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八章 请命
“表姐夫,你听到小女孩的哭声没有?”
在书房中折腾的青年士卒神情微变,询问起那个还在四处顺手牵羊的家伙。
中年士卒闻言,手中动作一停,竖耳倾听,然则除了屋子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啥也没能听见。
他撇了撇嘴,嗤之以鼻:“哪有什么哭声,怕是你耳朵产生了幻觉。”
说完,懒得再理发愣的青年士卒,继续在屋内的书架上摸索起来。
青年士卒靠着墙壁听了听,好像又没了声音。
这些天他所抄过的人户,见过的生离死别,听到的孩童哭声,何止千百。
耳朵产生幻听,也属正常。
就连睡觉,他都梦到好几次有人来向他索命。
想到这里,青年叹了口气:“唉,也是作孽,好好一个洛阳城,非得搞得乌烟瘴气。”
“你们两个磨磨蹭蹭,搜完了没有?”外面负责都统的男人大声问着。
“来了来了。”
中年士卒高声答应,回望一眼房间,带上他的小表弟,出了书房。
搜索府内的士卒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向蹇硕汇报,皆是寻获无果。
宋宪松了口气,当时他目送严薇带着小少主进入秘道之后,又同那些个服侍的婢女放下狠话:“谁敢说夫人尚在府中,杀无赦!”
同时,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夫人不幸真被搜到,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将军妻女被人带走。
到时候,就只能下狠手将这些人全部灭口,然后再护送夫人少主,通过秘道逃去城外。
最后一队士卒来向蹇硕汇报之后,这位左校尉明显皱起了眉头,忖着下巴思索:难道,真的没在府中?
搜不到人,蹇硕也找不到理由发挥,只能哼上一声,甩动袖袍,带着手下士卒离去。
蹇硕走后,赵庶等人赶忙将夫人和少主从秘道接出。
宋宪去了趟城南的崔府,戏策临走之前说过,如果遇到麻烦的事情,可以去崔家找崔绪商量。
当天晚上,张让得知白天的事情之后,一张老脸几乎阴沉得滴出水来。枉他千叮万嘱,没想到蹇硕这厮居然胆子大到敢公然违抗他的命令。
这个昔日里对他万般讨好的小黄门,如今仗着天子的气势,已经浑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真是小人得志!
张让心中有气,令人将蹇硕叫来,狠狠训斥了一通。
蹇硕表面上点头哈腰,说着知错悔改,心里却是怀恨在心。
如今的张让已经不能对蹇硕出手,一来天子委以他重任,二来,现在的宦官手中,只有蹇硕这一支可以指挥的队伍。
如果把蹇硕给废了,他们以后连支像样的军队都拿不出来了。
以前他们呼风唤雨,靠的是天子的宠信。
可万一,天子倒了呢?
这种事情,张让以前没想过,可现在,不得不好生想想了。
翌日,栖泉宫外,跪了一地的朝臣。
“哎呀呀,我说诸位大人,你们就别执迷不悟了,陛下是不会见你们的,都回去吧。”昨夜还盛怒的老宦官,此时又换上了以往绵里藏针的和善笑容。
“陛下不见我等,老臣便跪到陛下肯见为止。”率领百官而来的头号重臣,便是被崔绪怂恿而来的太尉崔烈。
前些时日,在朝堂上同天子针锋相对的司徒许相,已被罢免官职,贬为了庶人。
崔烈知道触怒天子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可他还是来了。侄儿崔绪说得很对,如果作为三公的他都不敢出言,那朝堂之上,还有谁敢仗义执言呢?那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中百姓,家破人亡。
所以他来了,哪怕是豁去太尉的官职,他也要劝谏天子,停止这场泯灭人性的杀戮。
然则,天子似是早就料到今日情形,早早放出话来,近些时日,谁也不见。
群臣一跪,便是四个时辰。
从清早,跪到了将至黄昏。
不少年迈的老臣,因体力不继,而接连晕厥,被抬到了太医馆进行医治调歇。
纵使如此,天子也依旧没有要见他们的意思。
“大常侍,劳烦您再去通融通融。”时任大司农的曹嵩将张让拉至一角,递了颗浑圆的白玉珠子过去。
他是前任大长秋曹节的养子,和宦官也算有几分渊源。
当年儿子曹操年轻气盛,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和十常侍起了冲突,也是曹嵩拿钱摆平了这件事情。
曹嵩当官不像其他人,他不图那些子虚乌有的名声威望,他当官就为两字:刮钱。
靠着在朝野上的职衔,曹嵩因权导利。很快,曹家便成了富甲一方的豪强。
他今天本是不想来趟这滩浑水,可他不得不来。儿媳丁氏已有九月身孕,再过二十来天,就要临盆。
据看相术士所说,他的孙儿将来注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曹嵩得知,自然是万分高兴,连名字都已叫人取好,叫做曹丕。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天子居然开始大肆杀戮城北的有孕妇人。曹家府邸虽住在城南,可鬼知道天子弄完了城北,会不会又把目光转移到城南。
曹嵩是既欢喜,又忧愁。
高兴的是,孙儿即将临世,曹家的崛起可能就在孙儿这代。可他又很是发愁,不知道天子会不会让他的孙儿,平安降临人世。
所以曹嵩在得知崔烈组织百官进言,阻止天子再造杀戮时,他义无反顾的加入了进来。
张让将那珠子摸出来瞅了一眼,眼中透露的贪婪显然是颇为满意,这种浑圆的西域白珑珠,即便花上数百万钱,都未必能够买到。
“大司农既然有心,咱家便为你走上一趟。你在此稍候,成不成的,咱家可不敢保证。”张让把丑话说在前头。
“如此,就有劳大常侍了。”曹嵩躬身回答。
栖泉宫,本是皇帝调养休息的地方。而近些时日,天子几乎都在这里批阅奏折,再也没召过妃嫔宠幸,就连最得天子喜爱的何皇后,也数次被拒于宫外。
张让推门而入,刘宏提笔正在一幅司隶地形图上圈圈点点,见到张让进来,头也不抬的问了他一声:“那些老臣走了?”
第四零九章 乱的却是朕的江山
“还没呢陛下,诸位大人似是铁了心,都在殿外跪着,都已经跪晕过去好几人了。”张让走至天子近前,压低着嗓音,小心翼翼的回答起来。
“哼,一群老匹夫,居然也敢来威胁朕!他们喜欢跪,就让他们跪着罢,跪死最好!”天子‘啪’的一声将手中笔杆折断,满脸阴戾之气,怒火腾腾。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收了曹嵩好处,张让自是要帮着他说话,他瞄了眼心情正糟糕的青年天子,出声谏言:“陛下,老奴以为,这样干耗着并未良策,假使传了出去也会有损陛下圣威。倒不如把殿外的那些个臣子招来斥责一番,好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天子略作沉吟,尽管脸上依旧阴沉,却也应了下来:“阿父说的有理,他们这样跪在殿外,朕看着也是心烦,便如阿父所言,叫他们进来吧!”
张让躬身应命,去到殿外,瞅着那些个跪得双腿抽抽的老臣,心中鄙笑,面上却是和善说着:“诸位臣工,陛下有旨,宣尔等进殿。”
群臣一听,终于舒了口气。
曹嵩致谢的看了眼张让,后者亦是对他微微点头。张让能办的已经办了,至于事情能不能成,就全看曹嵩等人自己的造化了。
后方的几名中年朝臣先行起身,上前左右搀扶起崔烈。这位老太尉也是过了半百的人,跪了这么久,身子骨也应该快要到了极限。
一行人拖着极为疲乏的躯体进入到大殿,见到中央高坐的天子,忍着浑身酸疼,再度躬身行礼,齐声呼道:“臣等参见陛下,陛下千秋。”
刘宏瞥了眼这些人,摆了摆手:“免礼吧。”
群臣直起身子之后,太尉崔烈最先出来,双手合捏拱起笏板,出声说着:“陛下,臣有事……”
不待崔烈把话说完,天子便直接打断了他:“如果是为了城北的事情,就无须开口了,朕懒得听,也不想听。”
天子这番笃定的语气和态度,无疑是将所有人腹中原先想好的话,统统都封死在了喉咙。
“纵使陛下不想听,臣也必须得说!”
崔烈来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哪怕丢官罢职,甚至于下狱问审,他也要把心里的话通通讲出来。
“我大汉自开国以来,历代贤君皆是以仁孝治天下,以礼法服人,不妄开杀戮,屠杀无辜妇人……”
“太尉,听你的意思,朕就该是昏君了,对吧?”崔烈在那慷慨陈词,刘宏听得是肝火大动,脸上不怒反笑的问向那些没吱声的臣子:“还有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朕和桀、纣无二,而你们就是那拼死谏言的关龙逢,或者是那剜心的良相比干?”
天子这番尖酸挖苦的语气,群臣当然听得出来是特意用来讽刺他们。若是普通平民说这话,估计直接就被拖下去问罪了,可说这话的人乃是当今圣上,他们心里就算再不舒坦,也只能强压下去,纷纷躬身低头回道:“臣等不敢。”
“不敢?”
刘宏‘嘿嘿’干笑起来,不顾天子威仪,右手指着群臣,声音里的怒气像是随时都能爆炸开来:“你们还有什么不敢?跪在殿外一排排,都差没直接点名叫朕滚出来了。我看你们呐,真是威风得紧!你们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天子!”
刘宏指着群臣的手猛地往桌上一拍,‘嘭’的巨大响声,响彻了整座殿内。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群臣们被天子的气势所震慑,像是认错般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将脑袋埋在伏地的双手手背,嘴里呼喊着:“臣等万死,请陛下息怒。”
群臣喊得倒是诚恳,然则刘宏早就见惯了他们这副作态。即便再是火大,也不可能下令把他们全都拖下去砍了。
刘宏这回没让他们起来,目光凌厉如刀,从每个人的身上刮过,语气如同彻骨之寒:“你们求朕放过那些妇人,想做铮臣、谏臣。可你们乱的,却是朕的江山!”
只要大汉江山可以稳固,别说杀几百上千名有孕妇人,便是屠一州之妇孺,刘宏也都不会眨下眼睛。
“陛下!”
崔烈悲号一声,起皱的眼角溢出浊泪两行,他颤巍巍的取下头顶冠帽,因屡次叩首的缘故而使得白发散乱,令人看了无比心酸。
“陛下若是要杀人才能解恨,老臣愿以死而求陛下,放过那些妇人,少做杀孽,为我大汉江山,积些阴德吧!”
说完,在未得天子的准许下,崔烈缓缓起身,苍老的脸庞上带有一丝决绝。
众人皆不知崔烈意欲何为,天子也因其未经自己允许而擅自起身,感到愠怒。
说时迟,那时快。
起身都颤巍的老人此刻居然利索无比,迈开脚步,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往着墨色宫廷柱猛冲而去。
“太尉!”
群臣惊呼,刘宏眼中亦是闪过一抹惊色。
砰!
一声瓮闷的声音响于殿内,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崔烈的身躯软泥似的滑落在地,鲜红的血液给黑色的宫廷柱染上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猩红。
“太尉!太尉!”
反应过来的众人以最快速度冲了过去,七手八脚的扶起崔烈,焦急的喊了起来。
当初因崔烈买官的缘故,天下士人皆轻视之。
而如今,崔烈能为妇孺不惜以死规劝帝王,百官心中纷纷摇头为其不值,亦是有些替自个儿感到羞惭。
没曾想,崔公竟如此刚烈。
刘宏的眼眸缩敛,深处的冷漠被他掩藏起来。崔烈的生死于他而言,无甚紧要,正如他以往所说,即便死了三公,找个人接替会很难么?
