衙吏吼道:“来人,给本县将此獠拿下!”

    周复鄙弃的瞥了眼远处躺在地上呻吟的王胡,随手又招来两个仆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两名仆从点头得令之后,匆忙小跑而去。

    和谈不成,那就只能强取了。

    吕布将手中的大砍刀扔给身后的高阳,轻声吩咐了一句:“照顾好你父亲,我去找那脓包县令谈谈。”

    “呐……”望着前方的高大背影,高阳忍不住喊上了一声,待到吕布转过头来,她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细若蚊声的说上了一句:“小心呐。”

    吕布笑了笑,大步往前。

    衙吏们挥舞着刀锋从左侧一涌而上,争相冲在最前,想要第一个擒下吕布,以立大功。

    鲜卑人六千骑都没能拿下吕布,光凭这么些个阿猫阿狗就行了么?

    笑话。

    即使没有方天画戟,我吕奉先一样可以一骑当千。

    前方不断有人拔刀砍来,这些在他眼中过家家的把式,吕布连半点儿躲得心思都没有,伸手轻描淡写的卸去,他每迈上一步,就会有一名衙吏从邢台上滚落下去。

    很快,强阳县的十几名衙吏全都躺在了地上,捂着各自的痛处,哀嚎连连。

    没了阻碍,吕布三两步就走到了杜臃的面前,惊得这位胖县令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壮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胖县令连忙拱手,他做梦也没想到局势变化得如此之快,如今眼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先保住小命再说。

    吕布抬腿踩在案桌上,右手忖住大腿,俯视着这位已经吓破胆的县令大人,沉着声音问道:“那我问你,人你是放还是不放?”

    放?不放?

    杜臃一张胖脸纠结得快要拧出水来,他很清楚,如果放了高顺,这县令的职位怕是保不住了,但如果不放,可能今天连命都得搭上。

    思前想后,杜臃决定两者取其轻,毕竟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踏~踏~踏~

    闷沉的脚步声响起,五百名武装士卒手握长枪齐步跑来,领头的是一名相貌凶煞的将军,披着坚实的甲衣,头上戴着幄蔸,腰间悬一把大刀,以手摁住刀把,迈着大步往邢台这边走来,好不威风。

    此人正是驻守在强阳,负责看守牧场的校尉,廖即。

    廖即的到来,使原本已经认命的杜臃瞬间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这位县令大人整了整衣冠,重新站起身来,义正言辞的朝着廖即说道:“廖将军,此贼擅闯法场,视我大汉王法于无物,还请将军速速将其擒下,以正典刑。”

    说完,杜臃又看了眼吕布,脸上充满了得意的神色,“贼子,你现在肯束手就擒的话,本官指不定还能从轻发落。”

    吕布嘴里微斜,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

    杜臃瞧见后,整个人不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他明明看见眼前的青年在笑,却让他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脑门,身上的寒毛倒竖,立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廖即并未搭理杜臃,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周复,见到周复点头之后,他才指着吕布,大声的朝身后的士卒们命令起来:“给我擒下此人,如敢反抗,就地格杀!”

    “喏!”

    士卒们齐声大吼,将枪尖对准吕布,迈开步子围了上来,心中想着,这人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以一敌百不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大地毫无征兆的颤抖了起来……

    马蹄阵阵犹如雷音,在每一个人的心间炸开。

    常年军旅的廖即是第一个听清蹄声的,只是听这声响,起码不下千人,而他的手下也仅仅配有两百骑卒。

    既然不是自己的人,那……

    不好,是马匪!

    廖即心头大惊,当他回过头时,一杆红艳的旗帜格外亮眼,更重要的是,那猩红的旗帜上镌绣有一个吕字。

    狼骑营!

    廖即霎时惊呼出了声来,他再定睛一看,领头的是一名瘦削青年,手中倒提一杆长戟。

    这家伙,难道就是吕布吗?

    廖即如何也想不明白,关外的狼骑营怎么也跟着掺和了进来。

    只见这持戟青年旁边的粗眉汉子厉声吼道:“休伤我家将军,侯成在此!”

    而另一旁的宋宪更是话不多说,怒吼一声:“狼骑营,羽!”

    马背上狼骑营将士同时从左侧取出硬弓,将箭羽搭上弓弦,拉开大半圆,拒弓而向,箭指这五百名强阳士卒。

    只待宋宪一声令下,就能将他们全都射作刺猬。

    廖即这下是彻底懵了,在心中绝望悲愤的大喊起来:有没有人告诉我,这他娘到底是个啥么子情况!

    狼骑营之名,自雁门关一战后,就一直威名赫赫,可以说比起吕布的名号,尤有过之。

    五百名强阳士卒哆嗦着双腿,心惧胆战之下,根本不敢动上半分,生怕那些个凶名在外的狼骑营士卒一个不小心,手一松,那一支支箭羽顷刻就射爆了他们的脑袋。

    “头儿,接着!”

    曹性将手中的方天画戟猛地抛出,作为一名公认的神射手,臂力和准度自然不用多说。

    吕布听到这一声喊,也不回头,笔直的伸出右手,那手心好似长有眼睛,不偏不倚的一把握住戟杆中间。方天画戟在五指间轻盈的挽转了两圈,拍在了杜县令的肩头,月牙戟刃距离其咽喉位置不足一寸。

    想起刚刚杜臃还质疑嘲讽过他的身份,吕布不禁笑问起来:“县令大人,你猜我是谁?”

    狼骑营共主,五原吕奉先是也!

第八十四章 真相

    杜臃怂了,再也不敢像之前那般有恃无恐的猖獗大笑,整个狼骑营都在这里,吕布的身份自然不会有假。他只能缩了缩粗短的脖子,以求避开那锋利寒凉的银光戟刃,结果当他整个脑袋都快缩进官服中时,方天画戟依旧不偏不倚的架在他咽喉位置的一寸处。

    杜臃只好伸出头来,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摆手的说着:“吕将军,误会误会,都是自家人,可千万别伤了和气……”

    听到这话,吕布将画戟撤回,用袖袍轻擦了擦,看见胖县令松了口大气后,又顺着他的话说了起来:“县令大人既然说了是自己人,那吕某也不客气,高顺我就先带回去了。”

    “这这这……”杜臃哪能做主这个,若是没有上面的文书,就把行刑的犯人给带走,他可是有失职之罪,是会被摘掉官帽的。然而当他瞥见吕布回头的阴寒目光,这位急得满脸通红的胖县令很识时务的选择了妥协,并且点头哈腰的陪笑着说:“您随意,随意……”

    同样身为校尉的廖即也好不到哪去,两手空空的干站在一旁,手底下带来的五百兵士全都被狼骑营给卸了兵器,一个个很没脾气的蹲在地上,连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这让廖即感到极为憋屈:同样都是每日操练的士卒,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高顺身上的镣铐尽数除去,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泪眼相拥。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已经告一段落的时候,忽然钻出一股阴阳怪气的口音说道:“吕将军,你这么做,怕是不合规矩吧?”

    吕布扫了一眼这位强阳县有名的周家公子,语气冷漠:“这合不合规矩,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周复闻言嗤笑了一声,往前走上几步,在距吕布三尺的位置停下,大有一股争锋相对的味道:“就算你今天带走了高顺,他一样是个杀人犯,我倒要看看,你能庇他几日。”

    故意加大的声音传入了高顺的耳朵,尤其是‘杀人犯’这三个字更是如针一样扎在高顺的心中。望着周复那一脸阴险算计的得色,高顺朝吕布抱了抱拳,大声说着:“将军,高顺没有杀人!”

    “真正杀死薛兰的人是他!”高顺将手一指周复,“昨天他在牢中亲口向我承认,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众人瞬间哗然一片,他们也不知道高顺所说是真是假,于是纷纷将目光投向周复,看看他又有何说辞。

    周复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丝毫不显慌乱的摇头说着:“高顺,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反咬我一口,你到底是何居心。还有,薛兰一直是我的心腹,我又怎会加害于他。而且我家仆人亲眼看见你用刀杀死了薛兰,你如今还在诡辩,有谁会信你这一面之词!”

    论口才,素来寡言少语的高顺自然是赢不了周复的。

    见到高顺有口难辨,吕布往前走上一步,身上散发的强大气势迫使得周复不自主的往后踉跄了一步,连语气中都透出一丝狼狈:“你想作甚!”

    吕布目光如鹰,直视着周复,口中说出四个字来:“我信高顺!”

    周复脸色一僵,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又听到不远处的曹性也跟着凑起了热闹,举起手大声的说着:“我也信!”

