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五章 真相
惊蛰之后,吕布病了一场。
在床上躺了足足七日,方才下得来床。
推开房门,惊蛰的那场暴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雨过天晴。
万丈高空之上,金灿阳光洒下,落在大地,为万物平添了几许生机。
守在屋外的陈卫见到吕布推门出来,心中这些时日的担忧总算落下。可当他看清吕布面容时,心头却又是一紧,这个曾无敌于天下的男人,脸色竟有些疲乏,身上也少了以往霸气,额发中生出几缕灰白,夹杂在那黑色发丝间,很是显眼。
“主公,您……没事儿吧?”
陈卫忐忑问道,看来先生之死,对主公的打击的确不小。
吕布有些神伤,脸上露出的笑容,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枯哑:我很好。
走出房门,吕布推开了想要过来搀扶的陈卫,独自在门前的花坛旁,找了个位置,坐在边上。
阳光落在发丝、肩头,吕布吸上一口长气,然后缓缓吐出,不觉间,身体中有了些许暖意。
“父亲!”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语气中满是惊喜。
目光望去,是女儿玲琦和儿子吕骁。
吕布笑着招了招手,一对儿女立马飞奔到他近前。
在吕布身旁坐下,吕骁倒是胆大,什么都敢问,也什么都敢说:“老爹,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吕布愣了一下,有些失神。
醒来之后,他还未见过镜中的自己。
倒是吕玲绮捅了弟弟一下,瞪了他一眼,让他别乱说话。见父亲仅仅只穿了内衫,到底还是女儿懂事,贴心问着:“阿爹,您好些了没有?要不要再多添两件衣裳?”
吕布摇头,他的一身本事,早已是风寒不侵。
“我是怎么回来的?”
吕布出声询问。
吕骁对此手脚并用的比划了一番,口中说道:“老爹,你那天突然倒在雨中,可把娘亲吓坏,要不是我们就在附近,娘亲一个人可驮不动你。”
回想起那天父亲昏迷不醒的样子,饶是没什么心肺的吕骁,也有过一阵后怕。
他怕父亲就这么倒了。
所以当时他背着父亲一路狂奔下山,披荆斩棘。
好在,老天开眼,终于让父亲醒了过来。
“青童呢?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吕布对此有些好奇,他很清楚自己大儿子的秉性,不仅沉稳懂事,而且最为孝顺。
这个时候没见到他,吕布难免生疑。
吕骁接过话来,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他啊,每天忙得很。有时候睡觉都不出门,各种各类的奏折情报堆成了山,我看着头疼,也懒得插手。”
“我说过他的,可青童说,这些全是父亲和叔伯们用命换来的太平,他要将这份太平,传承保持下去。”吕玲绮似是怕父亲有所误会,从旁补充起来。
“倒是辛苦他了。”
吕布喃喃一声。
和儿女闲聊至将近晌午,吕布又命陈卫去将王政叫来。
得知吕布召见,校事署的一把手当即放下所有事务,以最快速度赶来吕府参拜。
“属下王政,拜见大王,大王千秋万岁!”这个令百官闻名丧胆的男人‘扑通’就跪倒在吕布面前,五体投地,拜行了一记大礼。
看着眼前的卑躬男人,吕布眼神有些恍惚。
当年的年轻顶尖剑客。
到现在,也是胡子蛮长了。
“你随我,多少年了。”
“回大王,整二十年了。”
主臣一问一答。
二十年啊,好似白云苍狗,弹指一挥间。
简短的寒暄过后,吕布问他,当初交代的事,可有眉目。
王政自然知道此事所指,这也是吕布的一块心病。
他压低了声音,倒是有一些眉目,只是……
“只是什么?”
吕布语气一沉。
不怒而威的气势让王政后背发寒,他躬着身子小心翼翼走到吕布近前,低语了一番。
“是他?”
获悉答案的吕布眉头一皱,似是有些出乎预料。
…………
未央宫城以北,临近玄武大街,豪府大宅鳞次栉比,这一代的府邸不是普通朝官所能居住,只有天子亲信,或者地位显赫的大臣,才有资格居住于此,所以此地又名‘北阙甲第’。
丁府就在其中。
老太傅丁宫几年前就已经故世,如今执掌丁家大权之人,是丁宫的长子,丁鸿。
丁鸿为人心思缜密,和他父亲一样,深谙为人处世之道,与谁都相处得宜,除了有些遭人鄙夷之外,倒也没有树立过太多仇家。加上早些年丁宫对吕布的帮助,以及这些年的效命,丁家位置一直很稳。
不出意外,只要再熬上几年,三公的位置,他早晚能够坐上一坐。
可最近,丁鸿却总感觉心惊肉跳。
也谈不上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就是有所不安。
他也想过,会不会是那件事情暴露,可转念想想,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当事人也全都死无对证。就算校事署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查到自个儿头上。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他刚接任丁家的第二年,某一个深夜,他在书房养神,之后有人翻窗而进,说是奉命送来书信,信上是二公子的返程线路图,并且明确标注了可以在哪些地方进行截杀。
为打消丁鸿疑虑,那送信之人在完成任务之后,在书房当场吞毒自杀。
显然,也是别户人家所豢养的死士。
如此一来,选择的权利,完全交到了丁鸿手中。
对此,丁鸿也是犹豫过好一阵子。
他是坚定的大公子支持者,虽然父亲在世时,屡次警告,让他不要掺和这件事情,但丁鸿却自作聪明的觉得,与一个傻儿相比,大公子优势明显。若不趁早纳下投名状,到时叫别人捷足先登,他丁家地位可能不保。
所以,丁鸿私底下与吕篆手下的其他文官,时常走得很近。
而眼下能够知晓这份地图的人,绝对少之又少,照丁鸿估计,知道可能就只有吕布、戏策和吕篆三人,即便是校事署的王政,都未必可能知道。
吕布是吕骁的父亲,所谓虎毒不食子,此事应该不是他的意思;戏策一直闭关,大小事务都在大公子吕篆手中。
所以丁鸿大胆揣测,这极有可能是大公子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二公子平定了鲜卑、匈奴之乱,亲手砍下了单于头颅,用来悬于腰间,战功赫赫,深得军中将士拥戴,加上手握北方兵权,这极大的威胁到了大公子的地位。
故而,大公子为了不暴露身份,才遣人前来,借此试探自己忠心。
丁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索性决定赌上一把。
他安排了这些年在外地豢养的死士,下令途中刺杀吕骁。
只可惜,几番出手,皆未能杀死吕骁。
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好在死士重义,没有透露任何字眼。
丁鸿也仍旧像没事儿人一样,每天按时出勤,校事署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如此过了几年,丁鸿就选择性的淡忘了此事。
晌午之后,府外响起一声宣报:“武昭王,驾临丁府~”
丁鸿心头一惊,这个时候,吕布怎么会来自己府上?