不过既然身为帝王,崔烈又无大过,刘宏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出声问道:“如何了?”
“回陛下,崔太尉年迈,力有未逮,只是撞破了头皮,昏迷过去,并未伤着性命。”百官中有略通医术者,出声回答起来。
“那就将太尉抬下去歇着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谈,朕乏了。”
刘宏摆了摆手,疲惫的呼出口气。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和这些臣子耗费过多的时间了。
此时,殿门外响起一声响亮的通报声。
“大将军何进求见!”
第四一零章 拿起剑来,杀了他
由于各种原因,凑一章字数,明天再改。抱歉了
……………
“还没呢陛下,诸位大人似是铁了心,都在殿外跪着,都已经跪晕过去好几人了。”张让走至天子近前,压低着嗓音,小心翼翼的回答起来。
“哼,一群老匹夫,居然也敢来威胁朕!他们喜欢跪,就让他们跪着罢,跪死最好!”天子‘啪’的一声将手中笔杆折断,满脸阴戾之气,怒火腾腾。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收了曹嵩好处,张让自是要帮着他说话,他瞄了眼心情正糟糕的青年天子,出声谏言:“陛下,老奴以为,这样干耗着并未良策,假使传了出去也会有损陛下圣威。倒不如把殿外的那些个臣子招来斥责一番,好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天子略作沉吟,尽管脸上依旧阴沉,却也应了下来:“阿父说的有理,他们这样跪在殿外,朕看着也是心烦,便如阿父所言,叫他们进来吧!”
张让躬身应命,去到殿外,瞅着那些个跪得双腿抽抽的老臣,心中鄙笑,面上却是和善说着:“诸位臣工,陛下有旨,宣尔等进殿。”
群臣一听,终于舒了口气。
曹嵩致谢的看了眼张让,后者亦是对他微微点头。张让能办的已经办了,至于事情能不能成,就全看曹嵩等人自己的造化了。
后方的几名中年朝臣先行起身,上前左右搀扶起崔烈。这位老太尉也是过了半百的人,跪了这么久,身子骨也应该快要到了极限。
一行人拖着极为疲乏的躯体进入到大殿,见到中央高坐的天子,忍着浑身酸疼,再度躬身行礼,齐声呼道:“臣等参见陛下,陛下千秋。”
刘宏瞥了眼这些人,摆了摆手:“免礼吧。”
群臣直起身子之后,太尉崔烈最先出来,双手合捏拱起笏板,出声说着:“陛下,臣有事……”
不待崔烈把话说完,天子便直接打断了他:“如果是为了城北的事情,就无须开口了,朕懒得听,也不想听。”
天子这番笃定的语气和态度,无疑是将所有人腹中原先想好的话,统统都封死在了喉咙。
“纵使陛下不想听,臣也必须得说!”
崔烈来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哪怕丢官罢职,甚至于下狱问审,他也要把心里的话通通讲出来。
“我大汉自开国以来,历代贤君皆是以仁孝治天下,以礼法服人,不妄开杀戮,屠杀无辜妇人……”
“太尉,听你的意思,朕就该是昏君了,对吧?”崔烈在那慷慨陈词,刘宏听得是肝火大动,脸上不怒反笑的问向那些没吱声的臣子:“还有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朕和桀、纣无二,而你们就是那拼死谏言的关龙逢,或者是那剜心的良相比干?”
天子这番尖酸挖苦的语气,群臣当然听得出来是特意用来讽刺他们。若是普通平民说这话,估计直接就被拖下去问罪了,可说这话的人乃是当今圣上,他们心里就算再不舒坦,也只能强压下去,纷纷躬身低头回道:“臣等不敢。”
“不敢?”
刘宏‘嘿嘿’干笑起来,不顾天子威仪,右手指着群臣,声音里的怒气像是随时都能爆炸开来:“你们还有什么不敢?跪在殿外一排排,都差没直接点名叫朕滚出来了。我看你们呐,真是威风得紧!你们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天子!”
刘宏指着群臣的手猛地往桌上一拍,‘嘭’的巨大响声,响彻了整座殿内。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群臣们被天子的气势所震慑,像是认错般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将脑袋埋在伏地的双手手背,嘴里呼喊着:“臣等万死,请陛下息怒。”
群臣喊得倒是诚恳,然则刘宏早就见惯了他们这副作态。即便再是火大,也不可能下令把他们全都拖下去砍了。
刘宏这回没让他们起来,目光凌厉如刀,从每个人的身上刮过,语气如同彻骨之寒:“你们求朕放过那些妇人,想做铮臣、谏臣。可你们乱的,却是朕的江山!”
只要大汉江山可以稳固,别说杀几百上千名有孕妇人,便是屠一州之妇孺,刘宏也都不会眨下眼睛。
“陛下!”
崔烈悲号一声,起皱的眼角溢出浊泪两行,他颤巍巍的取下头顶冠帽,因屡次叩首的缘故而使得白发散乱,令人看了无比心酸。
“陛下若是要杀人才能解恨,老臣愿以死而求陛下,放过那些妇人,少做杀孽,为我大汉江山,积些阴德吧!”
说完,在未得天子的准许下,崔烈缓缓起身,苍老的脸庞上带有一丝决绝。
众人皆不知崔烈意欲何为,天子也因其未经自己允许而擅自起身,感到愠怒。
说时迟,那时快。
起身都颤巍的老人此刻居然利索无比,迈开脚步,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往着墨色宫廷柱猛冲而去。
“太尉!”
群臣惊呼,刘宏眼中亦是闪过一抹惊色。
砰!
一声瓮闷的声音响于殿内,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崔烈的身躯软泥似的滑落在地,鲜红的血液给黑色的宫廷柱染上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猩红。
“太尉!太尉!”
反应过来的众人以最快速度冲了过去,七手八脚的扶起崔烈,焦急的喊了起来。
当初因崔烈买官的缘故,天下士人皆轻视之。
而如今,崔烈能为妇孺不惜以死规劝帝王,百官心中纷纷摇头为其不值,亦是有些替自个儿感到羞惭。
没曾想,崔公竟如此刚烈。
刘宏的眼眸缩敛,深处的冷漠被他掩藏起来。崔烈的生死于他而言,无甚紧要,正如他以往所说,即便死了三公,找个人接替会很难么?
不过既然身为帝王,崔烈又无大过,刘宏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出声问道:“如何了?”
“回陛下,崔太尉年迈,力有未逮,只是撞破了头皮,昏迷过去,并未伤着性命。”百官中有略通医术者,出声回答起来。
“那就将太尉抬下去歇着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谈,朕乏了。”
刘宏摆了摆手,疲惫的呼出口气。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和这些臣子耗费过多的时间了。
此时,殿门外响起一声响亮的通报声。
“大将军何进求见!”
第四一一章 哀其不幸
耿宜听得这话,双腿直接给吓软了,跪到地上,也不敢出声求饶。因为他很清楚,求饶怕死,只会让天子更加厌恶,他只能偏转回头,目光求助的看向大将军何进。
太傅的官职虽好,前提是他得有命去享。
刘宏殿上杀人,已经不是头一次了。
起初还有许多忠良之臣劝谏,然则得到的结果,不是天子的回心转意,而是徒增更多性命罢了。
“父皇,我……”
刘辩表情怯懦,看着前方那把被扔在殿前黑玄色的佩剑,迟迟不敢上前。
“拿起剑,杀了他。”何进唇齿不动,胖乎的冬瓜脸上多了一抹横戾,声音从牙缝中传了出去。耿宜投来的求助,他直接视而不见,这个时候的何进倒是果断得很,为成大事,死个把不相干的人,有何不可。
当了这么多年的臣子,天子的性情不止是张让等宦官近侍清楚,殿内的何进以及百官亦是心中明白。皇子刘辩若是敢拿起剑,当廷杀了耿宜,那他的储君之位,起码会有很大希望,若是他不敢,那想成国之储君,就难了。
刘宏最不喜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拿起剑,杀了他!”
见刘辩杵在原地,何进的神情略微焦急,声音不由加大了几分。自己这个外甥,常年寄养在道观之中,别说亲身经历,就是连见都没见过杀人时的血淋场景。
可这个时候,就算以前没杀过,也必须得狠下心来。
旁边的不少官员都听到了何进的唆使,他们虽鄙夷何进的翻脸不认人,却也没人出言点破。
想要消灭张让等阉宦集团,刘宏在位时几乎很难办到。因此他们只能将目光寄托到下一代君主的身上,大将军何进同十常侍水火难容,所以他的外甥,也就是皇子刘辩,成了士族党人心中的希望。
更何况,自古以来都是立储立长,名正言顺。
刘辩在何进的催促下,迈着慢腾腾的步子,终究是上前将剑捡起,握在了手中。他朝着跪地的耿宜走来,一步一步,踏在木板上发出轻咚的脚步,踏在了殿内每个臣子的心间。
来的时候,母后交代过他,凡事听舅舅的话。
可舅舅和父皇,都要他杀人!
握剑的右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刘辩的内心矛盾万分,他生来就不是个好斗的性子,虽说以前在道观的时候,他也用脚碾死过一些虫蚁蚱蜢。
可如今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我,真的要杀了他吗?
刘辩在脑海中反复挣扎,在他面前的耿宜,神情满是惊恐胆惧。
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脚步停下,手中的天子佩剑高高举起,却迟迟没能落下。
何进使了无数个眼色,示意外甥快些动手,他离皇储之外,就只差这一步了。如果可以,何进真想抢过刘辩手里的利剑,帮他利索的解决掉耿宜,但他现在,仍旧没有这个胆量。
何进很怵刘宏,那种臣对君的畏惧,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就像兔子和老虎,纵使老虎已经奄奄一息,兔子也依旧不敢上前,逾越半步。
杀了他!
这一刻,大部分的朝臣心中皆如此想。如果单单牺牲一个耿宜能够换来刘辩的储君之位,那对他们而言,无疑会是利益的巨大化。
何进可以壮士断腕,耿宜未必就有乖乖受死的念头。此情此景,他肯定是要求活,一个劲儿的用哀求眼神向刘辩求饶。
刘辩本就性格怯懦,此时见到耿宜这副可怜模样,更是心有不忍,下不去手。
时间稍长,他便有些拿握不住。
哐当~
清脆的兵刃落地声在殿内散播开来,刘辩少有习武,娇生惯养,又时常偷懒耍闲,双臂自是没有多大气力。外加天子的佩剑本就分量不轻,他举了小会儿,臂膀已是十分酸疼。
“父皇,求您饶了他吧!”天子佩剑落地,刘辩转身跪在地上,替耿宜求情。
事情的转变令何进始料不及,外甥的懦弱无能,气得他是胸口发闷,两眼泛白,却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按下心中的愠气,掀开朝服胯摆,陪着外甥跪在地上。
百官见状,心中惋惜之余,也都纷纷出言替耿宜求情。
刘宏的目光从皇子刘辩的身上收回,眼神里多了几许失望。如果方才刘辩能够果断杀了耿宜,也许刘宏还会考虑立刘辩为储,可刘辩的表现,令他大失所望。
连这丁点魄力都拿不出来,今后如何能够承担一国之命运。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刘宏本想将刘辩重新送回道观,脑海里却想起了刘辩来时的那副关切神情,自己的这个儿子啊,虽说能力不足,但孝心可嘉。
反正剩下的时日无多,还是留在身旁吧。
刘宏心中叹了口气,至于耿宜,杀不杀都已经无关紧要。
此时,两名小黄门左右搀扶着崔烈回来。
这位方才以死相谏的半百老人,额头右侧贴上了止血的药膏,体态虚弱,步履缓慢。
来到殿中,崔烈挣开两名小宦官的搀扶,折下腰杆,再度跪伏在地。
方才立储的风波,崔烈并不知晓,他今天来此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求天子少造杀孽,饶过城中那些无辜的有孕妇人。
刘宏因方才的事情,心中稍有愧疚,本想出言安抚崔烈一番,然则见到崔烈冥顽不灵,他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崔太尉,你先起来。”刘宏抬了抬手,示意崔烈平身。
“陛下若是不答应,臣宁愿跪死在这殿中!”上了岁数的老人,大都有着股倔劲儿。
刘宏听得这话,火气一下子就窜上了胸口。
整个天下,天子为大。
崔烈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就此作罢,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强求顶撞,简直是不给他这个当皇帝的一点脸面。
既然你想跪,那就在这儿跪到死好了!