    “我也相信他。”宋宪是第三个。

    我信……我信……还有我!我也信……

    同气连枝的狼骑营将士全都跟着吼了起来,纷纷出声相应。

    高顺生平第一次呆愣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好将目光左右来回的看着这帮粗莽而又可爱的汉子们,心中仿佛有一团火一样的东西被彻底点燃。

    他们素昧平生,在此之前更是没有半点交集,如今居然肯为他出言相援,相信他,支持他。

    这一声声‘信’字,在高顺看来,远比金银厚禄来得更加让人动心。

    这份恩情,他高顺,记下了。

    而此刻周复的脸色却是一阵青一阵白,颇为难看。

    面沉似水的周复眯起细眸,往前靠了靠,用只有他和吕布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阴狠的说道:“吕布,你这是故意跟我过不去了?”

    吕布对此不屑一词,他回头看了看高顺,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的说着:“你说得没错,如果今天我就这么带高顺走了,他这一辈子都得背着杀人犯的名声。”

    “将军!”高顺似乎猜到了吕布的想法,悲怆而又凄苦的喊上了一声。

    不等高顺后面的话出口,吕布就摆了摆手,大马金刀的往刚刚杜臃的位置一坐,朗声说道:“今天,我就要当着县中所有百姓的面,重审此案,以还高顺清白。”

    将军审案,这可是罕见的新鲜事儿,更何况还是由最近名声大显的吕布亲自审理。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兴致大涨,鼓手拍掌的欢呼起来,他们也想看看这出好戏究竟要如何开演。

    而此时的周复再一次如同苍蝇飞了过来,嗡嗡嗡的在吕布耳旁响个不停:“吕将军,开堂审案,这似乎并不属于您的份内之事吧。”

    吕布暗骂了声阴魂不散的家伙,心头也被周复念叨得烦躁了起来,他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语气里的行伍气息极重:“现在这里老子最大,那就是我说了算,不服你也给老子憋着!”

    跟这种人,压根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你你你……”周复被这番话弄了个措手不及,指着吕布,半天说不出话来。

    吕布也懒得再去搭理周复,将惊堂木往案桌上一拍,厉声道:“将此事件的一干知情人等,全都带上来。”

    很快,五六名百姓被带了上来,其中一名还是被吕布踹下邢台的王胡。

    关于审案,吕布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但事关高顺的身家性命,吕布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并未迈入官场的吕布想法很是单纯,他相信只要找出真凶,然后再报给老将军知晓,就一定能还高顺一个清白。

    吕布先粗略的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然后再挨个将几人审问了一番,得到的结果却几乎一致,这些人都一口咬定,亲眼见到高顺将薛兰杀害,并且将其尸身推入了河中。

    高顺也亲口承认,在事发当天,的确见到过薛兰。

    而关于薛兰的尸身,已经不知被水流冲到了何处。

    这下可就麻烦了,如果能够找到死者的尸体,或许还能查出个端倪。现在不仅是死无对证,连唯一的突破口,也都不知所在何处,到底该怎么才能证明高顺的清白。

    吕布有些头大,早知道就应该将戏策带来,如果是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就在案情毫无进展之际,人群中却忽然炸裂出一声:“薛兰在此!”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名相貌冷酷的青年,挤出了人群。

    上一次高顺被打的时候,吕布还见过这青年一面,没错,他就是薛兰。

    薛兰走到周复面前,凝视着这位昔日的主子,语气冰冷的说着:“没想到吧,我还活着。”

    周复脸色有过瞬间的变色,只不过随即又被他很好的掩藏了起来,他笑着摇了摇头,极为镇定的说着:“这位兄台,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地,不敢认了?”

    薛兰嗤笑了一声,猛地将上半身的衣服撕开,只见其健硕身躯处的腹部处,有一道寸长的疤痕,伤口殷红尚未痊愈。

    薛兰目光灼灼的逼视着周复,一字一句的大声质问着:“我替你卖命这么些年,到头来,你就这般待我?”

    “你可曾还记得,当年你听信了一个老道士的谣言,说婴孩的血有助于长生,是我给你明抢暗偷了十几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将他们放血!”

    “遇到看上的东西,你就先将人诬陷一番,然后派我去给县令大人递交金银珠宝,暗中串通一气,难道你也忘了不成!”

    “还有,你为了修建庄园想要刨去人家高顺母亲的坟地,派我隔三岔五就用阴险的卑劣手段去将高顺毒打一顿,迫使其屈服……”

    薛兰当众将周复与杜臃两人往日里的狼狈之事,尽皆说出,听得百姓们是人神共愤,咬牙切齿,恨不得生食其肉,怒饮其血。

    杜臃的脸色一片惨白,若不是身旁有人扶着,怕是当场就要晕厥过去。

    一向冷静的周复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指着薛兰怒斥起来:“你根本不是薛兰,说,你冒充薛兰诬陷我与县令大人,究竟是何人指使,有何意图!”

    “对对对,此人根本不是薛兰!”杜臃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也一口咬定此人并非薛兰。

    吕布倒是可以证明此人,只是若由他说出来的话,未免会有偏袒的嫌疑,他只好看向周围的百姓,大声问道:“可有人能证明此人身份?”

    百姓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他们心中虽然愤恨无比,但毕竟将来还要在这里过日子,周家可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更何况周复此刻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谁敢站出来,他就弄死谁。

    曾经也有人证据确凿的去县衙状告周复,结果呢,那人被乱刀砍死在街头,而周复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大摇大摆横行县里。

    残酷的现实,令他们不敢再去相信所谓的父母官员,更别提那虚无缥缈的‘正义’二字。

    人群里寂静无声,周复心里舒了口气,同时也很满意这样的答案和效果,他眉头一缓,收敛起阴蛰的眼神,笑着对吕布说道:“既然无人能够证明此人就是薛兰,那他刚刚所说的一系列话都当不得真,为此,我还要告他恶意中伤朝廷命官。将军您看……应该如何惩处此人。”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然而这些百姓都畏惧周复,不肯出面指证,这令吕布深感无力,不知该从何下手。

    此时,百姓之中走出一个扁鼻青年,朝着吕布朗声说道:“大人,我可以证明,此人就是薛兰。”

    听到这个洪亮的声音,周复的脸色一下子阴沉到了谷底,周围的目光也一下转到了那个青年的身上。

    廖即身后的一名百夫长瞅见这名青年的模样后,不由的低呼了出来:“李肃,你疯啦!”

第八十五章 一声将军,一世主公

    李肃的出现,使得原本胜负两说的局面,呈摧枯拉朽之势完全倒向了吕布。

    自食恶果的胖县令心头叹了一声‘完了’,面生悲凉。臃肿的身躯不受控制的往后倒退两步,跌坐在了地上,六神无主的环顾着四周,像是在找寻最后的求生机会。

    杜臃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在今天,就算是走到头了。

    有了李肃的担保,在加上薛兰的证词,已经足够将周复杜臃二人定下大罪。

    面对这两人种种丧尽天良的罪状,吕布拿起惊堂木往案桌上一拍:“来人,给我将周复杜臃二人拿下。”

    命令一出,立马有狼骑营的士卒将两人擒拿到吕布面前跪下。

    周复被擒住双臂,抬起头目光怨毒的看向吕布,阴冷的质问着:“你敢拿我?”

    世家出身的周复从来都自认高人一等,又怎肯向吕布这般卑微的小人物低头乞饶?

    反观杜臃就显得老实了不少,垂着大脑袋,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一样,跪在地上,眼神空洞。

    兴许他已经知道,今天是在劫难逃,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到周复威胁性十足的质问,吕布不由摇了摇头。他想不明白,这些世家公子为什么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态,郑家兄弟如此,洛阳的公子哥们也是如此,如今这周复,亦是如此。

    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这些人简直就是冥顽不灵,留着他们遭殃的只会是广大的穷苦百姓。

    心中有了计较,吕布对着两人宣判了最后的处决:“你二人相互勾结荼毒百姓,犯下罪孽种种,已经惹得人神共愤,本将军自然留不得你们。来人,给我将他二人拖下去,斩首!”

    周复原以为吕布不过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没想到如今居然真的下令要斩了自己,这让一向镇定的周复终于有了一丝慌乱,他伸长脖子大声吼叫起来:“我姑父是刺史张懿!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擒着两人的士卒停下动作,同时看向吕布。刺史这个官职对他们来说,简直大得吓人,可以说是在并州只手遮天的存在。

    不远处的廖即也跟着接过话题,顺道给吕布找了一个台阶,“吕将军,你我都是当兵的粗人,审案断案本就不适合你我。不如将此事上报给郡守大人,由他来定夺,你看如何?”

    周复听到此话,递给廖即一个赞赏的眼神。只要今天不被吕布斩首,那么这盘死棋,就算是活了。

    按理说,就算是将军级别的人物,在听到这番话后,也会斟酌一二。

    只可惜,他们遇到了吕布,而且还是重生一世的吕布。

    案桌后的吕布星眸低垂,微皱起眉头,看着那两名狼骑营士卒,冷声道:“怎么,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两名士卒哪还不懂吕布的意思,当下抓起周、杜二人就往邢台上推去,手段比起刚刚更为粗暴。

    周复不断扭动着身子,试图想要挣扎开来,然而任由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结果也都是徒劳无功。他只能一边强烈的反抗着,一边将头往后探,朝着端坐的吕布不甘心的大声呜喝着:“吕布,你算什么东西,出身卑微的贱民。不过区区一介武夫校尉,你根本无权斩我,放开我,我要去郡城告你迫害良民!”