前几日还听说吕布在祭拜之后,昏厥过去,至今未醒。
怎么忽地就来了自个儿府上?
丁鸿来不及多想,带着一家老小以及府中仆、婢,到府外相迎。
“下官光禄大夫丁鸿,拜见大王。”
丁鸿躬身行礼,身后的一大家子也是跟着见礼。
吕布下了车辇,沿着府前石梯,拾级而上。
随行的五百虎贲卫士并未随之入府,而是挺直身躯守在府外。
走到丁鸿面前,吕布伸手轻拍他的肩膀,面带笑意:“丁大夫,在家做得好大事情。”
听闻此话,丁鸿心头猛地一突,将身子躬得更低了,急忙回道:“下官近几日只看过几篇古文,并未有越权之事,请大王明鉴!”
“读书还不算大事?”
吕布意味深长的反问一声,笑容愈发和善。
他扶起弯腰九十度的丁鸿,一同步入府内。
之后,丁鸿本要在大堂接待,然而吕布却说想去书房看看,看他所研究的古文是否值得一观。
丁鸿自然不敢拒绝,亲自领路,带着吕布来到平日里写作的书房。
陈卫守在外面,屋内只有吕布和丁鸿两人。
“大王,这便是下官这几日所看之古文。”
丁鸿将书卷从书架抱来,放在吕布面前的案桌上,然后老老实实站着,心中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他总感觉吕布意有所指。
吕布随意翻看了几卷,便将书卷搁下,笑了笑:“孤乃武夫出身,这些文人墨客的东西,看不懂,也看得头疼。”
“大王神武盖世,威震四海,这些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看。”
丁鸿不失时机的拍上一句,既给了台阶,又给吕布长足了面子。
“你父亲的本事,你倒是学会不少。”
吕布笑说一声,当年的丁宫,也是这般左右逢源。
“有件事,我想问你。”
吕布顿了顿语气,目光郑重的看向丁鸿。
“大王请说,只要下官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丁鸿语气笃定十足。
唔~
吕布托起下巴,沉吟了稍许,似是在想如何措辞,但话到了嘴边,他还是直接问了起来,很是云淡风轻:“派人行刺骁儿,是你的意思吧?”
丁鸿正准备开口,可当他听清问题之后,眼中瞳孔骤然放大,继而浑身猛地一个寒颤,吓得三魂七魄全无,噗地跪在地上,大呼冤枉,砰砰磕头,一边磕一边喊:“大王,您就是给下官一百个熊心豹胆,下官也绝不敢对二公子出手啊!”
看着额上殷红、渐露出血迹的丁鸿,吕布叫他起来。
丁鸿还以为吕布是有所动容,然而接下来听到的话,却又是叫他心中一寒。
“孤是念在老太傅的情分上,才没让王政过来提人,你要是不说实话,孤就只能让校事署的人来招待你了。”吕布淡然说着,眼神间未有任何波澜,同时也提醒了丁鸿一句:你知道的,孤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丁鸿张了张口,似是想辩解些什么,只是当他看到吕布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神时,心中所想之词,就忽地没了底气。
到最后,认命般的点了点头。
“此事全是下官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祸,大王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怨言。只是此事家中人一概不知,还请大王宽容!”
丁鸿面色苍凉,言语中除了认命,更多的还有恳求。
他缓缓跪下,双手交叠,将头磕在手背,整个身躯匍匐,没再抬起。
吕布问他,你是如何得知的行踪?