刘宏心中亦不痛快,事关大汉江山的兴衰国运,莫说他一个太尉,就算是满朝文武一起下跪恳请,刘宏也绝不会改变心意。
汉家江山,决不能落到外人之手。
“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刘宏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众朝臣在殿内你看我我看你,干瞪着眼。
及至傍晚,私下收了曹家贿赂的望气丞终于改口,跑来求见张让,说城北天子气已散。
张让得知,匆忙去了皇宫,将此事告知天子。
话从张让口中说出,刘宏自然不会有太多疑虑。既然天子气散去,那就说明将来能够颠覆大汉江山的逆贼,已经胎死腹中。
心中的大石落地,刘宏心安之余,也不忘嘱咐张让:“告诉蹇硕,抓来的那些妇人,都放回去吧。”
张让微微佝身,领命而去。
至此,天子气一事,算是告一段落。
(终于过完了年,断更这么多天,真是万分抱歉,感谢一直还在坚守的读者朋友们,作者君又肥来了。)
第四一二章 威震辽北
二月下旬,春回大地的塞外漠北,风和日丽,芳草青青。
黄泥铺成的夯道上,一支数百人的汉家骑军队伍,鱼贯而行。
领路的向导是个十三四岁的胡服少年,个子不高,眼珠乌溜,俏皮的脸蛋儿上带有两分机警。
“将军,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族部落。您且在此稍候,等我前去探询一番。”胡服少年自告奋勇。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充当斥候的身份。
辽东以北的这一带疆域,汉家将士少有识途,可于他而言,基本上是家中打转,轻车熟路。
赤菟马背的青年汉将勒住绳缰,远眺的目光收回,微微点头,在少年身上停留稍许之后,沉吟问道:“要不要带些人手?”
这里不比大汉,孤身前去刺探消息,极有可能会被当做别的部族细作。扣押软禁倒是其次,就怕运气不好,被当场砍头斩首。
总之,风险极大。
少年却浑不在乎,咧嘴笑道:“将军您放心,我一个人去,那些胡蛮子才会放低戒备,说不准就能套出些有用话来。”
阎柔说得倒也不假,他身作胡人打扮,又是个年轻小子,懂得胡人各族的言语,交流起来也不易露出马脚。若是身旁添上些汉家士卒,难免惹人生疑,可能到时还会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吕布见他胸有成竹,也不在多说,只是在临别前叮嘱他一声:“小心些,两个时辰内你若是还没归来,本将军便去救你。”
吕布说得淡然,阎柔听来却是百般滋味儿。
他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被胡人虏去充当奴隶。没有人善待于他,拳脚相向成了家常便饭,阿猫阿狗、牛羊牲畜,都远远比他值价。
然则,在跟随吕布出塞的几月时光里,这位声名彪炳的飞将军,几乎没有摆出一丝的傲慢架子。就算是和他这种不起眼的小人物谈论,也都是言语和气,厚望有加,仿佛早已将他当成小兄弟一般。
这使得阎柔的心中多了股说不出的情感,他感觉到这冷漠的人世间,似乎对他,还有着那么一丝丝的暖意。
尤其是方才吕布所说的话语,若是别人说来,阎柔未必会信;但吕布开口说了,在他心中,就比天子的承诺,还要来得坚定可靠。
他重重点头‘嗯’了一声,离开队列,快马往前。
阎柔的身影几息功夫,就已经跑得老远。
吕布从马背下来,吩咐身后将士,暂作歇息。
数月的奔波,士卒们的鳞甲上披起了厚厚泥尘,胯下战马的雄健四蹄,厚裹坑洼水凼溅起的灰土泥浆。
吕布掸着甲胄上的尘土,身旁围坐着曹性黄忠等几名心腹弟兄手下。
赤菟的脑袋从缝隙中探伸进来,亲昵蹭着吕布的脸。
正掸灰的吕布只好停下手头动作,抬手顺抚着赤菟的额顶鬃毛,摸完之后又轻轻拍了拍。赤菟对此极为满意,舒爽的打起了响鼻,抖擞两下脖颈处的红焰毛发,长鸣一声,往着别处跑去。
“我们出来多少时日了?”
吕布接过黄忠递来的水囊,灌上一口,淡淡询问起来。
“将军,算上今天,三月半了。”黄忠恭敬回道。
坐在对面的曹性听得这话,满眼瞪大,似是有些不信,语气惊讶:“什么,竟有三个月了?”
黄忠确定无比的点了点头,曹性对时间没有太大观念,可黄忠不一样,他心中立下志气,将来要成为一名将军。
而对于时间的掌握把控,这是行军调度,最最基本的要求。
是啊,一转眼都三个月了!
吕布心中叹息,对于时间,他同样无比的清楚。按照时日推算,他的孩子,应该就在最近一两月里,出生临世。
可张举这该死的家伙,从幽州往北逃出之后,就好像泥鳅入海,杳无音信。
抓不到张举,吕布的任务就不算彻底完成,也就回不去洛阳复命。
三个多月的追捕,不仅吕布在找张举,许多胡人蛮汉也都在找,毕竟悬出的二十万赏钱,不是小数。
可即便如此大规模的搜寻,也依旧没有张举的丝毫消息,按照估计,他应该是改头换面,混进了胡人的队伍之中。
茫茫漠北,想要翻个底朝天,起码也要三五年的功夫。
出发时的两千北军将士,如今只剩七百不到。
记得初来的那会儿,各族部落对他们是虎视眈眈,几乎每隔三四天就会有一场大战,很多时候,气都没有喘匀,就要面临新的对阵厮杀。
几十场仗打下来,北军将士阵亡大半,也将夫余、挹娄这些北方部族,彻彻底底的打没了脾气。
半月之前,白原伧的一场遭遇战,汉军将士正面对上挹娄的上万骑军,在实力悬殊巨大的情况之下,愣是靠着吕布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冲垮了敌军战阵,夺得了最后胜利。
自此之后,吕布的形象在各部族间已是宛若天神,再也无人敢来主动寻衅,但闻吕布之名,皆是避而远之。
折去的北军将士葬于青山,而活下来的却是越战越勇,若论战斗力,已经丝毫不下吕布麾下的狼骑。
当初丘力居建议吕布,换作胡人服饰前往,这样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吕布当时微微摇头,于他而言,这不仅仅只是一场追捕行动,他更想借此机会,扬我大汉国威。
“文稷,地图绘制得如何了?”吕布出声询问,神俊的脸庞上添了两分粗犷,多了几许成熟与沧桑。
私下被曹性等人称作‘扛戟将’的青年抱拳答道:“将军,但凡走过的地方,皆已详细画下,不会偏差丝毫。”
初来的那会儿,汉军所遭受的伏击不在少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吾必杀之。
吕布心中立下誓言,等他有朝一日腾出手来,定要灭了这些个夜郎自大的异族,将他们的领土纳进大汉版图之中。
而这幅绘制详细的地形图,就是最好的指路明灯。
未到两个时辰,阎柔快马而回。
在吕布期冀的目光中,阎柔不负所望的抱拳禀报:“将军,夸伢族俘虏了两名自称是张举护卫的奴隶,请您前去审问。”
夸伢族的首领得知汉军前来,尽管手下有两千多善战儿郎,却根本提不起一战的勇气,显然也是听说过吕布威名。
于是,只好备下酒肉,让阎柔去请吕布前来。
吕布闻言,霍然起身,吹哨唤来赤菟,上马领着身后汉家儿郎,飞速前驰。
第四一三章 吕卿,朕在等你
北宫,天子寝殿。
龙榻之上,刘宏面色青白,双手用力紧攥床毯,紧皱的眉宇上方,密汗渗出,口中一个劲儿的在那呼喊:“滚开,都给朕滚开!不要过来,不要……”
声音从起初的暴躁,渐渐变得哀求起来,怯懦而又无助。
靠近龙榻的几名黄门宦官赶紧上前,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天子额上汗珠,低声轻唤:“陛下,陛下……”
睡梦中的天子猛然睁开双目,戾气四射,右手往榻旁一抓,锋利的长剑‘呛’的一声清鸣,被他拔出鞘来。
睁目的天子盯着近前一众黄门,面色狰狞,厉声斥道:“贱人,尔欲取朕命乎!”
说罢,横剑一挥,顿时血洒而下。
滚烫的血水刺激着刘宏神经,他愈发狂躁起来,翻身坐起,对着近前的几名黄门就是一阵乱砍。
血水纷洒,近侍宦官们见天子发狂,哪还敢上前服侍,呆愣愣的立在原处,心里七上八下,双腿打颤。
天子挥着染血利剑,环顾四周人影朦胧,狭促起一双长眸,阴沉喝道:“不是想杀朕么?来啊!”
近侍黄门只当是天子中了邪,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敢同天子动手。
刘宏见无人上来,便提剑朝着有人的方向冲过去,不管是宦官还是宫女,遇人便砍,见人便杀。
一时间,寝殿内嚎啕声大作。
殿内的人影开始逃窜,杀得兴起的刘宏抹了把脸上血水,狞然大笑,呼喝门口侍卫:“给朕把门关上!”
外头的侍卫们见这架势,谁敢老寿星吃砒霜的过去,自是不敢违抗天子命令,双手将殿门合上,任由天子在寝殿之中肆意杀戮。
张让闻讯赶到的时候,屠戮已经结束。
寝殿之内的宫女、宦官无一活口,断臂残肢,血水在殿里淌了一地。
刘宏坐在榻上,寝睡的素白衣裳血迹斑驳,他双手撑着榻边,面色疲乏,喘着粗息。
张让令人将这些尸首血水清理干净,随后缓步走至天子近前,躬低身子轻声问着:“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刘宏抬头看来,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尤为虚弱,他见是张让,心安了不少,语气里夹杂着以往从未有过的惊恐:“阿父,朕处死过的宋皇后、刘悝、陈球、刘颌这些人全都回来了,他们向朕索命,要将朕杀死分尸。”
刘宏抓住剑柄,窥探四周,看向每个人的眼神里,充满了猜疑和间接的闪躲。
他,在害怕。
张让见到刘宏这惊弓之鸟的神态,心中感伤,昔日的枭雄帝王,怎么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陛下莫怕,想来是您近些时日操劳,染了邪祟。老奴已经让人去请大傩法师,来此驱邪,陛下宽心静养,假以时日,定会好的。”
张让好言安抚,在殿内清扫干净之后,又叫人点燃镇神的熏香,脱去天子鞋履,盖上锦被,让他好生歇息入睡。
刘宏近几日睡眠极差,常做噩梦,眼眶周围生出黑黑的眼圈,厚重的眼袋。
躺回榻上,刘宏很快来了倦意,渐渐合上眼睛,在他即将进入梦乡之际,耳畔忽然听到‘咚咚、咚咚’的闷沉声响。他猛地睁开双眸,激动得从床上坐起,口中期盼的大呼起来:“马蹄,马蹄!是吕卿,吕卿回来了!”
