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吕布懒得去计较这些,令人将雷虎拖了下去,着着实实的赏了三十军棍。
既然充当了扮演恶人的角色,吕布就会一条道路走到黑,他学不来打一棒子再给颗糖的帝王手段。这些人愤怒也好不甘也罢,总有一天他们会想明白。
打那天过后,不管是晨练还是日常课操,再也没有人迟到过一次。
河内军很快抵达了太原,作为本次征讨鲜卑的主帅,张懿颁下命令,令张仲坐镇雁门关,明威将军秦兆为先锋,郑嵩为总粮草官,出师关外。
冲骑营,也被安排在了先遣部队之中。
消息传到冲骑营的时候,正值八月十五,民间将这天称之为月夕,因为这一天的月亮,会格外的圆。
吕布坐在营外的小土丘上,抬头仰望起头顶那一轮明灿灿的圆月,不知不觉的入了神,许多尘封的往事渐渐浮上心头,他记得很多年前的今天,月亮也是这般,夺目耀眼。
…………
“娘亲,娘亲,你快出来看啊,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圆!”门前的石梯处,小男孩手指着天空,满是兴奋。
堂屋里走出个相貌姣好的温润妇人,她将小男孩的手指轻轻压了下去,宠溺的说着:“小家伙,不可以用手指着月亮哦,会被‘割’掉耳朵的。”
小男孩‘啊’的惊叫了一声,赶忙用手捂住耳朵,好像生怕被月亮割了去,嘴里嘟囔着:“我又没做过坏事,为什么要割我耳朵?”
“因为月亮中啊,住着神灵哩。”妇人慈爱的抚摸了下小男孩的额头,脸上一片虔诚。
这时,从屋内蹦蹦跳跳的跑出来几个女孩,年岁不等,但都要长这小男孩一些,她们开心的朝小男孩喊着:“阿弟,我们摇桂花去吧!”
小男孩一脸雀跃,立马小跑到了姐姐们面前,连割耳朵的事情也已经抛诸于脑后。
“给我站住,你们又想带弟弟去哪儿胡闹!”一道蕴含怒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几个小家伙立马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的站成一排。
走过来的是个中年男人,板着张脸,浑身有股些书生的文儒气。他先扫了几个女儿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又将目光放到了唯一的儿子身上,出声询问道:“我儿,明日的功课都温习过了吗?”
“父亲,孩儿不喜欢念书,我想学打仗当将军,哼哼哈嘿……”小男孩比划着肉乎乎的拳头,边打边颇有气势的呼喝起来。
谁知,男人听到这番话后勃然变色,他的语气很是不悦,像个独裁者一般,严厉的说道:“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听到了没有!”
小男孩倔强的咬着牙,不肯点头。
“老爷,布儿既然不喜欢,那就别逼他了吧。”妇人在一旁小声的劝说起来。
男人一甩袖袍,“哼,妇人之见,你懂个什么。”
被责骂了一通,妇人也不愠恼,反而贤惠的替丈夫掸起了身上的泥尘。
女子出嫁以后,丈夫便是他们的天。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的怒气明显小了很多,他对妻子说着:“我给他取字奉先,为的就是让他能够争当第一。”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在成年之后才有表字,而他的父亲,则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给他取好了‘奉先’这个表字。
他不喜欢这个偏执的男人,尽管要叫他父亲。
时光在父亲严厉的督促中渐渐流逝,小男孩越来越不喜欢读书,亦或是越来越讨厌他的父亲。
为了证明武力远比读书要有用得多,年仅七岁的小男孩常常单骑独马去追击山狐野鹿。
九岁时,去补红湾拜见外祖父。外祖父杀羊招待,结果大人们在羊群中逮羊不得手,小男孩上去直接生擒了两只,大人们无不惊叹,外祖父更是大喜过望,亲赠好马一匹。
十一岁那年,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俊秀的少年郎。那一年,匈汉两族边民在白马寺庙举行大型庆典,他也随父前去参加。好斗成性的他,在观看摔跤比赛时,看到摔跤手屡战屡胜全无对手,心中不服,独自冲入赛场,大声喊道:“我来试试!”
摔跤胜者见是一童子,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二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经过几个回合较量,他竟将身高和体重比他超出几倍的大力士摔跤手撂翻在地,顿时轰动了整个赛场。
从此,吕布这个名字,在五原地区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并引以为自豪。
后来,吕布的武力成长,几乎可以用‘妖孽’二字来形容了。
十六岁的时候,吕布同父亲发生了最为激烈的一次争吵。他要去参军,不想在学那些狗屁的‘之乎者也’了,他要学冠军侯,封狼居胥,横扫塞北。
父亲自是不准,两人争吵不下,吕布离家而走。
走的时候,吕布只告诉了母亲,那个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的妇人抱着吕布的额头,泣不成声,临别一遍又一遍的叮嘱着,要好好照顾自己,冷了记得添衣。
吕布走后的两个月,鲜卑人南下,攻破了五原郡坚固的防御堡垒,一路烧杀劫掠。
得到消息的吕布,火速回赶五原。
途中,吕布遇到了被鲜卑人追击的父亲。在独骑杀退上百的鲜卑骑兵后,他才从那个男人的口中得知,母亲死在了那场劫难之中,连出嫁的四位姐姐也没能逃脱。
悲愤的吕布将这一切都怪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是他没用,没有保护好母亲和姐姐们。
男人也不辩驳,任由儿子将怒火撒在自己头上,他默默的跟着吕布找了处暂时的栖身之地。
男人第二天死了,说是怕黄氏(吕布母亲)一个人在地下孤单害怕,他想下去陪陪她。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想替黄氏再见一见吕布,因为她临终之际,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漂泊在外的孩子。
最后,他还告诫吕布不要被仇恨困住了心智,更不要像自己,一辈子都活得这么累。
读书一生,却无人识。
可叹,亦可悲。
男人留给了吕布一屋子的古书典籍,那是他耗费毕生的心血。
吕布一眼没看,一把大火,连同屋子,付之一炬。
现在想来,负心尽是读书人,这句话未必全对,至少那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深爱着他的母亲。
遥远的天际中,明月里透出一张妇人的慈爱面庞,在朝着他笑。
吕布想要伸手去触摸,耳旁忽地响起了一声:“小家伙,不可以用手指着月亮,会被‘割’掉耳朵的哦。”
千军万马都不曾退缩半分的青年急忙缩回了手,捂住自己耳朵,恰如当年的孩童。
望着月中的人,他如梦呓般的低声喃喃:“母亲,你还好吗?”
月亮中的妇人只是冲着他笑。
“孩儿很好,还给您娶了个全天下最好的儿媳妇,她叫薇娘。等儿子赶走了鲜卑人,就带着她回来看您……”青年心中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叨叨叨的说个不停。
“将军,大伙儿都已经照您的吩咐收拾妥当。”身后传来了薛兰报告的声音。
吕布也不回头,‘嗯’了一声,“让他们早些歇着吧,明天寅时我们就动身前往雁门关。”
“是,将军。”薛兰抱拳应道,走的时候,他也不忘小声的提醒了句,“将军,您也早点歇息吧。”
吕布依旧坐在那里,他解下腰间镌有锦鲤的荷囊,这是严薇亲手绣的,里面装着当初拜堂结发礼时,严薇剪下的一缕秀发。
他忽然站起了身子,将荷囊攥紧在手中,眺望着有溪村的方向,目光坚定。
薇娘,我会回来的。
第一零七章 广衍城
拂晓的雁门关外,数千道身影昂首挺立。
老将军张仲站在门口,手中端着大酒碗朝众儿郎一一敬去,一是为即将远征的儿郎们送行,二是提前庆祝他们凯旋而归。
大军出了关外,一路向西推进,数日之内,连下西河郡南边四县。
鲜卑人在西河郡并未存有太多的兵力,外加秦兆本身就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名将,手段计谋层出不穷,很快就肃清了各个县内的鲜卑残余势力。
再往前,就是西河郡的重镇广衍城。
广衍城建于秦初,至今已有些年月。虽比不上中原洛阳、徐州这些军事重镇,但要在并州排名,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
就连一向不懂行军布阵的张懿也知道,让秦兆攻下平定县后按兵不动,等待大军到来,在想办法合攻广衍。
然而,就在攻下平定县的这一天,秦兆将手底下的将尉校官悉数召集到了县府之中,开门见山的说,他准备拿下广衍。
秦兆如今官拜明威将军,权力地位都远非那些普通将军可比,要再往上挪挪,就是征字衔将军,征北将军自老将军张仲进封镇北将军后,就一直空缺多年。只要他这次能够拿下这广衍城,必定大功一件,获封征北将军也未必没有可能。
更何况,秦兆心里对鲜卑人充满了不屑。在他看来,鲜卑人不过只是一群未进化完整的野人猴子罢了。
手下诸将得知秦兆想进攻广衍,一个个脸色大变。他们都心中有数,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拿下南边四县,并非他们勇猛无敌,而是那些县乡早就被鲜卑人劫掠一空,各县留下的鲜卑士卒根本就不足千人,但广衍城可就不一样了。
除开坚固的防御工事不谈,据说广衍的守城大将是鲜卑智者扶图禾的座下弟子,而且城中守军尽是鲜卑精锐,足有六千之数。
倘若光凭他们这点人马,要想强攻下广衍,根本没有半点可能。
“将军不可!”
参军顾俞第一个起身阻止,他朝秦兆揖了一礼,然后说道:“将军,刺史大人给我们的任务只是肃清南边四县,并未下令让我们进攻广衍。而且,广衍城易守难攻,城中的鲜卑人又兵多将广,我们要想强攻,并无胜算啊!”
众将交头接耳一番,纷纷点头称是。
秦兆闻言后,眉头皱起,颇为不悦的哼哧了一声:“张懿不过是个文人,行军打仗的事情,他懂什么!”
刺史在各州的行政权力虽大,但是在军营行伍之中,依旧没有太多的地位可言。
文武不和,藐视彼此,上至庙堂,下至各州郡,皆是如此。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都别吵吵,先听我一言。”
秦兆扫视了诸人一眼,将双拳抵在腰间,整个人好似一头黑熊,只听他有条不絮的说着:“在本将军看来,要攻下广衍城简直易如反掌。
鲜卑人头脑简单,不擅运用兵法谋略,此其一也。
鲜卑人擅攻不擅守,从未有过守城经验,此其二也。
我军士气正盛,将士上下齐心,此其三也。
有此三点,鲜卑人安能不败!”
“可是将军……”
参军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秦兆就粗鲁的将其给打断了,他陡然将声音提高了几度,朝众将朗声说道:“正所谓兵贵神速,这一次的战机稍纵即逝,尔等以为如何?”
“愿听将军号令!”诸将一同起身抱拳,齐声应道。
在这场简短的会议过后,秦兆领着并州军出了平定,开始朝着广衍城的方向进军。
只用了两日不到的功夫,便抵达了广衍城外,在距城二十里处,扎起大寨。
营帐刚一扎好,秦兆便又将诸将召到了自个儿的大帐之中。
身穿暗金甲胄的秦兆正坐于主帅的位置,他从面前案桌上的令筒中抽出一枚令箭,扫视了帐内诸将一眼后,最终将目光落到了一名高个将领的身上,“吕布,我令你明日前去城下搦战,可有胆量?”
坐在帐内最末位置的吕布,没想到秦兆第一个就点了他的名,当即起身抱拳:“有何不敢。”
看着吕布上前去接令箭,其余诸将心中满是幸灾乐祸。这其中的猫腻他们都是知道的,当初秦兆曾向严家提亲,想要迎娶严家小姐,结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的灰。然则后来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严家千金竟会被一个小小的校尉娶走,这件事情不止让严家沦为了笑柄,那些曾经向严家低头求娶的将军和世家子弟们,也都没少遭人笑话。
秦兆就是这其中之一。
不过此时的秦兆可没有挟公报私的想法,他如今一心只想拿下广衍城,立下第一桩大功。
他将令箭交到吕布手中,不忘又补充了句:“记住,此战许败不许胜。”
接过令箭的吕布眉头一沉,这是为何?
