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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之吕布再世全文阅读

作者:回头大宝剑     汉末之吕布再世txt下载     汉末之吕布再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六章 我啊,要当父亲了

    距有溪村遥遥的虎泽关内。

    用过早饭的吕布正同手底的将领们商议,进行接下来的战略部署。

    虎泽关一战,鲜卑人战死四千,汉军也没能好到哪去,光阵亡的士卒就多达六千之众,重伤、残废者更是数不胜数。

    鲜卑人的大将,六狼将之一的布赫鲁被砍下脑袋,用一根长杆挑着,挂在城头示众。不过死相最惨的还应属他的副将莽泰,死的时候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张着嘴巴像是在无力的嘶喊求助,脖颈间被一个汉军士卒撕咬多处,最终活活流血而死。

    而那名汉军士卒也遭到了乱刀加身,不过直到死去,他的双手也没有松开莽泰。

    这场外界所谓的大捷,实则是两败俱伤。

    鲜卑人的援兵在第二天下午成功抵达北边关外,领军的两个将军望着高挂在城头上的头颅,好一阵子都没能回过神来。

    南边的防御设施被吕布攻城时破坏了个七七八八,北边的则是完好无损。

    两人见虎泽关已丢,城头又有汉军把守,商量之下,决定在五里外暂待两日,先看看情形再说。

    守城的士卒很快将这一消息报知了吕布。

    以往鲜卑人据城而守,吕布没能轻举妄动,现在这两人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扎营筑寨,真当自己是透明的了?

    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不打他一顿,他就不会知道,老虎的屁股,是摸不得的。

    当天,吕布就带上了狼骑营和魏木生的三千骑卒,以雷霆之势发起了进攻,这一万正在扎营的鲜卑援军,挨了个措手不及,被打得仓皇而逃,远遁而去。

    此时的张懿才刚出广衍,正领着大军慢悠悠的朝着美稷行军。当看到从虎泽关传来的战报时,张懿为此惊讶不已,他知道吕布有两下子,但真没想到吕布的进军会如此神速。

    在得知成功拿下虎泽关后,张懿的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出望外,他立马写了捷报飞奏朝廷,至于功劳么,自然是全部算在他自个儿身上。

    至于会不会被人检举揭发,张懿倒是从来都不担心,十常侍中的张让赵忠等人,每年都会收到他送去的无数金玉珠宝,这点小事摆平,自然是不在话下。

    打发人将奏报送往洛阳,张懿又唤来一名将军,令他率五千骑军飞速赶往虎泽关,并手书一封,依旧用吕布为先锋,进军五原郡。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五原人,吕布已经有些年没回来过了。

    他此番回来,就是要将鲜卑贼子,全部驱逐出境。

    挂在堂厅中的地形图缓缓展开,坐在下方左右两侧的将军们齐齐将目光投来,吕布捡起一截木枝,在图上比划着:“这里是浊河的几字口,也是我们通往五原郡的必经之地。虎泽关一破,北边再无雄关重镇,而五原郡历来贫瘠,不比南方各郡,普通百姓多以畜牧为生,少有固定的居所,再加上其地势平坦开阔,所以我们将会在草原上,同鲜卑人展开一场场的殊死拼杀。”

    “还有,我要提醒诸位的是,切莫因为拿下了虎泽关而小瞧他们。鲜卑人之所以能够纵横草原近百载,除了本身的凶悍,最不能忽视的就是他们的骑战,来去如风,令人防不胜防。”吕布了解鲜卑人的作战套路,因此提前给这些个河内将军们打上一剂预防针,免得到时候应对起来手忙脚乱。

    鲜卑人南下盘踞经营多年,五原郡作为其大本营,想要收复失地,也绝非一朝一夕。

    吕布给出的方案是先渡过浊河,拿下阳、临沃两处,然后慢慢往北推进,逼鲜卑人同他一决生死。

    在场的河内将军不少人都认可了吕布的观点。

    从吕布亲自带队攻下虎泽关后,不少人在心中已经默认了吕布的将军地位,不再去刻意的挖苦和贬低。

    作为处于最前线的将军,他们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流淌着一些男儿应有的热血。

    当然,也会有个别的刺耳声音:“你拿下虎泽关,立了大功,怎么说都随你啦,我们这些人,哪敢说个‘不’字啊,吕将军!”

    胡海故意在句末加重了口气,对于他这样的小人,吕布上次施加的惩戒,足以让他记恨吕布一辈子。

    此时,守在门外的陈卫快步走了进来,将手中物件交给吕布,低声道:“将军,您的书信。”

    吕布也未多想,直接拉开圆筒布袋的袋口,从中取出竹简,翻看了起来。

    这一看,竟似入了魔障。

    好一会儿后,连堂内的将军们都发现了吕布的不对劲儿,不仅整个人一动不动,连眼神都变得无比的奇怪。透过他的眼睛往里面望去,在他眼眸的最深处,好似有一种痛到了骨子里的悲哀,亦像是有一种发了疯似得狂喜。

    “将军,是不是步度根亲率大军来了?”有人壮起胆子问了一声。

    然后,在场的诸将便看见吕布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傻乎乎的,与一切功名算计无关。

    两行浊泪悄然从眼角滑落,滚过他的面颊,这位平日里冷峻铁血的将军,战场上杀起鲜卑人来眼睛都不会眨上一下,这个时候,居然,落泪了?

    “我啊,要当父亲了!”

    吕布站起身来,泪光闪烁的眼中满是希冀的光芒。

    他紧紧的攥着手中竹简,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府外。

    在场的将军们懵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口哨。

    赤菟飞快的跑到吕布面前,亲昵的蹭了蹭吕布手掌。

    城门处,数百名鲜卑俘虏脚上套着铁链,正在修缮城门。

    俘虏的士卒,一部分会被派去给汉军受伤将士端汤送药,另一部分自然就成了苦力,负责没日没夜的修缮城墙。

    这些人无所谓可怜与不可怜,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战争的牺牲品,如果被俘的是汉军士卒,下场也同样会是如此。

    哒哒的马蹄声从关内传来,清脆而又迅疾。

    “哟,将军,你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一身棉袍的戏策站在城门中央,拦下了疾行的吕布,微佝着身子将双手揣进袖口,有些埋怨的嘀咕起来:“你们北方这天气可真冷,这还没进入初冬呢,风就跟刀子似得,呼呼呼的就往人身体里头灌,这要到了寒冬腊月,那还不得把人给活活冻死……”

    “先生!”吕布打断了戏策的碎碎念,开心的笑着:“告诉你一件大喜事,我啊,就要当父亲了!”

    看着吕布雀跃无比的神色,戏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明知故问道:“所以,将军你这是要准备回去?”

    方才来送信的人,就是戏策留下的死士之一,信中的内容,他自然早就知晓。

    “五天,五天之后我一定回来!”吕布骑在赤菟背上,信誓旦旦。

    “夫人怀有身孕,戏某也替将军感到高兴。”戏策轻轻抚摸着赤菟额头处的鬃毛,随即话锋一转,“可将军也不要忘了,现在是在行军打仗,我们不是盗贼匪寇,你是一名将军,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无数双的眼睛看着你。”

    “可是薇娘他需要我!”吕布眉头一沉,言语也不似起初的那般温和了。

    “将军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戏策淡淡的说着,“但作为先锋统帅,擅离职守的话,要是被郑嵩等人抓住了这点大做文章,将军你就算有十个脑袋,恐怕都不够砍吧。”

    “倘若夫人知道了,我想,她也不愿见到这般场景。”

    说完,戏策迈起小步,朝着关内慢悠悠的闲散走去,留下吕布一个人怔怔的站在城门中央。

第一三七章 同病相怜的两个人

    那天,吕布在城门口站了许久许久,无数次的思想斗争下来,终究还是没能勇敢的迈出一步。

    妻儿怀有身孕,却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回到她的身旁悉心照料,吕布心里的愁苦,可想而知。

    迫切万分的想要回家,却又不能回。

    这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浑浑噩噩的回到关内暂居的府邸,吕布铺开案桌上的竹简,提起笔,身躯不由的再一次怔住了。

    离家两月,他居然连一封家书都没有写过寄回。

    我真浑!

    自责无比的吕布却浑然不知,此时的朝堂之上,有一场风波,正因他而起。

    帝都洛阳的崇德殿内,天子刘宏难得的上了一次早朝。

    爽朗的大笑声在庄严肃穆的大殿内持续了许久,显然咱们的天子陛下此刻心情不错。

    昨天从北方传来捷报,北击鲜卑的大军一路高歌猛进,连克广衍、美稷、谷罗等地,又拿下了最后一道重镇关卡虎泽关,打得鲜卑人溃散四逃。

    当时的刘宏正在西苑搂着两个宫女消遣享受,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竟比得了儿子还要欢喜。当即表示,明儿个一早,令所有的大臣觐见朝会。

    先帝刘志在位时,鲜卑人屡屡入侵南下,吞没了并州大片领土。

    在刘宏的心底,他觉得,是先帝昏庸无能,才导致了鲜卑人活动猖獗。

    每每自比起先帝,刘宏都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贤明帝王。

    “阿父,这张懿是你举荐的吧,果然不负朕望,可算替我大汉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刘宏侧身看了眼身旁的张让,眉眼里都是笑意,“以你之见,朕该如何赏赐于他?”

    “回奏陛下,张刺史身为行军统帅,痛击鲜卑,此乃职责所在。老奴以为,我军将士能够击败鲜卑之贼,这全赖于陛下天威所致。陛下天威凛凛,犹如真龙降世,那些外族贼子无不内心惶恐,自然是阵脚大乱,抛戈弃甲。”张让躬起身子作了一礼,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竟将全部功劳都归到了刘宏身上。

    别看这时候的张让恭顺谦卑,出了皇宫大殿,他也是这洛阳城内顶尖的权势人物之一,想要巴结附和、给他当儿子的人,如过江之鲫。

    马屁精,老阉宦。

    下方的朝臣们心中同时鄙弃了一句。

    刘宏却听得哈哈大笑,高兴之余,准备封张懿一个列侯的爵位。

    “不尽然吧,”位于前列的国舅何进站了出来,他朝刘宏行了一礼,口中说道:“陛下,臣听闻,广衍城、虎泽关之功,皆是因为吕布之勇武,似乎与咱们的张刺史没有半点关系吧。”

    说着,何进将张仲写来的奏折递上。

    吕布?

    刘宏狐疑的念了一声,“朕听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见到何进出列,张让就知道准没好事。

    当初你们兄妹进宫的时候,遭人欺凌,若不是我们施以援手,你们兄妹哪会有今天?

    不知恩图报倒也罢了,居然还勾结那些士派党人来合谋害我。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退步,你却一直在得寸进尺,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老宦官的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不过现在也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他弯下身子,凑到刘宏的耳旁,小声说着:“就是您前几个月特地招进宫来的那个莽夫,陛下您忘啦,您还赏了他一匹火红色的汗血马。”

    “哦,是他啊!朕想起来了,的确有些本事。”经张让一提醒,刘宏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吕布的身影。他拿过张仲的那卷竹简奏文,看完过后,有些难以决断,“诸位卿家,你们以为,张懿张仲二人所言,谁真谁假?”

    此话一出,问题就来了,不管哪一方是真的,另一方就是在说谎。

    欺君,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此时的张让,心中直在骂娘,能够服侍天子多年,并且深得信任,老谋深算不在话下,心里更是亮得跟明镜儿似的,他哪还猜不出这是张懿贪功,冒领了吕布的功劳。

    可张懿压根儿就没说这些,愣是把张让给绕了进去。

    人是自己举荐的,要是出了问题,就怕有心人借此将脏水泼到自个儿身上。

    既然从一开始就站了张懿这边,张让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站到底了。

    而另一方,有何进在前面顶着,自然也是半分不让。

    外戚、士人和宦官的争斗,早已是水火不容。

    双方唇枪舌剑争执了半晌,依旧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够了!”

    被吵得心烦的刘宏低喝了一声,原本好好的心情都被这些人给弄没了。

    天子一怒,群臣自然不敢再争。

    刘宏沉着张脸,往殿内扫视了一圈,却发现咱们的老太尉杨赐,几乎快要在朝堂上睡着了。

    “老太尉,这事儿你怎么看?”刘宏的语气还是比较客气尊敬的,若换作他人,恐怕早就被拉下去杖毙了。

    “臣老了,要在一二十年前,说不定还能为陛下走上一遭。”老太尉的回答看似答非所问。

    刘宏不傻,甚至是很聪明,他立马就明白了杨赐话里的意思,望向众位朝臣,“诸位卿家,有谁愿意替朕走上一趟?”