丁鸿便将那夜之事,一五一十的全与吕布说了。
当吕布问起那卷地图时,丁鸿说,在行刺失败之后,就已经烧了。
如此看来,线索似乎到此断了。
不过吕布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从袖袍中掏出一张布帛,上面写有诸多文字,他招呼丁鸿过来,问是否与这上面的字迹吻合。
丁鸿细细审视,脑海中又是一番回想,对比之下,最终确定无疑的点了点头。
“看来,你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
吕布将布帛收起,眼中的怒火被他藏得很好。
随后,他瞥向丁鸿,问了句:“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丁鸿仍旧跪着,即使吕布叫他,他也不敢起来。
听得吕布问起打算,丁鸿自知难逃一死,长叹一声:“大王走后,下官今夜大概率会失足落水,绝不会给大王添任何的麻烦,只求大王仁慈,能够放过丁家老小。”
见丁鸿确实萌生了死志,吕布对此一笑,起身来到丁鸿面前,轻轻拍着丁鸿的手,言语间又温和了许多:“老太傅在世时,明里暗里都帮助过孤许多,孤还是念老太傅情分的。你也别着急死,这样,明日朝会时,你上书一份奏折,就此告老还乡,孤保你荣归故里,平安一生。”
丁鸿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外,神情中更多的还是感激感动。
安抚了丁鸿,吕布从书房的门槛迈出,只留下一道高大的背影。
丁鸿再次伏首,重重磕了头,似是诀别般大声长呼。
大王保重!
…………
出了丁府,吕布坐上王撵,同陈卫交代一声。
去,把杨修叫来。
不多时,杨修就随同陈卫,来到吕府。
吕布问他,德祖,可知孤唤你何事。
在得知吕布去过丁府之后,杨修就已经释然,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吕布又问,为何不逃?
杨修说:“可以逃,但没必要。我若逃,大王势必会怀疑大公子通风报信,父子之间,又将有所隔阂。”
这就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简单明了。
一个敢问,一个敢问。
“此事除了你,还有何人知道?篆儿……知道吗?”
“此番行刺,皆是我所谋划驱使,外人无从得知,那地图也是我当初趁您不在,临摹所得,只可惜棋差一招,还是未能得逞。”
说起这事时,杨修非但不觉有愧,反而有些觉得可惜。
要是刺杀能成,死又何妨!
吕布知道杨修不怕死,于是问他:“德祖,年轻一代里,数你和仲达、伯济几人最为聪慧,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的下场。”
“我当然知道,只是大公子强那蛮儿百倍千倍,大王却迟迟不立世子!如今,二公子的身后,已经聚集了一群心怀不轨的牛鬼蛇神,我若不出手,大公子早晚为他们所害。我不过是想帮大公子提前铲除道路上的阻碍罢了。”
一旦沾染权力,兄弟也不亲。
这种事情,杨修见得多了。
“孤知道你与篆儿交心,但此事孤无法原谅。”
吕布在位置上吐纳一二,平息静气之后,才又说道:“但念在你祖父旧日与孤有恩,孤今日不杀你。不过,孤会将你放逐西域,永生都不得踏足汉家疆域一步!”
杨修对此一句话也没说,拱手向吕布作了一礼。
之后,一路大笑出了府邸。
翌日,丁鸿果然上书辞官,杨修也因出言不逊,与杨家决裂,遭到流放西域。
后不久有消息传入长安,据说是丁鸿一家,在返乡途中,死在了一伙劫道的贼寇之手。
而校事署派去追击杨修的杀手,却是无功而返。
是一个老头儿出的手。
准确的说,是剑圣王越。
第一一一六章 老卒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吕布罕见的没有大动肝火。
因为在此之前,他的儿子,就已经主动前来认错,称自己忤逆了父命,甘愿受罚。
兴许是觉得自己亏欠儿子太多,吕布对此未作苛责。
之后的某个清晨,吕布叫来两个儿子,明确表示会立吕篆为世子,同时也会将整个吕家交到他的手里。
得知此事,两个儿子皆是一愣。
立世子的事情,吕骁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但将吕家交到大哥手中,这又是什么意思,父亲不还好好的吗?
吕篆同样也不明白。
吕布将两兄弟的手叠放在一起,语重心长:“以后,就别争了,你们俩是永远的骨肉兄弟。”
看着仍然有些发懵的两兄弟,吕布伸手抚在他们头顶,如是小时候一般,温和的嘱咐起来。
“骁儿,你以后少些鲁莽行事,凡事多听听兄长意见,相信为父,他不会害你。”
“篆儿,骁儿有不对的地方,你也多多包涵。”
“总之,这个家,今后就靠你们两兄弟撑了。”
“那你呢父亲?”
两兄弟异口同声。
我啊!
说到这个,吕布笑了起来,也不准备瞒着两个儿子,反正他两早晚是要知道。
“我已经和你们的娘亲商量好了,下个月就回并州,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这些年,我总在四处奔波,南征北战,和你们娘亲聚少离多,从没好好尽过丈夫应有的职责。而你们娘亲呢,从未有过抱怨,这么多年,一直温柔娴淑。”
“当年,你们娘亲敢爱敢恨,能够勇敢的为了还是混小子的我抛弃一切。如今,为父总不能输给她了才是,权力地位,我也一样可以放下。往后余生啊,我就陪着你们娘亲,在山野间,一起慢慢变老。”
似是憧憬着未来,吕布眼神中添了几分柔和。
吕骁搓了搓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如是见鬼般的说着:“老爹,现在的你,可一点儿也不像我心目中的英雄。这些话,简直太肉麻了!”