“本将军知道你素有勇力,但这次你只管执行命令即可。”秦兆也不多做解释,当初鲜卑人南下的时候,他并不在并州。在秦兆看来,当初倘若自己在的话,哪会有吕布逞威风的机会,他才是应该被称作飞将军的那个人。
战场厮杀这么多回,从来都只听说过许胜不许败的,哪有许败不许胜的道理。
吕布心中虽有不甘,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秦兆随后又抽出两枚令箭,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周汤,王崇。”
“末将在!”位置靠前的两名将军起身抱拳。
“你俩各率两千人马,埋伏左右,待到鲜卑人追击,就趁机断了他们后路,叫他们有来无回!”秦兆眼中精光闪闪,已然是看到了鲜卑人中伏时的情景。
“得令。”两人高昂的大声吼道,要是再不明白秦兆的用意,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秦兆又接着吩咐了一些事情,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教诸将散去。
次日,吕布领着冲骑营在广衍城下搦战,身后士卒们也都大声的谩骂鲜卑人懦弱无能,不敢应战。
狮子被兔子嘲笑,这种心情可想而知。
城楼上的鲜卑将领们坐不住了,一个个的全都去找主将请战。
作为整个广衍城的统帅,卡祁此刻还在府中悠闲的翻阅着汉人的竹简,看得津津有味,似乎丝毫不曾担心城外的汉人会攻进城来。
早在昨日,就有鲜卑谍子将汉军在城外扎营的军情,飞报了城中。
卡祁简单的了解一番后,除了下令加强戒备,便没了下文。
此时众将前来请战,卡祁也不点头,只是笑道:“汉人《左传》里有这么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先把汉军晾凉,磨磨他们的气焰。”
“将军,咱们这么是不是太怂了些,不过是群怯弱的汉人,怕他作甚!”一个彪壮的胡汉很是不服的叫嚷起来。
卡祁翻阅竹简的右手一顿,阴气森然的看了那汉子一眼,又看了看众人,方才说道:“我昨日便说了,无我将令,谁敢擅自出城迎敌,斩立决!”
诸将心中咬牙愤恨,却也只得点头应承,这卡祁可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
连续两日搦战无果,城中的鲜卑人就像乌龟一样,缩着脑袋,任由如何谩骂,就是不出城门厮杀。
这一切,显然都出乎了秦兆的意料,无奈之下,也只得另寻他法。
夜间,秦兆坐在主帐中正和手下心腹思量着破城对策。
此时有士卒前来禀报,说是抓住一名鲜卑人的斥探,询求该如何处置。
一位将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斥骂道:“混账东西,这点小事还来麻烦将军,直接砍了便是。”
那名士卒平白无故的遭了训斥,心中自然沮丧,垂着脑袋准备退下。
“等等,”
秦兆叫住了这名士卒,烛火在他的眼中跃动,他凝思了许久,才沉声说道:“我们能不能攻下这广衍城,全在此人身上了!”
(对不住,让大伙儿等了这么久,最近写工厂车间的宣传稿件,还有年底的公司愿景,各种不过,愁愁愁!)
第一零八章 尔虞我诈
夜入三更,汉军的营寨里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的骚动。
原因无他,关押的那名鲜卑斥探逃了。
士卒们打着火把,搜寻营寨四周附近,几番搜寻无果后,也只好悻悻而归。
而那名自以为侥幸逃脱的鲜卑斥探却不知道,有一道目光从最初就一直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亲眼目送着斥探远去,秦兆收回视线,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透出几分压抑不住的笑意,自语起来:“可不要让我失望了啊。”
“将军,我不太懂您的意思。”跟在秦兆身旁的是一名瘦弱的灰衣文士,年岁要长上秦兆许多,下巴处留有短须,姓陈。
秦兆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让他稍候便知,然后又招手叫来一名巡夜士卒,吩咐道:“去,把吕布叫到我的帐内,就说我有要事交代。”
那士卒领了命令而去,没一会儿,吕布到了秦兆的帐内,狐疑道:“将军,你找我?”
秦兆让吕布走到跟前,手指在案桌上摆放的地形图上划动起来,那是一条蜿蜒的路线,“从东边的骆县到我们这里,要经过一处长谷,我诈称我军缺粮不继,已经从骆县增调大量军粮,并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鲜卑人。”
秦兆顿了顿语气,脸上充满自信的说着:“他们一旦知晓此事,肯定会出动大量人马来劫掠,而我们可以先一步在那长谷设下埋伏,到时你只需将他们引入谷中,我们四面包抄,定叫鲜卑人有来无回!”
吕布听了,眼中迸发出一抹惊叹的神采,不由的赞了声:“将军,此计甚妙!”
秦兆将手从地形图上收回,若有所思的看着吕布,沉吟道:“不过此事需要一名战场经验丰富的将领统兵才行,本将军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方可担当此任,若是成了,本将军记你首功。”
充当诱饵,这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一不留神,可能敌人没引诱到,反而会令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吕布深知这厉害关系,但他还是铿锵有力的抱拳应了下来:“末将保证完成任务!”
他相信秦兆,也相信此计一定能够骗过那些莽撞的鲜卑人。
出了营帐,吕布便去整齐了冲骑营,连夜出发。
看着吕布率军离去,秦兆的眸子细眯了起来,寒光闪烁。
“将军,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身旁的一名心腹将领小声问道。
“动身?动什么身?”秦兆的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笑眯眯的反问了一句。
秦兆的话使得这名中年将领一脸茫然,他讷讷的说道:“不是将军你说的要去长谷设下埋伏的吗?”
不仅是他,其余的几名将领脑子里也都是懵的。
反正几人都是秦兆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他也不做隐瞒,声音压低了几分说道:“我让吕布去当诱饵,是真的诱饵。我若不诓他,他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去送死?”
“数日前,我的副将就已经潜入了广衍城中,等到明日鲜卑人出城去劫掠吕布,城中守备必然空虚。到时副将会为我们打开城门,我们只需一战,便可拿下广衍!”秦兆带着这几名心腹回到帐内,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秦兆说完,又将几人领到这广衍城的地形图面前,手指在东边的长谷处,“从广衍到长谷,起码得三个时辰,以吕布的武力肯定能拖上鲜卑人好一段时间,就算他们得知消息赶回,那时的广衍城也已经尽入我的掌中,哈哈哈……”
想到自己不日便能拿下如此大功,饶是平日里行事淡定的秦兆也忍不住仰头大笑了起来。
至于冲骑营嘛,原本就被人喊作炮灰营,如今大多又都是临时拼凑的新兵,就算将来上了战场,也一样是送死。我不过是早点帮他们实现自身的价值罢了。
战争么,只要能赢,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秦兆心里如此恶毒的想着,还有吕布,你也别怨我心狠,而是你和这广衍城相比,实在太过于微不足道了。
从汉营逃跑的鲜卑斥探回到城中,第一时间求见了卡祁,并将自己所探听到的情报,一五一十的全都转达到卡祁的耳中。
这位年纪不大却担任主帅的鲜卑青年,略一沉吟,便让亲卫去往城中各处,叫醒了睡梦中的将军们。
一干被叫醒的将领睡眼朦胧的来到府中,此时的卡祁正站在用沙子砌成的地形图前,轻皱着眉头,又问了那斥探一遍:“汉人缺粮,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是我潜在帐外,听那汉人大将亲口所说。”斥探想不通为什么主帅会问了一遍又一遍,但他还是很老实的回答了起来。
汉人缺粮,押运的粮草明日便会进入广衍境内。
众将得知这个消息,顿时瞌睡醒了大半,一个个都耐不住了,纷纷摩拳擦掌的表示要带人去断了汉人粮草。这两日被汉军各种辱骂,卡祁又不让出城迎敌,众将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如今这大好报仇泄愤又能立下战功的机会就摆在面前,自然是人人都想拿下这份功劳。
“将军,如此大好机会怎可错过,给老子八百骑,定将汉人粮草全部抢夺过来!”
“将军,我只需五百骑即可!”
“将军,某也愿往!”
府中的诸将大嗓门的各自聒噪起来,催促着卡祁赶紧下令。
卡祁被这些莽汉吵得脑子有些发昏,但他也实在看不出这其中的端倪,略一思索后,便令一名叫‘察尔特’的胡将,明日领千骑前往劫掠。
卡祁有了安排,众将自然都只能听命应下。
想到如此功劳落入别人手中,有名胡将很为不满的给了身旁莽汉肩膀一记轻拳,没好气的说道:“察尔特,你这家伙是故意跟我抢的吧!”
等等!
故意,故意……
这两个字像虫鸣声在卡祁的脑海中回旋,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如果说,汉人就是想给他传达一个缺粮的消息呢!
他急步走回到地形图前,目光急切的扫视着整个广衍的地形,食指顺着目光的移动而动,最终在地图上的某一处停了下来,那位置正是长谷。
原来,你在这里等我。
卡祁缓了一口大气,如释重负。
“察尔特,你不必去了。”卡祁叫住了那名正笑得跟招财猫一样的大汉。
诸将愕然,想不通卡祁为何会在一瞬之间改变主意。
卡祁将众人招到地形图前,手指着长谷处,给众人解释起来:“此地名为长谷,天然的陷阱伏击之地,也是从骆县到汉军营寨的必经之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汉军大将肯定是故意放风给我,想让我派人劫掠,他好埋伏于此,将派去的勇士们一网打尽,当真是心机阴毒。”
诸将听完后幡然醒悟,一个个后背发凉,直骂汉人狡诈,幸亏没去,否则真可能是一去不回。
“都散了吧。”卡祁摆了摆手,示意诸人退下。
就在诸将告辞准备离去的时候,一名心腹亲卫快步走到卡祁身旁,在其耳边低声密语了起来。
“等等!”
卡祁重新叫住了散场的将军们,诸将目露疑惑的只好又走了回来,搞不懂卡祁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察尔特,我令你率三千精骑,去劫掠汉人的粮草。”卡祁下达命令的口气掷地有声。
“将军,你不是说……”那名胡汉懵了,刚刚你还分析得井井有条,说是汉军藏有埋伏,现在又叫自己去,难道是要让我送死不成。
“唉呀,叫你去你就去,难道将军还会害你不成?你要不去,我可去了。”刚刚那名没抢到任务的将领嚷嚷了起来。
察尔特一听,撸起袖子冲那汉子吼道:“博勒,你别想抢我的功劳!谁说我不去了!我的意思是,就那些汉人,哪需三千骑,老子只带五百人就行了。”
看着两人拌嘴,卡祁摇头笑了起来:“察尔特,这回你必须带上三千骑才行。”
那胡汉纳闷儿的看着卡祁,有些想不明白,不就是劫个粮草吗,何必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你记得把那汉人将领给我带回来,死的活的都行,相信大王见到他的头颅肯定会十分高兴,说不定到时候封你个狼牙将当当,也未必没有可能。”卡祁说完,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
诸将听到这话,无不眼中冒光,纷纷羡慕的看着那汉子,以他们如今的官阶被封做狼牙将的话,那可真是鲤鱼跃龙门了。
察尔特听到这话,自然明白卡祁是特别关照自己,咧开嘴唇,露出一口森然白牙,“将军放心,就算他是地底的冥罗,老子这回也要拧下他的脑袋。”
“哦对了,还有件事,你记得找个人扮作我的模样,跟在你身旁,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和你出城去了。”卡祁对汉子叮嘱了一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会心笑意,“至于其他人么,我另有安排,做戏做全套,汉人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
瓮中捉鳖。
第一零九章 中计
黎明划破黑夜,大地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临近晌午的时候,广衍城的城门终于打开,数千铁骑踏踏踏的朝着东边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从骆县往广衍方向的官道上,一支两千人的粮草队伍,正在缓慢前行。
这支队伍拉得很长,前前后后的粮草车加起来足有百辆之多,每辆车上都叠放着七八袋粮食,看起来颇为沉重。
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如果此时有经验丰富的贼匪在场的话,一眼便能看出这些粗麻袋中装的根本就不是粮食。地面上粮车压过的辙痕很浅,说明里边的货物并不亢沉;推车的士兵脸上浮现出的神情很是轻松,看起来毫不费力;押运粮草讲究的是速度,而这支队伍,却故意放慢了节奏,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合常理。
“将军,再往前走就是长谷了,我们要不要再缓缓?”跟在吕布身旁的薛兰小声询问着。
吕布右手提着杆长戟,骑在马背,缨盔下的一双墨眸里显露出了疑惑。
按理说,鲜卑人得知了情报,应该一大早就出动才对,为何至今迟迟不见动静。
为了让这支粮草队伍看起来像样子一点,秦兆将吕布的冲骑营补到了两千人,还特地拨了百余匹战马。
虽说是些劣等伤残马匹,但也总好过没有不是。
正在吕布纳闷儿之时,派出去在周围巡视的士卒火急火燎的赶来报告,说是发现了大量鲜卑轻骑的踪影,正往这边急速赶来。
“好好好!”