    丢了魂魄的杜臃此刻也回过神来,跟着大声喊着,“没错,根据大汉律令,军队不得干涉地方政务,就算我们有再大过错,也轮不到你在这发号施令!你这是越权,我要上报刺史大人,定你一个暨越之罪!”

    吕布懒得再同这二人废话,他既然敢斩,就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往前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士卒可以开始行刑。

    见到吕布这个摆手动作,被压得死死的周复疯了一样的挣扎起来,瞪大着一对眼珠,愤怒不甘的吼叫道:“我是刺史大人的亲侄儿,谁敢斩我!谁敢斩我!”

    ****个姥姥的!

    曹性吐了口唾沫,从手下士卒的手中抢过两柄吕甲刀,抛出一把,喊了声‘老宋’。

    宋宪伸手接住,跟曹性从左右两侧走上邢台,分别踩住了周复和杜臃的后背,只留了一个脑袋出来。

    他俩跟了吕布最久,刀山火海不知走过多少遭。既然吕布要斩,别说这二人了,就算是朝堂上的王侯将相,他们也照斩不误。

    在当地百姓期盼的目光中,吕布缓缓抽出那枚斩字令,往地上一掷,口中紧随而出:“斩!”

    宋宪曹性手中的吕甲刀同时扬起。

    人群之中,一名身穿桑绸的老者在听到吕布念出的‘斩’字时,转身而走。

    跟在其身后的老管事低声问道:“老爷,您不出言救一救周公子吗?”

    “救?为什么要救?”面皮枯瘦的老人反问了一句。

    “可他毕竟是……”老管事欲言又止。

    “正因为他是张懿的侄儿,也正因为张懿视他如己出,对他寄予了厚望……”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似是想到了往事,口气明显变得软和了不少,“我对攸儿又何尝不是寄予了厚望,结果……他却死在了吕布手中。”

    我倒要看看,插手地方政务,杀害朝廷官员,处死张懿侄儿,吕布这回还能如何起死回生。

    老人离开人群的那一瞬间,身后邢台上两颗头颅冲天而起。

    百姓们无不拍手欢呼,以示心中之快。

    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暂时的告一段落。

    吕布从案桌后起身,路过李肃身旁的时候,压低嗓音说了声:“肃兄,谢了。”

    李肃弯了弯身子,表现得越发的卑微。

    随后,吕布走到廖即面前,随便找了个理由,将李肃要到了自己帐下。

    廖即还能说什么,连刺史的侄儿都敢斩,这吕布简直就是个神经病,他可不想沦落到周、杜二人的下场,于是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军侯以下的职位调动,校尉都是可以做主的。

    得知自己被调往吕布麾下,低着头看似无比谦卑的李肃嘴角勾起,阴谋得逞般的笑了起来:看来强阳县这座小庙终究是留不住我的。

    吕布又去了高顺那里向他道别,既然事情已经圆满结束,那他也该回去了。

    于氏拉着高阳给吕布跪下,想要用磕头来表示心中的无限感激,是眼前的恩人挽救了他们这个即将破碎的家庭。

    吕布赶忙扶起母女二人,他可受不下如此大礼。

    “小丫头,这个你拿着。”吕布将邢台上的令牌捡起,递到高阳手中,露出个和煦的温暖笑容:“今后你再遇到麻烦,直接拿这令牌来找我,没人敢拦你,知道了吗?”

    小姑娘偷偷瞄了眼高顺,见到后者没有反对,才重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狼骑营此时也都各自走到战马面前,做着归营的准备。

    “老宋,你说头儿搞这么大动静,他到底图啥?”拍着马鞍的曹性小声嘀咕起来。

    宋宪摇了摇头,同样想不明白。但他很快就释然了,他这辈子啊,只管替他冲锋陷阵就行,其它的嘛,他也懒得再去多想。

    很快,狼骑营集合完毕,整装待发。

    临别的时候,吕布看着一旁不断蠕动嘴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的高顺,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坚实的拥抱,并擂着他的后背说道:“高顺,感谢的那些话就不必说了,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好了。这辈子我还拿你当兄弟,有今生,有来世的那种。”

    离别总是伤感的。

    吕布终究还是松开了高顺,牵着赤菟,在两旁士卒分开的道路上,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

    当走到最前方的位置时,吕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朝着高顺喊了一声:“高顺,只要我吕布在世一日,狼骑营的大门就永远为你敞开。”

    说完,吕布骑上赤菟,‘哒哒’‘哒哒’的走了。

    道路两旁的狼骑营士卒同时翻身上马,没有任何的语言,默默的紧随在吕布身后。

    强阳县的百姓们挥着手,口中呼喊着‘将军一路顺风’。在心中感激吕布为他们除害的同时,也目送着这一支注定青史留名的强大铁骑。

    “将军!”

    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高顺陡然大吼了一声,双膝重重跪了下去。

    骑马走在最前方的吕布回头,透过数百骑的层层铁甲,他看见那个记忆中从来都是铁骨铮铮的威严汉子,笔直的跪在地上,热泪盈眶。

    遥望着吕布回头的那一刻,高顺将额头磕入了泥土地里,不肯抬起,鼻涕和着眼泪一同流下:“高顺此生,愿为主公效死!”

    (断更期间突然受到书友‘黑白无锋’的连续打赏,简直受宠若惊。由于工作原因,洒家断更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所以也没脸找大伙要推荐票和收藏。可结果呢!推荐票在蹭蹭蹭的不断上涨啊!甚至比许多日更作者的推荐都要多,对此我只能吼吼一声,兄弟们,真他娘的给力啊!)

第八十六章 上党之围

    强阳县事件的第二天,吕布被老将军叫去了府中。

    老将军劈头盖脸对着吕布就是一番狠厉的训斥,没留半分情面。

    张仲差人调查过高顺,曾经做过百夫长,后来因犯事被贬到强阳县的牧场,成了一名马仆,跟吕布可以说是没有半点儿交集。

    所以老将军想不通了,为什么吕布会了一个马仆而如此兴师动众,甚至斩了县令杜臃,还有张懿的侄儿周复。

    如此草率不顾后果的行动,简直就是为将者的大忌。

    吕布站立在下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挺直腰杆。他素来是一个有傲气的人,况且他所做的本就是顺应民心之事,如今老将军却一直责备于他,这令吕布极为不服的昂首大声说道:“有什么后果,我吕布一人扛下便是,绝不拖累将军。”

    老将军听到这话,尺长的花白胡须抖抖个不停,气得将一捆竹简直接砸到了吕布身上,双手按在文案上,几乎是朝着吕布咆哮起来:“扛?你拿什么扛!你扛得了吗!”

    吕布心中气机不由为之一滞,老将军此刻身上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他,这与武艺高低无关,而是多年上位者的气势和威严。就好比有朝一日你扬名四海,当见到儿时的夫子板起脸的时候,依旧会心有戚戚。

    吕布将头侧向一旁,但从他脸上就能得知,他不服。

    老将军对此深深呼了口气,胳膊抵在文案桌上,用手揉着额头两旁的穴位,尽量平息着心中的怒火,另一只手朝吕布挥了挥,“你先下去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本来低阶将军和校尉犯了事,作为镇北将军的张仲完全可以一手处理,但张懿偏偏将此事捅到了朝廷,这可就不得了了。吕布作为一名边塞将官,干涉政务不说,还将地方武装缴械,处死县令,杀害世家公子……不管哪一条,都足以让吕布革职流放,就算判死也毫不为过。

    老将军下了逐客令,吕布抱了抱拳,转身出了正厅。

    见到吕布出来,守在门口的韩烈赶紧将吕布拉到一旁,四下顾望了两眼,才压低声音小声的说着:“吕小子,你这回可真闯下大祸了。我跟了老将军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火。昨个儿夜里,老将军彻夜未眠,一连写了十几封信件发往洛阳,全是替你求情的呐。”

    吕布脸上的神情懵了一下,雁门关的百姓哪个不知,老将军一生公正严明。如今居然为了他,冒着遭人诟病的风险,去求那些洛阳的达官显贵。然而老将军在洛阳并无根深蒂固的人脉关系,就算那些书信到了洛阳,怕也只是杯水车薪。

    一时间,吕布心中的滋味无比杂陈,想起刚刚跟老将军的对话,又不由的生出了几分愧疚。他想回去道歉,但又想到老将军此刻正在气头上,回去可能只会是往火上浇油,于是吕布只好对着韩烈抱拳说道:“韩老哥,麻烦你跟将军说上一声,就说吕布知道错了。”