吕布闻言,把脸一板,抬起手准备要打。
吕骁见状,咧嘴憨笑,直接一溜烟的跑了。
“父亲,您不在,孩儿怕压不住阵。”
吕篆有些忐忑,怕让父亲失望。
以前大刀阔斧,八方调动,因为不管怎样,天都塌不下来,哪怕塌下来了,也会有父亲撑着。
如今父亲起了隐退的心思,吕篆只怕自己撑不起吕家的这片天。
“之前为父没在的时候,你不也一样做得很好吗?”
吕布笑着说道,并且郑重拍着儿子肩膀,头一回以父亲的身份正式鼓励他:“篆儿,别怕,以后想做什么,你尽管放手去做。如果天真的塌了,为父再回来给你补上。”
“是,父亲!”
吕篆大声说着,眼神里迸发出了耀眼光芒。
之后的某一天,吕布闲游去了郊外。
芳草青青,万物在阳光和春雨的滋润下,正勃然生长,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盎然。
田野间,一群农家孩童胯骑竹马,手里拿着木棍、木剑,在田野上追逐打闹,嘴里喊着‘我是将军’之类的豪言壮语。孩子嘛,从父辈们的口中听了些英雄故事,就天真的把自己也当成了故事里的英雄。
不远处,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人背靠田坎,拢着双手,眯起眼睛,惬意享受着阳光落下的暖意。
吕布往前走去,似是想与老人攀谈。
“这位老爷,我父亲是个聋子,听不见的。”
一名身材壮实的农汉放下手里农活,先一步走了过来,微躬着身子,神情有些拘谨的同吕布说着。
潜意识里,他将吕布当成了县里下访的官吏。
他父亲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卒,据说当年还跟着大王打过兖州,退伍之后,每年也都会有官员前来慰问。
这也说明,当今大王,是个很念旧情的人。
老人打盹儿正香,吕布也不便打扰,便和老人的儿子闲聊起来。
说到生活景象的时候,汉子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停过。他告诉吕布,父亲这些年在战场立了不少功勋,他家也得以分到许多田地,加上近几年大王减轻赋税,他家不仅顿顿能吃饱饭,有时候还能存些余钱。
经历过战乱动荡的人们,无不感慨,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世道了。
“以后,会更好的。”
吕布气韵绵长。
儿子身上,承载着他和先生,所有的期望。
临近晌午,汉子在河沟边上洗了手,轻轻摇醒了还在打盹儿的老父。
上了年纪就是这样,到哪儿都能睡着。
老汉在儿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儿子与他说起方才的事情,老汉听不清,却也能从儿子的表情中看出大概。
他微微张开耷拉的眼皮,抬头看去,前方的身影已经走得很远。
有些模糊,却又有些熟悉。
应该见过,只是如何也想不起来。
老汉在原地想了稍许,最后无奈叹了口气,人老了,记性总是差得很。
之后,走了许远,已经快到家的门口。
忽地,老汉似是想起了什么,脚下一顿,整个身子都微微的有些打颤,一双浑浊眼中陡然迸发出的耀眼神采,满是不敢置信。
“父亲,您怎么了?”
孝顺憨实的农汉从旁担心问道。
老人什么也没说,亦或是不想浪费丝毫的时间解释,他挣开了儿子搀扶,一个劲儿的往回跑,像是要用光所有力气。
“父亲,你慢些跑,别摔着!”
儿子跟在后面紧追,然而已经年迈的父亲,在这一刻好似重获了新生,其奔跑的速度,居然叫他这个年轻力壮的汉子,都有些望尘莫及。
哪怕之前面见县中吏员,他也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激动。
汉子想不明白。
一口气跑回到田野,老汉举目四下眺望,目光可及的人群中,却并没有他要找的身影。
于是,他又往前跑上了好一阵子,当目光落到前方远处的背影时,老汉停住了脚,神情因激动而满脸通红,尽管这道身影比起当年有所佝偻,但老汉仍旧能够确定,这就是他所追随并肩过的将军。
看着前方身影,老汉眼眶红了,挺直了身板,立着最为标准的军中站姿。
这一刻,他仿佛听见了风中的呼啸。
听见了千军万马,听见了袍泽们山呼万岁,听见了一次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
可那面染血无数的吕字大旗,它就是不倒。
他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也站在人群里,跟着放声大吼起来。
吕字旗下,所向披靡。
…………
长安城东,三匹骏马低着头在青草幽幽的河畔饮水。
它们的主人正沿着河岸散步,三人皆是穿着英姿飒爽的干练装束,虽是女子,却也腰间佩剑,束发戴冠,远远观之,颇有一股锦绣公子闯江湖的风气。
说起名讳,她们三人可以说得上绝对的大名鼎鼎。
左边的那个,是征西将军马超唯一的妹妹;右边穿红衣的那个,乃是江湖虎威侯孙策的小妹;至于中间的灵俏少女,则是当今武昭王最宠爱的长女。
长安一带的痞子混混瞧见她们,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惹她们,老寿星吃砒霜还差不多。
“玲琦姐,你真的要离开长安城了吗?”孙尚香偏过头来,没了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急劲,相反的,眉梢间还添了几许淡淡忧伤。
吕玲绮对此不作隐瞒,微微点头。父亲有白头发了,两个弟弟要镇守家业,她这个当姐姐的,总该替他们陪在父母身边,多尽些孝心才是。
“可是我舍不得你,你走之后,这里肯定会很无趣的。”孙小妹颦蹙起眼眸,砸吧砸吧,似乎就能落下泪来。
吕玲绮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好笑的说着:“我走了,不是还有云禄陪着你么?”