吕布眼中闪过一道明灿的光芒,一连叫了三个好字,总算是把这些家伙给等到了。他吩咐薛兰传达下去,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半刻钟的功夫不到,鲜卑的三千骑军就发现了这支运粮队伍。
为首的察尔特喜出望外,远远的就用手中三叉戟指着吕布这边,大声吼道:“勿那汉人,快给本将站在原地,乖乖受死!”
察尔特说的是鲜卑语,不少士卒都不知道他在呜里哇啦的说些什么,但一个个都很配合的惊慌大喊了起来:“啊,是鲜卑人!鲜卑人来了!”
冲骑营乱作一团,就连吕布也故作惊恐,在马背上左顾右盼,催促着胯下的坐骑往前边奔跑,嘴里喊着:“快,快快,往长谷里撤。”
士卒们得令,卯足脚力,跟着吕布一路往前奔跑。
“哼,想逃?”
察尔特看着逃窜的汉人士卒,心中冷哼一声,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腹,手提三叉戟,领着三千骑径直杀奔而来。
鲜卑轻骑的速度很快,几乎只是一个两个喘气的功夫,就已经追击到了汉军身后,两军相距已经不足一里。
喊杀声越来越近,吕布沉着果断的下达了丢弃粮车的命令,所有人全速往长谷撤离。
上百辆粮车丢弃在道路中央,起到了一定的阻挡效果。
察尔特在粮草车前停了下来,他准备先派一些人将这些粮草押运回去,剩下的人再跟他继续追击,毕竟那个汉将的头颅关系着他的未来前程,是非取不可的。
不过立马就有人发现了不对,这么一车应该有七八百斤的粮食,实在是太轻了。
察尔特得知此事,手中三叉戟一抖,刺破麻袋,才发现里面哪里是什么粮食,全部都是枯黄的干草。
感觉上当受骗的察尔特双目喷火,怒不可遏的同时,发誓要将前方逃跑的这些汉人通通杀光。
汉军此时已经有惊无险的全部撤入了谷中,吕布依旧没有停下步子的打算,带着身后的士卒们继续往前奔跑。
撤入谷内,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安全了,鲜卑人看到粮车里面装的全是枯草,肯定会恼羞成怒的一路追杀而来。
引诱鲜卑人进谷,四面伏杀,这才是重中之重。
事实上,也果真如吕布所料,鲜卑人几乎是顷刻间,就已经尾随而至。
长刀扬起,以察尔特为首的鲜卑军开始了这一场追逐的狩猎。
汉军一路奔跑,体力大都消耗了七七八八,不少人更是喘着大气,步伐也渐渐跟不上前方的吕布,拉开了距离,落在了后方。
鲜卑人可不会在意这些,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杀戮的狰狞,那些落在后方的汉人,在他们眼中就像是一道道美味的食物,令他们涎流三尺。
很快,鲜卑人追上了后方的汉军士卒,他们用长刀刺透这些士卒的胸膛,借着战马冲击的速度,将他们的尸身挑飞得老远。而这,令他们愈发的兴奋狂热。
鲜红的血液喷洒而出,刚刚还一起有说有笑、活生生的同伴,就在这瞬间丧失了性命。
一幕幕的杀戮,落在了冲骑营士卒们的眼里,这些从不曾上过战场的新兵们,他们再也笑不出来,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四处溃逃。他们终于明白,死亡就在他们身后,随时都会带走他们的性命。
没有人想死,所以,只能逃。
可是,只有两条腿的人,哪跑得过四只蹄子的战马啊!
鲜血在山谷里飞洒,铺在地上的汉军尸体渐渐多了起来,鲜卑人狰狞的笑声、汉军哭喊的逃跑声、马蹄踩在地上的踏踏声,充斥在整座山谷。
“不要乱跑,跟紧我,跟紧我!”
吕布回头大声的呼吼起来,可这些士卒的内心早已被恐惧和死亡所支配,哪里还有人听他的命令,扔了兵器丢掉盔甲,只顾四处逃命。
当士兵扔下手里兵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鲜卑的三千骑全部冲入了谷中,按照计划,是时候合而击之了。
可都过了这么些会儿,两边的丛林里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秦兆究竟还在犹豫什么,要再不动手,冲骑营恐怕会全数折在这里。
“伏军,伏军何在!伏军何在!”吕布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声喝问起来,让秦兆赶紧动手。
回答他的,只有山风的呼啸与士卒们的哭喊。
该出现的友军却连半个影子也没有,整个山谷之中,根本就空无一人。
一名士卒拼了命的跑到吕布面前,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腿甲,带着哭腔的大声质问起来:“将军,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我们的人呢,他们在哪里!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你问我,我又该问谁?
吕布茫然的停在那里,他在途中曾想过数百种可能,却独独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或许这本就是一个陷阱,专门为他吕布所设,诱饵是真,伏击鲜卑人是假。
为什么!为什么!
吕布迷茫的心境发出冲天的怒吼,枉我倾心尽力的引诱鲜卑人入谷,到头来,竟是给自己掘了一座坟墓。
“将军,鲜卑人已经追上来了,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请将军下令!”薛兰喘息着大气,朝吕布大声说了起来。
在鲜卑人无情的杀戮之下,冲骑营早已乱作一团散沙,且不说跟鲜卑骑兵战斗力上的差距,现在连作战的斗志都消沉殆尽,这仗还怎么打?
吕布将目光收回,一咬牙,狠下心来,吼了一声:“走!”
落在后面的雷虎见到吕布带着身边的数十骑背道而逃,立马就明白了吕布的意图,咬牙切齿的厉声大骂:“吕布,你个没种的东西,老子操你大爷!”
“对不住了,大伙儿。”
吕布在心中默念了一声,为了薇娘,我必须要活下去。
第一一零章 折回
两旁景象在眼中飞速的倒流,哒哒的马蹄响彻耳旁。
山谷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士卒们凄号着,接连倒在血泊之中。
吕布带着身后的数十骑风驰电掣,对那些凄厉的哭喊不管不顾,星眸里只有前方那即将迎来的光芒。
“吕布,死则死矣,有何惧之!”有一道陌生不属于这里的怒喝声在脑海里轰然炸开,犹如晴天霹雳。
急速前驰的马蹄,停住了。
身后的薛兰也跟着扯住马绳,狐疑的询问起眼前的背影:“将军,怎么了?”
吕布似乎没有听见,眼神空洞得像是入了魔障。
他记不得是哪一年了,只是潜意识里还有些印象。战火漫天,浓烟滚滚望不见天日,他遭了伏击,也如今天这般,被人追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手下的将士落在身后,不断遭到敌人的屠戮。
心怀恐惧的他抛弃了所有人,独自而逃。
最后,他活了下来,却再也没了‘气吞万里如虎,千骑卷平冈’的无往气势。
“救命啊将军!”
“救我,救我啊!”
士卒们的哀号声将吕布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是逃走,还是回头?
吕布忽然犹豫了,他的内心在彷徨挣扎,这一回去,可能就真的就是有死无生了,薇娘可还在家里天天盼着他回去的啊。
可恶啊!
冲过拐角处的吕布仰天嘶吼一声,猛然勒转马头,眼神里透着股决绝的狠劲儿,用不容置喙的口气命令道:“薛兰,你听着,我去挡住那些鲜卑人,你全力救人!”
薛兰呆愣的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他从没想过吕布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他也知道回去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犹豫了:“可是将军……”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吕布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薛兰动了动嘴唇,他想说,何必为了这些无用的士卒,而舍身犯险,你是将军,而他们什么都不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薛兰想起,当初在强阳县的时候,为了一个喂马的仆从,吕布不也是只身就闯了法场,还斩了县令的吗?这家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也许,对这家伙来说,可能所有人才都是活生生的‘人’吧。
从十岁之后就没笑过的薛兰在这一刻,轻轻勾起了嘴角,以前觉得你很厉害,是英雄,才想跟着你,现在的我啊,是真的打算把这条命都交给你了啊!
君不惜死,某亦不惧。
他深吸了口气,抱拳铿锵有力的说道:“是,将军!”
数十骑拨马回头,急冲而往。
当吕布等人重新折回的时候,愣住的不只是鲜卑人,还有那些冲骑营的士卒,他们几乎喜极而泣,将军没有抛下他们,他们的将军,回来了!
本已绝望的士卒们,再一次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意志。
察尔特望见吕布回来,同样是喜不自胜,为了防止吕布再次逃跑,他马鞭遥指吕布,朝身边的鲜卑士卒激励道:“给我杀,取汉将首级者,赏黄金百两。”
鲜卑地处极北,资源匮乏,对于底层的鲜卑人来说,莫说是黄金百两,一两就够他们花上好几辈子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鲜卑人疯狂了,看向吕布的眼神里是赤果果的贪婪,为了不让功劳被别人抢去,不少人都弃了眼前的汉人士卒,径直朝着吕布杀来。
狂风呼啸,吕布单手握戟,胯下马蹄如风,他一把扯下身后的披风,抛向天空,一人一马直奔迎面杀来的三千铁骑。
手里是一杆普通的长戟,可这并不影响吕布的发挥,戟起戟落,如同割麦。
薛兰等数十人也不闲着,开始着手救援那些逃生过来的弟兄。
厮杀中的吕布瞧见前方一名士卒即将惨死马下,他毫不犹豫的递出一戟,将马背上的那名鲜卑人刺落马下,救出了那名士卒。
谁曾想,此人竟是时常与自己作对的雷虎。
雷虎同样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刚刚自己还大声辱骂的这个青年,竟然会出手救他。
吕布此时可不管雷虎脑子里作何感想,伸手提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扔,将他丢出了战圈之外。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不断流逝,残存下来的士卒终于被尽数救下。
薛兰望向马蹄嘶鸣的那处,吕布已经从马背滚落到了地上,步行奋战,毕竟当初秦兆拨给他的只是一群伤残劣马。
“将军!”薛兰大喊了一声,示意吕布该走了。
浴血拼杀中的吕布听到这一声大喊,回过头去,见到薛兰已经顺利完成任务,可身陷重围的他哪里走得出去,而且他也不能走。
他若一走,鲜卑人一样会追上来。
他能做的,就是为薛兰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逃走。
“走啊!”衣甲沾满鲜血的吕布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薛兰双目红透,几乎流下泪来,“将军!”
重围之中的吕布侧头闪过那斜刺而来想要他命的一枪,又奋力将压在戟上的十余杆长兵推开,身子趔趄往后退了两步,余光瞥见薛兰还愣在那里,不由怒吼起来:“滚啊,滚!”
要再不走,就都得死在这里了。
此次计划作茧自缚,皆是我吕布一人之过,倘若要死,就死我吕布一人吧。
薛兰钢牙咬碎,他知道这是吕布最后的期盼,双目含泪的调转马头,带着冲骑营的人往出口方向奔逃。
察尔特哪肯就此放过,策马扬鞭大声吼叫起来:“不要放过一个汉人!”
吕布自然不会让鲜卑人如愿,从脚旁的尸体上抽出两杆长枪,左右开弓。
只听见‘噔噔’两声,那两杆长枪穿透过马匹上的两名鲜卑骑卒腰腹,深深插进了两旁的山壁之中。
两名骑卒横死当场,身后急冲的十余匹战马受惊,前腿一跪,将背上的鲜卑士卒掀落下马,吃了一嘴的泥土。
想要追击的鲜卑人被吕布这一手给彻底震住了,全都勒马停下了步子。
吕布独自站在谷道的中间,他将头上的缨盔摘下,轻放在脚边,山风吹过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静谧祥和。
此时的吕布反而轻松了许多,看着前方的数千铁骑,心境平和的将染满鲜血的戟尖在袖袍上轻轻擦拭。他高傲的睥睨着这些野蛮的入侵者,眸子里杀机暴涨,声音却听不出丁点儿怒气,反而还带有着一丝讥诮:“蝼蚁们,想从这里过去,你们问过我吕奉先了没有!”
一出口,便是将这天捅了个通透。
第一一一章 敌首
薛兰带着残余的冲骑营士卒逃出长谷,一路往西疾奔,直到五里外的一处山岗,才暂停歇息。
士卒们跟在后面狂奔一路,后背早已湿透,如今有了歇息机会,自然全都瘫软在地上,敞开衣甲,靠着大石歇息,嘴里不断喘着粗气。
此地名为‘丘貉岗’,平日里少有人来,顺着这条山岗往西,再走上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能望见汉军营寨了。
冲骑营得以脱身,吕布吩咐下来的命令也算是有了交代。薛兰转身欲走,身后的雷虎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沉着眉头问道:“薛兰,你要去哪?”
薛兰回头瞥了雷虎一眼,淡然的说了句:“我要回去。”
“你疯了!”