    韩烈爽快的应了下来,其实昨天他听到这事情心里是极为畅快的,还跟老将军竖起大拇指,说吕奉先这小子干脆利落。

    回到关外的营寨,吕布先去远远探视了一番高顺,正在练习拒弓的他,往太阳底下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高顺和隔三差五就捅娄子的杨廷不同,外表魁梧的他,内心却细微谨慎,尤其是毅力之强,连吕布都有些自叹弗如。

    原先是准备让高顺直接担任军侯一职的,结果高顺死活不肯同意,坚持做一名普通士卒即可,否则就宁愿回去喂马。这让吕布在感叹高顺死心眼儿的同时,也只能哭笑不得的先答应下来。

    跟着一同回来的还有李肃,被任命为了百夫长。不过吕布事先同他打过招呼,狼骑营都是些血性暴躁的汉子,能不能压得住手底下的人,还得全靠他自己本事。

    狼骑营嘛,从来都是一个用实力说话的地方。

    巡视一番过后,吕布才入了自己的营帐。

    见到吕布进来,戏策放下手中的竹简,却不起身,只是笑着问了句:“老将军怎么说。”

    强阳县一事,戏策虽未亲身参与,但通过曹性那张大嘴巴,也算是知晓了所有的事件经过。

    吕布也不隐瞒,将老将军痛斥他的事情与戏策全都说了。

    戏策耐心听完后,深邃的眸子里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见有任何波澜。他起身将案桌上的竹简一卷一卷的归回原位,也不去看吕布,只是笑着说了起来:“老将军肯骂你,这是好事,骂得越凶越好,这也恰好说明你在老将军心中的分量和位置。”

    吕布如弟子受教般的点了点头,等到戏策把竹简摆弄完,才与他相对而坐。

    六天过后,关于强阳县一事,也有了最终的定论。

    朝廷的审批文书先是传到刺史张懿手中,然后再转交给张仲,最后才依次往下通报了下去。

    事情的处理结果,令所有人大跌眼镜。大概就是说吕布骁勇,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暂且先将吕布罪过记下,等到同鲜卑作战时,再将功折罪。最后,扣除吕布半年俸禄,以示惩处。

    这样的结果,连老将军都没想到。他原本写信给洛阳的那些还有几分香火情的老家伙们,只希望能够保住吕布一条性命,结果意料之外的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当初朝堂之上,外戚和宦官两派为此事多次争吵,后来还是皇帝陛下打着呵欠说了句‘留着吧’,才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吕布对此倒是有些肉疼,男儿入伍除了保家卫国,唯一指望的也就是每月那一丁点儿的俸禄,毕竟还指望这个娶上一房媳妇儿,如今倒好,半年一下就整没了。

    最为傻眼儿的人还得非张懿莫属,本以为吕布这回犯下大罪数条,必死无疑,可以为他那死去的侄儿报仇雪恨。哪曾想,等到的却是这么乌龙的一个结果。

    据说知晓答案的当天晚上,张懿摔破了家中数十个杯碗,至于真假与否,倒是无从考证。

    数日后的某一天,从上党郡传来个十万火急的消息。

    有一股来路不明的山贼势力突然闯入了上党,围住郡城,上党郡守江邹请求老将军出兵援救。

    老将军当机立断,差人叫来吕布,令他率狼骑营救援上党。

    并州人口不多,在编士卒拢共就五六万人,雁门关一役,战死两万余,再加上张仲从各郡抽调五千,致使后方空虚,各地根本无兵可守。

    另外,上党郡离雁门关距离颇远,大规模调动兵力的话,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鲜卑人并未彻底退出并州,很难进行大规模的调动兵力围剿。

    难道就这样放弃上党郡?

    当然不可能,上党可是并州南边的门户,战略地形比起雁门关也不遑多让。而且第一世家严家就落居在上党。

    所以,上党郡绝对不容有失。

    而这一切,只有吕布的狼骑营可以做到。

    得到老将军的将令,吕布当即召集齐狼骑营的众将士,披甲上马,出了营寨就往东南方急驰而去,以解上党之围。

    (又是一个连续打赏的兄弟,‘轻舞轻扬丶’还有黑白无锋心意洒家已经收到,谢了)

第八十七章 父子

    党,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党也。

    上党郡位于并州西南,四面群山环绕而起,东太行西太岳,依附险要地形,乃是天然的防御要塞。

    然而就是这么一处险略要地,前两日却被一群来路不明的贼匪所困。若换做以前,别说五千,就是五万都未必敢来陷城。

    作为上党郡最高的军事指挥官,程奢按着腰间刀把,在城墙各处来回巡视,粗犷的眉头紧锁,脸上也尽是凝重之色,唯独身上的铁甲还似往日那般熠熠生辉。

    士卒们焉了吧唧的站在城墙上,稀稀疏疏,手中虽握有兵刃,却毫无半点士气斗志可言。若不是程奢下了‘叛逃者,斩’的死令,恐怕早就各自作鸟兽散了。

    一个实打实的中阶将军,却连五百人都无法凑齐,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

    听到城下贼匪的叫嚣搦战,程奢的心头愈发的烦躁了起来。上党郡原先守卒将近一万,后来鲜卑人叩关,精锐全都调去了支援,剩下的仅是一些伤病在身的羸弱士卒,又怎么可能守得住这群来势汹汹的十恶之徒。

    直到看见那个一直伫立在城墙上的秀逸青年,程奢的暴躁的心情才算是消弥了不少。

    程奢走上前去,喊了声公子。

    严信礼节性的点头回应了一下,便没了下文。

    程奢看着这道并不算高大的背影,脸色有些复杂。

    严家四子一女,这是整个并州都知道的事情。长子在洛阳为官,今后前途必将不可限量,二子戍边西凉,也是战功显赫,三子早夭不谈。

    相比之下,四子严信就相去甚远,文不成武不就不说,也不爱打理族中事务,甚至还常常下地入田,与愚陋村夫洽谈甚欢,因此也常常遭人诟病笑话,可他本人倒不曾太放在心上。

    可就是这么个不被看好的世家子,在雁门关最为危急之时,是他率了三千士卒星夜驰援雁门。

    雁门关大战之后,又低调回到了上党。

    如今城中所有人都心怀忐忑,人心惶惶,反倒是他,最为镇定自若。

    当初程奢建议,护着城中世家大族弃城先走,一举得到了众人的拥护赞同,却被此人婉言谢绝。严家家主外出未归,他便是说了算的。

    在上党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严家都不走,其他人再不愿,也只能跟着留了下来。

    程奢也想过调动城内百姓守城,可一群用惯了锄头磨耙的农夫,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旦贼匪攻城,很容易就导致军心崩散,哗变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无胆小儿们,有谁敢下来与爷爷我战上三百回合?”城下贼匪的叫嚣声又传了上来。

    程奢将一对铁拳攥得咔咔作响,却又无可奈何。城下那个握长板斧的贼将名叫秦绥,武力勇猛,连斩了城中三个前去应战的校尉,致使城内军心士气大跌。

    “信哥儿,我去摘了那贼匪脑袋。”魏续忍不住了,这么一直当缩头乌龟还真不是他的性子。

    严信深知自己这个堂弟的本事,武艺一般,脾气倒是挺燥。如今士气低落,去了也只会是白白送死。见魏续转身想下城楼,严信伸手扣住他的腕节,微微摇了摇头。

    严信不准,魏续只能作罢,以至有些不满的怨念了起来:“打又不打,撤又不撤,难道真在这里等死了不成!”

    城中守卒五百不到,城下贼匪却实打实的有五千之众。

    唔唔~呜呜呜~

    沉闷亢长的号角声在下方骤然响起。

    失去了耐心的贼匪们,三五成排,抬着云梯开始急速前行。

    攻城了!

    下方密密麻麻的贼匪冲向城脚,城头上守卒们的脸色愈发惨淡,强制自己握紧手头的兵器,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可真正当死亡靠近你的时候,又有几人能够不惧呢?

    “儿郎们,需要你们的时候到了,随本将军顶住这波贼寇!”程奢抽出腰间利刃,将魁梧的身躯顶在城头,匪贼要想侵入城内,得先从他尸体上踏过才行。

    严信随之也将佩剑抽出,朝着身旁的魏续嘱咐道:“你速去府中一趟,在我爹的书房内有条通往城外的密径,你带上我家小妹,逃出城去吧。”

    “信哥儿,那你呢?”魏续追问了一句。

    严信没有回答,清冶近妖的面庞上反而流露出一丝笑意,没有畏惧,不见惋惜。

    “保重!”

    魏续咬着钢牙抱了一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酸滋味。尽管他亲近严家是受了父辈指使,但人非草木,相处久了,自然会控制不住的生出一股情感,更何况严信从未拿他当过外人。

    刚要离去的魏续却看到了另一番风景,他伸出右手遥指远方,惊喜交加的大呼起来:“信哥儿,你看那边!”

    在贼寇后方两三里的位置,有一支墨色骑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前驰,铁蹄踏踏踩起飞尘连天。只是隔了太远很难看清旗号,但旗帜上的猩红之色却格外耀眼。

    “狼骑营,是狼骑营啊!”