“别提我,你走之后,尚香小妹至少还有吕蛮儿陪着,我呢?我才是真正的一个人孤独伶仃……”马云禄撇了撇嘴,心里不是滋味儿。
“切,别把你说得这么可怜兮兮,你可是征北将军唯一的亲妹妹,想攀你家亲的人,门槛都能踏破,是你自己眼光太高,谁也瞧都不上。”
“哼,要我嫁给凡夫俗子,我宁肯一辈子不嫁。”
马云禄昂扬着脑袋,英气的脸庞上毅然决然,说得很有骨气,我要嫁的人,必须是文武双全,盖世之才!
“好啦,总有一天,你能遇上的。”
吕玲绮笑说起来,然后牵拉起两个姐妹的手,走在河畔,回想起以前一起路见不平、惩凶除恶,不由感慨,那才是她们最快乐的时光。
然而没走多远,马云禄就像是发现了惊奇的事物般,挣脱了吕玲绮的手掌,朝两个姐妹说了声去去就回,然后翻身上马,朝着前方疾奔。
远处,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在大道上缓缓前行,从它躯体上数道肉眼可见的伤痕来看,显然是一匹久历战场厮杀的老骥,左腹斜侧挂有一杆长布,里面裹着杆许久未见天日的神兵。
牵马的是个中年男子,白衫紧袖,脚下一双漆麻布鞋,相貌俊朗温和,携有几分儒气,只是眼神里却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沧桑。
来此之前,他想了很久。
最后还是决定来这里走上一遭,看看关中百姓是否如玄德公所说的那般水深火热。
一路走来,所见所闻,皆是与印象中大相径庭。
没有残暴施政,更没有草菅人命。
他心中甚至有些感到高兴,这不正是他理想中想要去追逐的世道么?
至于是谁当权,于他而言,似乎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他想着去长安转悠一圈后,便牵着老马回到常山,然后守着故去的父母坟垒,从此老死山林,再也不出世间一步。
心中这般想着,前方却有急促的马蹄传来,一路飞尘溅扬,掠至近前。
男子微微抬头,待看清来人相貌之后,神色中略微流露出一丝诧异。
相比之下,马背上的少女倒是毫不拘束,单腿一抬,从马背上轻松滑落下来,举止大方得很,笑容灿如春花,冲他喊了声。
赵子龙,好久不见。
第一一一七章 这天下,没什么意思了
万里之遥,徐州下邳郡辖内的某个村邑。
时值春日,天气大好。
七八名顽童团聚在一块大石旁边,石上有一名头发半百的男人正襟危坐,双手平放大腿膝盖,神色看起来极为肃穆,穿着却是颇为荒诞滑稽。
只见他头上戴着一块矩形长方的木板,身穿的长袍也破了好几个大洞,腰间系着麻草编成的腰带,脚下的鞋履破了个大洞,露出了两个光溜溜的脚趾……
在他身后,还有个提着果篮的男人,高高大大,只听得他轻咳一声,这些孩童便有模有样的躬身朝拜,面向石头上的男人,口中喊着:“拜见皇帝陛下!”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从外地新迁来的这对主仆,主人是个傻子。
坐在石头上的男人抬了抬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言行举止间皆有一股上位者的气息,他高声说道:“尔等免礼,平身。”
随后,陈到打开一卷布帛,宣念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日朕继承大统,乃尔等尽心辅佐所至,故封义弟关羽为车骑将军,忠武侯;张飞为卫将军,恒侯;公孙瓒为司徒,其他众人,皆有封赏……”
“皇帝万岁万万岁!”
孩童们显然不是头一次扮演这种大臣角色,在宣诏完毕之后,默契十足的齐呼起来。
石头上的男人笑得愈发开心。
陈到看在眼里,神色百味杂陈,心中无奈的长叹口气。那日逃亡战中,主公刘备的性命虽然得以保全下来,但心智却是彻底的疯了。
他从篮子里取出水果,发给那些伸手来要的孩子。
得到水果的孩子们啃得津津有味。
忽然,一声惊恐的尖叫从旁边传来:“伯珪,二弟、三弟,你们原谅我,不是我,不是我!”
孩子们看去,只见石头上的男人神情大变,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一般,透着一股子的惊慌和害怕,如同见鬼了一样,连滚带爬的从石头上跌下,踉踉跄跄不顾一切的向远方跑,想要逃离一切。
“主公!”
陈到见状,赶忙放下手中果篮,急追了过去。
哒哒哒~
远方,几匹快马由远及近,待发现有人跑过来时,马背上的几人也及时勒马,停驻在刘备面前,拦下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是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本该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却有着一丝不相吻合的成熟。
少年从马背滑下,看着一路疯疯癫癫跑来的刘备,‘父亲’二字还未出口,反而是刘备望见到他们所佩兵刃阴寒,以为是来向自己索命,心中一悸,打嗝似的抽抽一声,两眼一阵翻白,直挺挺向后晕厥过去。
好在陈到及时伸手,才将刘备的身子接住。
“陈叔父,好久不见。”
少年向陈到拱手,主动见礼。
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则是无动无衷,表情冷漠。
“大公子,您怎么来了?”扶着晕厥过去的刘备,陈到略微皱眉,似乎并不太喜欢这位少年。
天下已成定局,朝廷也已经宣布了刘备的死讯,只要他们愿意,便可以在此隐姓埋名、踏踏实实的过完一生。可这位长公子却偏想搅动风云,近两年不断的结交豪强,四处招兵买马,妄想东山再起。
“今日我来此处,是特意来向你和父亲辞行。昨日,我遇高人指点,知有不世之贤能,卧于南阳,我此番南下,必将卧龙请出山来!”