听到薛兰的答案,雷虎瞪大的眼珠好似铜铃,他唾沫横飞的大声说着:“现在回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
“将军还在那里,他是我薛兰的将军,这辈子都是。”
薛兰语气笃然,他坌开雷虎手掌,翻身上马,扬鞭往长谷方向疾驰而去,留给了众人一道潇洒的背影。
很快,那道远去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有人很小声的询问雷虎:“雷爷,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
雷虎心里也没主意,救,还是不救?回去,很可能就是全军覆没,不回去,又良心难安。
犹豫不决之际,雷虎的脑海里闪过吕布救下他时的那一抹决绝眼神,这个粗实的莽汉终于拿定主意,低骂了一声:“干,死就死了。”
雷虎第一个站起身来,面向众人,大声吼道:“受伤的弟兄找个位置藏好,还能打的,抄上家伙,跟我走!”
那些歇息的士卒你望我我望你,竟全都站了起来,义无反顾,没有一人选择留下。
薛兰返抵长谷的时候,吕布双手横戟且战且走,已经从谷中退至外边。但鲜卑人哪肯轻易放过,催促胯下战马疾驰,形成数道战圈,犹如移动的城壁,将吕布困锁在里面,任他如何冲突,也都无济于事。
薛兰见状,话不多说,挺枪拍马飞冲而来,却不料刚与外围的鲜卑骑军交锋,胯下的坐骑就被刺来的长枪捅破了肚子。这匹本就伤残的褐色战马当场死亡,薛兰摔落在地,啃了一嘴的泥土,马背上的鲜卑人见了,一个个狰狞着脸庞,举起手中兵器齐齐朝薛兰扎下。
薛兰知道此时犹豫不得,身子往前连滚直滚,躲过一排排接连刺来的枪尖。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也没闲着,五指紧握枪杆,左右抽打起挡在前方的马腿,好在幸得有老天庇佑,竟被他硬生生的打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皇天不负有心人,薛兰顺着这道缝隙不断的往里面钻,总算是突进了战圈,得以与吕布成功回合。
此时的吕布手中长戟早已染得血红一片,尚有余温的血液顺着戟杆往下滴落在地。见到薛兰重新杀回,吕布的脸上没有丁点儿笑容,他一路杀了过来,与薛兰背抵背的相互靠立,微微喘息的他甚至还带有着一丝愠怒的叱问起来:“谁让你回来的,你敢不遵我将令!”
薛兰听到吕布的责备后,不仅没有生出半分悔过之意,反倒是轻松了不少,他咧开嘴角笑着对吕布说道:“将军,军法我认了,但要杀要刮,咱们得先想办法出去再说吧。”
“薛兰,你果真不怕死?”吕布回过头,第一次正视起了这个曾经手段卑劣的青年男儿。
原本薛兰心底还有些忐忑,但看见吕布的这个眼神,他伸手将一名鲜卑士卒从马背刺下,铿锵有力的答道:“不怕!”
只要将军能够逃出去,死我一个薛兰又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薛兰没说,他觉得说这种话,不似大丈夫之言,反倒很像那些闺阁千金的小女子姿态,显得过于矫情。
听到薛兰笃定的回答,吕布心中感到很是欣慰,他眺望了一眼距此有百米的鲜卑大将察尔特,压低声音朝薛兰说道:“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搏。”
“将军请说。”如今情势危急,就算是刀山火海,他薛兰也要硬闯上一闯。
吕布也不拖沓,将自己脑中构思的计划,竹筒倒豆子般的全盘托出,“等会儿我发起全力往后方突围,鲜卑人势必会倾其所有的前来阻我。到那时,敌首身边防卫肯定会薄弱许多,你去除掉他,或许咱们还有生的希望。只是,你可有胆量?”
如今的薛兰死都不怕,自然不会缺这点胆量,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于是他低声询问吕布:“将军,你去刺杀敌将,胜算该会比我大很多的吧。”
吕布之前就试过自己动手,然则鲜卑人看他太紧,他的任何动静都会引起鲜卑人的注意防范,要这样一路杀到那敌将面前,根本没有可能,他能做的就只有将这些鲜卑骑军引开,给薛兰的刺杀拖延更多时间。
向薛兰讲明原委后,吕布准备对计划进行实施,“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动手,你准备好了吗?”
兴许是由于内心紧张的缘故,薛兰的鼻息此刻变得微微有些急促,连手中握枪的指节也因过于用力而泛出了内在的白骨。
不过当看到还在奋力鏖战的吕布时,薛兰心中的忐忑感渐渐镇定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大气,才点头应道:“将军,你数吧。”
千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任务不仅疯狂,而且很难,同时也是九死一生。
但,将军已将生存的全部希望都压在了我的身上,不论如何,都绝对不能失败!
吕布余光瞥见薛兰脸上的决绝之色,他稍稍迟疑了数秒,又补充了一句:“薛兰,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薛兰摇了摇头,他尚未娶亲,家中又无父母姐弟,孤家寡人一个,就算死了也是无牵无挂。
按理说此去九死一生,薛兰应该心生哀凉才对,但此时他却用拳头狠狠的擂了擂胸膛,极为自豪的说着:“薛兰此生能和将军并肩作战,死而无憾。”
“记住,活着回来!”
吕布的眼中饱含期望,重重拍了拍薛兰肩膀,低沉的口音从嘴里发出:“一、二……”
他将‘二’字音拖得极长,待体内的气机蓄满,陡然暴喝一声:“三!”
‘三’字一出口,吕布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发起了最后的冲锋,手中长戟狂舞旋起地上的龙卷沙尘,靠他过近的鲜卑士卒几乎是瞬间落马而死。
时刻关注这里的察尔特远远瞧见吕布想逃,急忙大声喝令道:“儿郎们,别让这汉将跑了。”
就算察尔特不喊,这些鲜卑士卒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吕布突围,毕竟察尔特有言在先,取汉将首级者,赏黄金百两。汉将首级就在眼前,又有谁会放过?
上千铁骑层层阻挡住吕布的去路,薛兰则按照计划反其道奋起狂奔,他将前方刺来的一杆长枪生生拽住,连同马背上的那名士卒一起扯落下马,然后利索无比的翻身爬上,调转马头直冲鲜卑大将察尔特。
好在吕布吸引走了大量火力,薛兰一路杀来,虽然身上挂了不少伤口,但却并未受到太多阻碍。
然而,察尔特身边的数十名亲卫自然不会放任薛兰不管,齐齐挺枪冲了上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
给我死!死!死!
薛兰发狠的咬住两排钢牙,愤怒的嘶吼声从牙缝中蹦出,手中长枪穿过一名又一名鲜卑士卒的躯体,身上也被这一波交锋带来了更多的伤口,他依旧不管,眼中只有前方的鲜卑敌将。
当破开数十名亲卫,眼看察尔特就在跟前的时候,薛兰后背吃了一记重击,他身子陡然前倾,张口‘噗’的喷出一口血雾,重心不稳的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整个人四面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脸庞上血迹斑驳。
他挣扎着想动一动身子,但体力消耗过甚,实在是没有再战的力气。
眼皮慢慢往下搭住了里面的眸子,他累了,需要休息。
“薛兰,活着回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已经放弃了的薛兰蓦然睁开双眸,他发狠的将嘴唇咬破,纵使鲜血肆流,也不管不顾,只是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行,将军还在等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剧烈的疼痛时时刻刻刺激着薛兰的神经,强大的意志力支撑起他重新握住了铁枪,死死的握在手里。
吼啊!
薛兰心底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吼,他单手撑住地面,整个人借力豁然跃起,手中的长枪如同电光火石,一瞬间直刺察尔特的咽喉。他将余下全部的力气都寄托在了这一枪之上,口中暴喝:“给我死来!”
“将军,小心!”
那些折返回来的亲卫惊得大呼,根本没想到薛兰还有力气奋起一击。薛兰的这一枪攻势太快,纵使他们有心想上去救援,也已经来不及了。
察尔特也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不过他好歹是久历沙场的猛将,仅仅失神刹那,便反应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察尔特伸手抓过身旁那名假冒卡祁的士卒,挡在了身前。
士卒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长枪刺穿咽喉。
察尔特随手将这名士卒扔下马背,右手提着的三叉戟快如疾风,瞬间刺穿了薛兰的胸膛。
滴答,滴答……
血液顺着透出胸膛外的三叉戟尖,滴在了地上。
察尔特手臂一收,三叉戟复又回穿过他的血肉,带出一片鲜血淋漓,霎时染红了胸前的甲衣,薛兰无力的从马背摔落到了地上。
他侧过头,那杆长枪就在他身旁不远,他伸手却如何也够不着。
薛兰剧烈咳嗽了起来,浓稠的血液不断溢出,眼前的景物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吕布交给他的任务终究还是失败了,他满心愧疚,一个劲儿的说着:“将军,对不起,对不起……”
两滴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悄无声息滑落,明亮的天空昏暗了下来,银色的眼眸也因合上的双眼,而彻底失去了光明。
“薛兰!”
战阵之中的吕布愤声怒吼,想要扑杀过去,奈何鲜卑骑军早已将去路密封堵死,层层围住吕布,任由他在里面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将军,我们来了!”
鲜卑军的后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数百冲骑营士卒紧握手中兵器,呼吼着冲杀过来,想要从鲜卑人的战阵中救出吕布。此次回来,他们完全是抱着一颗必死之心,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上一个,打法也是以命搏命的亡命厮杀。
然则,鲜卑人以马战闻名于天下,骑阵又岂是浪得虚名。
那些杀来的冲骑营士卒还未冲过外围,便已经倒下了大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纵使悍不畏死,也依旧是相形见绌。
“自寻死路。”
察尔特不屑的哼哧一声,遥指着这边脸色阴沉:“给本将军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于是,鲜血溅洒,尸体堆积,长谷之外如同修罗地狱。
“谁让你们回来的,走啊,走!”
看着士卒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惨遭戮尸,吕布悲愤大吼,胸口发闷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与此同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叮~’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金属声,吕布手中的长戟被击飞出去。他眼神涣散,迷茫的环顾四周,难道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呼儿儿~~~
一声愤怒的嘶鸣响起。
遥远天际的地平线上,出现一道急速奔驰的俊影,哒哒的啼声沉闷,鼻中发出的哧息声表明它现在愤怒异常,疾风吹得它鬃毛飞扬如火,好似一头火龙闯入了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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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飞将之名
赤菟的速度快到令人瞠目,方才还远在天边的身影,晃眼间就已经冲到了众人眼前。
借着巨大惯性带来的冲击力,在离鲜卑战阵一丈的位置处,赤菟低啸一声,豁然跃起,好似一匹生出双翼的天马。鲜卑士卒们不由自主的抬头,惊愕的望着那道掠过他们头顶的火红骏马,在那么一瞬间,它遮蔽住了天空中的太阳,犹如长虹贯日。
四蹄从空中稳稳的砸入地面,溅起尘土飞扬。
闯入战阵之中的赤菟几乎是和他主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高傲脾性,丝毫没将周围的鲜卑人纳入眼中,撒开蹄子,直奔吕布而去。
两名鲜卑骑卒挡住了赤菟的去路,提着枪杆中间位置,话不多说,朝着赤菟脑袋猛地一扎。
许多人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为之叹息。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但凡是在行伍之中的,又有哪个不爱骏马,这匹高达八尺的火红色马儿,无疑是马中的极品,如今眼看就要丧命于此,当真是可惜了。
孰料,就在众人惋惜之际,那马儿竟似通了灵性一般,生生停住前冲的步子,后腿站立促使前腿的双蹄抬起。那两杆刺来的长枪扎空,赤菟甩了一个马鼻,前蹄在空中连踏两下,重重印在了两名士卒的胸口。
当初吕布都不敢硬接赤菟的攻击,更别说这两名鲜卑士卒了,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赤菟踢碎了胸骨,大吐血水,从马背上往后飞了出去。
“好!干得漂亮!”