    刚刚还争得火热朝天的诸位大人闭口不言,像是变成了一群石化的雕像。

    并州那种荒凉贫瘠的地方,油水都没有几滴,再加上战火连连,一不小心还可能把小命搭上,鬼才愿意去那里走一遭。

    冷场的崇德殿内寂静无声。

    此时,群臣最末的位置有一人走了出来,其身高仅有七尺,相貌却是不俗,声音洪亮的应了一声:“陛下,臣愿往。”

    同朝为臣,前方的大佬们自然也认得此人,曹家之子,曹操。

    曹操的父亲曹嵩,原姓夏侯,年幼时被中常侍曹腾收作养子,遂改姓为曹。

    曹嵩中年得子,按理说应该格外宠爱才是。

    然而,曹嵩似乎并不太喜欢他的这个儿子。

    少年时期的曹操任性好侠,放荡不羁,不修品行,也不研究学业,还常常为家里惹来许多麻烦。

    直到有一件事,才改变了曹嵩对儿子的看法。

    九年前,年仅十九岁的曹操在洛阳令司马防的举荐下,担任了洛阳北部尉一职。

    在遍地都是皇亲贵胄的洛阳当差,可不是件容易事。别人都劝曹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曹操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设了五色棒十余根,悬于衙门左右,并直言不讳的告知众人,有犯禁者,皆棒杀之。

    蹇硕的叔父不信邪,违禁夜行,被曹操逮了个正着,结果被拖回了衙门,棒责至死。

    曹嵩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出手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是个干大事的料子。

    事后,曹操被明升暗降,派去顿丘当了县令。

    那时候,天子刘宏卖官鬻爵天下皆知,而曹家,有的是钱。

    只要愿意,九卿大夫都不再话下。

    曹操拒绝了曹嵩给他买官的计划,他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赢得朝廷的赏识。

    然则,理想有多美好,现实就会有多残酷。

    怀有满腔热血的曹操,一心想着建功立业,除奸去恶,挽大厦之将倾。

    可实际上,天子根本就不记得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张让见到曹操主动请缨,道了一声不妙。

    他知道曹操的性格,这家伙是个硬茬,谁的帐都不买。要让他去了北边,指不定会捅出多大篓子。

    情急之下,张让抢先刘宏一步,开口说道:“陛下,曹议郎有这意向很好,但他位卑人轻,恐难当此大任。老奴以为,中常侍韩悝可担此重任。”

    站在张让身后的中年宦官心中一阵抽搐,同为十常侍的他,居然就这么被老大哥给卖了出去……

    在张让的示意下,韩悝只能赶鸭子上架,朝着刘宏跪拜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天恩。”

    “臣以为不妥!”

    何进又是第一个跳了出来,要让十常侍的人去了,这不摆明互相包庇吗。

    “陛下,臣愿同往!”

    曹操再度请求起来,杀不了朝中宦官奸佞,能够上马杀上几个外贼,也是好的。

    “好了,一点点小事,磨唧了大半天。朕乏了,都退下吧。”不耐烦的刘宏袖袍一挥,起身离去。

    三日后,中常侍韩悝从洛阳动身,以监军御史的身份,代天子巡视北方。

第一三八章 骑在老虎身上的狐狸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北方一处辽阔的草原上,数百头牲畜正低着脑袋,享受无比的细嚼起美味的鲜草。

    有名年过花甲的老人披着羊皮裘,坐在草坡上,手里握了根枯干的枝条,怡然闲散的哼着山野特有的小调。

    清澈的河流从老人脚底下蜿蜒而过,倒映出天上的纯白云朵,悠悠的河水,如绢的波光,蜷曲在绿色的原野之间。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的静谧,祥和。

    “老师,再有两天就要大战了,您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牧牛放羊?”

    有名扎着粗辫的青年从远处走来,站在老人身旁,紧蹙起了眉头。

    老人取下毡帽,露出一张骨瘦的脸,阅经了世间的沧桑。

    他招呼着青年坐下,慢悠悠的说道:“丢了一座广衍城,也没让你长够记性吗?”

    青年的脸色立马变得十分难看起来,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不少的将领都在暗地里嘲笑于他,笑他是个软蛋,仗还没打就丢了城池而逃。

    哼,当初若不是陈复这狗东西反水,坑了我一道。否则单凭吕布那点人马,又怎么可能从我手中夺走广衍……

    卡祁狞着一张脸,任谁都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甘。

    “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给你长点记性也好。”老人将枯茧的手掌抚在青年背后,有些怅然,“我知道你丢了广衍心里头憋屈得紧,可人,哪能顺风顺水的过一辈子。这些苦头,早点吃了,不算坏事。”

    “对了,汉军那边怎么样了?”相较于眼下的大敌,老人更倾向于远隔数百里的汉军动向。

    卡祁自然不会隐瞒自己的老师,将知道的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吕布前几日夺下了虎泽关,又斩了守将布赫鲁,看样子是要北渡浊河,收复五原。”

    “以往我们行军作战,不管是在草原上,还是扣关南下,总是逢战必胜。可自从遇到了这个叫吕布的家伙,好像一切都反了过来,难不成他真是天上派下来得神仙?”说及此处,卡祁心里莫名的生出几分烦闷感来。

    “吕布之骁勇,的确是世上罕见,不过相比起来,我倒更担心那个叫戏策的后生。”老人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凝重。

    据悉,从云中郡开始,吕布所有的动作,都是这个戏策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

    若果真如此,后生可畏啊!

    老人细眯起眼角,如果说吕布是一头出山的猛虎,那这个戏策,就是骑在他脖子上一只入世的狐狸。

    年纪轻轻的心思便如此缜密,要是再待上几年,那还不成了妖怪?

    老人从兜里摸出一枚玄色的令件,交到卡祁手中,“我昨晚跟大王商量过了,准备将临沃、阳两处的兵力收回五原,现在汉军的士气正高,他们那点人手,哪挡得住吕布这头猛虎。”

    卡祁看着手中的令件,哪还不知道老人的意思,感激的语气中带着无比的笃定:“这一次,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卡祁临走之际,老人将毡帽重新戴回头上,驱赶起牛羊,慢悠悠的问了一声,“人手够吗?”

    “足够了,五原县那里不还有一万的青壮俘虏吗?”卡祁放缓了步子,与老人并肩而行。

    “你不怕他们到时反戈一击?”

    “他们的老父老娘和妻儿子女都在我们手上,谁反戈,我就让他全家为他陪葬。”

    老人的眼光中透出些许欣慰,自己的这个弟子啊,真的够狠。

    不过战争嘛,本就没有仁义道德可言。

    老人拍了拍裤腿,眼神里的目光悠远,“最后交代你一件事,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不希望那个汉人后生,活得太久。”

    浊河的渡口处。

    六架长桥横架南北两岸,桥下深棕色的河水急流湍湍,如暴戾的恶龙奔腾咆哮,穿墙破壁,水流扑压在石脊上,卷起巨大的浪花,狂怒冲击着堤岸。

    临近浊河口这一带,地势都不算平坦,有的地方还格外崎岖。

    吕布老早就下了马背,牵着赤菟,步行渡河。

    八千名骑卒也都跟着下马,牵马而行。

    两万士卒吕布只带了骑卒北上,前些天强攻虎泽关的时候,攻关的将士几乎人人带伤。吕布就索性将他们留在关内休养,等到张懿的大军来了,再一同前来会合。

    渡河的时候,吕布将戏策背在了背上。

    戏策身子羸弱,七八里的山路走下来,早就磨破了脚,可他一直强忍着不说。

    直到渡河的时候,吕布才发现戏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别看戏策平日里没个正形,其实骨子里也是个要强的人。

    “将军,你快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戏策在吕布宽阔的后背上扑腾起来。

    “脚都磨出血了,这还能走?”

    吕布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双手反抱着手臂,将戏策牢牢的固定在背后,“这种时候啊,你们读书人,还真就不如我们这群莽夫。”

    “几千将士都看着呢,你是个将军,哪能背我这一介寒士。”戏策坚持要求下来。

    “没有先生你,哪会有我这个将军。”吕布笑了笑,脚下一步一步的平稳走着,“再说了,别人背你,我不放心。”

    这一番言语落入身后方悦的耳中,他瞬间心里觉得有万头野马奔过,最后重重的将手拍在额头上:你两今天是吃错药了吧!明明将戏策驮在马背上就能解决的问题,为啥非要纠结于背在背上和下来走路!脑子呢,猪啃了吗!

    当然,这番吐槽之音只有方悦自己能够听到。

    好在戏策终于没有坚持下去,他换了一个话题,笑着说道:“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没有?”

    每当提及这个事情,吕布总是会高兴很久,即将身为人父的他,对即将出生的孩子,充满了期待。

    他点了点头,温和的笑着:“很早就想好了,男孩叫吕篆,女孩叫玲绮。”

    “喂,戏策!你们读书人不是爱显摆吗,面对这样气势磅礴的大河,你就不吟上几首诗来听听?”那边的曹性扯开嗓子大声的喊着。

    戏策闻言苦笑了一番,摇了摇头:“这你就问错人了,书我倒读了几本,阴阳纵横三教九流,也略通一些,唯独在这诗词上,我是七窍通了六窍。”

    “啥意思?”曹性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能得出答案,这些穷酸儒尽是些花花肠子,绕来绕去,一点儿都不洒脱。

    “一窍不通呗!”不少知道这个典故的人齐声说出了答案。

    渡河的士卒们纷纷大笑不已,他们的这位先生,除了有时爱捉弄人之外,倒也是无比的风趣。

第一三九章 非我族类者

    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

    吕布清楚的记得这是《孙子?行军篇》中的一句,说的是敌人渡河一半,先头部队已抵达岸上,而后续人马还在渡河的时候,就应该发起进攻,令敌人首尾难接,一举击败敌军。

    鲜卑人要是够聪明的话,不可能不会在汉军登岸的时候,发起猛攻。

    吕布带队先行,紧随其后的是战斗力最强的狼骑营。吕布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就算鲜卑人突然袭击,他带着狼骑营,也能撑上许久。

    可实际上,却并非吕布所想。

    原以为浊河对岸会有数千上万的鲜卑人磨刀霍霍,结果等汉军悉数上岸,也依旧没能见到半个鲜卑人的身影。

    没能盼来一场厮杀的吕布将后背的戏策放下,朝廷派来的监军御史已行至半道,可能再有两三日的功夫就能抵达并州境内。

    “将军,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便是阳了吧。”生平第一次来到五原的戏策,显然没有太大的方向感。

    吕布摘下缨盔,夹于腰间,不介意的给戏策做起了向导:“没错,这里就是阳的东边,离县府还有些距离。以此处为界,右边是云中郡的咸阳(同名),左边是阳的县府,要再往左,就是临沃,五原,九原,成宜,西安阳。”

    九原县,就是吕布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听完吕布的介绍,戏策伸长脖子往东边望了望,口中嘀咕着:“也不知道高顺练兵练得如何了,还真是有些让我期待啊。”

    时至今日,戏策依旧十分清楚的记得那一晚的场景,高顺在他面向许下‘陷阵之至,有死无生’,气势恢弘而热血。

    戏策接触高顺的时间不多,因为高顺平日里总是一个人闷着做自己的事情,跟个闷葫芦似得,曹性为此还给高顺取了个‘高木头’的绰号。

    直到吕布大婚那天,戏策无意间和高顺闲谈起军事战略,他才发现,这个平日里被疏忽掉的普通男人,简直就是天生的统帅之才。

    戏策心底甚至有一种直觉,将来与鲜卑人的大战,或许高顺,才会是决定最终胜负走向的那个人。

    五原郡的北边,有一处绵延极长的山脉,划分开了汉人和北方异族的疆域。

    后世赫赫有名的诗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后面半句说的便是此处。

    大汉王朝的国力日渐衰败,四方异族虎视眈眈,朝堂之内也是党争不断,西域各国每年的朝俸都在不断减少。偏偏大汉天子丝毫不知,还天真的以为这天下稳固如山,处处歌舞升平。

    北方的异族,主要有鲜卑、匈奴和幽州北边的乌丸,南边则有山越、蛮夷,西边有东、西羌族,东边隔海还有个高句(gou)丽,虽说目前没有太大的入侵举动,但总归是非我族类。

    此时的吕布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个异族,将来都会畏惧无比的在他脚下匍匐、颤抖。

    原地休息了片刻,吕布带上人马,径直朝往阳的县府而去。

    按照之前的情报来看,临沃、阳两处能各自出兵五千增援虎泽关,这说明两处的兵力应该在七八千人左右。

    吕布此行带有狼骑营和魏木生的三千骑,再加上张懿派来的五千骑军,拢共八千人。

    就算阳有八千人马,吕布也有十成的把握成功拿下。

    但若两地人马合兵阳,倒是有些麻烦。

    八千骑一路狂奔,似风卷残云。

    一路上,遍地都是荒芜的土地,杂草丛生,不见半点人烟。

    吕布对此没有太大的惊奇,一方面是五原郡本就人口稀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鲜卑人的南侵,百姓们能跑的就跑,跑不了的就被抓作了奴隶,所以这路上哪还会有人迹。

    五原郡不同于南方的诸郡,辖境内的每个县府都没有城关壁墙,就连县府,也仅是由木头搭建而成的简陋场所。

    郡内的百姓大多是过着游牧一样的生活,居无定所。

    有权势的人物则会建筑起坞堡,建望楼,征百姓为府兵,小者如院,大者似村。

    两旁的景象在眼中飞速倒退,骑在赤菟上的吕布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安,他都快抵临阳的县府了,居然还没看到一个鲜卑人的足迹。

    事反常态,必有妖。

    难道是在县内等着伏击于我?