疲乏的困意一扫而光,刘宏从榻上一坐而起,作势就要披衣穿靴,亲自前去接见。
张让赶忙上前,制止下刘宏手中动作,摇头说道:“陛下,您听错了。那是两位皇子殿下,在外面追逐玩闹。”
即便是吕布回来,也不可能在皇宫大内骑马而行。
刘宏侧耳静听,脸上的期冀色彩落寞下去,他又躺回了榻上,睁着眼睛,望着目光上方的殿顶,似是发呆的问着:“阿父,诏使去了多少时日?”
“一月有余。”
“那……吕卿怎么还不回来?”刘宏的眼神透着些许茫然。
张让想了想,低声回禀:“想来是幽州那边消息闭塞,难免要些时日。吕将军应该已经收到了陛下的诏旨,如今已在归来的路上了吧。”
刘宏听罢,心中稍安。
殊不知,张让的回答无疑是在自欺欺人。虽说幽州消息闭塞,但他派人快马而去,也应该早就回来复命才是。如今却是石沉大海,连派去送信的心腹都不见了踪影。
后来张让又派了几批出去,得到的结果,同样音信全无。
外边的消息传得进来,洛阳的消息却传不出去。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看似平静的洛阳城内,波云诡谲。
此事九成是何进那帮人所为,何进没那胆量,但他麾下的府客幕僚,以及背后操纵的士族党人,未必就做不出此等事来。
张让即便知道,也不能说出实情。
这个节骨眼儿上,刘宏的病情日见沉重,再也受不得剧烈刺激。宫中御医半月之前就已经束手无策,说句大不敬的话,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以后的几日,天子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
三月初旬,刘宏已是大半月未有临朝听政。
这天,太常刘焉前来求见。
刘宏让他进来,按照辈分关系,刘焉还是他的叔辈宗亲。
留着两撇文士须的刘焉进来,拱手作揖见过天子。
刘宏穿着帝王常服,瘦骨嶙峋的颧骨,眼窝凹陷,脸上的病态之色愈发明显。他看着前来觐见的刘焉,有气无力:“太常卿来此,所为何事?”
刘焉见到天子状态,心中关于近些时日群臣私下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情,更加确信无疑,嘴上却是言辞恳切的高声呼着:“陛下,万望保重龙体啊!”
保重身子这些空白话,刘宏早就听了无数遍,他看了刘焉一眼,微微有些不耐烦道:“说正事。”
其形虽弱,其势犹存。
那股汉家天子的帝王威严,让刘焉心中不觉发颤,他赶忙低下头去,恭敬说着:“陛下,近几年各地烽烟四起,皆因刺史、太守,贿赂为官,割剥百姓,以致众叛亲离。臣以为,当选朝廷清名重臣以为牧伯,担任州郡长官,借以镇守天下。”
第四一四章 州牧与豺狼
设立州牧的事情,在四年前张懿死的时候,刘焉就在朝堂提过,不过当时被刘宏给直接否了。
如今他旧事重提,自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眼下的汉王朝,朝纲混乱、王室衰微,留在洛阳凶险无比,一不小心,万劫不复。
九卿位置虽好,刘焉却是不愿在此为人鱼肉,遂向天子自荐,愿出任交州牧一职。
刘焉的提议得到了天子的认可,之前他否决这个提议,是因为天下升平,没有设立州牧的必要。
然则就在第二年,以太平道张角为首的蛾贼涌现,为平定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各地刺史、太守获得了由朝廷授予的军权,独揽地方军政大权,一定程度上架空了朝廷。
刘宏为此深以为忧,他是个集权**很强烈的人,同时也害怕地方势力过强,从而威胁到朝廷政权。
而立州牧,就恰好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刘宏提笔批阅,盖上玉玺章印,同意了刘焉的提议。
事情完妥,刘焉出了殿外,得到交州牧之职的他心情显然不错。
“太常卿何事如此高兴?”迎面走来一人,寒暄问道。
刘焉看去,此人他认得,乃是侍中董扶,私底下同他关系极为不错。
既不是外人,刘焉便不瞒他,将董扶拉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低声说道:“贤弟,愚兄得天子信任,即将出任交州牧一职,现在已经不是太常卿了。”
董扶听得这个重磅消息,脸上惊讶万分。他不明白,为何刘焉会放着好好的九卿高位不当,要去大汉疆域最南的交州,当个劳什子的交州牧。
刘焉见他对州牧不甚了解,略作解释,董扶便醒悟过来。
刘焉是个有想法的人,出京避难只是其一。他最想要的,还是找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当个封疆大吏,主宰一方。
交往这么些年,董扶很明白这位皇家宗亲的想法,出声提醒道:“愚弟前些时日与望气佐闲谈,从其口中得知,益州有天子气,兄何不往移驾去往益州?”
刘焉一听益州有天子气,自然心动不已,但他随后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连连叹息:“贤弟有所不知,愚兄已向天子奏明,自荐为交州牧。此时若再厚着脸皮去求天子,恐会惹触怒龙颜。”
天子的脾性乖戾,难以琢磨,弄不好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焉进退两难,此时,董扶又给他支起了新招:“兄大可不必气馁,某听闻益州刺史俭在益州大事聚敛,贪婪成风。兄何不以此为由,向天子说明原委,前去整饬吏治。”
刘焉听到这个建议,眼中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
“兄他日若成大业,可莫要忘了提拔小弟。”董扶将身子躬成九十度直角,朝着刘焉行了一记君臣大礼。
近乎讨好的口气,使得刘焉心花怒放,脸上笑得合不拢嘴:“那是自然。”
随后,刘焉原路返回,又小跑着前去求见了天子。
未隔几日,刘宏布诏天下,设立四位州牧。其中,以黄琬为豫州牧,刘虞为幽州牧,刘焉为益州牧,董卓为并州牧。
前三位都在大多人的意料之中,唯独董卓,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天子拜董卓为并州牧,不准他作任何停留,即刻去往并州上任,并让其将下属军队,转交皇甫嵩统制。
从上次董卓拒不入京起,他就成了刘宏心中的一根刺,如不拔掉,寝食难安。
诏书很快传到长安,董卓接旨却并未应命,再度上书辩解,说手下将士难舍离别,请愿与他一同去往并州,效力边陲。
刘宏此举的用意就是削去董卓手下兵权,要是让他把兵都带去并州,那此举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董卓?
刘宏自然不会做这赔本的买卖,朱笔一批,回复两个大字:不准。
最终,董卓迫于朝廷压力,只带了麾下五千飞熊军,去往并州上任。
接到皇甫嵩从关中寄来的奏简时,得知董卓动身出发,刘宏重重舒了口气。倘若董卓再次拒诏,他就已经做好准备,调兵前去围剿董卓,好在董卓这回,还算识时务。
并州以前是吕布的地盘,吕布虽然离开,麾下将校却依旧守护着那方土地。
董卓即便成了并州牧,可一旦去到那里,短时间内也是难以扎根。等到吕布回来,再让他顶了董卓的并州牧。
这便是刘宏心中所作的计划。
然则,时间不等人。
三月下旬,刘宏病入膏肓,躺在榻上,连起身辗转都需要有人来扶。执掌大汉江山近二十载,这位青年帝王,终将迎来他的尾声。
即便贵为天子,也不能让时间逆流。
躺在龙榻上的刘宏让人叫来了蹇硕。
自打吕布北讨张举之后,蹇硕就成了新的上军校尉。天子对他仍旧宠信有加,上一次抓捕城北妇人的行动,更是令刘宏极为满意。
“西园士卒练得如何了?”刘宏的声音低沉。
蹇硕哪懂练兵的门道,但他肯定不会在天子面前显露自个儿的无能,笃然答道:“回禀陛下,已成虎狼之士,可为陛下扫除一切障碍!”
刘宏见蹇硕信心十足,便也信了他。
随后,在刘宏的示意下,张让将一块铜质虎形的令牌交到天子手上。
刘宏轻轻触摸虎符,上面传来的气息,依旧冰凉。他本是想将此留给吕布,如今看来,恐怕是等不到了。
刘宏只好将其转交蹇硕,同他说道:“这是洛阳周遭城关的虎符,倘若有变,你可凭此调动八关校尉手中的兵马,来洛阳勤王。”
早在西园八校之前,刘宏还设置了八关校尉。
所谓的八关,即是伊阙、函谷、广城、大谷、辕、旋门、平津、孟津八关。
这八处关卡,利用山川险阻,扼守各处来往通道,拱卫洛阳。
每处关卡,皆由一名朝廷指派的校尉坐镇。
蹇硕恭敬接过之后,眼底闪过一抹贪欲,刘宏却不忘再三叮嘱:“八关之中,函谷、孟津乃是重中之重,绝不容失。你,记下了吗?”
当初为应付刘宏,蹇硕特意学过一些武略,临阵杀敌不行,纸上谈兵还是可以,遂点头回答:“记下了。”
刘宏摆了摆手,蹇硕将虎符收好,又道了声‘陛下保重’,躬着身子,缓缓退出殿外。
第四一五章 帝王之术
蹇硕走后,刘宏招了招手,张让躬身走来,轻唤了声陛下。
“阿父,去把朕的两个皇儿叫来,朕想见见他们。”
未隔小会儿,两位皇子赶来了这里。
“儿臣见过父皇。”两位皇子迈入殿内,恭敬有礼。
龙榻上的刘宏微微抬手,张让会意,过去小心翼翼的扶着天子坐起身来。
如今的天子陛下再无往日雄风,身形消瘦得一阵风似是都能将他吹倒。坐在榻边的刘宏对着两个儿子轻轻招手,让他们过来,一左一右坐于自己身旁。
张让明白陛下的心思,遣退殿内所有服侍的宦官宫女,他也一并退出了殿外,将殿门从里向外轻轻合上。
本就安静的殿内,此时更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声响。
咳咳~咳咳~
轻微的咳嗽声打破了宁静,身穿薄衣的天子捂着嘴巴,咳个不停。
刘辩素来极为畏惧刘宏,尤其是自上一次刘宏让他殿内杀人,他着实不敢。此时听得刘宏的咳嗽,他内心忐忑,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身子。
倒是一旁仅有六岁的刘协胆大,跪在榻上,一双小手从刘宏后背,由上往下的为其顺背,一边顺一边关心的问着:“父皇,这样好些了没有?”
孝心无价。
刘宏颇为感动,心中舒坦,待刘协下来之后,他又吩咐了一声:“去把窗户打开,朕有些闷。”
得令的刘协小跑过去,推开窗户。
阳光正好,洒在这个小男孩的身上,宛如精灵,无忧无虑。
刘宏将小儿子招回,让他重新坐于自己身边。看着两个儿子,刘宏缓缓问着:“知道朕为何找你们来么?”
两位皇子同时摇了摇头。
“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所以朕走之后,这汉家的天下江山,今后该由你们兄弟来担。”自知时日无多的刘宏心中感伤,缓缓说了起来。
刘辩已是少年,自是明白‘朕走之后’这句话里的意思。刘协却是不知,有些好奇的问着:“父皇,您要去哪儿?”