冲骑营的士卒们瞧见后,眉飞色舞的为之大声喝彩,提着的心重新又放回了肚子。
此时,有名鲜卑士卒落下马背,他远远的瞅了眼吕布,弓身捡起地上的弯刀,一步一步悄悄的摸向吕布身后。待到仅剩丈余距离,这名士卒猛然前冲三四步,手中弯刀直取吕布的项上人头。
而此时的吕布,早已随着赤菟的到来,从迷茫中清醒过来,身后的杀机他又岂能不知。
吕布迅疾转身,右手提拳,刚想利用避过这一刀的空隙,来狠狠给上此人一拳。然而赤菟的动作比他更快,只见其尾部奋力一摆,夹在马鞍左侧的黑墨画戟飞射而出,戟尖的一点寒芒犹如黑夜之中的流星绽放,瞬间透过了那名鲜卑士卒的胸膛。
偷袭的鲜卑士卒身死之际,仍是愕然的侧头看着那边的赤菟,他至死也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会死在一匹马的手里。
尸身被飞来的方天画戟带着向右滑行了数步,吕布还未挥出的拳头松开成掌,张开的五指伸出,握住了那杆恰好停在面前的黑墨画戟。
冰凉彻骨的寒意从手心流经全身,啊,多么熟悉的感觉。
此时的赤菟已经冲到了吕布跟前,它瞧见自己的主人浑身是血,伸出舌头舔了舔吕布的脸颊,然后又用脑袋不断的去蹭吕布的颈子,像是在邀功讨赏。
吕布哪受得了这个,赶紧将赤菟的脑袋从脖子里薅了出来,谁又能想到,战场上纵横无双的飞将军,居然也会怕痒。
吕布伸手轻揉着赤菟脑袋上的鬃毛,看着它一脸享受的舒坦模样,吕布忍不住笑道:“好久没见,你又长膘了……”
赤菟听到这个,立马就不高兴了,抖擞身子,喷了吕布一脸的鼻息不说,眼神还尤为嫌弃的嗔视着吕布,大眼瞪小眼儿,仿佛是在说,这叫膘吗,这是四肢有力,体格健硕。
吕布被赤菟的反应弄得哈哈大笑,连带长时间厮杀带来的疲乏感,也随之减缓了许多。
看着吕布在那开怀大笑,鲜卑人不乐意了,这一主一仆公然在数千人的围观之下‘打情骂俏’也就罢了,居然还不拿正眼看上他们一眼,这完全是没将他们数千鲜卑儿郎放入眼中,简直狂妄之极。
感觉被轻视了的鲜卑人再度将战圈缩小,誓要诛杀吕布。
面对鲜卑人的气势汹汹,吕布此刻倒显得不慌不忙,他翻身骑上赤菟马背,朝着不远处仍在死死抵抗的雷虎等人大喊了一声:“尔等在原地结阵防守,我去取了那敌将首级便回。”
冲骑营的士卒们听到这话,心中是热血激昂,千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是何等的霸气。倘若是换作了其他人,他们铁定是不信的,但眼前的这个青年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仿佛只要他说了,就一定可以做到。
方天画戟在手,胯下赤菟疾驰如风,迎面而来的鲜卑骑卒被吕布一顿猛冲,撞击得人仰马翻,根本阻挡不住。如果说步战的吕布是一头暴戾的猛虎,那骑上赤菟的他就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出海的恶蛟。
冲破战阵之后,吕布的目标不言而喻。
察尔特身边的一众亲卫自然不会坐视吕布杀来,纷纷挥动着手头兵器,催马上前阻杀吕布。
锁定察尔特的吕布自然没心思搭理这些小鱼小虾,冷冷的道了一声:“不知死活。”
赤菟从这群冲来的亲卫中间飞速掠过,手中挥舞的画戟似一头倒海翻江的恶龙,张牙舞爪,待到穿插而过的时候,两排冲锋上来的亲卫几乎同时落下马背,皆是一戟毙命。
察尔特坐不住了,三叉戟一跺地面,直冲吕布。
虽然直觉告诉他应该先行撤离,但若是此刻逃走,那之前所花的功夫,岂不是功亏一篑。再者说了,他察尔特在鲜卑军中也是素有名声,一身武艺自不必说,再加上刚刚吕布奋战许久,体力应该早已消耗殆尽,他若还赢不了此人,将来传了出去,他这张老脸又该置于何地。
呛~呛~呛~
迎面碰上的瞬间,两杆兵器便已交锋多次。
吕布拨马回头,一记大圣劈挂,重戟砸下,力求一戟毙命。
察尔特心头一惊,左手连忙滑至三叉戟杆的末端,向上横向一挡。
铛~
与刚刚清脆的金属声相比,这一声就显得沉闷了许多。
“这厮好大的气力!”
察尔特看着虎口处裂开的血口,忍不住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双臂发麻之余,连同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吕布在一戟砸下之后,似乎并没有起戟的意思,而是通过方天画戟不断的往下施加压力。这令察尔特苦不堪言,被压得死死的他只能选择被动抵抗,同吕布斗力。
在力气上,鲜卑第一勇士蛮赫儿都未必斗得过吕布,更别提察尔特了。
画戟一点一点的往下渗透,察尔特额头上渐渐生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他根本腾不出手去擦拭,只能脸色可怖的咬着两排钢牙,拼尽一身力气来抵挡上方所施加的压力。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显得徒劳无功。
察尔特眼睁睁的看着那画戟的月牙刃尖一点一点的靠向自己肩头,然后扎了进去,伴随着肩膀处传来的巨大疼痛感,肩甲处很快就浸红了一片。
“啊啊啊,老子要杀了你!”
察尔特暴怒的吼叫着想要推开那杆泛寒的画戟,可是任他如何拼命用力,吕布都将他控制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了半分。
生死存亡之际,察尔特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咬牙切齿的大吼起来:“你是,飞将吕奉先!”
当初,步度根从雁门关败退,撤至广衍城的时候,察尔特常常从那些将士口中听到一个名字,那个人凭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救下雁门关不说,还差点就斩杀了鲜卑三王之一的步度根。
尽管将士们说得有板有眼,察尔特依旧不信,他以为这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天底下哪会有这般无敌的人类存在。
可如今眼前之人展露出的实力,察尔特不得不信当初那些将士所言之语,并且认定了此人就是军中流传的那个飞将军。
吕布没有答话,只是冷漠的一笑,画戟抬起,准备收割掉这名鲜卑将军的生命。
然而就在吕布抬戟的那一刻,这名看着已经认命的鲜卑将军从后腰间抽出一柄小匕,以极快的速度掷向吕布面门。
吕布面庞一侧,很轻松就躲过了这一道暗器,待到他重新侧过头的时候,才发现察尔特已经调转马头狂奔而逃。原来,他刚刚只是胡乱射出,为的只是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机会罢了。
逃窜中的察尔特趴在马背上,头也不回。他心里不断的祈求神明保佑,只要能够保全性命,什么脸面,什么荣耀,不要了,都不要了……
然而,这世间还有快得过赤菟的么?
吕布飞驰而去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视野之中,雷虎愣愣的傻站在原地,好似一樽石化的雕像。他依旧勿自不敢相信,一脸懵然的自言自语起来:“他……他真是飞将军?”
其实关于吕布身份的猜测,自打那天吕布教训雷虎展现出的惊人实力后,大多人都已经猜到了吕布的真实身份,只有雷虎自个儿当局者迷罢了。
“雷爷,小心!”不远处的士卒惊呼起来,在战场上发愣,这和老寿星吃砒霜是一个道理。
一杆鲜卑人特有的钺刀直劈雷虎的顶盖,雷虎回过神的时候,那钺刀已经近在咫尺,纵使雷虎有心抵挡,也已经来不及了。
难道我就这么死了吗?
雷虎下意识的闭上双目,等待着死亡降临。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迎接到死亡的雷虎反而听到了‘咣当’的声响,他睁开眼珠,发现眼前鲜卑士卒的眉心处插了一支箭羽,与其他弓箭不同的是,这支箭羽的末端,是黑羽。
紧接着,数百支黑羽箭同时激射而来,好似雨落珠盘,鲜卑骑卒落马者不下两百。
雷虎转身望向箭羽射来的那个方向,一大群黑甲骑士气势冲天的扑杀过来,蹄声如雷,骤然而至。
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黑甲士,手掌高高举起,持续了约十秒钟的时间,转瞬紧握成拳。
雷虎等人不知道这个手势意味着什么,但他却亲眼看到,鲜卑人那坚如城壁的防御战阵,就像纸糊的窗户,被一拳破开了个大窟窿。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雷虎根本不能相信,那些凶名昭著的鲜卑人,在他们面前,居然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支队伍,就算称之为虎狼之旅亦不为过,在这些人的眼中找寻不到丁点儿的害怕和恐惧,反而满是兴奋与强烈的杀意。他们完全不像军营里的士卒,更像是职业杀手,杀人手法动作干净利落,跟切西瓜一样,没有半分拖沓。
一名稍稍落尾的青年路过雷虎身旁的时候,顿了一下,笑嘻嘻地朝他说着:“嘿,我刚刚可是救了你一命,回去你可得请我喝酒才行啊。”
不待雷虎回话,青年就已经催马快速追了上去。
能够千里赶来救援吕布,这些人的身份傻子也能够猜到了。
吕甲刀,狼骑营。
见到雷虎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同为冲骑营老卒的许周调侃起来:“老雷,你不是做梦都想着加入狼骑营的吗?怎么,现在见到真的,怂了?”
“滚犊子!”
雷虎涨红着脸低骂了一声,不过被好友这么一番打趣,他斗志横生,大吼起来:“冲骑营!”
“!”余下的百名士卒齐声吼道。
雷虎将眼中的向往与憧憬收起,他指着前方一路掩杀的狼骑营,大声喝道:“看见没,这就是击垮鲜卑人的狼骑营,咱们也不能给冲骑营丢脸,跟我杀!”
“杀!!!”冲骑营士卒们愤声大吼,全都围到雷虎身旁,一同往前杀去。
狼骑营的到来,使得原本劣势的局面瞬间反转。
狼骑营在前方开道,冲骑营就跟在后面,但凡有落马未死绝的鲜卑人,便一同拥上去,乱枪捅死,直至浑身都是窟窿眼儿,方才解恨。
然而,还未往前冲上多远,前方的狼骑营自主散开成了两列,让出一条宽广的道来。
道路中间,一颗圆轱辘的东西扔了过来,乃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雷虎等冲骑营将士定睛一样,这竟是那鲜卑大将察尔特的头颅,至死还睁大着双眼。
赤菟漫步的在道上走着,鲜红的血液从手臂处顺着戟杆滑过戟尖,滴落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一’字。
马背上的青年单手握绳,倒拖画戟,恍如天神。
第一一三章 负荆请罪
击退了鲜卑三千骑,狼骑营又在周围的山岗挖了数十处大坑,将这些战死的冲骑营士卒尽数埋葬,入土为安。
吕布收整了一下队伍,带着残兵败卒一路往西,总算是安然的回到了汉军大营。
而此时的军营大寨里,同样是哀声四起,士卒们面色惨淡,愁眉苦脸,不少人的身上还都挂着伤口。
瞧见这幅场景,马背上的吕布眉头蹙起,难不成这里也遭到了鲜卑人的袭击?
吕布在寨门口下马,令狼骑营先找处地方扎营,一切都等他回来再说。
狼骑营得令之后,吕布径直去了秦兆的主将营。他要去质问秦兆,为什么事先约定好的伏兵不知所踪,冲骑营因此差点全军覆没。
当初临行的时候,冲骑营两千士卒信心满怀,如今呢,剩下的已经不余百人,最重要的还是被自家主将出卖,这怎能不令人心寒。
吕布阴寒着脸走进主将营帐,四顾之下却不见了秦兆的踪影。他找来附近巡逻的士卒,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秦兆趁着鲜卑骑兵出城袭击吕布之际,带人突袭广衍城。谁料到鲜卑人早有准备,待到秦兆入城,就锁住了城门,城头上万箭齐发,将秦兆射杀于马背,就连带去的五千人马,回来的也是十不余一。
自以为黄雀在后的秦兆,至死也没能瞑目,城头上的卡祁才是那只黄雀,而他,甚至连捕蝉的螳螂都算不上。
经此一役,连同长谷之战在内,广衍城外的汉军元气大伤,损失人马将近七千,主将秦兆阵亡,一同前去的十四名将军,也仅有两人逃出生天。
参军顾俞立马写下书信,令人星夜飞传正领着大军往此处赶来的主帅张懿。
秦兆死了,准备兴师问罪的吕布也只能就此作罢。
回到营帐,帐内诸人全都站起身来,纷纷将目光投向吕布,并出声询问起来:“头儿,那厮怎么个说法?”当得知吕布被秦兆卖了一道,这些个跟着吕布出生入死的家伙,第一反应就是带人去把那秦兆抓起来,先吊打一顿再说。
“死了。”吕布的语气平淡,眸子里没有半分喜悦。
众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曹性却拍着手表示大快人心,“死了?哈哈,死的好,死的好……这也省了咱们弟兄动手,想来是这厮坏事干得太多,连老天爷都不肯放过于他。”
诸人纷纷点头,以为的确如此。
吕布走到主位处,示意众人坐下后,才又问道:“你们不是在有溪村吗,怎么也到了这广衍,还恰巧来得这般及时。”
“还能为啥,嫂子担心你呗。”曹性把玩着手里的小匕首,随口接了一句。
平日里较为沉默的宋宪也跟着点了点头,补充起来:“戏先生说这广衍城不似往处,想要拿下并非易事,所以让我们前来相助。”
吕布刚刚就觉得差点什么,经宋宪这么一说,他才想起,帐内诸人之中并没有看到戏策的身影,不禁问了起来:“先生呢?”