    吕布眉头轻轻挑了挑,若真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他可不认为仅凭阳的兵马,就能吞掉他这八千骑。反之,他还可以反打一波,将阳的鲜卑人一网打尽,也省去了他四处搜寻的功夫。

    阳县的街道上,荒凉而又冷清。

    昔日的县府,化作了一片废墟,四根房梁变成了黑黢黢的木炭。

    数十具尸体倒在街道中央,死相凄惨,流淌干固的血液在地面上铺出了一幅杂乱的图画。

    这一幕,似曾相识。

    吕布下了马,茫然的环顾着四周,没有一丝生机。

    慢慢走到县府门前的台阶处坐下,吕布终于明白,为什么会看不到一个鲜卑人的身影。

    底下青石板传来阵阵凉意,吕布将头埋在大腿上,像一只落败的公鸡,心里无比的难受,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一只白玉瓷般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吕布脑勺,甜美的声音犹如出谷的莺鸟,“大哥哥,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埋着头的吕布身躯剧震,不敢置信的抬起脑袋。在他面前,有个小姑娘,身上包裹着白莹的光芒,梳着平整的刘海,长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她看着吕布‘咯咯’的笑着,小脸儿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吕布温和的笑着,心情也随之好上了许多,他伸出手,想去啄一下她的额头。

    急促的战马在吕布跟前停了下来,曹性跳下马背,怨恨重重的大声说着:“头儿,这帮畜生还真是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不仅将县内囤积物资的唯一一处坞堡焚烧殆尽,百姓更是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吕布的手指在空中怔了一下,面前除了满脸怒气的曹性,哪还有小姑娘的半点儿身影。

    也许,是自己眼花了吧。

    吕布缓缓站起身来,他走向一处空旷的草地,带头挖起了土坑。

    未久,草地上隆起土堆,将百姓的尸首悉数埋葬之后,吕布领着众将士在坟头立誓,不破鲜卑,誓不回关。

    深仇血债,唯有以血来还。

第一四零章 无愧于心

    出了阳,吕布带着将士马不停蹄的赶往临沃。

    一路上风驰电掣,不敢有半刻停留。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焦土,同阳无二,没有丝毫生机。

    “走,去五原!”

    吕布冷声低喝,马头一勒,就欲动身。

    有名河内将军催马跑到吕布身旁,抱拳说道:“将军,将士们只带了两日行粮,恐难以为继。末将以为,应等到张帅的大军到来,再做行军打算。”

    吕布冷眼瞧了他一眼,转头问向身后的青年校尉,“魏木生,虎泽关的粮草,还有多久能到?”

    原先想先取下阳、临沃作为补给点,结果鲜卑人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能带的带,不能带的就全部烧毁,致使吕布没能得到一点物资补给。

    好在虎泽关内还留有不少囤积的货粮,否则,保不准又要向云中郡那时一样,杀鲜卑人以作军粮。

    魏木生略一思索,很快便给出了答案:“回禀将军,应该过了浊河,估计快得话,明天一早就能抵达阳县府。”

    从阳到临沃,再到五原,起码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头顶的天空渐渐昏暗下来,冬天的夜晚,来得总是尤为的早,以往炎夏的这个时候,太阳都还未曾落坡。

    又一名将军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士卒和战马奔波了一天,都已是疲累不堪,将军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暂且在此修养一宿,再做打算。”

    那些个河内骑卒纷纷附和着,一天的疾驰下来,屁股都被颠簸得发麻了。

    狼骑营的汉子们看着诸人一个个喊累叫疼,脸上尽是不屑的神情。这才一天,就喊累喊疼了?当初他们从云中郡驰援雁门关的时候,可是两天两夜都没有合过眼睛,除了给战马补给草料,几乎没下过马背,那种灵魂都要被抖出体内的感觉,他们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吕布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两个人的提议,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说的尤为果断,“所有人原地休息半个时辰,给战马喂食草料,今日,我必达五原!”

    人可以一天三顿不吃饭,战马却是饿不得半个时辰。

    骑军赶路乃是急行军,能带的军粮也就那么些,其中大半都是给战马供食的草料,有豆粒、麦麸,以及晒干的野草。

    其实对于战马而言,它们更喜欢生长在原野上的青草,肥美鲜嫩,可口无比。

    然而,骑卒们却绝不允许战马食用那些青葱的鲜草。

    这些未晒干的草料里含有大量水分,普通战马散热性极差,稍微吃上一些,就会便秘腹泻,再难行军。

    战马出了问题,作为骑卒,肯定是会首先被问责的。在这个年代里,马儿可要比人金贵值钱得多。

    当然,也有个别的例外。

    比如此时就有一头火红的马儿,正慢悠悠的咀嚼着地上肥美的鲜草,看它那享受的神情,就知道这青草有多美味了。

    其余的战马眼巴巴的瞅着,只能咽着从士卒手里递来的麦麸干草,心里那叫一个苦啊。

    谁让人家是神驹,光散热系统就甩了他们十条街呢。

    不仅如此,它们主人此刻的心里同样憋屈得紧。

    几名河内将军趁着喂马休息的功夫聚在一起,宣泄着心头的不满。

    一个络腮胡的中年将领最先开口,满是抱怨的嚷着:“你瞅瞅,瞅瞅,这算个什么事儿?天都黑了,就算我们赶到五原,起码也要近两个时辰,那时候还不得是深更半夜?万一鲜卑人又一把火,那咱们是不是还得连夜继续往西边赶啊!”

    “没错!吕布那小子仗着自个儿拿下了虎泽关,就越发的独断专行,全然不管不顾我们的意见,典型的小人得志,我呸!”旁边的一名将军也跟着愤懑的说了起来。

    “算了算了,谁让人家是将军呢……”

    …………

    吕布坐在一处青石苔上,嘴里咀嚼着发干的麦饼,一个相貌粗犷的壮硕将军走了过来。

    “吕将军,你找我?”他狐疑的问了一声。

    将军姓郭,名焕,出身太原郡名门,也是受张懿之令,带着五千骑卒来协助吕布的那个将军。

    雁门郡太守郭,就是他大哥。

    吕布对郭焕显然有些好感,先招呼其坐下后,才说了起来:“郭将军,吕某想麻烦你留在此处,替我将百姓们的尸首好生安葬。然后明日一早,便率这四千骑折回阳,并将所带的军粮,全部交付于给我。”

    吕布话音刚落,郭焕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泛黄的脸庞上怒气腾腾,“你这是瞧不起我,还是怕我拖你后腿?”

    望着眼前跟吃了炸药一样的粗犷汉子,吕布知道他是误解了意思,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我曾与令兄长有过几面之缘,令兄一介文士都敢上关杀敌,也着实令吕布钦佩。”

    “然则,兵贵神速,时不我待。”吕布的语气陡然一变,起身将手掌重重的拍在郭焕肩头,郑重无比的说着:“这场仗,鲜卑人耗得起,我们耗不起。一旦步度根解决了夫祢,他就会腾出手来,重新对付我们。这个任务留给其他人,我不放心,所以,只能拜托将军你了。”

    郭焕听完,明白了吕布的意思。

    的确,要论战斗力,他带来的这四千河内骑卒跟吕布手下那四千虎狼根本没法比。

    “等粮草到了阳,我便第一时间给你运来。”这是郭焕唯一能做的保证。

    郭焕领了将令之后,吕布又找来胡车儿,令他率百人护卫戏策后行。

    戏策身子薄弱,这样长时间的赶路奔波,非得把他的骨头颠散架了不可。

    但若将戏策留在临沃或者阳,吕布心里又总觉着没底。

    半刻钟的时间一到,吕布重新翻上赤菟后背,朝着五原县方向疾驰。

    望着渐渐远去的吕布和四千将士,郭焕心底默默道了一声:此行且远,将军保重。

    途中,选择跟随吕布同去的方悦有些不解,问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赢的就一定会是步度根?”

    方悦跟着一路,这是吕布没想到的。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你换位思考一下,步度根要是没有把握能胜夫祢,他还会让人增援虎泽关吗?”

    戏策此时若是听到吕布这番见解,肯定会乐得睡不着觉,因为他对这件事的看法,跟吕布出奇的一致。

    方悦顺着话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吕布。”

    方悦又喊了一声,待到那个骑着赤焰驹的青年看过来后,他却是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有时候我挺纳闷儿的,你现在已经成了将军,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你到底图些什么?”

    吕布稍稍愣了一下,俊朗的五官上浮现出一丝缅怀,“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个酸儒的书生总喜欢抱着我,然后跟我说,男儿生于世,当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父母,无愧于兄弟,最重要,无愧于心。

    小时候没懂,现在,懂了。”

    “我跟你就不一样,”方悦左手攥着马绳,右手将梨花枪挽出两道枪花,顺带发表起了自己的意见,“对我来说,在这世上,就只有手里的这杆枪,胯下的这匹马,才是真的。”

    吕布不置与否,也不说话,方悦就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要是五原县也被焚毁了呢?”

    时隔多年之后,方悦也依旧忘不了,那天晚上吕布淡然得可怕的语气和凛冽如刀的眼神。

    他说,五原县如果毁了,就会去九原,去成宜,去西安阳,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一定会把鲜卑人揪出来!

第一四一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深夜的子时,已是夜深人静。

    月如勾,皎白的月光从远远的天际洒下,映亮了茫茫原野。

    马蹄声急,数千匹雄健的战马一掠而过。原野上的深长野草被战马胯下卷起的疾风带动得摇晃不定,在斑白月光的映照下,斑驳陆离。

    抵临五原的时候,已是次日的凌晨。

    邬堡四角站着巡夜的鲜卑士卒,碉楼上插着火把,明光通亮。

    见到此等景象,吕布舒了口气,总算是及时赶到。

    飞云邬是五原县内最大的一处邬堡,四周用黄泥土和砖瓦混合修筑而成。墙的高度大约是普通人身高的两倍,在邬墙之上的边角和中央,建有八处碉楼,这些碉楼之间又有栈道相连。

    除此之外,邬堡内还建有一处望楼,极高,可以眺望十数里之外的情报动向。

    所以在汉军还未抵达邬下时,望楼上的士卒就已经早早的发现了吕布等人的行踪。

    飞云邬内陶屋近百,互相毗连,前后仅有两门可供进出,大门辟于西正中,后门则在东墙的北端。

    吕布兵临邬下,扫视了一眼飞云邬的防御工事,心中在盘算着要不要现在就发起进攻。

    站在中央碉楼上的粗辫青年将手扶在木栏上,俯视起下方,似笑非笑的说着:“吕布,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这五原县来,是准备给我打更,还是给我巡夜呢?”

    卡祁。

    吕布眼角一挑,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熟人,不过这家伙可是有些难缠。

    面对卡祁的讥讽,吕布笑了笑,反击道:“卡祁将军,巡夜倒是没有问题。吕某只是担心,你会不会又像守广衍城那样,不声不响的悄悄溜掉?”

    “你!”

    卡祁指着吕布,咬牙气极,满脸的愠怒之色,良久才冷哼了一声,“这一次,看看到底是鹿死谁手!”

    趁着卡祁说话这会儿,吕布又大致估量了一下这座邬堡。

    飞云邬看起来虽然不小,但撑破天也就能住下六七千人,绝难容下万人。临沃、阳两处的兵力加在一起都不止一万,那他们人呢?

    吕布心中抱有疑问,如今天色已晚,黑灯瞎火的很难看清局势,况且士卒们奔波了许久,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反正五原县还在,那就明日来取。

    吕布勒马掉头,领着手下将士撤离了飞云邬。

    眼睁睁的看着吕布带人渐行渐远,一名鲜卑将军走到卡祁身旁,有些不甘的说着:“将军,吕布这家伙胆子居然这么小!”

    按照原先的计划,卡祁先诱使吕布冲进邬内。只要吕布一冲进来,卡祁就会立马发出信号。藏于不远处的上万伏兵便会迅速涌向这里,堵住前后的两处出口,来个邬中捉鳖。

    鲜卑人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对于骑兵作战,卡祁再也明白不过。

    骑兵的优势在于原野作战,能够来去如风,骑卒可以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实力。

    而飞云邬内阡陌连横的房屋地形,可以很有效的抑制住骑兵的优势,再加上只有前后两门,一旦将这两处出口彻底堵死,冲进邬内的汉人,就算插翅,也别想逃出。

    如今看来,计划显然是失败了。

    “吕布既然不肯进来,那我们就去找他。”卡祁的眼眸低沉,像一条蛰伏许久的蛇,喷吐出口中的信子,阴毒无比的说着:“多派些斥谍出去,看看他们在何处安营,奔波了一路,也该休息休息了。”

    丑时末刻,天空中高挂的明月依旧亮眼。

    此时距破晓尚还有两个时辰。

    汉军营帐外的一里处,鲜卑将军戈泰古领了卡祁将令,率领五千骑前来袭营。

    望着汉营火光黯然,戈泰古心中冷笑连连,愚蠢的汉人们,这时候应该睡得正香吧。

    “将军,汉人营寨仅有十余名士卒巡夜。”前去刺探情报的斥谍回来禀报。

    真是天助我也。

    戈泰古心中窃喜了一声,随即将八尺长的通背大刀往地上一拖,低吼一声:“儿郎们,立功的时候到了,跟我冲!”