少年信誓旦旦,眼中流露出曾几何时,像他父亲一样的野心。
陈到对舞刀弄枪之事,早已没了兴致,他现在只想守着主公,安安稳稳的过完一声,所以在听得少年的豪言壮语时,只是叹息了一声,有些劝阻的意思:“大公子,算了吧!”
“哼,你能忍,我不能!”
没能得到陈到支持,少年冷哼一声,重新翻身上马。
几匹快马,疾驰向南,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仿佛,从来也没有来过。
陈到则将目光收回,把晕厥的刘备放在自己背上,背着他,缓缓朝村邑走去。
…………
相较于刘备的落魄,另一位存活于世的枭雄日子则好过不少。
败北之后,曹操带着一众残兵败将不动声色的侵入豫州,随后屠了几个偏远地区的村落,他和手下就此冒名顶替,并用重金收买了地方官员,若不层层盘查,根本不会有任何破绽。
占据村落之后,曹操表面上不问世事,老老实实的开始种田,实则细嗅蔷薇,静观天下。
他常常在深夜里和谋士们密会,如今虽说大局已定,但仍有诸多不安定的因素蛰伏暗里,譬如孙策打下荆州之后,荆州上交给了朝廷,江东诸臣对此颇有怨言;刘表的两个儿子刘琦、刘琮,各自封侯,而荆襄一带的世家却抵制朝廷所颁下的新政,其中就有曹操的老同学蔡瑁……
听说,江东孙伯符的弟弟,也是个不安分的家伙。
只要孙策一死,孙权肯定不会再甘心受制于朝廷,届时,江东可以引为外援。
而曹操想要重新举事,仍需要静待时机,等一个师出有名的机会。
出山路线他已经想好,先联合蔡瑁袭取荆州,团结当地士族,坐稳荆州之后,进而向西拓展,占据巴蜀,巴蜀刘璋孱弱,必不能守,正好取而代之。
到时,拥两州之地,就有了和朝廷正面叫板的资本。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曹操还能不能等到这个机会,如果等不到,那他这辈子就只能老死在这山野之中。
这天。
熙熙攘攘的长安城中,一辆普通寻常的马车缓缓驶出城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目。
待到马车出城许远之后,车驾的竹幔被人掀了开来,身穿布衣的吕布将头伸出回望,脸上不见喜怒,那座承载了他无数辉煌的巍峨长安城,在视野之中渐行渐远。
他特意没有让两个儿子来送,就是想离开得平静一些,以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云游天下去了。
两个儿子渐渐成熟,前些时日也已经完婚,吕篆娶了戏策的女儿,吕布为此还特意提醒过,将来若是生下儿子,要首先过继给戏家,不能断了香火。小儿子吕骁则是娶了孙策的小妹孙尚香,这也在意料之中……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交代,但若真是细说,恐怕七天七夜也是说不完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要是件件事情都要吕布来说,可能他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回头看了长安城的最后一眼,吕布放下帷帘,他的眼神也随之黯然了许多。
他,厌倦了。
卑微时,在泥尘里摸爬滚打。
后来,也曾踏足山巅,览万里河山。
只是,少了许多故人。
这天下,没什么意思了。
…………
…………
此后。
元和九年,汉帝刘敦禅位,武昭王、大司马吕篆取而代之,改国号为“鼎”,年号太武,史称鼎武王朝。
太武元年,各地郡守长吏入京朝贺,江东虎威侯孙策在返程途中,为刺客所袭杀。
有人趁此散布流言,说是鸟尽弓藏,是新天子想要重新集权,故而开始打压这些封疆大吏。
于是,江东诸臣拥立孙权为新主,据领江东六郡八十一县。
除此之外,隐匿于豫州的曹操在得知吕家替汉后,以匡扶汉室为旗号,起兵反抗,并且在蔡瑁的里应外合之下,迅速占据荆州。
未能请出卧龙的刘禅意外得遇庞统,使人唆使北方的乌桓、高句丽,撕破之前所定的合约,向南侵袭汉境,从北方向新王朝施压。
消息一经传入朝廷,吕篆当即以亲弟吕骁为大将军,郭嘉参任军事,率军二十万出关向南,平定叛乱。
太武三年,张辽于阵前斩杀乌桓大人踏顿,汉军一路势如破竹,大败乌桓。
初秋,韩龙刺高句丽大汗于辽北,高顺趁此大破高句丽部,斩获无数。
太武四年,吕篆兵出益州,吕骁与曹、孙、刘联军决战安丰津,联军大败,刘禅被俘。
太武六年,曹操病逝于荆州桂阳郡内,穷途末路之下,其子曹丕率城中部众投降。
太武六年冬,孙权上书受降,朝廷使孙权入朝觐见,并遣使节走马江东。
天下至此,重归一统。
第一一一八章 塞北飞将的故事(全书完)
一转眼,时光已过许久。
某个初夏的早上,露水还挂在绿叶的梢尖,去往有溪村的山道上,来了一行外客,两男两女,还有三个孩子。
几人穿衣普通,身上却流露出一股说不明的气势,叫沿途的乡野村民见了,有些不敢直视。即使是偶尔间的攀谈问话,乡民们也是恭恭敬敬的低着脑袋,以示尊敬。
倒是三个孩子比较活泼,在山路上一直向前跑,每隔一会儿还会特意停下来,朝着落在他们身后的父母大声催促喊着:爹、娘,你们快点儿!