看着小儿子天真的表情,刘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他却也没有明确告诉刘协,只是换了个话题:“今天,朕要教你们为君之道。”
当了二十年的皇帝,帝王之术刘宏也可以说是别具心得,他怕自己的儿子将来会斗不过那些野心家,沦为他人手中傀儡,故而想要提前给他们打上一记预防针。
天下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
刘宏起了开头。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当治天下,安社稷。”
“你们日后为君,不要听风是雨,被人蒙蔽。那些满口自诩忠良的人物,所谓的国之栋梁,不过是读些高头讲章,学了一些礼学讲义。妄谈天下大事,指点江山社稷,动不动就以死相谏。殊不知,他们想要留名青史,乱的却是朕的江山!他们将自己当做比干,无奈朕不是纣王,难道普天之下,就独他一人是忠臣?良臣?贤臣?”
“古人称:长江为江,浊河为河。
长江水清,浊河水浊,长江在流,浊河也在流。
圣人出,浊河清。可浊河什么时候清过?
长江之水灌溉了数州郡县之田地,浊河之水也灌溉了数州郡县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
“世人不懂这个道理,屡屡劝朕只用长江而废浊河,朕岂可乎?浊河一旦泛滥,必须治理,这便是朕罢黜刘杀王甫的道理;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这便是朕罢黜段颖杀阳球的道理。”
“党人自以为清流,比喻君父为山。水淹没山头,这便是泛滥!”
“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我大汉朝现在是四千万人。上天把九州万方都交给了朕,朕就是天子,朕就是君父!”
“朕授权柄与宦官,以家奴而治天下,多少人在背后骂朕是昏君。朕不怕留骂名,求的只是大汉江山,千秋万代。家奴狐假虎威,外戚才是豺狼野兽。两者不可一家独大,相互制衡,才是为君之道。”
长篇大论说下来,刘宏微微有些喘不上气,调节呼吸之后,最后盖棺定论:“天下臣子,岂有好坏?百姓才分忠奸,而帝王,只看用处。”
“父皇,儿臣不懂。”小皇子的脸上满是疑惑。
“现在听不懂不要紧,你记着便好,将来有一天,自然会懂。”刘宏轻抚着刘协额头,儿子年岁尚小,一时半会儿吸纳不了这么多的东西,也是人之常情。
交代完了小儿子,刘宏又将目光移到大儿子刘辩身上。
虽说杀了这个立储呼声最高的皇长子,可以永绝后患,同时也是保证刘协登基的最佳做法。
可毕竟,虎毒不食子,
刘宏滥杀不假,但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何也是下不去手的。他凝视了刘辩少许,语气变得有些温和:“辩儿,你可愿意辅佐你的弟弟,助他靖宇天下?”
刘辩没作多想,偏头看了看另一旁的刘协,他和这个弟弟相处的时日不长,关系却是极为要好,点头答道:“儿臣愿意。”
作为众望所归的皇长子,刘辩却一直都没有坐上帝位的想法,是他的母后和舅舅,非要把他生拉硬扯的往储君位置上推。
得到刘辩的答复,刘宏心中舒了很大口气,他将两兄弟的手掌叠搭在一起,似是有些如释重负:“往后的天下,就交给你们了。”
两位皇子点头应下。
父子三人从晌午坐到黄昏,分别之际,刘宏想起了一件还未交代过的事情,把已经走到门口的刘协,又叫了回来。
“今后若有危机,可召吕布回来。老太尉杨赐在世时,曾经说过,吕布乃国之利器,是上天赐给我大汉开疆拓土的一把神剑。这样的神剑,有德者方可执之,朕躬德薄,你比朕仁厚,留给你,将来镇压叛乱、讨伐逆贼,或是要推行新制,唯此人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刘宏说完,将常年携带的天子佩剑交由刘协捧着,面色渐转阴戾:“你镇得住他最好,倘若镇不住,及早杀之!”
臣若盖主,即为欺君。
第四一六章 帝星落,帝星起
中平四年,四月初六。
南宫的嘉德殿宫门紧闭,躺在龙榻上的大汉天子面容枯槁,迎来了生命的尽头。
嘉德殿内,皇后何氏坐在榻边,合握着天子手掌,偷抹眼角泪水。除她之外,大将军何进、常侍张让、上军校尉蹇硕、以及两位皇子,皆立于榻前,听候着天子的最后诏命。
殿外,满朝文武,亦是躬身静候。
与此同时,洛阳城北的吕家府院,传出阵阵绞心的痛楚大呼。
母女连心,小铃铛听得哭声,感知到了娘亲处有危险,一个劲儿的往那屋子里闯,几名服侍的婢女见状,这个节骨眼儿上,哪能让小少主进去闯祸,赶忙过来又哄又拦。
闯不过去的小铃铛发狠的拳打脚踢那些个婢女,嫩白的小脸儿梨花带雨:“娘亲,我要娘亲!”
院子里各种哭声混做一团,听得人心乱如麻。
偏偏此时的府内又没有一个可以主事的人物,严家的老夫人患病,在并州休养,作为大哥的侍郎严礼今天一早就去了皇宫,至今未归,将军又远在幽州,怎么办,怎么办!
宋宪在院子里打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将军把看家护院的重任交给他,而此时,主母正在里面受苦万分,他却丁点儿办法没有。
我真是无能啊!
宋宪愤恨的一拳砸在树干,其力道之大,震落许多松果。
洛阳城内九成的稳婆都叫来了府中,却依旧束手无策。
来的时候,个个都吹嘘得厉害,其中还有个稳婆夸下海口,说接生几十年从未失手,前几日曹家的小公子,就是经她之手平安降生。
然则现在,一盆接一盆的蘸血温水从屋内端出,倒进门前土沟,看得人触目惊心。
府中管事虽是经过大风浪大场面的人,但关于接生这方面,他同样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宋宪在院子里回打转,管事也只能是看着干着急,心中祈祷母子平安。
从清晨及至黄昏,响亮的痛楚声,已变得沙哑嘶竭。
外面的人听着都揪心难熬,里面正承受着这种痛苦的严薇,那种快将她撕裂的疼痛可想而知。
一名年岁较大的稳婆从屋内掀帘出来,走到宋宪面前,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愁苦问道:“宋护卫,保大还是保小?”
听得这个问题,宋宪脑子里‘轰’的响起惊雷,双目瞪得极大,整张脸沉得像是要吃人的怪物。他揪住那妇人,疼得她哦哟直叫,宋宪却不管,只是怒声吼道:“两个都要活,倘若折了一个,你们都得死!明白了吗!”
稳婆被宋宪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不轻,连忙点头,畏惧的回应着:“是是是!”
宋宪放开稳婆,看着稳婆慌慌张张的再次进了屋内,他心中祈祷:“夫人,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若折了一个,他宋宪便以死谢罪。
…………
北宁街的青石街道,一名背着药箱行囊的灰衣医郎正欲离开此地。
途经到吕家的府邸门口,五官敏锐的他听得府内传出阵阵痛楚呼声,伫下脚步,便往府内而去。
看门的仆人并不识他,将其拦了下来。
本着救人一命的医郎自是不会横生事端,只是和气说着:“贵府中有人难产,若再不及时救治,恐有生命之危。”
仆人听得这话,敌意消去许多,进去通禀管事之后,便领着他进了府内。
医郎被领到屋外,里面的声音渐渐衰竭。他话说不多,在征得宋宪同意之后,直接上前靠贴在屋外,出声问着:“稳婆,现在情况如何?”
里面忙得不可开交的稳婆焦急回答着:“夫人腹中是孪生胎儿,两个都在往外挤,卡在了骨盆,致使大量出血,夫人已经使不出气力了。”
“你们接生了多少时辰?”
“七个半时辰了。”
医郎从宋宪那里了解到,严薇之前有过生育经验,按理来说不应该会有这么大的风险。
究其原因,可能只有一个,那便是提前动了胎气。
不过现在不是该追究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他朝向里面的稳婆喊着:“你们把夫人身子侧起,使其侧卧于床,蜷缩背部,另外的人帮忙把夫人的另一只脚抬起。”
吩咐完稳婆,医郎又朝严薇说着:“夫人,万勿紧张,请您全身放松,跟着我的声音,呼~吸~~呼~吸~~”
嘉德殿,弥留之际的刘宏奄奄一息,做出了最后的决议。
“朕要立皇子协为储君,待朕殡天之后,由他继承大统,若有违逆者,皆以死罪论处。”
在场之人听得清楚,张让、蹇硕自是心中暗喜,何进却是一脸不愿,但也不敢公然违抗,只能躬身应了声:“喏。”
交代完这件事,刘宏拉着皇后何氏的手,安详闭上了眼睛。
半柱香的时辰过后,就在殿内几人皆以为天子已经殡天之时,刘宏陡然坐起,面色殷红的伸手虚抓,眼珠里神采疯狂,如是回光返照,口中大呼:“天下,朕的天下!”
声音落地,虚抓的手掌为之凝滞,坐起的身躯重重后仰倒在了榻上。
天子睁着眼睛,手臂垂落,再也没了生息。
哇呜~哇呜呜~~
此时,吕家的府苑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稳婆从屋内跑出,满脸的欣喜之色:“宋护卫,是两位小少爷,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听到这个结果的宋宪控制不住胸中的那股情绪,潸然泪下,他擦着眼角浊泪,跪地面向幽州方向,高声喊道:“主公,您听得了吗?是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望气署内,一名须发皆白的灰袍老人走出府殿,仰望天空。
今夜,漫天星辰。
当那颗象征帝王的紫微星划过天际,老人悠悠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熟料,在那落下的紫微星之后,又重新升起两颗更为耀眼的新星,其大如斗,熠熠生辉,竟将漫天的星辰都压了下去。
仰望天空的老人神情为之一怔,随后竟激动地热泪盈眶,他一生都在钻研星宿气数。这种异象,他也只是在古籍中见过。
“大汉将兴,大汉将兴啊!”
老人双手奉天,大声的高呼起来,老泪纵横。
这两颗帝王星,可不就是象征着两位皇子殿下么?
第四一七章 大风起
嘉德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何氏走在最前,左手牵着皇儿,右手边的张让面容悲戚,见到殿外群臣,悲声呼道:“诸位朝卿,陛下~殡天了!”
百官听得这个消息,面容瞬间变得悲痛万分,就在殿前哭号起来。
个别的老臣更是以头抢地,肝肠寸断:“陛下,陛下啊,您怎么就先老臣一步而去了呢,陛下……”
当然,这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在故作姿态,硬生生的挤出几滴眼泪,他们最为关心的,还是继承人的问题。
“陛下口谕,皇子刘辩宽宏仁厚,深得朕心,可继大宝,望诸卿辅佐,以开盛世。”宣旨本该是张让等常侍的工作,然则,皇后何氏却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皇后开口,可信度无疑大了许多。
何进虽为大将军,胆儿却挺小,但何氏不一样,她素来是个极为胆大的女人。昔年为了登上后位,她可以让人构陷宋皇后巫蛊;之前为了儿子,她鸠杀王美人,如今同样为了儿子,她一样可以篡改天子遗命。
深处后宫多年,后宫争斗的残酷,何氏再也清楚不过,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所以,她要为儿子铺好未来的路,助他登上帝位,保何氏一门荣耀。
何进不敢做的事情,那就她来。
何进本还在揣摩该如何是好,此时听到这话,顿时也有了主心骨,挺着矮胖的身躯上前,确定了何氏的发言:“没错,本将军听得清楚,陛下遗诏,令皇子刘辩即位。”
“皇后,大将军,陛下不是这般说的!陛下分明是让……”蹇硕急了,他一心想捞个扶龙之功,日后好呼风唤雨,只是如何也没想到皇后等人竟敢公然篡改天子遗诏。
“嗯?”