    身后的五千骑眼中掩藏不住杀戮的兴奋,跟在戈泰古身后,疾驰狂奔。

    一里之地,骑卒冲刺的话,连一分钟都用不了。

    十几名巡夜的士卒听到阵阵马蹄声,哪里还不知道这是鲜卑人前来袭营,当下调头就跑,边跑还大声的惊慌喊着:“敌袭!敌袭!”

    木柴在火堆里噼里啪啦,冲进汉军营寨的戈泰古见那十几名士卒仓皇逃跑,也懒得去追,毕竟只是些小虾米。

    他们能跑,营帐里睡熟的其他人,肯定是跑不了的。

    想及此处,戈泰古无比得意的大笑起来:“儿郎们,将营帐里的汉人给我全部杀光!人头也割下,咱们好拿回去领赏!”

    冲入汉营的鲜卑士卒一个个眼中透露出贪婪,有的直接将帐篷踩塌,有的用长矛挑开篷顶,准备大杀特杀。

    然则,满怀兴奋的他们得到的答案,却是一脸懵然。

    整个营寨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汉人。

    “将军,营帐里全是空的,没有发现汉人。”

    “将军,我这边也没人。”

    “我这边也是……”

    听着手下士卒们大声传来的报告,戈泰古的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些汉人大半夜的不呆在帐篷里,那他们去了何处?

    咻咻咻~咻咻咻~

    回答戈泰古的,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激射。

    黑暗的四周,阴寒的箭簇散发出死亡的气息,顷刻间就带走了上百鲜卑士卒的生命。

    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坠下了马背。

    “杀!”

    “杀!”

    两波箭雨过后,喊杀声骤然四起,其中还夹裹着战马的嘶鸣和踏在地面上的沉重马蹄,黑暗里像是有无数的人在往这边杀来。

    “不要慌,汉军只有四千人,我们集合起来,完全有一战之力!”戈泰古大声的喊着,召集起人手准备反击。

    然而,汉军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魏木生、曹性两人各自带着上千人马,从左右杀出,一路横冲直撞,正准备集结的鲜卑人猝不及防,霎时间被冲得四分五裂,难以相顾。

    控制不住场面的戈泰古是又气又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大喊了一声:“撤!”

    领着周围的几百士卒冲出汉军营寨,又一名汉军小将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汉讨逆将军方悦在此,贼子还不下马受降!”方悦枪指戈泰古,厉声喝道。

    戈泰古哪肯束手就擒,冲上去就同方悦展开厮杀。

    拼杀之中,戈泰古寻了个机会,拨马冲了出去。

    此时他的身边,仅还有一名士卒相随。

    月光依旧,戈泰古骑着马,垂低的脑袋,显得颓败无比。

    哒~哒哒~哒~~

    黑暗阴森的丛林里,传出的马蹄声很缓,也很轻。

    戈泰古瞬间变了脸色,环顾起四周,如坐针毡。

    他绷紧神经,叱喝了一声:“谁!出来!”

    “你不是一直在寻我吗,怎么现在又问我是谁?”回答的声音里带有一丝戏谑。

    黑暗中的那人渐渐显出了身影,火龙驹,方天戟。

    戈泰古原先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在见到此人后,霎时间烟消云散。

    但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握紧手头大刀,拼死一搏。

    望着怒吼咆哮而来呀呀大叫的戈泰古,吕布将画戟在手里旋了两转,嘴角一勾,拍着赤菟冲了上去。

    交锋而过的瞬间,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戈泰古身后那名想要逃跑的士卒也被吕布一戟顺带从马背上打了下来。

    士卒望见吕布朝他走来,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那俊朗的面庞在他眼中,竟也与恶魔鬼怪无二,显得尤为狰狞。

    “别紧张,我第一天来,卡祁就肯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给吕某接风洗尘,吕布不回敬一点心意,岂不显得我真是山野村夫,不懂礼数。”

    “这份礼物你帮我带给卡祁,告诉他,来而不往非礼也,明日吕某,定来拜访。”吕布笑着用鲜卑语说着,将手中鲜血淋漓的头颅交到这名不停打着哆嗦的士卒手上,依旧是笑如春风:“好了,你可以走了。”

    那名士卒似是不敢相信吕布会这么轻易的放他离去,他抱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每战战兢兢的走上两步,便会回头看上一眼,直到看不见吕布的身影时,他才疯了似得拔足狂奔。

第一四二章 反击

    飞云坞。

    卡祁孤坐在昏暗的堂屋里,屋内仅有一根火烛,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散乱着头发,那对死死不肯瞑目、瞪大的泛白眼珠,显得无比的阴森恐怖。

    烛光摇曳,映照在卡祁的脸上,忽明忽暗。

    漫漫的黑夜过去,遥远的天际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的微白。

    “将军,将军!”陈卫急促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吕布睡眠极浅,他睁开双眸,沉声问道:“何事?”

    “外出巡逻的弟兄来报,有一股人数不下万人的部队,正在往我们这边而来。”

    “鲜卑人?”吕布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声。

    “不是,是汉人。”

    汉人?

    吕布狐疑起来,整个五原县除了自己的四千人马,居然还会有其他的汉人军队,而且人数还不下万人,当真是有些蹊跷。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再说。

    吕布走出营帐,唤来赤菟,只带了狼骑营跟随。

    至于其余士卒,昨天的连夜奔波本就令他们疲惫不堪,再加上后半夜又同鲜卑人拼杀作战,吕布就没让人叫醒他们。

    昨夜一战,以汉军的绝对胜利而告终。

    鲜卑人不仅袭营失败,带头大将还被吕布取了头颅,俘获者将近千人。

    这些人大多是落下马背逃不掉的士卒,他们跪倒在地上,畏惧的望着那个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以为弃械投降就能换来一个活命的机会。

    可实际上,他们等来的,是一个冷冰冰的‘杀’字。

    吕布手底下全是骑卒,就算鲜卑人投降,他也没想过要调出人手来看守这些俘虏。

    所以死亡,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对这群入侵的外族人,汉军士卒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

    不管是国仇,还是家恨,都已经深深印刻在了他们的骨髓里。

    吕布领着狼骑营走出营寨,在寨外两里的大道上,果然有一支人数庞大的队伍,正往这边走来。

    这群人除了手里拿着兵器,就再没其他装备,许多人甚至连鞋都没有,光着赤脚。

    与其说是士卒,倒更像是一群难民。

    唯一能辨认出的就是,他们的的确确是汉人,不管是发型还是衣衫,都与鲜卑人有着明显的不同。

    可这么大一支军队,为什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呢?吕布稍微轻皱起眉头。

    “喂,你们是哪个将军的队伍?”曹性大声的质问起来。

    人群之中没有人出来答话,只顾的往这边走着。

    “你们是聋了还是怎的,听不见本军侯的话吗!”曹性又喊了一声。

    依旧无人回答。

    望着迎面而来的人马,吕布心里头有些发毛,不知怎地,这股莫名冒出来的汉人军队,总给他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

    此时,双方相距的距离已经不足百米。

    “戒备!”

    随着侯成的一声大喊,狼骑营众人将手中的吕甲刀下压,身躯微微向前倾斜,左手攥紧缰绳,摆出迎击的姿态。

    “最后再问你们一次,是哪位将军麾下?如若不说,就别怪吕某痛下杀手了。”

    吕布卯劲喝问了一声,再由他们向前的话,所处的局势就会变得被动起来。

    …………

    远远的一处,身穿戎装的卡祁孤身一人站在原野之上,狼骑营那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

    “吕布啊吕布,这些汉人离你已经不足百步之距,要再往前走一些,你狼骑营能不能发起冲锋,就很难说了。”卡祁的嘴角一挑,阴寒的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你说得没错,来而不往,非礼也。”

    面对无人回话的场面,吕布无奈之下只能做出决断,画戟横扫,咬牙喝了一声:“杀!”

    身后狼骑营九百骑尽数而出。

    双方很快交锋在了一起,狼骑营的战马带着强大的冲击力撞得这些汉人口迸鲜血,但他们似乎不惧死,手中长枪招呼着就往狼骑营士卒和胯下战马身上一阵乱捅。

    作为吕布手下战力第一的狼骑营,里面哪一个不是从血海骨堆里爬出来的,他们不仅打法凶悍狂暴,而且还知道该如何去规避伤害。

    反观另一方,尽管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却丝毫影响不了这场战斗胜负结果的走向。

    他们不仅装备不行,状态也格外的差,打起来根本没有半点章法可言。有些人甚至连兵器都不会使,只会像农民抡锄头一样乱砸。

    双方才交战片刻,倒在地上的人数就已经不下千人。

    远处的卡祁笑意更甚,他抬手一挥,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早就按捺不住的鲜卑骑卒呼喝着,朝向吕布那边发起了冲锋。

    鲜卑人以骑战闻名于世,骑射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在距狼骑营百步之时,他们便拉开了弓。

    嗖嗖~嗖嗖~

    数千支羽箭齐头并进,插进了狼骑营将士的臂膀和胸膛。

    不少战马也被射穿肚腹,癫狂的奔跑片刻后,便偏头倒在了地上,血水顺着腹部不断溢出。

    为了针对狼骑营,卡祁可谓是煞费苦心,他故意派万名汉人俘虏作为先锋,为的就是牵制住狼骑营的机动能力,并让他们腾不出手来进行骑射反击。

    狼骑营的骑射,但凡经历过雁门关之战的人都是记忆犹新,用恐怖如斯来形容,亦不为过。

    如今看来,卡祁的策略,显然是成功了。

    “头儿,咱们撤吧!”手臂中了一箭的曹性赶到吕布身旁,万分着急的说着。

    鲜卑人骑射而来,身旁的狼骑营将士接二连三的倒在地上,吕布哪还不知道这是中了鲜卑人的算计。他愤怒的将画戟刺进身前的一名汉人胸膛,穿了个通透,随即将其挑在半空中,一双蛟目几欲喷火,他无比愤怒的咆哮起来:“你们居然会做鲜卑人的狗!”

    被挑在空中的男人松开了手里的兵器,放弃挣扎。关于眼前这个武力超群的青年名字,他听过了不下百次,一直都盼着他来,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初次见面。

    口里浓血滚滚而出,他想伸手去擦,可是已经没了力气。

    他望向吕布,口中的话断断续续:“将将将军,救救……救救大伙儿……”

    吕布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男人从画戟上重重摔在了地上。

    望着晴空之上的白云朵朵,他含着满口的血,笑了起来。

    他终于。

    解脱了。

第一四三章 败退

    战乱之中,吕布勒马回头,带着狼骑营就往回撤。

    吃了这么大亏,吕布心里自然憋着一股恶气,他准备回营召集齐人手,再跟鲜卑人大战一场。

    退至营寨外半里道时,一阵激烈的喊杀和兵器交戈的声音,从寨内传来。

    吕布心头一沉,刚想下令迅速回营,就看见魏木生带着千余人从营寨里狼狈的急奔而出。

    望见吕布,魏木生飞速赶了过来,脸上表情尤为沮丧:“将军,鲜卑人阴袭了营寨,我军猝不及防,损伤惨重。”

    听到这个消息,吕布如遭晴天霹雳,身躯也不由的在马背上晃了两晃,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身子,才不致坠下马背。

    卡祁的心腹将领阔勿绕道而来,本意是从后方出击包抄吕布,结果却欣喜的发现汉人营寨里居然还有士卒熟睡,就索性带着人杀进了寨内。

    营寨里的汉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慌忙迎战,好在魏木生反应及时,领着一股人杀了出来。

    如今鲜卑人前后夹击而来,形势已经是迫在眉睫。

    是战是走,必须立马做出决定。

    吕布环顾着四周的将士,数千道目光也同时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士卒们眼神中流露出的光芒坚定果决,只要吕布说个‘战’字,他们就能豁出性命,去跟鲜卑人拼个你死我活。

    众将士的神情吕布看在眼里,此刻他心中同样是怒气腾腾,恨不得上去大开杀戒,将这群鲜卑人通通杀光。

    可形势比人强。

    周围将士的身上大多都挂了彩,鲜卑人又是有备而来,光从人数上就绝对碾压了他们。

    如果以死相拼,的确可以斩杀鲜卑三、四千人,可他们也一样会全军覆没。

    值得吗?

    吕布扪心自问,答案是否定的。

    假使他们全部战死在这里,除了会留下满地的尸身供黑鸦啄食,就再没了其他任何意义。

    吕布有赤菟马,有方天戟,就算陷入重围也一样可以冲杀出去,可其他人呢?

    前方的鲜卑骑卒已经杀至,吕布满脸暴戾之气,张开嘴露出两排死咬的白牙,挑起两撇狼毫眉,冲着前方杀来的鲜卑骑卒长吼了一声:“呜~啊啊!!!”