    魏续像发了失心疯一样的吼叫了起来,在雁门关见过这杆大旗的他已经兴奋得手舞足蹈,既然狼骑营都出现了,那吕布这家伙肯定就在其中。

    吕布的本事魏续亲眼见过,简直就一活生生的索命修罗。

    望着还在冲锋路上的匪寇们,此刻的魏续突然有些幸灾乐祸,他已经开始替这些人祈祷,更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头凶虎屠戮的霸气身姿。

    两三里的距离对驰援而来的狼骑营来说,算不上远,也就是几个晃眼的功夫。

    狼骑营直接冲入了贼匪军的后方,如狼入羊群,以一往无前之势,轻易的将贼匪冲开成两股,破开了后方。

    冲到城下的秦绥发现后方乱了阵脚,急忙勒马回头,看着手下弟兄们被这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骑军撞得人仰马翻,气得咬牙切齿的同时,也不忘挥舞着手中大斧怒喝起来:“,秦绥在此,谁敢战我!”

    随后秦绥便发现,有名骑了大红枣马的持戟甲士朝他急冲而来,其气势之强,根本无人敢阻。

    秦绥大吼一声“来的好”,自负武力的他哪会驱避,挺着大斧正面迎了上去,卯足气力当头斩下,誓要将来人劈作两半,方可解他心头之恨。

    吕布嗤夷一声,同样不避不让,手中画戟递出滑至末端,轻松拨开了那沉重无比的一记劈山式,震得秦绥在马背上一个后仰。

    待到秦绥重新直起身子时,隐约看到一丝银光闪过,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便没了知觉。

    “儿郎们,跟我冲出去,斩杀敌寇!”程奢不愧是经验老辣的将军,在秦绥被斩首的瞬间,就果断下达了命令。

    城中守卒士气大涨,开了城门杀将而出,与狼骑营前后夹攻。

    腹背受敌之下,再加上秦绥被斩,贼寇们哪还有心思作战,只顾着四处狼狈逃散而去。

    入夜,郡城外十里处的壑阕山上。

    白天逃散开的贼匪们,重新在这里汇集起来,安营扎寨。

    一处较大的营帐中,数名贼将团聚在帐内,坐在中央主位的是名相貌威严的中年男人。

    此人姓褚,名闾,常山真定人,乃是这支队伍的真正统帅,手头青麟枪堪称一绝。

    说是议事,帐内却安静得可怕。众人的脸色并不好看,白天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是有目共睹,那秦绥的实力在他们之中稳进前三,结果半路杀出个使戟的煞神,仅一合就削掉了秦绥的脑袋。

    现在想起,依旧是令人后背发凉。

    “诸位兄弟,可有破城之策?”褚闾不得不再一次提起了这次会议的主要问题。他原先曾仔细推算过时间,按理说雁门关的援军起码还有两天的时间才能抵达才对,那这一股突然窜出的彪勇骑军又是何方神圣?

    贼将们你看我,我看你,都缄默不语的摇了摇头,最后又都将目光投向了褚闾,看他将作何打算。

    半晌过后,贼将们才挨个从营帐内走了出来。

    待到营帐内只剩下褚闾一人时,一个披着小号军甲的曦眉少年才走了进去,年仅十四岁的他在军中颇有英名,身手矫健不说,枪术也尽得褚闾真传。

    营中的汉子们都喜欢管他叫做“少将军”。

    “父亲大人,您找我?”少年站在褚闾下方,语气恭敬的问道。

    褚闾看了少年一眼,起身从案架上拿起一个封好的长筒袋,交到他的手中,并且郑重其事的嘱咐了一遍:“燕儿,你替为父去冀州一趟,将此物交到大贤良师手中,告诉他,并州强取不易,只能徐图之。”

    少年瞅了眼手中的筒袋,忍不住抬腿往前迈了一步,口中说了起来:“父亲可是在为白天那敌将烦恼,若是如此,孩儿明天就去叫阵,斩了那员敌将。”

    褚闾看了少年一眼,威严的面庞上不带任何的喜怒色彩,只说了一句:“执行命令!”

    褚燕身子下意识的一个哆嗦,父亲严厉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早已根深蒂固,纵使如今他的实力已经超过了褚闾,但褚闾一个眼神,依旧能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无奈之下,褚燕只好点了点头,将那筒袋斜挎在身后,又朝褚闾抱了抱拳,“孩儿不在时,还望父亲多多保重。”

    褚闾挥了挥手,示意他早些离去。

    褚燕出了营帐,唤上数名心腹,牵了马儿,往冀州方向而去。

    只是才走上不远,便听得营寨那边传来了刀枪剑戟的碰撞击打声。

    回头望去,营寨已是火海一片。

    有人发动了夜袭!

    漫天的火光之中,褚燕见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家伙,挥舞着画戟,无人能近其半分。

    一波又一波的人冲了上去,然而最终,却都倒在了他的脚下。

    那些,都是他平日里最为熟悉的人啊!

    正值血气方刚的褚燕如何肯见死不救,转身正欲杀回之时,又见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的为之一怔。

    从营帐中走出的褚闾手中握有一杆青色长枪,那长枪在他手中宛若游龙,挽出道道炫目的枪花,硬是让他在混乱的厮杀之中,开辟出一条道来。

    杀至吕布面前,褚闾也不多话,青麟枪直探吕布咽喉。

    黑夜中,枪与戟的交锋,三合、五合、十合……

    也只是十合而已,褚闾率先倒退了两步,将枪杆拄在地里,伸手摸着腹部溢出的血水,不由的赞叹了一句:“大江后浪推前浪,年轻人,了不起!”

    对于这样的称赞,吕布早已听得麻木,他拖着画戟,缓步往前走去,准备解决掉这个微微有点棘手的贼军将领。

    褚闾的生死命悬一线,褚燕再也管不得其他,嘶吼了一声“父亲”,拍着马就往这边冲来。

    如今,只有他,才能救下他的父亲。

    这一叫,惊动了不少前来围剿的官兵,更别说五官敏锐的吕布了。

    此时,已经有十余名士卒挥着兵器朝褚燕那边杀去,都想着要擒下此人以赚军功。

    褚闾见到褚燕杀来,是又急又怒。他只好拔起青麟枪,弃下吕布,想往褚燕那边杀去,却被一群官军给团团围住,几经厮杀也冲突不出,腹部的血水已经红透一片。

    失血过多的褚闾拄着长枪开始急剧喘息起来,他心中大约有了答案,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望着正往这边极速赶来的褚燕,褚闾猛地将手中青麟枪抛投而出,威严的脸庞上流露出父子间才有的浓烈情感,悲啸了一声:“燕儿,活下去!”

    话音落地,数道枪尖同时刺穿了褚闾的胸膛。

    “父亲!”马背上褚燕失声的悲痛大喊,双手死死的攥着父亲抛来的长枪,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儿时的记忆刹那间全都涌入了他的脑海,那时候的父亲特别温柔,教他扎马,教他使枪,还会宠溺的摸着他的小脑袋说:燕儿,你真是为父的骄傲。

    而如今,他最为崇敬的父亲,就死在了他的面前。

    遭受不住打击的褚燕抓着脑袋“啊啊啊”的哀嚎起来,脸庞变得狰狞而又扭曲,目眦尽裂的他指着吕布愤怒无比:狗贼,今生若不能将你千刀万剐,我褚燕枉为人子!”

    在褚燕看来,褚闾虽不是死在吕布手中,可这一切皆是由吕布而起,自然都要算到吕布头上。

    曹性见褚燕拨马想逃,从地上捡起一把硬弓,搭箭瞄准了褚燕后背。

    刚想发射时,却被人将箭尖压了下去,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褚燕逃走,曹性带着满脑子的不明白,问向吕布:“头儿,干嘛要放了他?”