“先生他身子骨弱,又没上过战场,自然比不得我们这群糙汉,估计抵达这里,还须个一两日的功夫。不过有胡车儿在他身边,想来出不了岔子。”宋宪如实回道。
吕布听完,微微颔首,胡车儿的实力不弱,护卫戏策的安全应该算不上难事。
此时,守在帐外的狼骑营士卒入帐禀报,说是有人求见。
吕布应允之后,从帐外走进个赤条着上半身的汉子,打着赤脚,后背系有一捆二指粗的树枝。
吕布一瞧,此人居然是雷虎,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雷虎,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雷虎也不管帐内还有曹性等人在场,径直朝着吕布跪了下去,抱拳大声说道:“雷虎瞎了眼,不识飞将军真面,不仅处处针对,还怂恿大伙儿排斥将军,罪无可恕,请将军责罚!”
听着雷虎这番真挚的道歉,吕布抬了抬手,“起来吧,我不怪你。”
雷虎仿佛没有听见,只是跪在那里一个劲儿的说着:“将军,你拿这藤条狠狠的抽我吧,你不抽我,我睡不踏实。”
这番憨实的话语,引得帐内诸人皆是忍俊不禁,曹性甚至还走到雷虎面前,拍着他的肩膀揶揄了起来:“你这家伙,别人都是讨赏,哪有你这样求着受罚的。还有啊,你欠我的酒,什么时候还呐?”
雷虎抬头一瞧,眼前这个披着黑甲笑嘻嘻的青年,不正是在战场上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吗?
吕布从位置处起身,走到雷虎面前,目光落在这个背着枝条的汉子身上,嘴里说道:“你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当初冲骑营驻守楼烦,鲜卑人来袭之际,冲骑营原本可以一战,而其校尉陶璋却弃下所有人逃跑,导致楼烦不战自破。是你追着杀死了陶璋,也因此被贬为了普通士卒。”
雷虎不明白吕布说这话的意思,低声回道:“是。”
吕布重新回到自个儿的位置,拿起一枚令箭扔给雷虎,口中下令:“雷虎,你屡次冒犯于本将军虎威,我罚你一百军棍,你可服气?”
雷虎握着那枚令箭,抱拳说道:“雷虎服气,甘愿受罚。”然则,以雷虎目前的身体状态,甭说是一百军棍,估计十军棍打下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帐内诸人心有不忍,雷虎的行事他们看在眼里,算得上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若就这样被打死,着实可惜了。
就在诸人准备为雷虎求情之时,吕布又说了起来:“只是如今乃是用人之际,你那一百军棍暂且记下,等驱逐了鲜卑人,再来执行,你可记下?”
雷虎朝着吕布磕了个头,双目泛红的应道:“谢将军,雷虎记下了。”,
翌日晌午,一名冲骑营士卒火急火燎的跑到吕布帐内,说是薛兰醒了。
吕布听到后,立马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直奔薛兰所在的营帐。
刚掀帐帘,一股浓烈的混合草药气味迎面扑来,引得外边的士卒呛声连连。
吕布可管不得这么多,大步走进。当他走到薛兰的病榻前时,在他眼前躺着的只是一具缠满了白布的人形躯体,连整个脸庞也仅露出眼鼻嘴三处,看不清面目模样。
吕布试着低唤了一声:“薛兰。”
听到这一声饱含关怀的呼唤,榻上之人的眼睛一下就湿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看口型应该喊的是“将军”。
见到薛兰如今的模样,吕布心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情绪,他将手搭在薛兰的肩上,语气微微有些哽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长谷的那场战斗,薛兰胸口被彻底洞穿,受到了几乎致命的伤害,好在那时狼骑营赶到及时,才使薛兰免去了惨遭戮尸的下场。
如今得老天庇佑,苏醒过来,吕布心中自然是十分感激,如果不是薛兰折返来救,他恐怕也支撑不到狼骑营的到来。
同薛兰聊了小会儿,侯成从外边进来,在吕布耳旁低声了几句。
吕布只好歉意的同薛兰道了别,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薛兰要好生调养歇息。
一出帐篷,十余名腰佩钢刀的士卒立马上来封死了吕布的退路。
在这些个士卒的中间,是名穿着甲胄蓄着平胡的将军,他目露蔑视的看了吕布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着:“吕校尉,张帅要见你,随本将军走一遭吧。”
(2017,新年快乐。)
第一一四章 三天
平定县,县衙府。
张懿端坐在县令的位置,头顶上方是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方左右坐着近三十余人,甲胄鲜明。除开张懿的几名心腹,其余的则是河内军的主要将官。
张懿套了件黑色武官袍,脸上神情凝重。
作为此次天子钦点的北伐主帅,张懿自然是卯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可他毕竟是文官出身,这些年也全靠行贿十常侍张让等人,才能一路顺风顺水。至于行军打仗,他真的是一窍不通,于是便委派了在军中素有威望的明威将军秦兆担任先锋,结果秦兆也不负所望,一路势如破竹的打到了广衍城外。
张懿得知后是大喜过望,高高兴兴的准备向朝廷奏写捷报,结果奏折才写了开头,一个不亚于晴天霹雳的消息又从前线传来,秦兆战败身亡,我军折损将士近七千人。
七千条性命于张懿而言,无关紧要。但重要的是,两军主力还未交锋,便折掉了这么多的人马,若是被朝廷知晓了,难免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加以利用,届时肯定会降下大罪。
深知官场之道的张懿还是写完了那份捷报,让人飞报朝廷。
至于秦兆战败的事情,张懿只字未提,只是星夜加急的带着数万人马,赶到了平定。
得知张懿抵达,从广衍之战中侥幸逃生的两名将军趁夜赶来求见张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事情经过,并将一切罪责全部推脱到吕布身上,说吕布为了独掌兵权,教唆秦兆冒然攻城,才导致秦兆中了鲜卑人的埋伏,被乱箭射杀。
又是吕布!
张懿闻之后怒不可遏,立刻着手让心腹去将吕布召来,如若吕布不来,就地格杀不必多问。反正张懿早已将吕布划为张仲党羽,不能为己所用,除掉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此时,从县衙大堂之外走进一人,身披战甲,足有九尺,他抬起墨纹白底靴,脸色冷漠的迈过门槛,甲胄上的鳞片哗哗响个不停,引得在场诸人频频侧目。
不是吕布,又是何人。
走进府衙大堂,吕布余光扫视了一眼在场诸人。论官职地位,随便拎一个都比他这小小的校尉要高上许多,吕布微微欠了欠身子,抱拳朝众人行了一礼,“扬武校尉吕布,见过刺史大人,见过诸位将军。”
张懿最不喜欢的就是武夫这种自大到不将任何人都放在眼里的表情,但他好歹也是久历宦海的人物,强按心中火气将惊堂木一拍,沉声问道:“吕布,你可知罪?”
吕布在来的途中就猜想到准没好事,如今这大堂之内又坐了这么多的高级将官,看情形大有一股三堂会审的意思,吕布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何事。
等到张懿这么一问,吕布愈发的想不通透,再次抱拳道:“某不知,还请刺史大人示下。”
“哼,真是鸭子死了嘴壳硬,若不是我熟知一切,还真让你蒙了过去。”
张懿心中冷笑连连,在他看来,吕布摆出这副毫无所知的态度,无非是在装傻充愣,想瞒天过海逃脱罪责。张懿可不想给吕布丝毫翻盘的机会,抽出案桌上的一枚令箭,掷在地上,口中喝道:“大胆吕布,你唆使明威将军秦兆冒然攻城,致使主将阵亡,七千汉家儿郎尽数折损,你真以为本帅不知?如此大罪,本帅又岂能饶你!来啊,给我将吕布拿下!”
听着张懿噼里啪啦的一阵怒骂,吕布稍微有些愣神,这件事情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是受害者之一,如今张懿怎么就将这天大罪过,强行扣在了自个儿身上,难道是准备先下手除掉自己了么?
随着张懿的发号施令,事先就埋伏在堂外的二十余名刀斧手一窝蜂的涌了进来,想要上前擒拿吕布。
“呵,原来早有准备。”
吕布的嘴角露出不屑,他转过身毫不为意的瞥了这些个刀斧手一眼,眉峰扬起,连带尾角的眉梢也随之自动斜挑,微微有些粗宽的眉毛在这一刻犹如狼顾,这种眉形在记载中有个很有趣的称呼,贪狼。
仅仅一个眼神,那二十余名刀斧手心中同时‘咯噔’一下,竟不自觉的开始后退,从他漆黑眸子里散发出的阴寒,就像是一头恐怖凶兽蛰伏在黑暗中的窥视一般,令人胆颤心寒。
与河内军的一无所知不同,他们对吕布的战功可是一清二楚,那可是只身就能破掉鲜卑人六千铁骑的存在,仅凭他们这些个杂耍把式,真的能够擒下此人吗?
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谁要敢第一个冲上前去动手,肯定会立刻被干掉撕成粉碎的。
没有人会傻到去充当炮灰。
精心安排的刀斧手们一个个望而却步,堂堂北伐主帅下达的命令居然没有一人执行,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河内将官的面。
倍觉失了脸面的张懿怒不可遏,以至于忘了去拿面前的惊堂木,直接用手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大声斥责道:“吕布,你还想反了不成!”
吕布看向堂上的张懿,直起身躯,不卑不亢的回答着:“刺史大人,吕某做过的事情自然会认,若没做过,就算是刀斧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会点头。”
“难道周汤王崇两位将军,还会构陷你一个小小的校尉不成?”张懿冷哼道。
周、王二人曾是秦兆的心腹,从广衍一战中逃出活下来的也就是这两位。虽然不知道为何要将莫须有的罪名推在自己身上,但面对张懿的质问,吕布也不甘示弱的反击起来:“大人,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单凭他二人的一面之词,便要吕布这颗项上人头,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听完吕布这番话后,张懿的怒气明显小了许多,但口气依旧是咄咄逼人,“我本以为你乃一介武夫,没想到竟也这般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你莫真以为,本帅对你束手无策了?”
作为圣上钦点的主帅,张懿先斩后奏的权利还是有的,更何况他所统率的六万士卒,就在这平定县外。
吕布不肯就范,张懿也想借此杀一儆百,大堂内的气氛,一度低至零点。
“张大人,我观这位将军气宇轩昂,雄武不凡。如今我军又正值用人之际,不如暂且留下,待到日后查明真相,也好服众,您意下如何?”大堂左侧的将官中站起一名男子,朝张懿面色和善的说着。
吕布倒是没想到还会有人替他说话,下意识的侧头看了此人一眼。尽管此人身穿的是武将特有的甲胄,但从其身上流露出的,却是股文人书生的儒雅气质。
身在狼骑营的杨廷若是在此,定会识得此人。此人名为王朗,字景兴,东海郯(tan)人,拜师于他的祖父杨赐,通晓经籍,杨赐屡屡称赞其‘腹有大志,胸藏经纬’。
张懿本不欲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吕布,但他多少有些顾忌王朗身后的杨家,却也只能作罢。
不过很快,张懿就又心生一计,他示意王朗先行坐下,随后又看向吕布,慢条条的说道:“既然王大人给你说情,那本帅就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堂内的众人屏声凝气,等待着张懿的下文。
“明威将军战死在了广衍城,那本帅就给你十天时间,若能攻下广衍,就算你戴罪立功,”张懿顿了一下,语气变得阴沉起来,“若攻不下,那可就别怪本帅无情,两罪并罚了。”
张懿的话音刚落,一旁担任此次北伐粮草官的郑嵩就站了出来,头发花白大半,脸上浮现的笑容完全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和善老者,但他口中接下来的话却是阴毒无比,只见其笑呵呵的朝着张懿说道:“哎呀呀,大人您糊涂了。您忘啦,咱们吕将军是何许人也?鲜卑大王步度根亲口封的飞将军,区区一座广衍城,哪用得了十日,依下官看来,三日足矣。”
张懿装出沉吟思索的模样,却也很快的就给出了回复:“嗯,那就三日。”
两只老狐狸在堂上一唱一和,根本没给吕布半点说话的时间,彻底断了吕布退路,将其逼至绝境。
不知三人过往恩怨的河内将军们自然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刺史和别驾大人,会如此难为一名低阶校尉。不过倒也没人出声,只管坐观好戏登台。
吕布听完郑嵩这番说辞,就知道他对自己杀死他儿子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吕布也懒得去解释其中缘由,将目光移向张懿,出声问道:“敢问刺史大人给某多少兵马?”