    那疾驰而来的战马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生生抑制住步伐,高扬起双蹄在空中虚踏了两下。马背上的骑卒双手紧紧环住马脖,才没摔落下去。

    待到他直起身来,锋利的戟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冰寒凛冽的气息瞬间袭遍全身,他便不敢再有半分举动。

    随后,就听见眼前的汉人将领用鲜卑语说了起来,他平静的话语里压抑着一股随时都能爆发的巨大愤怒:“告诉卡祁,今日之赐,吕布记下了。”

    说罢,吕布将画戟撤回,调转马头,低喝了一声:“走!”

    戏策说得没错,他是一个将军。

    纵使再心有不甘,再憋屈难受,也得忍着。

    在吕布的率领下,一干将士从后方冲开一条血路,逃离了这里。

    …………

    临近晌午,吕布等人途经一片葱绿的树林,选择了在此歇息。

    原先的四千骑,如今只剩下两千不到。

    九成的士卒身上带着伤口,他们背靠大树,随便从身上扯下一根布条,简单的包扎两下,便开始眯着眼打起盹来。

    从始至终,没有一人出声抱怨,也没有一人痛哭喊疼。

    咕咕~咕~

    现在正值晌午吃饭的时点,士卒们嘴上不说,肚子却已经开始强烈抗议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他们不仅没有沾过一粒米,甚至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

    营寨被劫,粮草物资尽数落入鲜卑人手中。就算从阳运来,最快也要明日才能抵达。

    最为恼火的是,现在是初冬时节,伤口愈合速度极慢,又没有药物止血疗伤,很容易会引起伤口的溃烂。

    这一点,吕布心里明白得很。

    看来,只能回临沃或者阳了。

    吕布叹了口气,想起早上那个男人临死前的话,他深锁起了眉头。

    为什么要叫自己救救他们?

    既然不惧死,又有兵器在手,难道就没想过反抗吗?

    思索之间,吕布眼眸骤然一缩,一道寒芒闪过。

    歇息的士卒们陡然睁开双眼,他们同吕布一样,也听见了阵阵而来的马蹄声。

    “个驴草的东西,都这么远了,鲜卑狗还是阴魂不散。”曹性咬牙切齿的说着。

    “将军,干吧!”一名士卒大声请求了起来。

    此话一出,余下的士卒纷纷向吕布请命:“将军,跟他们拼了!”

    看着这些个义愤填膺的汉家儿郎,吕布抬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提起搁在一旁的画戟,率先翻上了马背。

    身后的士卒不再说话,齐齐翻身上马。

    两千匹战马疾足狂奔,四蹄重重的踏在地面,霎时间整个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战备,战备!”

    感受到地面的震动,胡车儿抽出战刀,压低声音呼吼起来。

    为了戏策的安全,他特地找了条僻静小道而行,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鲜卑人的大规模出动。

    希望别是往自己这边来的才好。

    胡车儿心中暗自祈祷着,然而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马蹄声已经快要抵临此处,胡车儿再不犹豫,立即让人带着戏策先行撤离,他则选择了留下来拖延时间。

    双方战斗一触即发,连空气都在此刻安静了下来,只有一缕寒风悄然吹过耳旁。

    碰面的瞬间,双方都愣在了当场。

    大水差点儿就冲了龙王庙!

    好半晌胡车儿才回过神来,紧拧的一字眉缓缓舒开,他尤是不敢置信的说着:“将军,怎么会是你?”

    吕布抬腿滑下马背,令身后疾冲而来的士卒停下步伐,暂且原地歇息。

    当看到接踵而来的魏木生曹性等人时,胡车儿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碰见吕布。

    他从没想过,这个记忆中战无不胜的高傲青年,也会有败退的一天。

    没听见刀兵交戈的声音,离去的戏策便又折了回来。

    当看到一众伤兵时,他也不由的微怔了一下。

    正给士卒包扎伤口的吕布望见马背上的戏策,满脸无奈和苦笑:“从来都不想让先生你看到我的狼狈和落魄,却每次都被你恰巧撞到。”

    “战争,本身就是一场博弈,有输有赢。这次输了,下次赢回来便是。”

    戏策下马走了过去,如是说道。

第一四四章 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

    临近傍晚,陆陆续续的又回来一些人马。

    被派出狩猎的魏木生两手空空而回,如今正值初冬时节,平日里的飞禽走兽都已开始掩息冬眠,不见了踪迹。

    所幸胡车儿还带有些粮食,吕布将这些麦饼集在一起,分发给受伤的士卒。

    入夜之后,麾下的将士们升起了火堆,将整片树林映照得红光满满。

    没有帐篷,众将士就围坐在篝火旁,有人打盹儿,有人竖耳聆听,有的在讲故事,唾沫横飞的吹嘘着一些道听途说而来的奇闻异事。

    其中以曹性的声音最为突出,他似乎在和别人争辩,远远的就能听到他那山鸡一样的声音,像是一副要撸起袖子跟人干架的阵势。

    吕布孤身一人坐在半道坡上,望着下方的热闹场景,孤傲的脸庞上悄然柔和了几分,他将水囊放在嘴里,咕嘟咕嘟的灌下几大口凉水。

    一天没有进食,还消耗掉大量体力,五脏六腑皆已是空空如也。

    麦饼都分给了士卒,他这个将军,就只能饮水充饥了。

    水不管饱,但是管撑。

    说到麦饼,吕布不由的砸吧了两下嘴,可真是怀念在家时,薇娘亲手做的糖蜜酥皮饼。

    酥酥软软的淡黄小饼,咬上一口,芳香四溢的蜜糖立马就会钻进嘴里,那味道简直回味无穷,口齿留香。

    不过唯一有待改进的地方就是,那饼实在是太过甜了些,毕竟大老爷儿们没几个热衷于享食甜品。

    想到这里,吕布肚子不由愈发的觉得饿了。

    他刚拎起水囊,准备再大灌上两口,一张椭圆的麦饼从身旁递了过来。尽管这麦饼的卖相看起来尤为丑陋,但吕布还是很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戏策裹着件厚厚的棉衣,跟着坐了下来,将麦饼递到吕布手里,打了个饱嗝,缓缓说道:“今晚食欲不算好,还剩了一块,就烦请将军给代劳了吧。”

    军中的待遇,戏策要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不止一日三餐管饱,就算他想喝酒吃肉,通通都不再话下。

    这个羸弱的年轻人,虽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的的确确是他,帮助吕布一次又一次击败了勇往无利的鲜卑人。

    因此,吕布唤他一声先生,三军将士也都得跟着喊上一声先生。

    吕布接过麦饼,他知道这是戏策有意留给他的,也不拆穿,张嘴咬上一口,细细咀嚼起来。

    麦饼过半,身边的戏策已经蜷缩成了一团。

    见此情形,吕布脸上浮出一丝疑惑,不由问道:“先生,你似乎格外怕冷?”

    现在是进入初冬不假,但绝对没达到穿上棉衣还瑟瑟发抖的程度。

    “天生的寒疾,并无甚大碍,就是怕冷得紧。”

    戏策不以为意的说着,他望向吕布,将话题转移回来:“倒是将军你,似乎遇到了麻烦。可以的话,不妨说与戏某听听。”

    既然戏策主动问起,吕布也不瞒他,将白天思虑不明之事,尽数俱实以告。

    戏策听完,柳梢一样的眉头微微轻皱了一下,推算出自己的答案想法:“如果将军所言非虚的话,那些汉民的家人,怕是全在鲜卑人手上。”

    “先生你是说,鲜卑人以他们家人的性命相要挟,逼迫他们出战?”吕布手头的动作一顿,顺着戏策的话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戏策点了点头,“那个汉人死之前说的救救大伙儿,应该就是让你解救所有被奴役的汉民,包括他们的父母妻儿。”

    “可是五原县的飞云坞内,藏不下这么多人,那他们又在哪里?”吕布犯了愁,如果藏在五原郡内的某一处,岂不是要将整个五原郡翻过来才行。

    五原郡这么大,想要找个底朝天,花上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行。

    眼下大战在即,根本就腾不出那么多的时间去搜寻找人。

    看着吕布发愁的模样,戏策笑了笑,“若是换作我的话,我就不会将他们藏在坞堡里,而是移置到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吕布纳闷儿起来,整个五原郡除了各地的坞堡,好像就没有其他安全的地方了吧。

    戏策捻了捻下巴处的胡渣,深邃眼眸里闪过一抹睿智,“比如说,山上。”

    听闻此言,吕布犹如醍醐灌顶,当即猛地一拍大腿,望向戏策目光灼灼的说道:“先生你是说,阴山!”

    戏策不置与否,算是默认了这个答案。

    随后他将身子后仰,慢慢的躺在了草坪上,双手枕在脑后,仰望起在漆黑夜空中零零散散的几粒星辰。

    好一会儿后,戏策突然的问了句:“将军,此战得胜,当若何?”

    “宜悬头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起身的吕布微微一怔,他背对戏策,负手而立,平静语气里夹杂的杀意如怒海翻涛。

    来接戏策回帐就寝的张辽恰巧听到了这句,他望着那个高大的青年男子背影,内心霎时间热血奔涌。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张辽从小习读古经史书,对这句话再也熟悉不过。他甚至已经不由自主的在心里默默的念出了这句话的下半句来。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戏策从腰间取下装酒的葫芦,往嘴里倒上两口。

    他虽不喜饮酒,但酒却能御寒。

    感觉到身子暖了些后,戏策眯合上了双目,压低着嗓音,以戏腔悠悠的唱道:“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原野上的凉风拂过,拨动得吕布额宇间的青丝飞扬,他负手孑然而立,与天地相融。

    漫漫的黑夜过去,迎来了次日金灿无比的阳光。

    郭焕来得比想象中的要快,未及晌午,便押运着粮草抵达了这里。

    粮草一到,吕布就下令先让士卒们饱餐一顿。

    随后,又将手下一干将领召集起来,商议营救汉民的计划。

    得知汉民被困山上,方悦第一个站出来主动请缨,倒不是他怜惜那些汉人的性命,而是他太过于迫切的想要在吕布面前表现自己。

    吕布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他。

    阴山,并不只是单单的一座山,而是座座高山连在一起的山脉。

    东西长约一千公里,地形复杂多变,再加上吕布所处的这边又是南坡,地势陡峭,尤难攀爬。

    若真让方悦去了,能不能回来都很难说。

    “头儿,阴山我熟,小时候我就常在阴山上溜达,让我去吧。”曹性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表示肯定能将汉民尽数带下山来。

    吕布瞥了眼曹性缠着绷带的右臂,也给否了。

第一四五章 将军,前方有汉营

    “将军,我去吧。”魏木生和郭焕异口同声。

    吕布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他二人的确是最为稳妥的人选。

    出发之际,吕布正给士卒们饯行。

    戏策将魏木生招至一旁,低声说道:“木生,五天为限,不管能不能找到汉民,你都得回来。”

    阴山很大,五天之内想要找遍阴山的各个角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魏木生本想让戏策再多给些时间,但当他看见戏策凝重的表情时,他似乎猜晓了一切,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是要同鲜卑人决战了?”

    戏策点了点头,今早收到的消息,鲜卑人前天在那勒河以北展开决战,步度根和轲比冢的联军大胜夫祢,夫祢在逃亡之时,被部将斩下脑袋,并且献给了步度根。

    步度根趁势收并了其余下残部,准备回援五原。

    从那勒河到五原县,快则三五日,慢则七八天。

    所以,留给汉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整个军营里,戏策觉得能够担当重任的,也就只有魏木生一人。

    吕布虽勇,但先天还是存在许多不足,在排兵布阵和兵法韬略上几乎是一片空白。尽管他已经在拼命的努力,看兵书学布阵,但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想要成长,还要历经一段尤为漫长的过程。

    部下宋宪、陈卫、胡车儿,虽有勇力,却不是为将之选。

    其余曹性、侯成、李封、雷虎等人,文武具是中下,只能担任小统领,想要为将,却还远远不够。

    张辽熟知兵法韬略,也懂排兵布阵,本是为将的人选。只是他如今年岁尚浅,阅历和经验都稍有欠缺,视野也还存在一定的局限性,还得再养上两三年才行。

    就只有这个魏木生,不管是从性子上,还是战略眼光,俱是为将的上乘人选。

    本还有一人,姓李名肃,与吕布同乡。但戏策却不喜此人,满肚子的心眼儿不说,行事手段尤为狠厉毒辣,蛇眼塌鼻,此乃背主之相。

    当然,也有一些天生的将才,不用培养,他们就能把握住整个战场的局势,带起节奏一路高歌猛进。

    比如,高顺。

    但这类人毕竟少之又少,说是万中无一都不足为过。

    想到这里,戏策有些发愁的揉了揉额头,好半晌后,才颇为无奈的嘀咕起来:“算了算了,等这场仗打完,我豁出这张俊脸,回颍川请几个妖孽来助阵吧,不然光凭手下这点人手,将来怎么跟天下人打。”

    那边的吕布目送着魏木生等人离去,全然不知戏策已经开始悄悄替他谋划起了整个天下。

    与五原郡互相毗邻的云中郡,有一支人数庞大的队伍正偷偷渡过阴山,进入云中郡内。

    领头的将军叫孛缇,身形高大威猛,他数日前便领了卡祁的将令,带了五千步卒沿途翻山越岭,为的就是切断汉军的粮草补给,从背后给汉军来上一刀。

    站在山脚下的孛缇双手叉着腰杆,放眼望去,前方的道路上长满了两尺长的野草,周边的田地也是荒芜一片,平添了几分悲凉。

    在山脚歇息了片刻后,孛缇准备动身往云中郡的郡城方向而去。

    他刚一起身,前去探路的斥探便一路疾跑了回来,朝着孛缇禀报道:“将军,前方二里处发现一个汉军军营。”

    “什么!”孛缇听到这个消息,面色大变,难不成汉人事先就料知他要途经此处?