然后,又一骨碌动身,继续往前跑。
进入有溪村后,这里的村民,其中不少都认得这几人,有的还在田里笑着打起招呼:“吕老爷,又来看望老爷子啊?”
已是鬓发半白的男人温和笑着点头,很有礼节的向农夫回礼问好。
几人走远以后。
“老刘,方才那几个人是谁啊?看起来好像很不一般啊?”一些个农夫借着歇息的间隙,将手臂趴压在锄杆上,很是好奇的询问起方才主动打招呼的农汉。
关于吕家的事情,老刘其实知道的也不多。他记得自己还是孩童的时候,吕老头就带着夫人来到了这里居住,他的父辈甚至于祖辈们似乎有些人还记得这位吕老头的夫人,说是很多年前就在这里定居过好一阵子。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搬了出去。
至于他的两个儿子,老刘知道的就更少了,有人说是在城里当差,也有人说是某个地方郡守的亲信。总之,比他们这些只知道在田地里翻耙锄的农汉,不知要高了多少地位。
喊上一声‘吕老爷’,肯定不会有错。
其他农汉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很是笃信的点着脑袋,再想想方才两人的走路姿势,龙骧虎步的,原来是当官入仕的老爷,怪不得感觉格外的威风。
这些话后来也传进耳中,兄弟两人自然不会与这些农汉辩解,要是真说出身份,估计能骇破这些农夫的胆,更何况,他两也不想扰乱了老爷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宁生活。
很多话,笑笑也就过去了。
再往前走上不远,就是自家的田土。田地里,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正躬着身子除草驱虫,搞得满头是汗。
吕篆喊了他一声,青年回过头来,见到来人之后,很是喜出望外,随后放下手中农具,在小溪边洗了把手,打着赤脚就从田里出来了。
“二舅父,小舅父,你们怎么来了?”
看得出来,青年很是高兴。
“一年没见,你小子好像又长高了些。”
蓄着黑色短胡的吕骁拍了拍这位侄儿肩膀,哈哈大笑。相较于当了皇帝的兄长吕篆,他这个做弟弟的看起来明显年轻很多,身强体健,头上甚至于找不到一丝的白发。
“老头儿呢?”
简单寒暄之后,吕骁开门见山。
青年自然知道所指,他先是望了自家院子方向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两位舅父,近来外祖父脾气不太好,动不动就大动肝火,这会儿估计正在院儿里晒太阳呢,两位舅父可要小心些。”
对于这位侄儿的好心提醒,吕骁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小时候他挨的打还少了?
沿着黄泥垒筑的大道前行,道路两旁栽有许多翠竹,绿荫荫的,令人心旷神怡,格外的神爽气清。
爬过一小段山坡,便是一处农家别院,外围没像其他村落围起长长的院墙,从马路口直接就能走进,里边盖有四处房屋,以中间的那座最高最大,黄泥夯实的墙壁上,以白灰石写下四个大字:吕家大院。
院子的后面竹林,有一处墓地,里面葬着一匹马,老爷子亲自拿锤子和凿子刻的石雕,上面还有他亲自题的《赤菟追风》,碑文上面这样写着:
烈火卷雄风,红云映碧空。
莽原好驰骋,烽烟天边涌。
骐骥有良种,宝马待英雄。
长驱疾如电,真堪托死生。
院子里,老爷子双目微眯,躺在女婿做的摇椅上,舒舒服服的正晒着太阳。
相守多年的妻子严薇坐在旁边不远的胡凳上,手里拿着针线,纳起鞋底,只是视力大不如从前,即便是简单的穿针引线,都要消磨好长一段时间。
但她也不急,一切都有条不紊。
“老爹,我们看你来了!”
还没走到这边的院子,远远的就听见了吕骁的雄浑喊声。
当娘的严薇先是一愣,继而自然是万分的欢喜,将针线、鞋底全都放在凳上,起身前去招呼着儿子儿媳们。
老爷子躺在摇椅上,依旧纹丝不动,嘴里却是不满的回了声:“喊这么大声作甚,我又没聋!”
不一会儿,两兄弟带着妻子儿女来到老爷子面前,老老实实的见了礼。
一名系着布围裙的妇人从灶屋出来,见到两个弟弟,吕玲绮脸上笑容灿烂,只是当目光经过吕篆时,眼里又有了许多的心疼:“青童,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吕篆笑了笑。
家国大事,不敢有一日倦怠。
之后,两名儿媳陪着母亲和姐姐去屋里说话帮衬去了,两个儿子则留在院儿里陪老爷子谈天。
“最近,还有战事吗?”老爷子躺在摇椅上,看似不关心的问着。
“两年前就不打了,北边的胡族,西边的西域诸国,还有西域以西的贵霜,都被我们给打趴了。整个鼎国的疆域地图,比起之前的汉王朝,扩大了一半不止……”
吕篆起身,给父亲空去的杯子里续上了茶水。
老爷子‘嗯’了一声,端起杯子呡上一口,徐徐问道:“听说除了贵霜,西边还有罗马、安息等大国并存于世,今后还打么?”