    吕布走到仰面朝天已经彻底死绝的褚闾面前,将其眼珠合上,只说了声,将其好生安葬。

第八十八章 我回来了

    壑阕山一战,以官军斩敌过千、俘虏数百而落下帷幕。

    下山的时候,天空中的明月高挂,丛林里蛙鸣一片。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显得柔和了不少,抬头望去,月盘的边缘好似被谁咬去了一小口,看上去就像个胖嘟嘟的小子,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捏上一把。

    到了山脚,吕布骑上赤菟,领着身后的众儿郎们,慢慢的朝着郡城方向归去。

    杨廷从山上吐了一路,这位在洛阳城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武艺可以称得上不俗,整个狼骑营能跟他单打独斗的也屈指可数,然而他却差点几次死在了山上,两军厮杀和往日里的打架殴斗不同,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

    杨廷第一次颤抖着手杀了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相比之下,其他狼骑营士卒的状态则全然相反,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亢奋无比,骑在马背上一边追随吕布,一边同身旁的伙伴唾沫横飞的炫耀着各自的功绩,争论着谁的本事更胜一筹。而那些不幸被俘虏的山贼们则耷拉着脑袋,被驱赶着往前。他们的结果可以预见,要么被打入牢狱,要么被发配往边疆充作苦役。

    说是苦役,其实,连猪狗都不如的。

    吕布独自一人走在前方,神情有些黯淡,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壑阕山的屠戮场景,尤其是褚闾在最后关头,用死换来了他儿子的逃生,这份深厚的父子之情,连吕布都不由为之动容。

    他甚至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己做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头儿,你想什么呢?”曹性催马走到吕布身旁,凑着脑袋很是好奇的问了起来。

    吕布也不隐瞒,将自己心中所想与曹性一并说了。

    曹性听完后,颇不为意的回答道:“这有啥好想的,我们是兵,他们是贼,兵抓贼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相比这个,我倒是很好奇戏策那厮,怎么就一口断定这些贼匪在这壑阕山上的。”曹性晃着脑袋如何也想不明白。

    其实想不明白的远不止曹性一人,就连吕布也同样是一头雾水,但他此刻却板起脸训斥起了曹性:“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厮那厮的,戏先生是读过书有大见识的人,满腹的经纬韬略,跟我们这些整天弄刀舞枪的莽夫不同。”

    “切,读过书就了不起啊?老子一只拳头照样撂翻他。”

    曹性在心里不服气的哼哧了一声,嘴上应了句,晓得了。

    次日,郡守大人得知吕布凯旋,特意差人送来美酒牛羊,犒赏狼骑营的诸位将士。

    吕布也不推辞,一并收下,并让那使者转告郡守大人,说谢过他的好意。

    待那使者一走,狼骑营的众人立马一哄而上,掀坛盖的掀坛盖,取酒碗的取酒碗,什么都没弄到的,就猴急的围着那些美酒肉食,咽着喉咙里的口水,等着别人把酒碗发到自个儿手中。

    这些常年在边塞厮杀的糙汉们,哪个肚子里没有几个酒虫?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喝最烈的酒,日最野的狗。

    狼骑营只有行军作战时才约束严格,其他时候基本都属于自由活动,也正因如此,平日里无所事事的狼骑营才会形成一股好勇斗狠之风。

    酒水倒满了碗中,士卒们三五成群的团坐在一堆,手撕着烘烤的牛羊,大口灌着碗里的美酒,你来我往的大声吹牛胡侃,划拳吆喝的好不热闹。

    高顺选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喝着水囊里从河里打来的清水,他素来是滴酒不沾的。

    偶尔也会有士卒来找他喝酒,但他从来都是摇头不语。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吕布的脸上也升起了绯红之色,不管他走到哪儿,都有人端着酒碗来向他敬酒,一来二去的,自然被灌了不少。

    酒水喝多之后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神识会比平日里更加清晰,但身体却不太接受使唤,而且感觉轻飘飘的。

    不过吕布很享受这种感觉,自打鲜卑人南下以来,几乎时刻都绷紧神经的他,已经许久都不曾这样放松过了。

    看着手底下这几百号汉子相聚在一起亲如兄弟,吕布感到很是欣慰,他托着酒碗高高举起,满腔豪气道:“吕布不才,大伙儿跟着我吕某人刀里来火里去的,也没捞着什么荣华富贵,今日我唯有酒一碗,以敬众兄弟,干!”

    说罢,一饮而尽。

    “好!!!”

    狼骑营的将士们无不拍手喝彩,吕布的豪爽赢得了他们所有人的赞可。他们本就是大字不识两个的粗汉,以往那些当官儿的老爷,老爱说上一大段文绉绉的客套话,着实没劲,还是咱们头儿一碗酒,一口干,敞亮。

    喝得正尽兴时,从城中而来的魏续找到了吕布,说是严信请他赴宴。

    吕布此时已经有了七分醉意,得知魏续的来意后,也不推诿,牵了赤菟,同他一同往城中去了。

    入了郡城,两人又行了小半晌的功夫,才在一座大宅子面前下了马背。

    这座宅子抛去占地面积不谈,光门口镇有的两樽千斤重的金漆貔貅就绝对的气派十足了。

    一身儒雅服饰的严信站在大门正中,见到吕布前来,拱手笑道:“吕兄光临寒舍,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啊。”

    自打去了洛阳之后,吕布就再没见过这位严家四公子了。说实话,吕布心中排斥世家不假,但对严信倒是有不少好感,就冲他敢领兵去雁门关和鲜卑人干架这一点,吕布就觉得他是个响当当的男儿。

    进了严府,府中的管事早已备好了一切,好酒好菜的上了满满的一大桌子。

    严信端着酒樽,朝吕布遥敬道:“这次上党之围,多亏吕兄及时赶到,否则我严家可能因此毁于一旦。来,我敬吕兄一杯!”

    吕布微微摇头,托着手中的酒樽抬了抬,“严公子客气了,请。”

    席间,两人不断的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不觉的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这时,府中管事急步走到严信身旁,以手挡嘴,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便看见严信的眉头微皱,起身朝吕布歉意道:“吕兄,我这里出了点小事,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满脸通红的吕布左手忖着脑袋,右手又掀开了一坛美酒,大声嚷嚷着:“严兄,你忙你的去吧,某在这里等着便是!等你回来了,咱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严信走后不久,打着酒嗝的吕布很快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吕布感觉到了一阵尿意袭来。

    无奈之下,吕布只好起身,找仆人问清了入厕的位置后,便一步三晃的出了主厅。

    然而,严府地形的复杂简直是令人发指,各种苑落小径层出不穷,五花八门的建筑树木,看的人眼花缭乱。

    终于,吕布在一处岔路停下了脚步,他狠狠的揉了揉脑袋,摇晃着身子左右张望,嘴里嘀咕着:“是左边儿,还是右边儿?”

    犹豫了一小会儿后,吕布选择了左走,他依稀记得那个仆人好像是说的往左。

    左走了没多久,吕布就进入了一处很大的苑落。

    苑落的四周墙角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在其偏左的位置,还有一颗主干极粗的古树,起码得三个吕布才能将其合围抱住,但这树却很奇怪的长着粉色的叶瓣,吕布敢发誓,他活了这二十余载,真没见过长有粉色叶瓣的大树。

    只是那树的叶瓣不大,只有半个指节大小,若称之为花,倒是更为合适。

    在这棵大树底下,还立有一座四角飞卷的凉亭。有一位用玉簪束成飞仙髻、身穿淡紫留仙裙的女子正立在凉亭之中,哄着怀中的婴孩,背对吕布。

    吕布这才知道走错了地方,赶紧将脚步压低,悄悄的往后挪着。

    挪到苑落的门口处时,吕布刚想转身偷偷溜走,孰料,那女子却也恰好转过身来。

    她黛眉轻舒,肌如凝脂,相貌不算惊艳,却也温婉端庄。

    吕布惊愕在了原地,满脸的不敢置信,脑海里的整个世界‘轰’的一声,空白的脑子里只有映入眼中的那一张秀美脸庞。

    他瞪大着眼睛眨都不敢眨上一下,他好怕这只是一场梦,闭上眼,梦就碎了。

    微风掠过,无数的粉色花瓣从枝头飘落,在风中飞扬,落英缤纷,映忖出她的脸庞,好看极了。

    他望着她,她望着他。

    在吕布心中,她早已胜过了世间一切女子。

    她捋了捋脸颊被吹乱的秀发,重新挽过耳后,搂着怀中的小不点,抿嘴一笑:“夫君,你看,玲琦在朝你笑呢!”

    一滴清泪从眼敛中央悄然无息的滑过脸庞。

    吕布张了张嘴,语气里压着哭腔:“薇娘,我回来了。”

    最近心态炸了,这张本来是七夕那天发的,结果一直拖到了现在,大半年才写这么点字,我很抱歉,尤为感谢一路上不曾放弃过的你们

第八十九章 恰如初见

    严薇呆愣了两秒,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薇娘是她的小名,除了父母兄长外,再也无人这样称呼于她,可他又如何得知?难不成是四哥告诉他的?

    还有,他后面这一句“我回来了”,语气中包含着万千深情,根本不像是对自己所说,倒像是偶遇久别重逢的深爱女子,内心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夹杂的几分愧疚。

    思量之间,严薇望见一个绿衣少女悄悄摸到了吕布身后,手中抄了根手腕粗的木棍,知晓少女意图的她赶忙出声制止:“小姒,别……”

    吕布这会儿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哪还听得见其他,脑子里只有眼前女子的一颦一笑,却不知怎地,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往前倒了下去。

    当再度睁开眼眸的时候,吕布发现自己并未处在严府的客堂之中,而是正躺在一张极为香柔的软塌之上。

    这是怎么回事?

    吕布揉了揉发疼的后脑勺,一股淡淡的清香入鼻,他从床上坐起,掀开面前的帷幔,左右扫视了起来。

    这间屋子不大,内置得却极为精巧,床塌之前隔有一张绣有群鸟南飞的屏风,左侧是一处镜台,上置有一面铜镜,妆台上摆有女子特有的胭脂,熏炉里的熏香散出淡淡的清香,燃去了大半。

    这显然是一间大户小姐的闺房。

    “我难不成是在梦中?”