    随即,他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瞪着一对铜锣眼,急忙问了起来:“可是吕字旗?可是狼骑营?吕奉先可在此处?”

    若驻扎在这里的是狼骑营的话,孛缇就已经做好灰溜溜撤回去的打算了。他宁肯回去接受卡祁的责罚,也不想再跟吕布对阵,是真的给打怕了。

    “禀将军,那些汉军并无旗帜,也没有配备马匹,不知道是谁人麾下。”斥探如实的禀报起来。

    得知并非骑兵后,孛缇舒了口气,摊开双腿金刀大马的坐着,摆出将军的架势问道:“那他们有多少人马。”

    别的人他倒不怕,就怕遇到那遭瘟的狼骑营。

    不过想想也是,吕布这个时候应该带着狼骑营在五原郡才对,又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曾几何时,孛缇也是志得意满,以鲜卑勇士自居。

    直到半个月前,他从临沃领了五千兵马,和阳的句(gou)力,一同去往虎泽关增援。

    不过可惜的是,他们去晚了一步,虎泽关被汉人所夺,于是孛缇就同句力商量,决定先在关外暂待两日,静观其变。

    正当他们快要搭好宿营的蓬寨时,噩梦随之而来。

    三千汉军骑卒气势汹汹的杀奔而至,一路横冲直撞,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孛缇从寨内逃出,见汉军人数拢共也不足他们三分之一,就立马就大喊呼吼着身边将士,跟他一路反打回去。

    然则,想象和现实总是存在一定的差距。

    汉军的将领凶猛得不似人样,完全超出了孛缇对武力二字的认知范围,仅领了数百骑就将他组织起的人手冲了个七零八落,四处溃散。

    句力也在同那汉将的交锋之中被刺下马背,仅仅一个照面。

    成了惊弓之鸟的孛缇拨马便逃,也幸得有老天庇佑,他才能逃出升天。否则,现在指不定也是一堆皑皑白骨。

    如今想来,依旧是后怕不已。

    听到孛缇发问,斥探再度回答起来:“汉军人数大概在八百人左右,并未见到有将军之类的人物出入。”

    嘁,连将军都没有一个吗?

    孛缇鄙笑了一声,内心更加不屑起来,看来这几百人指不定是从哪里空出来闲置的杂牌军。

    不过这样也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能将其一网打尽。

    心中有了计较,孛缇朝着周围的士卒们吆喝起来:“儿郎们,走了这么多天的山路,想来都是腰酸腿疼了吧。走,我们这就去把那几百汉人全部抓来,给我们捏肩捶腿,如何?”

    “好!好!好!”听到这种好事,鲜卑士卒们瞬间士气高涨的大喊起来。

    为免打草惊蛇,孛缇压低手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打枪的不要,悄悄的进村。

第一四六章 敢叫八百困三千

    沿着长满杂草的道路往前,走上两里之后,孛缇果然看见了那处汉营。

    趴在深草里的孛缇手掌向两旁一扩,手下士卒迅速往两边散去。

    待士卒将这座汉营彻底围住,孛缇从草丛里站起身子,望着已是笼中之鸟的汉军,嚣张至极的大笑道:“汉人们都给我听着,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投降,本将军就饶你们一命。”

    正琢磨事情的高顺闻言脸色微变,鲜卑人悄无声息的就包围了他的营帐,而他居然没有半点察觉。

    如果来的是骑兵突袭的话,陷阵营很可能此刻已经遭到了灭营之灾。

    念及此处,高顺黑起脸看了右边的汉子一眼。

    那汉子霎时间如丧考妣,一脸的悲惨神色。来这山脚下训练两个多月,这么多天都平安无事的过了,偏偏在自个儿当值这天出了岔子。

    高顺行事素来威严,求饶都不好使,看来二十军棍是没得跑了。

    汉子越想越是憋火,他不敢怒怼高顺,便将怒火全部发泄在那些鲜卑人的身上,张口就是一通乱骂:“干你娘的鲜卑人!有种你过来试试,老子不弄死你!”

    孛缇对此嗤夷一声,这样的汉人他见过不少,嘴上叫嚣得特别厉害,可实际上却没有半分本事。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投降就能活命,否则,本将军就大开杀戒了。”孛缇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傲慢的说了起来。

    汉子听不懂鲜卑语,但他瞅孛缇那表情就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刚想再度大骂,高顺却先开口了,语气铿锵沉稳,就像一面湛蓝平静的海,“鲜卑贼,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

    孛缇打量了高顺一眼,八尺长的身高,略显魁梧之姿,面色刚毅,有淡淡的威严之相。

    他不知道这个汉人哪来的底气跟他叫板,凭区区七八百人就想挡下他的五千精锐士卒,这可能吗?

    孛缇想到这里,不由露出个不屑的笑容,既然你想死,那本将军就成全你。

    手一挥,四周的鲜卑士卒喊杀急奔的朝着中央杀去。

    结阵!圆!

    伴随着高顺的一声大吼,陷阵营士卒几乎是惯性的站直身躯,然后迅速收拢在一起,围成一个四层的圆阵,最外面的士卒半蹲身躯,将手中的盾牌往地上一砸,咣咣咣,咣咣咣!

    第二层的士卒立马上前一步,将手中盾牌嵌在第一层士卒的上面,第三层又接着嵌在第二层上面。

    三层盾牌重叠在一起,严严实实的将汉军士卒遮掩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只在顷刻间便完成就绪。

    冲至面前的鲜卑士卒,拔刀就是一通乱砍。

    乒乒铛铛的声音,演奏着杂乱无序的乐章。

    陷阵营所用的盾牌与普通的木盾不同,皆是由铁器熔炼打造,士卒没有巨大的臂力很难将其举起作战。所以陷阵营的士卒个个皆是身躯魁梧之辈,年岁也都在三十至四十之间,这个时间段正是人类武力最为巅峰的时期。

    鲜卑士卒砍得起劲儿,却没注意到,从盾牌相契合的方形缝口中,有一杆杆正闪烁着寒芒的枪尖,瞄准了他们的腹部。

    刺!

    嗤~嗤嗤~

    枪尖穿透了鲜卑人的肠肚。

    收!

    长枪撤回,被刺中身体的鲜卑士卒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一倾,趴在盾墙上,然后身子慢慢往下滑去,瘫倒在了地上,鲜血四流。

    几个回合过后,倒在地上的鲜卑人已有数百。余下的士卒赶忙后撤,同这面收割人命的盾墙隔开两丈距离,心虚的喊叫着,手中兵器挥舞,却不敢再往前走上半步。

    眼瞅着儿郎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孛缇的心情也从最开始的嚣张狂妄,跌落至低谷深渊,最后只能无奈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他心中虽说满是不甘,但眼前这个由汉军所组成的铁甲怪物,刀枪根本不伤其分毫,再打下去,死得也只会是鲜卑的儿郎。

    鲜卑人一往回撤,身处阵中的高顺就果断下令:“变阵!疏!”

    巨大的铁甲立马绽放开来,士卒们盾牌收起,枪尖一致对外。

    此时的鲜卑人已经没了作战的心思,头也不回,只顾的往后撤退。

    想逃?

    高顺脸色一沉,再度喝道:“雁行,杀!”

    此令一处,陷阵营士卒由守转攻,迅速散开,如大雁张开双翅,往鲜卑人那边扑杀而去。

    此时的陷阵营比起之前缩在一团时,更加凶猛,五六人就能结成一个小阵,时而攻时而守,鲜卑士卒惨遭完虐,难有还手之力。

    孛缇甚至有一瞬间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同人类进行战斗。陷阵营的士卒就像是发了狂的野兽,眼中泛着猩红的血光,嗷嗷直叫,扑出利爪张开獠牙,发狠就往他们身上咬。

    望着节节败退的鲜卑士卒,孛缇面如死灰。

    他知道,败局已定。

    做梦都没想到,五千士卒居然被几百人打成了这个狼狈模样。

    鲜卑人逃得远了,陷阵营才又重新聚拢起来。

    经此一战,陷阵营将士一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当初他们被高顺选中,不声不响扔这山脚下训练两个多月。每天的训练折磨得他们叫苦连天,一次又一次的透支着身体的体能。

    如今,他们以零伤亡的代价,击败了数倍于己的鲜卑人,这种从心底涌出的狂喜和成就,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述说之一二。

    都说吕字旗下,狼骑营第一。

    这是以前大家公认的事情,可现在么,陷阵营的士卒们觉得,吕字旗下,未必就该是狼骑营第一。

    除此之外,他们看向高顺的目光,也愈加敬畏起来。

    起初,他们都不服从高顺管教,屡屡挑衅滋事,但到最后,不管是刺头,还是兵痞,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再后来,他们都渐渐明了,这个平日冷漠威严的男人,是有大本事的。

    有人低声问道:“统领,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高顺不说话,顺着鲜卑人撤退的方向摸索,在一处岔路口停下了脚步。

    往北是阴山,往南是云中郡。

    地上踩踏过的足迹却是往南。

    “还不死心?”高顺眉头一沉。

    “统领,我知道有条小道,可以在半道截住他们。”那个玩忽职守的汉子开口说道,顺带还嬉皮笑脸的问了一声,可以不可以将功补过。

    高顺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要有本事抓住鲜卑将军,那二十军棍就给你免了。”

    “好勒!”

    汉子一个雀跃,赶紧同高顺击了一掌,脸上笑得稀烂,跟朵狗尾巴花似得。

    黄昏之际,天色渐沉。

    黄泥道上,孛缇走在最前,心中气闷的窝着团火,脸色也已经阴沉了一下午。

    上午同汉人一战,折了近两千士卒,却连对面毛都没薅着一根。

    简直就是耻辱!

    要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非得被他人笑死了不可,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孛缇正郁闷的时候,忽然听见前方一声大喝。

    “鲜卑贼,山水有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望着前方道路中间的男人,孛缇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

    他刚想后撤,四周的陷阵营将士便显出身形,将长枪架在盾上,齐齐喝道:“陷阵!陷阵!”

    高顺手一挥,陷阵营开始步步往前,渐渐合拢成一个战圈。

    陷阵之志谁可挡,敢叫八百困三千!

第一四七章 与虎谋皮

    入夜,虎泽关以南的十余里处,张懿的大军扎好营帐,各自安寝。

    作为此次会战的主帅,张懿近来的心情尤为烦闷。

    原以为天子得知他拿下广衍城和虎泽关,必定会大加封赏,结果盼星星盼月亮,封赏没能盼到,反倒盼来了一位监军御史。

    虽说担任此职的韩悝是自己人,但在他面前,张懿总免不了要装孙子,赔笑奉承溜须拍马,把韩悝像大爷一样供着,这令曾在并州境内一度呼风唤雨的张懿,心中抑郁不堪。

    除此之外,张懿还从韩悝那里得知,皇帝陛下本来是准备给他封侯,结果张仲半道插了一脚,才使得他到手的侯爵成了泡影。

    每每想及此处,张懿就恨得牙直痒痒,阴着脸,怨毒无比的咒骂上一句:这遭千刀的张老贼!

    不仅如此,每天二十里路的行军,也让张懿吃足了苦头。

    尽管这种行军速度已经极其缓慢,像吕布的狼骑营奔袭起来,一天数百里都不再话下。

    张懿是文人出身,经不起马背的颠簸,每走上四五里路程便要停下来歇息片刻,然后再作行军。

    营帐内设施简陋,张懿望着摇曳的烛火怔怔出神。

    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

    以前在刺史府的日子多好,甭管累不累,往塌上一躺,就有美婢侍女来捏肩捶腿,哪像现在又累又苦,遭了活罪。

    身体受累倒是其次,眼下正有一个天大难题,摆在张懿面前。

    好好的封赏被人搅了场,张懿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况且他跟张仲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于是他就请韩悝帮他构陷张仲,为此还允下了二十箱的珠宝作为酬谢。

    能够成为整个大汉祸害的十常侍之一,除了贪婪,还得有脑子。

    韩悝虽说应下了这件事情,但在此之前,他要张懿必须亲自上阵赢上鲜卑人一场才行,

    一来是可以证明张懿的本事,二来也可以堵住何进那些人的嘴巴,以免落人口实。

    别的事倒还好说,要说在战场上打赢鲜卑人,这可就要了张懿的老命了。

    打仗拼杀,本该是武夫干的事情,张懿一介文士,哪懂这些,莫说舞刀弄枪,连最基本的排兵布阵,他也只是略知皮毛。

    就在此时,张懿的老搭档郑嵩从外边走了进来。

    当了这么些年的别驾从事,张懿心里在想些什么,郑嵩几乎一眼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眼下张懿的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愁,郑嵩哪还不知张懿在为何事烦恼。

    恰巧,此时他也有一件事情,不知该从何开口,便有心问了起来:“使君,可是在为军务烦忧?”