张懿轻捻下巴处的胡须,眯起眼角,“我听说狼骑营将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那本帅就把狼骑营划分给你,哦对了,还有你的冲骑营,也一并算上!”
张懿说得大度,吕布却深知这其中的厉害。如今的狼骑营加上冲骑营,人数撑死也就千人,守在广衍城内的鲜卑人可是数千之众,这么点儿人前去攻城,估计城墙还没爬上去,就已经死光了吧。
吕布刚想开口,张懿却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本帅还有要事和诸位将军详谈。”
走出平定县的府衙,抬头望去,晴空之中万里无云,秋高气爽,北雁南飞。
天上的阳光明媚,吕布的心中却是阴霾蔽日,他回头看了一眼衙门府邸,俊朗的面庞显得有些阴沉,贴在裤腿处的手掌陡然紧握。
声音不大,只有自个儿才能听见,“张懿,你不要逼我。”
(有很多感慨想跟大家说,可我,真的没有时间。)
第一一五章 斩将
从县衙回到军营后,吕布再未踏出帐外,静心调息着身体状态。第二天,便领着狼骑营去了广衍城外搦战。
此时正值上午巳时,秋阳高照,金色的光芒印洒在这座城池,巍峨的城廓下,狼骑营的数百人渺小如蚁。
身披暗鳞甲的吕布骑着赤菟只身走上前来,将狼骑营远远的落(la)在身后。
“城上鼠辈,可有人敢来与我一战!”
吕布卯足气劲的一声巨吼,似滚滚沉雷,清晰无比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感受到主人散发出的强烈战意,赤菟粗健的蹄子抬起往地面一跺,踩踏之处的沙尘轰然炸开,飞扑四面。
“武!武!武!”身后的狼骑士卒一个个扯开嗓子,眼神狂热的大吼起来,手中的吕甲刀高高举起,前方叫战的那道魁拔身影,在他们心中,无法逾越,近乎神明。
厚重高耸的城墙上,坐镇广衍城的鲜卑统帅卡祁双手撑在墙垛,他粗略计算了一下狼骑营的人数后,便放下心来,将目光定格在了吕布身上。
这个‘胯下烈焰火龙驹,手中丈长方天戟’的家伙,不仅令他白白损失了上千精骑,更是斩杀了他的心腹将领察尔特。为此,卡祁心中也是深恨吕布。
听到吕布的叫阵,那些曾经从长谷惊慌逃回城内的鲜卑士卒一个个面如土色,只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战斗的人,才会明白,在城下搦战的青年是怎样的一头怪物。
卡祁对此充耳不闻,权当作没有听见,依仗着城墙居高临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吕布。
卡祁能忍,可他身边的将军们却忍不了,一个个义愤填膺的站了出来,抱拳请命,说是要下城去给那不长眼的家伙脑袋瓜子开瓢。
“不准。”卡祁从嘴里吝啬的吐出两个字来,便没了下文,目光依旧停留在城下吕布的身上。
胡将之中的一个虬髯大汉受不了了,将粗眉一挑,也不管官职的尊卑贵贱,径直朝卡祁喝道:“卡祁,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贪生怕死!你不去,我去!”
这个身高八尺的胡汉名为鸠摩延,脾性尤为暴躁,平日里就不服卡祁的将令,如今见卡祁一心想龟缩在城内自保,他更是怒气满腔,我大草原战无不胜的鲜卑男儿,什么时候被一群汉人给吓得不敢出城迎战?
“鸠摩将军说得对!这些年,从来都只有我们去劫掠汉人,什么时候轮到过汉人来挑衅我们!”
“我也去!”
“算我一个!”
有了鸠摩延带头,其余诸将也都跟着嚷嚷了起来,表示不甘心就这样呆在城内。
见城上的将领们已经完全倒向自己这一方,鸠摩延心中不免有些飘飘然,想着若是能够斩下那汉将头颅,必定能够在所有人面前抖擞威风,大涨自个儿在军中的威势。一想到此处,鸠摩延心花怒放,将手一挥,“大伙儿,我们走!”
身旁的将领们互相对视几眼,一个一个的丢下卡祁,跟着鸠摩延往下城的石梯处走去。
而作为主将的卡祁,身边除了几名亲卫,再也没有一名穿戴甲胄的将军。
一群白痴!
卡祁在心中咒骂一声,脸上却将恼怒掩藏得滴水不漏,朝着弃他而去的诸将说道:“你们要去送死,我不拦你们,但我作为主将,有必要告诉你们城下这个汉将的名字吕布。”
此话一出,那些个嚷嚷着要汉人好看的将领们霎时停住了脚步,就像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再也前进不了半步。
卡祁嘴角斜挑,尽管这些将领们背对着他,但他已然能够猜到他们脸上此刻所浮现出的表情,震惊、错愕、甚至是恐惧。
人的名,树的影。
雁门关一战,吕布杀戮成魔,斩杀胡将无数,以一己之力破开六千铁骑的围剿,还差点击杀掉了他们的大王步度根。
守在广衍的这些将领们虽未亲眼所见,但这些邪乎的传闻却屡禁不止,总归不会是空穴来风,再加上前些时日察尔特长谷大败,遭汉人割了头颅。
如今想来,将察尔特斩首之人,必是这吕布无疑。
“哼,我管他是吕布还是抹布,我就不信他真能有个三头六臂!”鸠摩延怒哼了一声,粗着嗓门儿大声吼道:“弟兄们,跟我走!”
鸠摩延嘴上说得铿锵有力,其实心中也是没底,但他刚刚当着所有人的面大骂了卡祁一通,若是此时自己也怯而退战,那岂不是啪啪啪的打了自个儿的脸吗?
所以不管如何,鸠摩延都要去跟吕布会上一会,就算斗他不过,保命总归是没有问题的吧。
而方才那些还声势高昂的鲜卑将领们,此刻却立在原地缄默不语,显然是打起了退堂鼓。
见无人跟随自己,鸠摩延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极为恼怒的骂了声‘懦夫’,独自下了城楼。
卡祁也不阻拦,由他而去。
排除异己这四个字,并非只有汉人的字典才有。
紧掩的城门打开,鸠摩延带着本部的千余人马踏过吊桥,直冲出来,与吕布相隔百米而望。
吕布独自一人立在阵前,身后的狼骑营与他隔了许远。见到鲜卑人终于出城迎战,吕布不仅不慌,神色反而轻松了许多,微趴着身子,伸手梳弄着赤菟柔顺的鬃毛,示意它不必狂躁。
吕布的这一番动作深深刺激到了鸠摩延,他见吕布竟然如此轻视自己,心头火气是蹭蹭上窜,遥指着吕布朝身后将士说道:“有哪位勇士愿替本将军取了这汉将头颅?”
话音刚落,身后的骑军之中冲出一人,手握长戈,朝着吕布疾驰而去。
鸠摩延一看,乃是他手下勇力第一的千骑长,吐谷鼐。
咚~咚~咚咚~
城头上,鼓声大振。
在下令为其擂鼓助威的同时,卡祁的目光照旧落在看似闲散的吕布身上,他身子往前靠了靠,嘴角微微勾起:“吕布,就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实力吧。”
飞驰冲向吕布的吐谷鼐左手持缰,右手紧握长戈,胯下战马疾奔,四蹄踩在地面溅扬起一排泥尘。
吕布抬头看了一眼吐谷鼐后便兴趣缺缺,这些家伙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难道他们真以为一个千骑长就能将自己斩于马下?
此时的吐谷鼐距离吕布不过十步之遥,他见吕布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那杆长戟都还插在地上。
这家伙是存心找死的吧!
吐谷鼐心中嗤笑,将身体的力量全部灌输到右臂,挥舞起手中的长戈,朝着吕布的胸膛直接捅去,面目张狂无比的大笑起来:“汉人,记住了,斩你之人的名字叫做……”
十步的距离,对于骑卒来说,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但一个眨眼的功夫对于吕布来说,已经足够了。
当两人距离从十步缩短到五步的时候,吕布伸手拔起了地面上的方天画戟,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出手。画戟在头顶盘旋而过,挥舞出一道耀眼的圆弧,一记看似无比平常的横扫,戟尖却极为恰巧的划过了吐谷鼐的脖子,为他刻上了一条鲜艳的红线。
飞奔的战马从吕布身旁疾驰而过,千骑长吐谷鼐坠落下马,刚才他的长戈差一点就能刺中吕布要害,只可惜自己的兵器比吕布的画戟短上了两尺,否则此刻落马的就应该是吕布才对。
吐谷鼐双手按住鲜血汨汨的脖颈,望向一脸平淡的吕布显得尤为不甘,如果自己用的是长一点的兵器,那该多好。
一通鼓还未擂完,吐谷鼐就被斩下了马背。
城楼上的将领们顿时议论纷纷,表示吕布纯粹是因为兵器过长的原因,才得以侥幸获胜。
只有卡祁阴沉着眉头,刚刚他捕获到了吕布动手时的一丝细节,从拔戟到出手,以及对距离和时机的把握,堪称完美。
不是运气,而是这家伙,强得可怕!
且不说城上将领们的态度如何,城下的鸠摩延亲眼见到吐谷鼐被吕布秒杀,也是头皮发麻,不知如何应对的同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悲痛欲绝的大喊:“阿干!”
吐谷拓策马而出,作为吐谷鼐的亲弟弟,他见到兄长身死,自然是悲痛万分,咬牙切齿的冲向吕布,发誓要将此人给碎尸万段,以慰兄长在天之灵。
吕布见到又有人朝着自己冲来,不禁眉头微皱。他之所以选择单枪匹马的来跟鲜卑人挑阵,为的就是在鲜卑人面前立威,让鲜卑人望而却步,如今还有人胆敢向自己发起挑战,就说明威慑力还远远不够。
吕布催动赤菟发起冲锋,提着画戟就直接迎了上去,口中低喝:“既然还不肯吸取教训,那这一次,我就让你们永世难忘。”
发起冲锋的两人面向而驰,吕布将倒拖的画戟在手中挽转两圈,身体微微后仰,将右手的臂膀拉长至极限,手掌扭转戟杆,抛射而出。
城楼上观战的鲜卑将领们见到这一幕尽皆哗然,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望着吕布,这家伙,居然将兵器给扔了!
要知道,抛射兵器远不比骑术弓射,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度,都要难上许多。更为重要的是,万一不中,那你拿什么继续战斗,难不成真要空手搏白刃?
别开玩笑了,没了兵器的战将,与少了利齿的猛虎又有何区别。
所以纵观古今,除了逃命时的丢盔弃甲,还真没见到哪个敢在阵前用兵器砸人的。
然而,场上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脱手而出的方天画戟裹挟着铺天盖地的威势而来,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仅凭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其轨迹。
迎面而来的吐谷拓压根儿还没看清那画戟在哪,就被一戟贯穿了头颅。更令人胆寒的是,在画戟穿过的瞬间,吐谷拓的头颅竟然‘轰’的一声炸开,脖子之上的部位全部化作碎末,飘洒各地。
这一戟,何其霸道!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一名鲜卑士卒却从马背摔了下去,像只落了水的公鸡,双腿扑腾扑腾的蹬着地面泥沙,惊慌的挪动着屁股不断后退,两眼惶恐的望着朝这面走来的吕布,如见鬼怪的大喊起来:“修罗,修罗啊!”
据鲜卑人的羊皮卷中记载,‘修罗’二字所代表的乃是实力强悍的邪祟恶魔,他们以人肝为食,手段残忍,曾经还重创过九天之上的万千神明。
这一声‘修罗’将鸠摩延吓得面如白纸,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调转方向,头也不回的冲往城内。
惊惧交加的鸠摩延甚至忘了,此刻的吕布双手空空。
“万胜!万胜!万胜!!!”
狼骑营的将士们挥舞着拳头,口中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在他们眼中,将军阵前大显神威,简直比自己打了胜仗还要痛快。
鸠摩延逃了,吕布也懒得去追,他走到方天画戟的位置处,将画戟拿起,遥指着城墙之上的卡祁等人,嗤夷道:“汝等不是自称天狼的后裔吗?怎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面对吕布的讥讽嘲笑,城楼上的鲜卑将领们一个个面红耳赤,恨不得立马下城跟他斗个你死我活。然而,吕布的实力摆在那里,他们也只能强忍下心头的憋屈。
反倒是作为主将的卡祁脸色平静,仿佛并未听见吕布的挑衅,满脸笑意的朝着吕布说道:“吕将军,如今汉王室式微,大汉王朝已不复往日,将军何不投我鲜卑,荣华权势唾手可得。”
吕布将画戟扛于右肩,闻言嗤笑不已,蔑视着城楼上的鲜卑诸人:“怎么,你们鲜卑人也开始靠嘴巴吃饭了?倘还是个男人,就下来同我决一死战,敢否!”