    吕布自言了一声,他可不认得什么大家小姐。

    “公子,你醒了?”从屏风外面走进一名温婉女子,束着飞仙髻,一袭淡紫留仙裙。

    吕布打量这女子一眼,心头没来由的咚咚直跳,像是做贼一般的迅速又将目光挪开,他觉得这名女子有些眼熟,好似是在哪见过。

    噢,对了。

    吕布想起,他喝多了,想要入厕,结果错走进了一间院落,可他怎么就躺在了床上。

    正当吕布纳闷儿之间,严薇从外边拉着那名绿衣少女走了进来,朝她小声说着:“小姒,过来给这位公子道歉。”

    那少女瞅了吕布一眼,把头一撇,满脸不爽的哼哼着:“才不要。”

    吕布脸色尴尬,满头雾水的他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公子,小姒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严薇面带歉意的对吕布说着,又将事情经过与他说了一遍。吕布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个名为严姒的少女,以为吕布是歹徒贼人,从墙角抄了根木棒,给了他一闷棍。

    大江大浪都过来了,如今竟在阴沟里面翻了船。

    严薇的目光真切,看得吕布老脸一红,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知怎地,每当触到她的目光,心头就不争气的咚咚、咚咚的跳个不停,连带口气都结巴了起来:“我、我、我没事,没事的。”

    谁又能想到,疆场上一向镇定无双的飞将军,也会有手足无措的一天。

    严薇见到吕布这副略带憨气的模样,不由的掩嘴轻笑。

    我的天,我敢发誓,在狼骑营乃至整个并州军中,不管任谁提起吕布这个名字,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个骁勇善战,有飞将之风的青年将军,但绝不会和‘憨’这个字眼儿有半点儿联系。你能想象一头凶狠的狼王,画风突变成一只蠢萌的哈士奇吗?

    偏偏当事人就没丝毫觉悟,反倒对着那个袭击他的那个绿衣少女笑意岑岑:“小姑娘,你可是第一个将我打倒的人呢。”

    “切,还第一个,你就吹吧你,真当你是天下无敌的吕奉先啊!”严姒显然不肯领情,将粉嫩的小嘴一撅,表示极为不信。

    “是不是天下无敌我不知道,但我的确就是吕布。”

    “哈?你是吕布!那个狼骑营的吕布?那个一人战鲜卑六千骑的吕布?”严姒瞪大了眼睛,噼里啪啦的问了一大堆,眼中雀跃的光芒忽闪忽闪。

    “是我。”吕布起身,高大的身躯如山。

    “天呐!”严姒将脑袋仰得笔直,小脸蛋儿上一脸迷妹的神情。吕布身高九尺,严姒六尺,连吕布的咯吱窝都够不着,她却神采奕奕攥住吕布的胳膊说着:“你可是我偶像耶!”

    “哈?”吕布懵了一脸,没明白这小姑娘前后态度,为何转变竟如此之快。

    “小姒,不要胡闹。”严薇将少女拉回,微微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问向吕布:“将军,可还曾记得小女子?”

    吕布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眼前的女子应该就是严府的千金。自己一介贫寒,又怎会与她有半分交际,只怕是她认错人了。

    听到吕布的亲口否认,严薇脸上有过一瞬间的幽怨,心头不免失落起来:他,真的不记得了吗。

    屋内的三人各怀心事,又都沉默不言,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了起来。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哇……哇哇……娘亲,娘亲……

    严薇听到哭声后,朝吕布施了一礼,转身出了屋子。

    严薇一走,低头拉扯衣角的严姒又回复了往日的活跃,重新凑到了吕布跟前,仰视着这位被传神了的心中偶像,小脸儿上满是内疚的说着:“我真不是故意偷袭你的,只是阿姐喜欢清净,这凤栖苑又少有人来,所以……所以……”

    “所以你才以为我是贼人。”

    吕布勾起嘴角,笑着接了严姒后边的话,他自然不会同这小女孩置气,从小到大这么些年,他还真没同哪个女孩子红过一次脸。然而此时却有个问题令他忍不住问了出来:“那孩子是……”

    “哦,那孩子叫磐儿,是阿姐的孩子!”严姒也没多想,心直口快的她第一时间就说了出来。

    阿姐的孩子……阿姐的孩子……阿姐的孩子……

    这句话在吕布的脑中不断回响,他突然觉得胸口很闷,心头莫名的升起了一股烦躁。

    吕布走出房间,又恰好看见苑子里的严薇正哄着怀中的婴孩,不知怎地,看着眼前女子抱着婴儿,他心头愈发觉得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儿。

    “将军,可曾好些了?”严薇见到吕布出来,颇为关心的问了一句。

    吕布点了点头,抱拳说道:“承蒙小姐关心,某已无碍,但吕布今日误入小姐闺阁,改日定会来登门赔罪。”

    关于名声,吕布重生之后就不太在乎了,但严薇不一样,若是此事传了出去,会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对她终究是不好的。

    吕布迈开步子往前走,然而当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的停了一下,他想回头再看上那女子一眼,但最终还是强制着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是配不上她的。

    或许连吕布自己都没察觉到,重生之后的他,第一次对权力产生了极度的渴望。

    出严府大门的时候,吕布在门口台阶处跟严信碰了个正着。严信邀吕布回去再饮,却被吕布给婉言谢绝了。

    回到驻营,狼骑营的将士歪七横八的倒了一地,在地上打着呼噜,怀中抱着的酒坛如何也不肯撒手。

    吕布拎了坛酒,找了个空旷的位置坐下,一人独饮。

    曹性瞅见后,笑嘻嘻的提了两坛酒过去,准备找吕布畅饮一番,哪曾想没一会儿就垂着脑袋走了回来。

    然后,宋宪、侯成、胡车儿挨个去了,结果也都同曹性一样。

    几人实在是没得法子了,就只好去找了戏策。

    曹性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见到戏策,一股脑儿的全都说了:“戏策,你过去看看头儿吧,自打他从严信那里回来,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咱们几个去找他喝酒,他都有一句没一句的,莫该不是中邪了吧?”

    戏策望着那边只顾往嘴里灌酒的吕布,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笑吟吟的说着:“男儿生来两大愁,一愁前程,二愁女人。以他吕奉先的本事,应该是不愁前程的,那么剩下的就只可能是……

    “女人!!!”

    曹性侯成等人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

第九十章 心悦卿兮卿不知

    当天下午,曹性几人领了戏策的主意,出了趟军营,直至傍晚才回到营中。

    几人一回营,就立马去了戏策的帐内报道。

    他们下午去城内探听消息,得到的答案虽不统一,却也相差无几。

    曹性最先开口,口气也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他往戏策的位置一坐,眼瞅着戏策,咧开一口劣牙说道:“戏策,你他娘以前是不是干过卜卦算命的勾当,这事儿还真让你给说准了。”

    在整个狼骑营里,不,估计是放眼整个天下,除了吕布,曹性估计对谁都是这副德行,所以戏策也并未放在心上,反倒笑眯眯的说着:“说来听听。”

    曹性耸了耸肩,摊手说道:“也没啥好说的,情况嘛,跟你料想的大致一样,排去严府中的婢女和老妈子,唯一可能的就是严府中的千金小姐了,一位严薇,一位严姒。”

    曹性话音刚落,一旁的侯成站了起来,看着曹性摇头说道:“你就别胡扯了,我听人说,严阚那老头儿只有四子一女,你又从哪多冒了一个出来。”

    宋宪也跟着点了点头,当代家主严阚只有一个女儿,这可是上党郡内人人皆知的事情。

    曹性听到侯成的质疑后,直接丢了一记鄙视的眼神给他,没好气的说道:“你们这些个孤陋寡闻的家伙,估计也就知道这么一丁半点儿了。再者说了,我又没说她两是亲姊妹,严姒是严薇叔父的女儿,打小就同她关系极为要好,每年都会来上党居住两月,不过这小妮子年底才满十二,所以想来应该不会是她。”

    帐内诸人纷纷点头,觉得曹性说得在理,毕竟吕布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了。

    正当此事准备拍板落幕之际,坐在角落的胡车儿忽然“嘿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搔首弄眼不说,还伸手摩擦着下巴,脸上的猥琐尽露,“那可说不定,保不准儿爷会有什么特殊喜好呢。”

    众人瞬间将目光移到了胡车儿的身上,齐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同时呼道:“滚出去!”

    胡车儿厚着脸皮摆了摆手,权当没有听见,讪讪的干笑起来:“我是说万一,万一。”

    戏策见诸人还想争论,敛起双眸笑了笑,朝着诸人说道:“无妨,测一测总归是好的。”

    两日之后,派去盯梢的斥探总算有了消息,说是严家小姐明日将会外出府门。此消息一经传回,很快就在曹性诸人‘极不经意’间,传入了吕布的耳中。

    正在练戟的吕布没来由的顿了一下,手中画戟罕见的刺了个空。

    然而就在这个夜晚,吕布失眠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说,眼前还总会浮现出那个女子的音容相貌。

    睁开眼,周围是黑漆漆的一片,吕布将手枕在脑后,眼中透出些许迷茫:我,到底是怎么了?