何氏凤眼睁开,剜了蹇硕一眼。
被何氏这么一瞪,蹇硕顿时没了底气,只能求助的看向张让。
蹇硕不识时务,张让却不会同他一样犯傻,形势比人强,即便此时说出了真相,又能如何?
宫中的卫士,以及羽林、虎贲两处禁军,皆已被何进掌控,只要他说句话,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张让即使再不愿,也只能暂时屈服,面向百官高声说着:“陛下遗诏,皇子刘辩宽厚仁和,着令其为储君,继承帝位。”
说罢,张让转过身子,率先匍匐在地,朝着刘辩大声呼着:“老奴张让,参拜陛下。”
这老阉宦,真是鸡贼狡诈!
百官心中早已将张让唾骂万遍,却也跟着纷纷跪拜下去,口中齐呼:“臣等参拜陛下。”
自此,大局已定。
吕府之中,严薇脱离险境,母子得以平安。
但新的问题,很快又接踵而至。
稳婆用温水给两位小公子洗净身子,随后用襁褓裹好。然则令人惊奇的是,后出生的二公子,竟然不会哭泣。
纵使她们轻拍轻掐,小家伙都是不吱一声,只是瞪着乌黑发溜的眼珠,望着上方。
这可把稳婆们给吓坏了。
孩子生下来不会哭,这是不详的事情。她们管这叫‘闷生子’,如若降世,将来定会给家中招祸,只有丢掉或者溺死,方可保一家平安。
严薇得知此事,如何也不同意此等做法。
不管是小铃铛,还是这两个新降生的孩子,都是从她这当娘身上掉下的心头肉,她如何能做出那种事来。
严薇叫来管事,令他发些赏钱,打发走接生的稳婆。
随后,严薇将两个孩子抱起,放在身旁左右。
一个在那儿哭得稀里哗啦,一个静悄悄的如似睡着。看着自己的孩子平安,她这个当娘的,心中也是高兴,略微惨白的脸颊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大儿子的名字,吕布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好,取名为‘篆’,意为多读书,学习更多的知识。
至于二儿子,恐怕吕布自个儿都没想到,严薇会给他生下一对孪生孩子,也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吕布没在,严薇便自作了主张,给小儿子取名为‘骁’,希望今后可以像他父亲一样,骁勇善战。
两个孩子,一文一武。
小铃铛这时候也跑了进来,冲到娘亲榻前。
望着活泼可爱的女儿,严薇伸手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心疼的说着:“是谁欺负我们家的小铃铛了?”
“娘亲……”
小铃铛泫然欲泣的喊了一声,几乎又要哭出声来。
严薇捧着小铃铛的脸蛋儿,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笑着说道:“以后,你可不能再哭鼻子。因为呀,你是姐姐,要保护好你的两个弟弟,知道吗?”
小铃铛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在榻边努力的垫起脚尖。
看着那两个已经睡着的小不点,小铃铛忽地破涕为笑,粉嫩脸蛋儿上露出的酒窝,同她娘亲如出一辙。
她似是极为满意的言语了一声,带着些许的骄傲:“我是姐姐。”
未久,管事候在屋外,让婢女呈进来几幅绢布。
严薇展开其中一卷,上面画有许许多多的奇怪图形。
管事在外禀道:“夫人,这是那位医郎让我交由您的。他说夫人此番生育之后,极有可能会落下病根。这是他研究出来的禽戏,共有五套,说是等夫人身子恢复以后,每天练上一遍,可保夫人舒筋活血,祛除顽疾。”
倒是个有心人。
对于这位关键时刻从天而降的圣手医郎,严薇心怀感激,此人不仅救了她的性命,更是救下了吕家的血脉传承。
这份恩情,如何也是还不了的。
严薇命人将绢布收好,轻声问着:“他人呢?”
管事答:“已经走了。”
“那你可知他的名讳?”
“他没说,也谢绝了府中的赏钱。”
严薇得知医郎走后,脸上微微露出些许懊恼,早知如此,她就该早些当面谢谢这位神医恩人才是。
如此重恩,何以为报。
…………
右北平,这里曾是叛贼张举的据点。
漫天的星辰下,当那颗帝王星划过天际,就注定了这一夜之间,将会天翻地覆。
坐在土坡上的白狐少年高唱‘大风起’,用手肘捅了捅背靠着的瘦弱青年,嬉皮笑脸:“戏志才,该你登台了。”
“彼此彼此。”
青年文士笑着回应一声,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随后,他招来身后几乎形影不离的护卫,吩咐于他:“陈卫,你速去辽北找寻将军,让他别再管张举死活,迅速回来右北平,同我汇合。”
熬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
第四一八章 返程
中平四年四月,天子刘宏于嘉德殿内病逝,谥号孝灵皇帝。
其后,皇子刘辩即位,由于年幼,太后何氏临朝称制,其弟刘协封为陈留王。大将军何进与太傅袁隗辅政,录尚书事。
何进久知宦官为天下所共疾恶,加以痛恨蹇硕曾阴谋害他,开始暗中布置诛灭宦官。
袁绍也久有谋划,使门客张津劝说何进:“黄门、常侍权重已久,又与长乐太后专通奸利,将军应当选拔贤良的人才,整顿天下,为国家除害。”
这时候的蹇硕也渐渐感到怀疑不安,与中常侍赵忠等人写信说道:“大将军兄弟执政专权,现在与天下党人谋划诛杀我等,只因为我手中握有西园禁兵,所以犹豫不决。现在应当共同把上阁关闭,急捕杀之。”
十常侍中的郭胜,与何进乃是同郡人。
何太后与何进初入洛阳时,郭胜出了力,帮了忙。所以郭胜亲信何氏,于是私下与张让、赵忠等商议,不依蹇硕计策,并且把蹇硕的信交给了何进。
何进看完信简,顿时勃然大怒,当即使黄门令逮捕蹇硕,将其斩杀,自己统率其驻兵。
蹇硕虽死,张让等宦官仍存。
这些个大宦官服侍在皇帝左右,有的已几十年,封侯贵宠,内外勾结极为巩固。何进新当重任,素来也忌惮他们,虽外有大名,而心中不能决断。
袁绍又劝说何进:“宦官亲近少帝,出入号令,现在如果不全部消灭,将来一定会为害朝廷。”
当年大将军窦武诛杀宦官不成,反为所害,就是最好的例子。
何进深以为然,遂进宫与何太后商议。
然则何氏的母亲舞阳君,以及及兄长何苗多次受宦官贿赂,在得知何进要杀害他们,私下请求何氏,要她庇护张让等宦官,又说何进擅杀天子左右亲信,是想专权以弱陛下。
何氏偏听偏信,怀疑确实是这样,就责斥了何进一通:“宦官统领禁省,自古到今,汉家老规矩,不可废。况且先帝刚逝世,怎能堂而皇之与士人共事呢?”
何进挨了骂,又不敢违反太后意旨,只能悻悻而退。
此计不成,于是袁绍等人又为何进谋划,让其召集四方猛将及大批豪杰,使他们都引兵入京勤王,借此以威胁何太后,诛除阉宦。
关于这个提案,何进部下幕僚各执一词。
主薄陈琳率先说道:“《易》称‘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可以诈立乎?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以此行事,无异于鼓洪炉以燎毛发。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违经合道,天人顺之;而反释其利器,更征于他。大兵合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必不成功,只为乱阶。”
时任典军校尉的曹操也起身说道:“宦官之祸,古今皆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若欲治罪,当除元恶,但付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料其必败也。”
何进素来亲信袁家兄弟,凡事多以袁绍意见为主,又以曹操为阉宦之后,故而对此不以为然,嗤夷鄙道:“小儿愚见!”
遂召董卓驻守关中上林苑,又使王匡征募河内强弩手,召东郡太守桥瑁驻成皋,使平叛回来的武猛都尉丁原火烧孟津,将洛阳的西、东、北三面尽皆锁死,以此来威逼何氏。
尚书侍郎郑泰听说何进居然想把董卓召进洛阳,饭都顾不得吃,连忙跑来规劝。他告诉何进:“董卓此人强横残暴兼且贪得无厌,要是把他召进京城,必会危害朝廷!”
尚书卢植亦是来劝,董卓为豺狼,若入京,必噬人。
熟料何进压根儿听不进去,郑泰彻底对这位屠夫算是彻底失望,当场弃官而去。
何进随后又命袁绍为司隶校尉,持符节,专命击断;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又派洛阳方略武吏监视城内各处宦官。
从关中出发前往并州上任的董卓行进速度缓慢,尤其是在进入河东地界之后,便驻足不前,暗中观察洛阳局势。
这天,李儒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跑来,一路欣喜过望的大呼:“主公,天助,天助也!”
相识多年,董卓却从未见过李儒这般高兴到失态的模样,他了解自个儿女婿,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
故而他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跟着大笑起来:“贤婿,何事如此高兴?”
李儒将刚收到的诏旨交到董卓手中,脸上掩饰不住兴奋:“大将军何进来诏,让主公您驻守上林苑,做好进京勤王、诛杀宦官的准备。”
上林苑就在长安城附近,关中将士又多是董卓的老部下,即便皇甫嵩已经接手,可只要董卓振臂一呼,皇甫嵩也就形同虚设。
到时候只管打着勤王的名义进京,即便何进想要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用李儒的话说就是:天子崩逝,新帝尚幼,何不挟天子,以执宰天下。
当天下午,在河东停留多日的董卓再度出发。只不过要去往的地方不再是以北的并州,而是洛阳以西的关中上林苑。
辽北的塞外,搜捕多月的汉家将士开始踏上归途。
替吕布扛着方天画戟的文稷大步往前,画戟牙刃的末端,多了个悬挂的方正木盒。
赤菟背上的吕布瞅了那木盒一眼,心情显然不错,上穷碧落下黄泉,终究还是把你给逮到了。
这样一来,他也终于可以回京向天子复命。
算算时间,薇娘腹中的孩儿也应该已经降临人世。只是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管男孩女孩,都是我吕布的血脉!
说到孩子,那张因杀戮而渐渐变得沉凝的面庞上升起了几分和缓。
他有些想念小铃铛了,大半年的时间未见,也不知道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儿长高了多少,还会不会在门前欢欢喜喜的跑来,扑进他的怀里,唤他爹爹……
第四一九章 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幽州境外百余里的平原上,一匹灰骏的快马飞驰。
在望见汉家的数百骑后,陈卫拍马而来,抱拳禀道:“将军,先生请您速回右北平,说是洛阳有变。”
吕布心中一沉,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升起。他当即发下命令,不走辽东,直接快马返回右北平。
抵达右北平后,吕布顾不得歇息,招来戏策,开门见山:“先生,出了何事?”
见到吕布归来,戏策也是舒了口气,眼下非常时期,长话短说。
由于地理环境的限制,他们只能得到天子驾崩,皇子刘辩即位的消息。关于何进召董卓等人入京勤王的事情,幽州这边包括州牧刘虞在内,仍旧不知。
“什么!天子驾崩了!”
听得这个消息,吕布满脸震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和戏策等人不一样,他是清楚知道历史进程的重生者。按照记忆里的时间推算,现在才中平四年,而天子刘宏应该是在中平六年才会身亡,又怎会提前了两年?
殊不知,他这个起初只带有丁点记忆的小小蝴蝶,扇动的翅膀已经打破了历史的正常轨道,于不经意间,改变了太多太多。
事态紧急,容不得吕布多想,他当即喊道:“曹性,黄忠!”