    张懿抬头见是郑嵩,脸色稍微缓和了不少,带着几分疲倦说着:“你觉得,我们赢得了鲜卑人吗?”

    对于郑嵩,张懿素来是信任有加。

    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不仅老谋深算而且城府极深。最主要的是,他在张懿初入并州之时,就已将两人牢牢绑在了一起。

    面对张懿的提问,郑嵩不说是,也不说否,巧妙回答了一句:“使君不必担忧,或许此人,可解使君之急。”

    说罢,郑嵩拍了三下手掌,门口的帐帘再度掀开。

    张懿探头望去,站在门口的来人看不清模样,借助烛火亦只能瞧见其裹了一袭藏青棉袄,头带斗篷,系了件黑貂披风。

    “你是?”张懿有些纳闷儿。

    来人走进帐内,与张懿对立而坐。

    待他取下斗篷,才看清是个相貌刚武的青年,额前的头发往后梳起,绑成了一粗辫。

    鲜卑人!

    张懿心中一惊,下意识就想叫人来擒拿此人,然后再慢慢严刑审讯。

    但转眼一想,人是郑嵩带来的,应该就没有太大问题。

    莫非是打入鲜卑的谍子,亦或是叛逃投诚而来的鲜卑人?

    张懿紧紧盯视着眼前之人,像是要一眼将其看个通透。

    “张刺史,本将军卡祁。”眼前的青年嘴角微挑,报上了名号。

    听到这个名字,张懿脸色大变,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显然他也是知道有卡祁这么一号人物。

    刚想开口叫来士卒缉拿此獠,张懿便看见眼前青年笑容戏谑,不紧不慢的说道:“张刺史不怕我反咬一口,尽管叫人来抓我便是。”

    “你!”张懿气极的指着卡祁,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若是让那些死对头知道他深夜会见鲜卑将军,这刺史的饭碗,怕是也走到头了。

    卡祁见张懿没再叫人,便已然知道计划成功了一半,微微笑道:“在下深夜拜访,只是想同张刺史谈桩生意,做个买卖。”

    张懿冷哼一声,拂袖怒道:“本刺史跟你,无话可谈!”

    被张懿恶言相拒,卡祁也不恼怒,像一只哄骗黑鸦的狐狸,笑眯眯的说着:“如果张刺史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打得连连败退,甚至是退出五原。”

    “你能有这么好心?”张懿眼中一道亮光闪过,卡祁扔出的筹码,他心动了。

    倘若真如卡祁所说,让他一路高歌猛进,那他势必会得到朝廷重赏,说不定将来还会在汉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供万世敬仰。

    名留青史,这是任何一个文人都拒绝不了的事情。

    见张懿上钩,卡祁开始缓缓收网,“既然是生意买卖,自然是有进有出。我要的也很简单,吕布和戏策的两颗头颅,如何?”

    听到卡祁提出的条件,张懿又是一惊,随即没好气哼哧了一声,“本刺史虽不喜吕布,却也知其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尔等是抵挡不住,才想着借本刺史之手除掉他吧。”

    行军打仗,张懿的确不行,但要说起揣摩人的心思,张懿却是有几分本事的,不然他的刺史哪能坐到现在。

    鲜卑人想除掉吕布,张懿可以理解,但这个戏策,不过是介文生,竟也值得鲜卑人大费周章,倒是奇了。

    “张刺史,不怕实话告诉于你。早在两日之前,吕布就在五原县外,被我打得大败而逃,只能带着残兵旧部,在山野间苟延残喘。”卡祁不屑的嗤笑起来,“让你交出他两,只是我王想看看你有没有合作的决心而已。”

    “你休想唬我!”张懿自然不信,一路北进,吕布从来都是战必胜,攻必克,哪里有过败绩。

    “若吕布猛攻五原,我又怎会出现于此?”

    卡祁反问了一声,见张懿陷入深思,他故意起身,将斗篷戴回头顶,“既然不信在下,那就没得谈了,告辞。”

    张懿在犹豫,在判断。

    尽管面对的利益巨大无比,但他终究是个汉人。

    勾结鲜卑人,与叛国无二,将来到了地下,祖宗们饶得了吗?

    在卡祁快要走到门口时,郑嵩用胳膊肘不着痕迹的碰了碰张懿,循循诱道:“使君,成大事者,何拘于小节。”

    张懿身躯一震,眼神里复杂的神采渐渐消散,长时间的挣扎交战在这一刻也终于落下帷幕。

    他叫住了卡祁,面色疲倦至极,仿似在这刹那间便苍老了许多,“你能保证,在我执政并州之时,不占我大汉一寸疆土吗?”

第一四八章 你要战,我便战

    卡祁故作犹豫之色,在帐内踱着步子,片刻过后,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同张懿签下盟书。

    事情办完,卡祁从案桌上拿起斗篷重新戴回头上,走出帐外。

    翻身上马的那一刻,卡祁终于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仅凭一纸文书就能将这位州刺史哄得团团转,汉人脑子里的想法还真是天真得可笑。

    文书有用的话,还要他们这些武将作甚?

    按时间推算,孛缇应该已经侵入了云中郡,现在又有张懿为内应,再加上五原县屯扎的万余人马,三面合围,吕布这回想不死都难。

    卡祁笑意更甚,心花怒放的拽着马绳,策马往北疾驰,渐渐消失在了漫漫黑夜之中。

    …………

    “将军,该下决断了。”简易的帐篷里,戏策瞥了一眼吕布,淡淡的说着。

    从魏木生、郭焕离去,这已经是第六天了。

    如果等步度根大军一到,再想凭吕布这几千人马攻克五原,基本上就是痴人说梦了。

    可五原县毕竟有数千的汉家儿郎,鲜卑人会逼迫他们出战。

    不到万不得已,吕布真不想同这些并州百姓,兵戎相见。

    时间不等人,吕布心里也清楚,眼下之势,已是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再慢慢等下去了。

    “陈卫,”吕布喊了一声,“传令下去,明日辰时,随我攻取飞云坞。”

    陈卫领命而去。

    士卒们得知要进攻飞云坞,个个摩拳擦掌,义愤填膺,想着一报当日之仇。

    辰时的天还藏着些许朦胧,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雾气弥漫,视线所及之处,也不过四五丈的距离。

    此刻的吕布已经在通往飞云坞的道路上,身后是六千骑卒。

    再往前七八里,便能瞧见飞云坞的望楼了。

    踏踏踏!

    有一骑从后方飞驰而来,直追到吕布面前才勒住马绳。

    吕布望见来人,有些奇怪的问道:“文远,你怎么来了?”

    张辽虽然也是狼骑营的一份子,但吕布极少让他亲自上阵厮杀。一来是因为张辽是老将军的孙儿,若有个万一,即使老将军不怪罪,吕布也会心怀愧疚;其二,戏策说张辽是可造之材,所以吕布就让张辽跟着戏策,多学学行军布阵的本事,将来好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

    张辽缓了口气,道出此行的来意,“将军,先生让你稍等。”

    “为何?”

    吕布眉头微皱,再往前走半刻钟的功夫,便是飞云坞了,这时候进攻正是最佳时机。况且走的时候戏策也没说什么,这才过去一个时辰不到,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张辽低语几声,吕布听完,像是舒了口大气,下令就地休息。

    午时刚过,遥远的地平线上马蹄声急,足有数千之众。

    “快去禀报将军,汉军来了!”望楼上的士卒大声说着。

    未久,坞门打开,卡祁率军而出,于半里外同吕布相峙。

    卡祁身后有一万骑卒,还有剩下的七千汉人奴隶,在人数上就已经碾压了汉军。望着吕布,卡祁有恃无恐的笑道:“几日未见,吕将军别来无恙啊。”

    言语间满是嘲讽。

    “卡祁,废话少说,今天就在这里,咱们分个高下。”吕布眉峰一挑,语气甚为不悦。

    说罢,就欲带着身后的六千骑发起冲锋。

    卡祁自然不肯让吕布先手,手一挥,直接将那七千汉人奴隶推上了战场。

    卡祁的用意很明显,想通过这些汉人奴隶来消耗吕布,不管双方最终战果如何,死得都会是汉人,于他是只赚不亏的买卖,百利而无一害。

    汉人奴隶们手中握着长枪往前发起了冲锋,他们不想同吕布作战,只是父母妻儿都在鲜卑人手上,如果不从,鲜卑人就会用尽各种手段来对待他的家人,其手段之残忍,令人胆寒心颤。

    为了父母妻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卡祁在笑,吕布也在笑。

    吕布知道卡祁在为何而笑,卡祁却不知吕布所笑为何。

    望着还有十余丈就杀至面前的汉人奴隶,吕布抬手一摆,身后的六千骑分列两旁,从他们身后显现出来的,是数百名衣衫褴褛的汉人,皆是老弱妇孺。

    吕布清晨出发片刻,魏木生就带着人连夜赶了回来。

    虽说时间上晚了些许,但总归是不负所望。

    戏策知晓,便让张辽去追吕布,又令胡车儿带着三百名营救下来的汉人,送往吕布那里。

    因此,吕布才会在临近飞云坞时,选择暂留等候。

    如今,终于迎来了久别重逢。

    在这些老人、孩童的一声声呼唤中,对面的杀来的汉人奴隶先是一愣,随后满是震惊与不敢相信,到最后满眶热泪。

    吕布趁此振臂高呼,“汝等听着,你们的家人亲眷,俱已被解救下山。现在,放下兵器,同他们团聚去吧。”

    此刻最好的做法其实是让这些汉民拿起武器,转身同鲜卑人继续作战,可吕布却并未如此。

    咣咣咣……

    本就不愿自相残杀的汉民们立马扔掉了手中兵器,朝着那些老人孩童们的方向急奔,泪光闪烁。

    这一刻,他们盼了太久太久。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卡祁措手不及。

    他脸上的笑意刹时凝固,随即很快就阴沉了下来,指着吕布大声怒骂:“吕贼,你敢阴我!”

    方才见到那些个衣衫破烂的汉人,卡祁心中就已经猜到,这些正是他放逐到山上的汉人家眷。

    只是卡祁如何也想不明白,阴山那么大,他又藏得极为隐蔽,汉人是怎么在这短短几天内,就找到并将其带下山的。

    想着是自个儿亲手将这七千汉民送回到吕布手中,卡祁心中的抑郁和怒气就愤恨难消,他哪能咽下如此恶气,咆哮大吼着下令:“不要放走一个汉民,给我杀!”

    说罢,卡祁率先策马冲锋,带着上万骑卒掩杀而来。

    万头战马蹄声阵阵,践踏得整个大地都在为之悲鸣。

    你要战,我便战!

    吕布眼中燃起熊熊战火,活络两下肩部关节后,他拔起插入地里的方天画戟,大声吼道:“儿郎们!”

    “有!”身后六千骑卒齐声大喝。

    “敢应战否!”

    “战!战!战!”骑卒们气冲云霄,激奋的士气再度攀升。

    感受到将士们的愤慨激昂,吕布心中同样是热血澎湃,他将画戟横扫,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雄浑的声音在天地回响。

    “既要战,那便随我,战个痛快!”