吕篆微微摇头,似是有些累了:“我这一朝,应该是不会打了。这些年,由我坐镇京师,阿弟四处征伐,虽说一直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战争始终劳民伤财,许多儿郎到了外地,就再也没能回到故土。我还是想给下一代,多留些家底,即使不能拓土开疆,也至少可以保证天下安稳,没有饥荒……”
老爷子点了点头,道了声‘也好’。
随后,他又问起了吕骁:“老二,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不打仗了,这天下还有什么意思?简直无趣得很!”
吕骁抓起果盘里的果子大啃了一口,汁水顺着嘴唇流进茂盛的胡子里,他满不在乎的说着:“兵权我已经交还给了老大,交兵权的时候,私下还有不少人怂恿我篡位谋权。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瞅瞅,老大头都白了,我可不想天天困居在宫里,面对着一摞比一摞高的奏折……”
“我啊,婆娘儿女都带来了,这回就不走了,不管老爹你想耍刀还是射箭,也都有个陪练不是?至于今后要是还想打仗,就让老大再调我回去就是。”
听完二儿子的打算,老爷子很是欣慰。
“好了,不跟你们闲扯了,眼看就到晌午,书塾里快下学了,我也该去接卿儿了。”
说着,老爷子从摇椅起身。
“老爹,还是我去吧。”
吕骁将手里的果子啃完,先一步说道。
卿儿,也就是他姐姐的女儿。
老爷子最是喜欢这个小外孙女儿,小姑娘不仅活泼可爱,简直和姐姐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然而,小姑娘的父亲却不太受老爷子的青睐,兴许是初次见面时的那一句‘奇变偶不变’问得老爷子一头雾水,亦或是后来的行为思想过于怪异偏张,让老爷子难以接受。
老爷子不高兴,板起脸,没好气的道了声:“我又不是走不动路了,哪里用得着你替我前去。”
随后背着手儿,扬长而去。
有溪村东,有间不大的书塾,里面有个温儒的教书先生,负责教乡里的孩子读书识字。
每逢上课期间,无论是地里耕作的农夫,还是河边洗衣的妇女,远远就能听到,从书塾里传出的郎朗书声。
到了放学时间,老爷子接到小外孙女儿后,牵着她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小姑娘沿着大路一个劲儿的在前边跑,同时天真烂漫的喊着:“阿翁,你快来追我呀!”
这也是她和外祖父之间常玩的游戏。
然而这次却和以往不同。
跑着跑着,她忽然发现后面没了影儿,于是又折返回来,头发花白的阿翁正靠在一棵大树下,喘着粗气。
“卿儿,阿翁有些走不动了,我先靠着歇会儿。”
老爷子抬了抬手,喉咙很是发干。
“那阿翁你多歇会儿,今天夫子在课堂上给我们讲了塞外飞将的故事,我将给你听,好不好?”小姑娘也不急着回家,有了新的故事,她总是喜欢第一个向阿翁分享。
听到‘飞将’二字,老爷子的眼中猛然一亮,脑海里似乎有许许多多的片段闪过,一幕幕,一重重。
他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手持大戟,骑坐在高大的骏马上,大手一挥,身后的千军万马如铁甲洪流,轰轰隆隆一往无前,摧枯拉朽。
画面转动得很快,老爷子的眼皮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耷拉下垂。
最后闭合上的一瞬,他看见有一个愣头青的家伙站在树底下,手里拿着捧鲜花,面前是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那个青年将花递了上去,声音里怀揣忐忑:薇娘,我,我喜欢你!
先生在替他抚琴,曹性那几个家伙则在身边起哄似的大声喊着,答应他答应他。
那个女子脸上的羞红,可真好看啊!
此时,小姑娘站直了小小身板,手势做武指状,身躯盈盈一挺,稚嫩青涩却又格外响亮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并州飞将吕奉先,身长九尺,膂力过人,手中一杆方天戟,就是天下无敌……
完本感言
终于完本了。
打出全书完三个字的时候,情绪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从2015年发书至今,四年多的时间,终于还是熬了下来。
总得来说,作者君很对不起大家,让大家等了这么久。
可能有人会说烂尾,但对我而言,还是比较圆满,因为吕布的故事在我这里,差不多就该是这样落下帷幕。
期间,有人来,有人走。
但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书友,几乎从开书就一路支持着我。可如今,她失望攒够了,就走了。
也是我唯一心怀愧疚之人。
这些年,我从她那里学到了很多,长了很多见识。
我要很真挚的说声:谢谢!
除了她,还有很多人陪我走至今日。
叫我头儿的黑枫少,一个不大的男孩,我也很庆幸见证了他的成长;
前期很喜欢‘戏策’的hp最爱sev,也帮了我很多,梳理人物故事线;
还有,来找我面基的黑白无锋,喜欢在章节说里说骚话的阿狸,以前天天催更的解放军之鹰,投票狂魔森林狂魔,还有给出很多建议的子不语、吕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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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的名字啊,都曾是那么的清晰。
书城的书友们,虽然我看不见你们,但我知道,你们也一直在支持着我。
在此,衷心的感谢。
年关将至,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新的一年里,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好事成双万事如实,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
最后,
愿你我皆安好。
如有缘,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