    …………

    次日清晨,朝阳还尚未升起,营帐外的小草上挂满了露珠,晶莹透亮。

    吕布并未像往常一样披甲早练,而是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若是站在他的面前,也许还会嗅到他头发中散发出的一股皂荚香气。

    “哟,将军,早啊!”在营寨大门处瞎溜达的戏策挥舞着手掌,朝吕布打起了招呼。

    “先生,早。”吕布嘴上这般说着,心头却是有些纳闷儿:戏策在营中从来都是起得最晚之人,今天难不成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戏策将吕布脸上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毫无礼节性的伸了个懒腰后,浑作不知的问了起来:“将军,你这是要出军营?”

    吕布点了点头,“来上党郡也有些时日了,我想去城内逛逛。”

    逛逛?

    负责布局的戏策自然知晓一切,不过他也不出言拆穿,只是笑着说道:“恰好戏某无事,不如随将军一同前去,如何?”

    吕布一听,连忙摆手婉谢了戏策的好意:“先生长途奔波,体力消耗甚大,还需多多修养才是,下回某再陪先生也不迟啊。”

    “那好罢。”戏策也不勉强,打了个呵欠,背着手儿,悠哉游哉的回营补觉去了。

    见到戏策的确走的远了,吕布才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出了营寨,吕布又回想起刚刚两人的对话,他总觉得戏策的眼眸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上党郡的郡城颇大,虽比不得洛阳那般富庶繁华,但在并州也是首屈一指的名城大镇,城中居民数万,街上摆摊吆喝的商贩数不胜数,来往行人更是多入过江之鲫。

    原先因山贼攻城闹得人心惶惶的百姓们,得知是吕布赶来解围后,一个个的将提着的心又重新放回了肚子里,就山贼那点手段计量,能比得过鲜卑人?

    现如今的并州百姓哪个不晓得,吕布和他的狼骑营,可是狠狠狙击了一波鲜卑铁骑呢。

    郡城的集市处,一道娇小的身影蹦蹦跳跳,“阿姐,快点,快点啦!”

    吕布在城中逛了大半个时辰后,依然没能遇到心中所想之人。略微失望之余,他想要返身离去,却忽地听见了这清脆悦耳的呼声。

    吕布的五官感应从小超乎常人,再加上他那鹤立鸡群的身高,使得他一瞬间就锁定住了那少女所在的位置,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移到了少女身后的女子身上。

    严薇今天穿着较起前两日府中相遇之时,朴素了许多,身上不仅没有丝毫亮眼摆阔的金银首饰,甚至连三千青丝都只用了一条青色缎带系了个结,柔顺的披在背后。

    想要离去的吕布竟再也挪不开半步,鬼使神差之下,他悄悄的跟了上去,同她隔了三丈距离。不远不近,恰恰能够让她处在他的视线之内。

    她走,他也走,她停,他跟着也停。

    吕布不知道自己这样跟着的目的是什么,只是觉得,跟在她身后,心里头很实在,就像倦鸟归巢。

    身后不远的墙拐角处,有一个脑袋偷偷钻了出来,粗眉大眼的胡车儿四顾两眼之后,确定了没有危险,又从他的后脑勺上依次冒出了四个脑袋,宋宪、侯成、曹性、戏策。

    望着前方的吕布,曹性砸吧着嘴:“啧啧啧,你们看看头儿现在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尾随狂。被我们跟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要换做以前,这么近的距离,估计都够我们死好几次了。”

    其余三人也都表示非常信服的点了点脑袋。

    戏策捏了捏下巴,眼中带笑,“胡车儿,该你登场了!”

    “不是,凭啥是我呀!”

    被戏策点名的胡车儿愁丧着脸,将脑袋摇得如同波浪,“要是让爷给抓住了,他非得弄死我不可。”

    相比胡车儿的跳脚骂娘,其他三人就显得镇定了不少。

    曹性拍了拍这个比他年长许多的汉子,学着村中老人的语重心长:“老胡啊,我跟你说,老天会给个大事情在死人身上!”

    “啥?”胡车儿一脸懵逼。

    戏策笑道:“他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胡车儿照旧是听不懂,他也没读过书,懂不了什么斯人死人的,他就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指着面前的四人质问起来:“那你们为啥不去!”

    “放心,我们都在呢。”戏策第一个表示,将会是胡车儿的坚实后盾。

    “恩恩,都在,都在呢。”其余三人也都跟着附和起来。

    胡车儿心头一凉,看来今天这个坑,是跳不出去了。唉,只怪自己当初太年轻,着了戏策的道,欠下他三件事情,如今也只能壮起胆子,刀山火海里闯一闯了。

    看着胡车儿满腔悲壮的离去,戏策抬起手拍着大腿,打着节拍,嘴中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复还!”侯成三人摇头晃脑的模仿着戏策的样子,脸上却早已笑成了狗尾巴花一般。

    …………

    “阿姐阿姐,我要买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树下的杂货摊前,严姒指着摊铺上的布偶娃娃,朝身后的女子咧了咧嘴。

    “好好好,都依你。

    严薇宠溺的揉了揉少女的秀发,问清了价钱后,从装钱的绣囊中取出铜钱,逐一交到了那老妪手中,还不忘好心的提醒着:“婆婆,这里是十钱,您拿好。”

    举手投足间,完全没有半点世家小姐的架子,亲近平和,温婉而且聪慧。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嗖’的一下窜过,伸手抓住严薇手中的绣囊,狠狠夺了过去。

    那人的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不止是严薇,连周围的人也都傻眼了好一阵子。

    最先反应过来的严姒扔下手头的玩偶,直接追了上去,口中大声娇喝道:“呔,小贼,哪里跑!”敢抢姑奶奶的东西,等我逮着你,非要你好看不可。

    在严姒追击的同时,有一人比她的动作更快。

    吕布十指抓在墙砖上,整个人弓起身子,强大到可怕的十指张力,令他稳稳的贴在墙上,只见他腹部拱起,双腿猛地一蹬,在墙壁上急速奔跑起来,好似一只活脱的猎豹。

    吕布心头憋着火气,这不长眼的家伙抢谁的不好,居然敢抢严姑娘的东西,更可况还当着他的面。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锁定到那人的背影之后,吕布从墙壁上猛地扑下,将右手紧扣在了那人的左肩,五指成爪。

    “啊哟,疼疼,疼疼疼……”

    那人龇牙咧嘴的喊了起来,吕布听得这声音熟悉,待到那人转身的同时,见到他面孔的吕布竟楞了一下,“怎么是你?”

    胡车儿心头叫苦不迭,偏偏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将手中绣囊对着吕布一扔,趁着吕布伸手去接的空隙,急忙挣脱开来,一把将晃神的吕布推了个趔趄,如泥鳅钻进了人群。

    “贼呢?”挤开人群的严姒怒气哼哼,追了半天反倒追不见了人影,这让自命‘救世女侠’的她很是气愤难消。

    吕布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歉意和愧疚:“抱歉,让那人跑了。”这件事说到底也是自己的管教不力,不过胡车儿贼心不死,居然又干上了劫掠的勾当,这一回定要重惩,以儆效尤。

    严姒一见来人是吕布,怒气顿时消去大半,咧嘴笑嘻嘻的说道:“哇,好巧哦,你也在这呢?”

    “小姒,慢点儿跑,别被伤着了……”身后一路跟着跑来的严薇气喘吁吁。

    严姒赶紧小跑过去,贴心的抚着严薇后背,为她顺气,嘴中却是骄傲万分的说着:“有大名鼎鼎的飞将军在这里,哪个能伤害我,阿姐,你就别担心了。”

    “啊?他就是飞将军吕布?”

    “怪不得身手这般了得,你们刚才瞅没瞅见他那一扑,就跟头猛虎似得……”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如此年轻,将来肯定有大作为的……”

    周围百姓们的窃窃私语落入吕布耳中,他只当没有听见,挪开步子,一步一步的朝着心中的女子走去,他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咚咚、咚咚’的心跳声,忐忑而又惴惴不安。

    他伸出手,却忽然忘记了该说些什么,刚刚还在嘴边重复了无数次的话语,在这一瞬间竟消失得没有半点踪迹。尴尬和紧张使得他又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木头一样的站住那里,从脖颈红到了耳根。

    “谢谢你,将军。”

    严薇浅浅一笑,脸颊的两旁露出一个很小的酒窝。

    呜……

    恍惚间,耳旁传来了阵阵轰鸣,吕布整个人痴傻的站在原地,他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只是呆呆的凝望着她。

    她笑了。

    如暖风,似朝阳,拂过了他的脸颊,住进了他的心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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