第一四九章 重逢

    骑卒厮杀,只在一刹。

    双方冲锋而过的瞬间,便有数百人落下马背,有鲜卑人,也有汉人。

    用后世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只有活着,才有补刀的资格。

    骑卒也同样如此,只有强者,才能将对手击下马背,牢牢攥紧手头的缰绳。

    吕布迅速勒马回头,再度发起冲锋。

    卡祁也不示弱,同样调头直冲吕布而来。

    两人在战场中央相遇,眼中的战意触碰交织在一起,瞬间爆炸开来,手中画戟和长槊直刺对方咽喉。

    吕布身形一侧,卡祁也借机避过那泛着冰寒的戟尖。

    一次无声的交锋,就此结束。

    擦身而过的瞬间,卡祁陡然回首,手中长槊以迅雷之势,斜刺吕布腰间。

    “小心!那鲜卑贼阴袭!”不远处的方悦瞄见这里,情急之下大吼了一声,想要提醒吕布。

    吕布此刻淡压着眉头,嘴角挑起一抹不屑,除了弟兄手足,他又怎会轻易的将后背留于他人。

    手中的画戟飞速旋转,浑圆似盾,在那长槊刺来的同时,吕布将画戟往后一别,只听得‘铛’的一声,那杆饱含杀机的长槊便陷入了画戟挥旋的漩涡之中。

    吕布以此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破去卡祁的杀招,方悦看得是目瞪口呆,满脸惊愕。

    卡祁脸色一变,身子已经不由往前倾了半尺,连带屁股都离开了胯下坐骑的背部。

    好在他反应灵敏,不等吕布回击,便迅速抽回了长槊,身子又重新回到马背。

    一击未能得手,卡祁也不同吕布缠斗,前冲一段,勒马转头。

    双方交战半个时辰,胜负未分,各自罢兵而回。

    回到宿营的地方,除了留下守营的两百士卒,放眼望去,皆是衣衫褴褛的百姓,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啃着戏策发给他们的大饼,说是难民亦不为过。

    吕布心安了不少,他回头望着带回来的七千青壮,俊朗的面庞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去吧,跟家人们团聚去吧。”

    见到久别的亲人,那些青壮早已是哽咽在喉,飞奔跑往那边,口里呼唤着‘父亲’‘我的娃’等各式各类的称呼。

    吕布下了马,戏策在左,魏木生、郭焕在右。

    他静静听着郭焕的汇报,几人一路走进了帐篷。

    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曹性擂了魏木生一拳,挤眉弄眼的笑道:“魏木生,你小子可以啊,阴山这么大,你都能将人给找着。”

    后者身子连连倒退了两步,脸色霜白。

    曹性见状,立马就慌了神,连忙问道:“老魏,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我。”

    平日里,曹性跟众人嬉闹惯了,见面的招呼方式也多种多样,有时是勾肩搭背,有时是咧牙傻笑。当然,也有的时候,上前对准屁股就是一脚。

    踢完就跑,特别的吃鸡。

    只要是待在狼骑营里的汉子,时常都能看到这样的风景。曹性一个人在前面发了疯的跑,宋宪侯成、魏木生等人在后面狂追不舍,怒骂喊打。

    几人平日里虽然互损较多,但在心底,早已将对方当做了生死共存的兄弟。

    见到这个时常嬉皮笑脸的青年满脸担忧,魏木生心中涌出一股暖流,笑着说道:“一点小伤,养上三五天,照样能追得你漫山遍野的跑。”

    跟吕布汇报完后,郭焕回头看了眼魏木生,前些日子的记忆慢慢涌上心头:“阴山上可是真的浸人,寒风十二个时辰呼呼的刮,像是把利刀子硬生生的往人骨头里灌,熬上三天,我就已经坚持不住了。到了(liao),还是魏木生这小子有种,愣是不吭一声,若不是他咬牙死撑,我们怕也救不下这群汉民。”

    吕布听得出,郭焕念叨起魏木生时,语气里满是欣赏和赞许。

    “吕将军,我手底有个校尉的位置空了许久,魏小子人还不错,你看……”郭焕将声音压得极低,寓意也很是明显。

    吕布稍稍怔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

    他如今虽为明威将军,却也只是临时暂代,除了领兵打仗,其他的权利一概没有。

    所以就算手下宋宪曹性等人立再多的军功,想要往上升任校尉,就必须去往其他将军手下任职。

    否则在吕布这里,永远都只会是个军侯,至少目前是这样。

    曹性魏木生这些人跟了吕布这么久,一路上风风雨雨,生死与共。

    吕布作为他们的大哥,自然也想给手下弟兄谋上一份好的前程。如今郭焕让魏木生去他手下任职校尉,吕布心中虽然有些失落和不舍,但总归是为魏木生感到高兴。

    正当吕布准备开口应允时,戏策从一旁站了出来,朝着左边处大声说道:“魏木生,将军欲调你去郭将军处任职校尉,你可愿意?”

    郭焕陡然听到这么一嗓子,满怀高兴的心情荡然无存,整张脸也在霎时间布满了黑线。要是魏木生肯答应的话,他还找吕布干什么。

    前两天下山的时候,郭焕得知魏木生现在仍是个军侯,心中便替他感到屈才和不值。加上之前在山上的种种表现,郭焕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年轻小子,于是就放下架子,邀魏木生入他帐下,担任校尉。

    本以为,这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

    结果呢,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职位,魏木生愣是死活不愿去,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反正就是咬死了两个字,不去,不去,不去……

    得知自个儿将被吕布‘卖’到郭焕帐下,魏木生径直走到吕布面前,掀开衣摆,单膝跪在地上,抱拳坚毅无比的朗声说道:“魏木生此生,只愿为将军一人,流血杀敌。”

    瞧见那边吃瘪的郭焕投来杀人的目光,戏策像是突然间患上了失忆,神神叨叨的念着一些琐碎的事情就往门口走,心中却是偷乐不已:我辛辛苦苦种的果子,哪能让你这头狗熊给瞎瓣了。

    走到帐门处,戏策掀开帘帐,迈出去的右脚又收了回来。

    随即,他转过身看向吕布,有些哭笑不得:“将军,百姓们堵在了你的门口,我出不去。”

    吕布先是一愣,随后大步走了过来,掀开帘帐往外一看。

    门口处的百姓密密麻麻,他们的衣衫依旧褴褛,只是在他们的眼神里,多了许多明亮的光芒,充满期许和感激。

    百姓们见到吕布,拉着各自的子女,哗啦啦的跪下一片。

第一五零章 高顺的礼物

    “老人家,你们这是作甚?”吕布快步上前,扶起一名年逾六旬的老翁。

    老翁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的青年将军,褶皱的老脸上是道不尽的辛酸苦楚,“将军活命之恩,我等无以为报,唯有给将军磕头,方能心安。”

    老人说罢,退后两步又跪回到地上,朝吕布磕了头。

    身后汉民见了,皆学着老翁将手伏在地面,重重的将额头叩于手背。

    “长者这般,真折煞吕某人也。”

    吕布赶紧再次扶起老人,朝着跪拜的汉民说道:“大家都起来吧,此乃我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老翁在吕布的扶住下,慢慢站起身来。他曾见过些将军人物,皆是声色犬马之流,一个个趾高气扬傲慢十足,恨不得将脑袋仰到天上。

    而眼前的将军,不在意他们卑贱的身份,待人以礼,进退有度。

    老人在心中赞许的点了点头,当他余光瞅见身边的中年男子想要起身时,顿时怒目横眉,厉斥了一声:“跪着!”

    中年汉子像是极为畏惧老人的威严,刚离开地面的腿膝盖,立马又跪回了原处。

    “逆子无知,竟敢操甲戈以对将军,请将军责罚。”老人声如洪钟,双手供着一根青韧的藤条。

    那些方才起身的青壮,又都跪了下去。

    藤条足有拇指粗细,也不知老人是从哪里取来的这么一件法宝。

    别看这藤条细软,抽在人身上,虽不会伤筋骨,但会让你疼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吕布对此是深有体会,他望着那青色藤条不免有些嘘吁。小时候的他顽劣倔犟,不肯读书识字,若非父亲手执藤条,强行督促教习,他现在,怕也是个白字先生。

    可怜天下父母心。

    吕布从老翁手里接过藤条,在众人齐视的目光中,将它掰作两段,朗声说道:“我大汉以孝治国,举孝廉而为官,你等为尽孝受迫之与我为敌,我不罪与你们,都起来吧。”

    原以为活罪难逃的众人,心中霎时间感激涕零,皆为吕布的胸怀所折服敬佩,再拜了一次,方才起身。

    “将军,可曾见到某的老娘?”一个魁实的汉子走上前来,瓮闷着声音问向吕布。

    “我家的憨娃也没寻着。”

    “将军,我家那婆娘跟了我十几年……”

    有人带头,人群中便不断有人急切的高声询问起来。

    声音嘈杂得令人头疼,吕布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侧头问道:“木生,怎么回事?”

    魏木生往前走上两步,朝着那些个寻人的汉子躬了一身,“除了在场的这些百姓,其余人,皆殁了。”

    此话一出,整个场面忽然间就寂静了下来。

    归来之时,看着别人欢聚重逢,这些汉子们的眼中原先也是充满了希望。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全都傻楞在了原地,泪水从眼眶里‘哗’的一下,奔涌而出。

    营帐之外,哀嚎遍野。

    “这位将军,恳请你告诉某家,我老娘尸骨现于何处?”汉子来到魏木生面前,忍着巨大悲痛,想去将老娘的尸身收殓埋葬,入土为安。

    “孩童被蒸煮分而食,女人被他们拽着头发,肆意凌辱和虐杀,冻死者不计其数,做成肉粮……”魏木生闭上眼睛,他曾亲眼见到过那幅凄惨无比的地狱景象。

    “这帮天杀的畜生啊!”

    有人在歇斯底里的哀嚎,丧亲之痛,锥心刺骨。

    这种巨大的悲伤,又岂是一两句‘死者已矣,节哀顺变’就能安抚得了?

    陈卫穿过人群,神色凝重的在吕布耳旁轻语了几句。

    “木生,你帮我照看住这些汉民,别让他们跑去送死。”

    吕布郑重的叮嘱完魏木生,然后朝陈卫说道:“召集狼骑营的弟兄,跟我走。”

    陈卫领命而去,他骑上马,围着营地奔跑了一圈,大声吼着:“狼骑营,集合!”

    那些闲躺或背靠着大树枝干插科打诨,用来消磨时光的汉子们霎时间精神抖擞,敛起涣散的目光,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握刀上马。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郭焕和手底下的一众骑卒们,目瞪口呆。

    疾驰出了营地,吕布才问于陈卫,“他们来了多少人马?”

    方才陈卫前来禀报,有一支全副武装的汉军,正往这边开来。

    阳那边的兵马已被郭焕全数带来,张懿此刻估计才刚摸进虎泽关内,那么这支队伍又是从哪儿冒出,难道鲜卑人又想故技重施?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

    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吕布不得不谨慎了许多。

    “七八百人。”陈卫回道。

    七八百人?

    吕布眉心微沉,有些纳闷儿,但不管人多人少,堤防着点,总归没错。

    领着狼骑营往东急奔,果然在四里外,撞见了那支行进的队伍。

    压抑的杀气!

    这是吕布脑海里的第一印象,他视力较寻常人好上许多,所以隔了老远,便望见了那边士卒的衣衫打扮。

    这帮人身穿重甲铁衣,手中持有盾牌,另一只手则握着粗杆长枪,步伐沉稳,令人心生烦闷,惴惴不安。

    还未交战,吕布便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将会是狼骑营的一支劲敌。

    “听吾之令,百步之时若还未分清敌我,便以侧面骑御射杀为主,不必正面冲杀!”吕布大声喝道。

    然则,现实所发生的事情,往往充满了戏剧性。

    狼骑营还未至百步,那边的黑甲士便齐齐跪了一地。

    身处最前方的威严男子将面前的战甲衣摆一掀,双膝跪在地上,激慨高昂道:“陷阵营高顺,拜见主公!”

    “拜见主公。”身后的陷阵营随之齐声大喊。

    吕布定睛一看,前方的将领不是高顺,又是何人!

    刹时间,吕布喜出望外,他冲到高顺面前,跳下马背,扶起高顺,脸上尽是惊喜的神色,“高顺,居然是你,哈哈哈,居然是你!”

    说完,当着所有将士,给了高顺一个大大的熊抱。

    回到宿营处,高顺向着戏策、陈复等人挨个见礼。

    戏策见到高顺,心情显然也是颇为的高兴,笑着调侃起来:“我还以为要等这场大仗打完,你才肯舍得出山。”

    众人闻言,皆是开怀大笑。

    对于戏策,高顺心中怀有感激之情,他能够练出陷阵营,也是因为当初戏策的全力推举。

    不过,高顺不擅与人言辞,只能将戏策的恩情放于心间,他望向吕布,抱拳说着:“顺千里而来,备有一份小礼,想献于主公。”

    此话一出,不止是吕布,连戏策等人也都怔了许久,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哎呀呀,高顺,你总算是开窍了,俗话说‘要想混得好,贿赂少不了’。”戏策先是打趣了一番,然后又催促起高顺,“是金玉还是珠宝,快拿出来瞅瞅?”

    高顺将手一招,陷阵营士卒走了过来,将背上的包裹放到中央位置,慢慢打开。

    趁着打开包裹这会儿功夫,曹性起哄道:“要不我们来猜猜,这个高木头能给头儿送上什么礼物?”

    众人一听,倒也觉得有趣,便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了起来。

    有人猜是金饼,有人猜是御寒的衣物,也有人猜是粮食……

    直到包裹里一颗圆轱辘似得东西滚落而出。

    众人伸长脖子一看,曹性等人倒没觉得什么,而河内的不少将士,脸色在霎时间惨白一片,五脏六腑之内,犹如翻江倒海。

    “鲜卑人欲从阴山偷渡云中,某尽斩其头,以献主公。”高顺说得铿锵有力,令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侧目。

    “好!”

    吕布豪气干云大喝一声,看向四方将士,“鲜卑贼人烹食我汉人之肉,我明日便也与他送上一份大礼。”

    次日的清晨,初升的朝阳破开原野间的层层迷雾,将光明重归于大地。

    飞云坞前,建起了一座高高的塔楼,几乎与坞齐高。

    只是这座塔楼的建材明显与其他高楼不同,从坞上这些鲜卑士卒惊惧惶恐的眼神里就能看出。

    历朝历代的史书上,往往这样称呼于它,京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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