“末将在!”二人同时抱拳。
“你们速去点齐军中骑卒,令他们迅速整备,同我即刻出发。”吕布果决下令,没有半分犹豫。
雷厉风行的行事风范,在戏策看来颇感欣慰,他的这位将军,成长得越来越快了。
北军骑卒只剩归来的那六百余人,整合完毕之后,吕布正欲出发,却恰好撞见了前来给他接风洗尘的州牧刘虞。
刘虞对吕布的印象很是不错,故而在得知吕布返回右北平后,才想着来见一见这位年轻的镇北将军,不过他前脚来,就发现吕布似是又要率军出发。
如今的幽州已定,并无乱事,刘虞难免有些不懂的问道:“吕将军,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吕布同刘虞抱拳回礼,对这位汉室宗亲并不反感,出声说道:“使君,吕某此番平叛使命已完,就不多做耽搁,该回洛阳复命了。”
有些事情,吕布知道,有些话,他也不能说。
现在吕布要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争分夺秒。如果让董卓进了洛阳,那么大汉朝的浩劫,就算是彻底来了。
从幽州到洛阳,路途遥远,道路崎岖,即使快马加鞭,也要很长一段时日。
话分两头,何进的征召传到董卓手中不久,张让等人在偷听得知何进意图后,索性来个先下手为强,假传太后懿旨,召何进入宫。
随后,又领着常侍段、毕岚等几十人,拿着兵器悄悄地自侧门进,埋伏宫中。
太后有诏,何进也不多想,大摇大摆的就去了。
府中食客屡屡苦劝,奈何这位当朝的大将军压根儿听不见去,还反嘲了众人一通,说他们是想挑拨他兄妹之间的深厚感情。
这也是何进最后一次证明“智商无下限”的时候,在张让等人一番义正言辞的怒斥之后,何进被斩于了嘉德殿前。
袁绍等人得知何进被杀,借此机会带兵入宫。
重掌虎贲的袁术攻打宫城,焚烧青琐门。张让等人只好遂挟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从复道仓皇外逃。
袁绍与叔父袁隗佯称奉诏,杀死宦官亲党许相、樊陵,然后列兵朱雀阙下,捕杀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宦官赵忠等人。又下令关闭宫门,严禁出入,指挥士兵搜索宫中的宦官,不论老幼皆斩尽杀绝,死者二千余人。
董卓在途中望得孟津火起,连上林苑都懒得去了,带着飞熊军直奔洛阳而来。
北邙山脚,奔流的河水湍急。
年迈老龄的大宦官实在跑不动了,扶着石桥,狼狈的喘起大气。未过少会儿,后面马蹄声响,追兵将至。
“义父,快上来,儿子背着您走。”身旁的年轻宦官蹲下身子,声音里透着些许焦虑,想要驮着老宦官继续逃命。
荣华多年的老宦官此刻也看清了人世,微微摇头:“你不必管我,赶快逃命去吧。”
年轻宦官却是不走,又一次催促着老宦官快些上来。
小宦官言辞恳切,张让心生感动,他这一生都在算计别人,收过党羽无数,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而如今,仿佛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到头来只有这个早年收养的儿子忠心耿耿,也曾帮他干过不少背地里杀人放火的勾当。
“为父今天是逃不了了,你若是真想帮我,为父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张让舒抚胸口,缓缓说着。
年轻宦官当即跪下,重重磕头:“只要儿子能够办到,纵使赴汤蹈火,也定要为您完成心愿。”
张让见他说得笃然,便将此事交托于他:“日后你若是能够见到吕布,烦请你告诉他,如果他还记得先皇恩情,就请他帮陈留王登上帝位。”
当初写下的遗诏早就被何家兄妹毁了,他能传达的,也就仅仅是这句口谕罢了。
至于吕布信不信,那就是他的事了。
年轻宦官应下之后,又磕上三个响头,道了声‘义父珍重’,才往北邙山的林间匿去。
稍许,数百甲士以及上百根火把从石桥对面而来。
火光将来者的面庞映照通红,乃是河南中部掾吏闵贡。他见到张让在此,心中不有一喜,救驾之功可谓是天大功劳,遂厉声呵斥问道:“老阉宦,快快交出陛下和陈留王,否则,今儿个便是你的死期。”
张让自知难逃此劫,脸上丝毫不惧,甚至有些鄙夷的看了闵贡一眼,讥讽嗤笑:“一群蛇鼠之徒,也配来缉拿咱家?”
闵贡素有名声,如今听得张让这话,自是恼怒万分,他正欲下令让身后士卒过去逮捕,熟料张让陡然高呼一声:“陛下,黄泉冷清,老奴陪你来了!”
说罢,老宦官从石桥上方投河而下。
张让投了河,加之水流湍急,尸身估计也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
当务之急,还是应快些找到天子。
闵贡带着人搜寻北邙,好在老天不负,终于让他找到了天子以及陈留王,后又与袁绍、王允、淳于琼等人汇合,众人迎着天子,准备回京。
之前洛阳早有童谣: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今日果应其谶。
第四二零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迎驾的队伍未走多远,前方蹄声如雷。
飞驰而来的董卓军拦下车驾,少年天子吓得大哭,太尉崔烈出来,大声质问:“来者何人,保驾耶?劫驾耶?”
一身威武甲胄的董卓催马上前,也不下马,居高临下的瞅了这些官员一眼,抱拳朝车驾内的天子高声说道:“前将军、并州牧董卓,特来迎驾。”
崔烈打量了董卓一番,见其体型魁壮,面如黑熊,身后又是群虎狼之徒,担心不好控制,又怕董卓做出些出格之事,遂敕令董卓:“有诏退兵,令尔速去!”
董卓却是立在原地没动,脸上露出的冷漠,令人感到脊背发寒。
“董卓,你没听见吗!”崔烈见董卓不答,心中那股子不安感愈发强烈。
汤都没喝到一口,就想赶我走?
董卓心中冷笑,刚才答话就已经算是给你脸了,现在还敢得寸进尺,真当我来这儿是给你们当孙子的?
当朝太尉的发号施令,董卓不仅当做了耳边风,更是当着众人面,露出狰狞獠牙:“本将军日夜兼程跑了三百里路,现在跟我说什么回避?惹恼本将军,便砍了你们的脑袋!”
接着,董卓又反诘诸位大臣道:“尔等身为国家重臣,不能匡正王室,致使国家动荡,天子流落在外,你们哪来的脸面,让我退兵!”
董卓嚣狂的气场十足,轻松便震慑住了众人。
崔烈虽有名望,这时候却也没有卵用,撞见了董卓,可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随后,董卓上前拜见刘辩,向他询问事变经过。刘辩见董卓相貌凶悍,吓得语无伦次,而刘协却能表述清楚。
董卓从旁人处得知,刘协是董太后抚养长大,号“董侯”。董卓又自认为与董太后同族,于是心生欢喜,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心底便萌生出了废帝的念头。
回到洛阳皇宫,何进何苗都已经身亡,董卓接手了他们麾下军队,又以天气久不下雨为由,罢免司空刘弘,自己替而代之。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还只是开头。
没过两天,董卓在朝会上提出废立之事,并以霍光为例,自比田延年,意思就是谁敢出来反对,就弄死谁。
卢植最先站了出来,袁绍、丁原等人也都站了出来,甚至拔剑相向。
一场朝会,不欢而散。
散会之后的丁原直接拉来手下队伍,在洛阳城外同董卓叫板。
然则,他低估了董卓,也高估了自己。且不说董卓新收编的洛阳队伍,光他带来的飞熊军,都不是这群虾兵蟹将所能抗衡的存在。
两军于城外交战,丁原的队伍不仅被碾压击溃,他自个儿也死在了这场战乱之中。
翌日的朝会,董卓迈着大步,将丁原的头颅扔到殿上,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吓得天子和百官,皆是面色发白。
之前劝阻的卢植早已弃官而去,袁绍也逃亡冀州渤海。
没了阻碍的董卓正是开始他的废立行动。
五月十六,崇德前殿,丁宫负责主持了废立仪式,太傅袁隗将刘辩扶下皇座,解除玉玺印绶转交给刘协,然后扶刘协正式登基,改年号‘昭宁’为‘永汉’。
紧接着,董卓让尚书宣读策文,并弹劾何太后害死董太皇太后的罪责,将其罢免,迁入永安宫。
不久,就传出何太后被毒杀身亡的消息。
太后殡天,董卓却不准朝廷为其举办丧礼,只是让天子到洛阳城内奉常亭表示哀悼,公卿大臣们穿白衣上朝三天。
随后,朝廷遥封远在幽州的幽州牧刘虞为大司马,董卓由司空改任太尉,兼领前将军,加节、赐斧钺,更封侯。
这一系列的动作,如雷霆之势,令人目不暇接。
从抵达洛阳,到掌控洛阳,位列三公。
董卓只用了十四天。
月末,董卓联合被召回洛阳的司徒黄琬、司空杨彪等人,携带到朝堂上书,要求为党锢之祸中被捕遇害的众多党人平反,提拔他们的子孙为官。
又在李儒的建议下,擢用清流,征召荀爽、韩融、陈纪等名士入朝为官,其中,蔡邕成为董卓最信任的幕僚。同时,又选拔大量名士,如韩馥、刘岱、孔、张咨、孔融、应劭、张邈等担任地方太守等要职,甚至不计前嫌,对厌恶自己弃官而走的袁绍、王匡、鲍信等人授以太守,以示和解。
这番行为使得不少士族党人对董卓的看法有了转变,然则董卓的意图远远不止与此。他在拉拢士人的同时,也利用手中军权,大肆排除异己,滥杀无辜。
甚至不惜纵容麾下将士屠村,以百姓的头颅,来充作军功,以为晋升的资本。
百官们敢怒不敢言,此时的董卓已是大权独揽,权倾朝野,根本不将他们放入眼中。而他们,也都怕惹毛了这个蛮横不讲理的暴戾男人。
不久,三公的位置也渐渐满足不了董卓的胃口,他自拜相国,封侯,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自此,整个洛阳朝堂都沦为了董卓手中的玩物。
这天早朝过后,待到董卓离开,太仆兼任尚书令的王允邀了不少公卿,说今天是他的生辰,特在府中备了一场酒宴,请诸位前去赴宴。
当天夜里,不少朝中大臣都去了王允府邸。
众多宾客之中,有个人却是不请自到,乃是典军校尉曹操。
至于那天晚上,王府之中谈论了些什么,外人难以得知,只是隐约听到过一阵哭声,以及一阵与之相悖的狂放大笑。
没过几天,曹操便借着机会,去了董卓府中。
然则仅仅半柱香的功夫,便从董卓的府内,传出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曹操刺杀董卓失败,逃出了洛阳。
董卓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随口同前来的李儒说起,曹操献刀的事情。
李儒是何等机警的人物,立马就察觉到了这其中的猫腻。他告诉董卓,曹操极有可能是借献刀之名前来行刺。
不过没有证据,李儒也只能是假想,他给董卓设谋:让人去召曹操,若是来,便是献刀;若是不来,便为行刺。
董卓差人去找,可哪里还有曹操的踪影。
亏他之前还极为看重曹操,没想到竟养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董卓气得怒火中烧,下令全国缉拿。
第四二一章 曹孟德,好久不见
雾蒙蒙的天空下过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将染尘的树叶野草刷洗得翠绿如新。
泥土构筑的道路上坑洼积水,道路前方,一名戴着斗笠,衣衫寻常的中年男人牵着匹四蹄粗健的灰色骏马,不紧不慢的往前行进。
男人心中倒是想骑马快行,奈何道路打滑,乘马狂奔不仅容易摔跤,而且还会格外引人耳目。
如今的他正被各处缉捕,处处小心,哪还敢大张旗鼓的行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曹操。
然则纵使他改名换姓,狡诈再三,却还是在中牟县被人识破,关进了牢狱。
曹操起初本以为必死无疑,熟料那县令倒是个忠义之士,在听到自己志向之后,不仅放了他,还弃官随他同行。
后来过成皋时,曹操去了趟老朋友吕伯奢的家中。吕伯奢没在,他的儿子和宾客磨刀杀猪,盛情款待。或许是太过热情的缘故,曹操怀疑其中有诈,拔剑杀了屋中连宾客妇孺在内的八人,又夺了马匹、食物,继续往东而逃。
没走多远,陈姓县令便质问于他。
曹操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后悔,然则他的性格,却是不喜认错,即便是他错了,也同样如此。
故而答曰:“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这句话彻底断了陈姓县令的念想,但又觉得杀他不仁,于是便趁着夜间曹操熟睡之际,起身弃他而去。
醒来的曹操不见了身旁之人,心中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想法,也不怨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成大事者,何拘小节。
行了许久路程,前方有条小河,曹操牵马过去,在河边饮水。
微风拂过,河畔的垂柳摆动婀娜身姿,吹得人心间舒爽清凉。
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轮廓面容,曹操心中愈发坚定:总有一天,时间会向你证明,我才是对的。
再往前走三四十里路,就是陈留郡地。
陈留郡守张邈,曹操的莫逆之交,到了那里,就不必再整天东躲西藏,算是得到了彻底安全。
曹操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便听得马蹄声起,而且听那蹄声数量,绝对不在少数。
他蹲在河边,回头悄然望去,大量的骑卒恐有五六百骑之多,看他们的装备以及行进时的汹涌士气,号为虎狼亦不为过。
这支队伍似是正往这边而来,想在河边饮水歇息。
见此情形,曹性心中大惊,要是让他们认出了自己,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但如果现在就骑马跑的话,势必会惊动他们,引来追杀。可倘若留在这里,万一被认出,那就只能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了。
跑又不能跑,留又不能留。
难道,天要亡我曹孟德吗?
曹操心中近乎绝望。
马蹄落在泥泞的坑洼,溅飞起高高的泥水,如是踩踏在曹操心间,他心乱如麻,紧攥得拳头起了青筋,脑子里也一直回响:怎么办,怎么办……
然则等到那骑军稍稍靠近一些,曹操便望见这支队伍的主将旗帜上,镌有一个大大的‘吕’字。再看那领军之人,胯下火龙驹,束发紫金冠,威武甲胄,魁挺的身躯,丰神俊朗的面庞,如是天神临世。
不是吕布,又是何人!
真是天不亡我!
曹操心中舒了一口长气,紧握的拳头松将开来。
吕布久在辽东讨逆,曹操断定其定不知道他刺杀董卓的事情,遂调整心境,大笑着主动上前,拱手寒暄起来:“吕将军,年逾未见,别来无恙乎?”
若是畏而不前,反倒会令其生疑。
从幽州出发的吕布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董卓之前。
沿途中,听到过的风言风语,从来都是不绝于耳。尤其是越靠近洛阳这边,所听到的事情就越为清晰。先是何进被杀,后是宦官挟少帝而走,再后来,董卓入京,废少帝立刘协,官拜相国,自称太师。
除了时间提前,历史的车轮依旧。
唯一令吕布没有料到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曹家孟德。
曹操上来打起招呼,吕布也不失礼数的回应起来:“孟德兄不在洛阳为官,何故来此山野小径?”
曹操听得吕布这淡然口气,心中大安,更加确定了之前所作的猜想,拱手回道:“得知家父病重,特向太师告了假期,想要快马赶回,好候在父亲榻前,以尽孝道。”
曹操的父亲妻儿,早在董卓进京之前,就离开洛阳,回了原籍谯县。
如此说法,几乎是毫无破绽。
然而,这番话纵使能骗尽天下人,却也瞒不过吕布。
曹操为何东逃,他再也清楚不过,上一世曹操刺董之事,便是他所揭发,只是不知这一世,又换了何人?
记得重生初始,吕布心性未改,所想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曹、刘二人,永绝后患。
事实上,吕布也确实这般做了,他去了刘备的老家涿县,更是在新郑同曹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直取曹操性命,并且只差一点就能够得手。
然则,从疫疾之后的重生,再到王府之中的觉醒,吕布早已非上一世的莽夫可比。有了枭雄心气的他,对曹操乃至于刘备的敌意,似乎都变得淡化了许多,甚至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就拿眼前的事情来说,曹操明明被下令四处缉捕,按理说应该仓皇而逃,或是藏匿山林,如何也不应该是现在这般,上前笑着同他打起招呼。
换作是他,肯定会杀出血路,断然没有这个胆量,上前谈笑风生。
吕布下了马,令赶了许久路的士卒们稍作歇息。
随后,他拉起曹操左手,也不叫人跟随,如是故人相会。
吕布的动作使得曹操心中忐忑打鼓,按他想来,问也问了,说也说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放我走了吗?
曹操挣不开吕布手上力气,也不敢反抗,只能任由吕布拉着自己往前。
两人来到河畔,河风舒凉。
吕布松开曹操,两人立于一颗垂柳之下,眺望大好山川。两人皆不是平凡之辈,往那一站,便有一种指点江山的雄伟气势。
只是吕布一开口,便将身旁的曹操惊得魂飞天外。
“孟德何须诓我,令尊未病,倒是汝有重疾。我岂不知,你非为尽孝,实乃逃命耳!”
第四二二章 曹某不才,愿追随将军
曹操心中大骇,面上仍旧是鸭死嘴壳硬,强自镇定道:“吕将军,曹某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曹操装傻充愣,吕布自是不会受他所蒙,笑言点破:“难道孟德不是刺杀董卓失败,去逃难陈留?”
一句话,便将曹操打回原形。
旁人听不到这边在说些什么,只当二人是在叙旧。
曹操神色复杂的看着身旁这位小他五六岁的神俊青年,认命般的长长叹了口气:“奉先若是想去讨好董卓,尽管抓某回去便是,某不怨你。”
吕布捏住了他的七寸,狡辩已经毫无意义。
曹操不会去追问吕布是如何得知,他素来是个推崇成王败寇的人,只重结果。
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曹操递来双手,准备受缚,见吕布只瞥了他一眼,迟迟没有动作,亦没有叫士卒过来擒拿。
曹操心中便又有了一丝新的希望,试探问道:“将军不拿我?”
吕布目忘远方,淡然说道:“我若要动手擒你,何须等到现在。”
这句话,也表明了曹操如今的处境安全。
吕布不抓他,曹操胆子便大了起来。
“将军容禀,自董卓入京以来,暴戾不仁,犯上弑君,又纵使属下残害忠良,屠戮生灵;其所犯之罪,早已罄竹难书。我等世食汉禄,若不思报国,与禽兽何异?”
曹操的口才没得说,一番煽动下来,不说别人,就连吕布听得都有些热血沸腾。
“故吾屈身事董,就是想乘其不备,为国除害。只是可惜,事不成,乃天意也。”
说到这里,曹操明显有些痛心,但他随即话锋一转,望向吕布,眼中寄有深深的期盼:“然则将军不同,将军非比常人,乃天下善战之将。如今又高居镇北将军的位置,并、幽两州兵马皆受要将军辖制。将军若是肯振臂一呼,号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讨董卓,定能匡扶幼君,还大汉一个朗朗盛世!”
曹操说到这里,面色激动,就像是看见了大汉中兴。
“将军若是答应,曹某不才,愿倾尽家资,追随将军左右。”
听到最后的这句,吕布偏过头去,看向这个矮了自己一大截的中年男人,目光里透着股说不清的意味,上一世的记忆再度浮现脑海。
下邳城,白门楼。
这个殒命的地方,吕布曾对着曹操高呼:“孟德,你所忧患的不过是我吕布而已,如今我心服口服,愿意投降于你。今后你为主,我为副,平定天下,易如反掌。”
只是那时候的曹操,并没有给吕布机会。
而如今,曹操俨然一副要给他当小弟的模样,吕布心中不免叹息,造化弄人。
或许,他收了曹操,天下将无人是他两的对手。
只是……
吕布摇了摇头,否了曹操建议。
“为何?”曹操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答复,不由有些着急。他想不明白,因为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可能拒绝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这可是刷天下声望、白涨名声的大好时机。
吕布看了曹操一眼,又将目光收回,淡淡说着:“妻女尚在城中,我若反董,就是陷她们于死境。”
曹操还以为是什么家国大事,没想堂堂塞外飞将,居然会为这种琐碎小事所困。他出言开导起来:“将军何必在乎这一两个妇孺儿童,若是能推倒董卓,将军便是威震四海。到那时,天下美丽女子,还不是任君挑选……”
吕布摆手打断了曹操,对此未有丝毫意动,于他而言,天下只有一个薇娘,也只有一个小铃铛。
“孟德,你走吧。”
曹操见吕布铁了心不跟他上一条船,叹了口气,也不在多说什么。
趁着吕布还未改变心意,还是先走为妙,曹操抱拳告辞:“既如此,那请将军保重,他日有缘,你我再会。”
望着曹操从一旁离去的身影,吕布知道,此去一别,他日再见便是战场之上。
不过吕布并不后悔,留有一个强劲的对手,他才能有动力继续往前。否则高处不胜寒,这世间,就太无趣了。
他想将来亲手击败曹操,如果可能,最好是曹刘联军。
歇息过后,又赶了三四日路程,终于来到洛阳城下。
皇城依旧,从外面根本看不出这里经历过数场动乱,政权交替。
吕布将身后的六百骑卒打发回了北军,身旁只留下曹性陈卫等心腹。
如今的北军,已尽被董卓所掌。不仅如此,董卓还从关中调来了十万军队,再加上洛阳以及司隶辖境里的在编将士,其麾下可指挥的队伍,已经不下二十余万。
故而吕布也没让曹性回并州召集军队前来,只有这样,董卓才会对他放心。
因为即便召来了,也不可能会是现在董卓的对手。双方实力悬殊不谈,董卓也不是那些塞外愚莽的异族人,他不仅有野心,还有头脑。
更何况,在他的身边,还藏有一条毒蛇。
吕布在护城河前下马,踩过吊桥准备入城,却被守门的西凉校官拦下,盘问他的身份。
身后的曹性顿时炸了,他这小暴脾气哪还能忍,上前直接开骂:“狗日的东西,你他娘的瞎眼,镇北将军都敢拦,活腻了是吧!”
守城校官不为所动,口中问着:“可有太师诏令?”
自从曹操逃走之后,洛阳各处城门都换上了董卓的爪牙。在他们这里,只认董卓,天子的诏旨都不好使。
吕布当然不会有董卓的诏令,校官得知之后,便又说道:“既无诏令,那就在此等候,待我派人前去通报了再说。”
这般傲慢态度,曹性肺都快要气炸,他好歹也是个将军,这样被小卒拒在城外,传出去多没面子。顿时就要动手上去厮打,口中喝道:“你他娘……”
“曹性。”
吕布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他一开口,撒泼的曹性便没了脾气,老老实实的回来,站在吕布身旁。
曹性想图一时之快,吕布却不能放任他胡来。
现在的洛阳城,不仅是天子脚下,更是董卓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在这里同董卓的人起了冲突,即便有理,也照样讨不了好。
恰巧这时候巡逻的李来此,他见到吕布,语气中有些惊喜:“吕奉先,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