卡祁劝降不成,还被吕布给奚落了一顿,心头自然有些微怒,但他也没傻到真提刀弄枪的去跟吕布干上一架。卡祁能够年纪轻轻就坐上统帅位置,其手段和能力都不会差到哪去,再加上他是扶图禾的弟子,智谋也远非常人能及。
微怒过后,卡祁的口气一变,由弱转强,朝下方的吕布大声喝道:“吕布,战争从来都不是逞一个人的匹夫之勇。等你攻上了城墙,本将愿率城上的众儿郎,同你死战到底,有本事,你就尽管来吧!”
死战!死战!死战!
感受到主帅破釜沉舟般的决然,刚刚那些因吕布震慑而萎靡的鲜卑士卒纷纷大吼,低靡的士气瞬间高涨。
听到城楼上发出的哀兵之吼,吕布脸色一沉,这个鲜卑人的统帅,果真有些道行,仅仅一句话就抓住了自己的软肋。狼骑营野外驰骋作战没的说,但真要用他们去攻城陷关,纯粹就是白搭。
“既然你们无人应战,那吕某明日再来讨教。”
吕布也不再跟卡祁争辩,画戟一挥,带着狼骑营撤离了广衍城下。
抵达营寨,吕布径直回了自个儿的营帐。军中巡防斥探之事,曹性宋宪等人早已知晓该如何布置,自是不必他来亲自询问。
坐在大帐的文案桌前,吕布伸手拿过一卷竹简,那是他昨儿未读完的。
不管军中事务如何繁忙,吕布总会抽出时间来读上一些。作为主将,他必须要手底下的将士们感到安心,无论何时,他都要表现得自信、稳重,不急不躁。
吕布也时常在想,上一世的自己如果足够沉稳,是否还会被缚于白门楼上。
此时,帐外响起了的脚步声,尽管很轻,却还是没能瞒过吕布灵锐的双耳。
谁!
吕布警惕的低喝了一声,却无人答话。
有人来了,守在门口的李黑、陈卫二人居然没有半点声响,这两人身手上佳,足以排进狼骑营前十。既然二人没有动静,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来的人同吕布关系亲密;其二,就是他两已经被人给干掉了。
如若是曹性等人,断然不会故意压低脚步,那么就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来者不善。
吕布凝起眉头,右手已经摸到了画戟,眼中杀机一闪而过,“阁下再不现身,就莫怪吕某手下无情了。”
帐帘掀开,一张极为普通平凡的面庞映入眼眸,来者身穿一身天蓝长衫。见到吕布手握画戟,蓄势待发,他却没半点觉悟,反而笑吟吟的说着:“将军,看你这架势,似乎很不欢迎我呐。”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天……四千七百字献上,感谢还在坚持的你们,此致敬礼。)
第一一六章 成长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戏策。
吕布脸庞上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先生,怎么是你!”
“呵,怎么就不能是我?”入帐的戏策轻笑着反问了一句。
吕布连忙将画戟搁置一旁,搬来一张蒲席,他知道戏策惧寒,又特地取来一张四四方方的棉布,轻掸两下,覆盖其上,然后才请戏策落座。
戏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那铺有棉布的蒲席上,并未有文人雅士该有的正襟坐姿,而是将双腿盘起,给自己沏了一杯温水。
戏策小饮一口后,吕布方才坐下,与戏策相对,尤为惦挂的询问着:“先生,我家薇娘没有受人欺负吧?”
喝水的戏策差点被吕布这话给噎了喉咙,郁闷无比的望着这个满脸忧色的高大男儿,将手中瓦陶杯往桌上一放,脸色急转,近乎悲愤的捶胸顿足嚎啕起来:“将军,我不远千里跋山涉水的来寻你,难道你就只关心自家媳妇儿,罔顾我们的死活了吗…唉唉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戏策一边叹息,一边摇头,话里是道不尽的辛酸凄惨。
若是刚刚结识戏策,听到这番言语,吕布定然会心生愧疚,然则两人已经相识数月,再加上戏策平日常在军营厮混,早就跟那些粗莽鲁汉学了一身的泼皮功夫。吕布哪还不晓得这是戏策故意打趣他的,但他也不接口。
在整个军营里,戏策要论口才第二,就绝没人敢自称第一。
吕布不搭腔,戏策自然也没了玩笑的乐趣,随手翻起吕布刚刚在读的竹简,只粗略的扫视两行,便又调侃起来:“这‘国策’一向被儒家视为邪说、畔经离道之书,将军怎么有空读起了这个,莫不是也想弃武从文做一舌辩之士?”
这国策后世又称之为战国策,主要记述战国时期的游说之士的政治主张和言行策略,因其思想倾向与儒家正统思想相悖,故备受学者们贬斥。
“邪说?”吕布狐疑了一声,随即摇头说道:“布读书甚少,未曾听闻此事,但书中所记载苏秦唐雎等人,虽为文士,却敢同虎狼相争,不失使臣气节,亦是令布钦佩不已。”
戏策听完暗暗点头,吕布能这样想,倒是有些难能可贵了。
不过戏策来此的目的并非是要跟吕布探讨学术上的问题,他将竹简搁回原处,漫不经心的问了句:“我听说刺史大人给了将军三天时间攻下广衍城,如今将军还有心思在这翻阅书籍,想来广衍已是手到擒来了吧。”
提及此事,吕布幽幽的叹了口气,脸上表情也显得颇为忧愁,“先生不是外人,布也不瞒你,要想在三日内攻下广衍城,根本就没有一丝胜算。我原先还打算去搦战,杀上几个鲜卑大将,令鲜卑人不战而逃,如今看来,也是行不通了。”
戏策将双手拢进袖口,微佝着身子,听完这个九尺男儿的英雄气短,也不出言安慰,反倒像是看好戏般的问了一句:“那将军就这样干等着,等三天时间一到,接受军法处置?”
此话一出,大帐内的和谐气氛陡然全无。
是试探,还是考验?
吕布内心不敢断定,他双眸微缩,凌厉直视着坐在对面的戏策,似是想要看清这个羸弱青年的真实想法。
戏策同样也望向了吕布,平静如水的眸子里夹杂着一丝玩味。
四目相接的一刹那,电光火石。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吕布败下阵来。他神情一松,主动给戏策沏了杯茶,语气坦然,“先生应该知道,布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
“哦?”
戏策脸上的玩味之色愈盛,连带嘴角都微微翘了起来:“将军你可想好了,以下弑上会是什么结果。且不说那些刀笔吏会如何极尽恶毒之言,在史书上留上一笔,那坐在洛阳的天子百官们,能饶过你吗?”
吕布神情一凛,他刚刚还以为戏策是在试探自己,没想到竟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次出征已经赌上了整个并州。张懿根本就不会统兵,让他号令指挥,只会害了大家。”吕布沉闷的口气里带着无比的果断。
“呵呵,这些不过是将军你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戏策微微摇头,丝毫不留情面的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不等吕布开口反驳,戏策又接着说了起来,“退一万步讲,就算你除掉了张懿,那数万河内军可不会以你为尊。他们一旦合力讨伐于你,光凭你这狼骑营数百骑卒,同样是以卵击石。”
到那时候,腹背受敌,莫说驱逐鲜卑人,恐怕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
听完戏策的分析,吕布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说道:“不瞒先生,我已令人悄悄绘制了河内军的驻军地形图。明天晚上,我会让宋宪以张懿心腹的身份,去河内军请那些将军们入县府议事,届时将他们悉数控制于掌中。”
“他们若是不允呢?”戏策顺口问了一句。
吕布没有再答话,只是发狠的揉着额头,然后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那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无论是家仇还是国恨,这一仗,我们都不能败!”
“纵使千古唾骂,我吕布也认了。”
吕布的脸色凝重,戏策却忽地笑了。他发现眼前的这个楞头青年似乎成熟了不少,相比第一次见面时的仅凭一己之勇,陷于死境而后生,如今的他,已经懂得开动他那并不算愚笨的脑袋,先发制人。尽管他这所谓的万无一失的计划,在戏策眼中,如稚童一般幼稚,但这头从前只会使用蛮力的猛虎,终于明白智慧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戏策很欣慰,这个男人,在成长。
至于能够成长到什么地步,他还真的有些期待。
“先生,你笑什么?”吕布不明所以。
戏策的笑容依旧,“将军,可否给戏某一点时间,保不准就能不费一兵一卒的夺下广衍城呢?”
“先生,你有良策?”吕布的眼中一亮,若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想走到最后一步。
看着吕布急切的目光,戏策倒十分悠哉游哉,待吊足了吕布的胃口,才缓缓说道:“良策不敢说,但尚可一试。”
从袋口谷到云中郡,再到雁门关,壑阕山,大小战役数十场,戏策还真没让吕布失望过一次。
吕布肃然起敬,起身抱拳,铿锵道:“先生尽管吩咐,狼骑营上下愿听先生调遣。”
站起身来的吕布身高足有九尺,戏策将脑袋几乎仰成了直角,感觉到脖子酸疼,便又低了下去,“将军明日照旧搦战即可,不出意外的话,后天一早,就应该有了眉目。”
城中的鲜卑人已然惧了,就算再去搦战怕也是收效甚微,吕布虽不知戏策用意何在,但也抱拳应了下来。
戏策随后又让吕布去将胡车儿找来,说是有任务分配于他,并告知吕布:“夫人一切尚好,将军大可放心,我还留有十余名身负异禀的死士潜在有溪村,保证无人能伤夫人分毫。”
吕布得知后彻底放下心来,点头应下,准备出帐去寻胡车儿。
望着吕布离去的身影,戏策端起吕布刚刚给他倒的那杯茶水,用二指抬起杯底,浅呷两口,舒爽得他眯上了双眼,怡然自得的自语起来,“‘世之虎,已生吞蟒之气’,手腕和魄力有了,野心还差很多,那就在养些时日吧。张懿郑嵩之流不过是些垫脚石,晚点再除亦无妨,不着急,不着急……”
养虎如饲鹰,不饱则噬人。
第一一七章 说段故事与你听
胡车儿去见了戏策,没多会儿便出了营帐,往南面而去。
及至夜深,才悄悄摸回营中,只不过与去时的两手空空相比,回来的他,身后背了口鼓鼓的大麻袋。
为了掩人耳目,胡车儿特意绕过了夜间巡防。钻入戏策的营帐后,见戏策跪坐着在闭目养神,似是正在等他。胡车儿将麻袋往地上一扔,没好气的说道:“喏,戏策,这是你要的东西。”
说着,胡车儿将粗麻袋的绳口解开,又把麻袋往下折了两转,借着烛火可以看清,麻袋里面装的并非是什么物件,而是一名被粗绳捆成麻花的中年文士,灰褐色长衫,短须,躯干瘦弱。
为了防止他中途醒来呼救,胡车儿还特地给他嘴里塞了一把枯草。
胡车儿盗匪出身,这些事情干起来,轻车熟路。
戏策让胡车儿将其松开,又令胡车儿守在帐外,不准外人接近。
少顷,中年文士转醒,他艰难的睁开眼眸,映入眼中的却是圆锥形的篷顶和红通满帐的烛光,他挣扎的坐起身子,浑身不知怎的尤为酸疼。他记得两日前,在平阳县找了处破落的房屋暂居,今下午还在屋内琢磨事情,却不晓得怎么到了此处。
他又环顾了一眼四周,在他眼前有个小他十余岁的普通青年,正一脸人畜无害的凝望着他。
不等他开口,戏策便先一步开腔了:“兄不必惊慌,我请你至此,是有段故事想说与你听。”
中年文士听到此话,心中哂笑不已,大半夜的将自己绑到营中,说是讲故事,真当我是三岁孩童了不成?
不过他也不出言拆穿,静静听着,他倒想看看,眼前的青年究竟是要唱哪一出。
戏策将文士的神情尽收眼底,也不管他信与不信,自顾的讲了起来,语气悠长:“话说许多年前,在太原晋城有一望族,姓陈,世代驻守北方……”
只此一句,中年文士刚刚还波澜不惊的脸色瞬间大变,如见鬼怪的望向眼前青年,而戏策似乎并没发现他的异常,专心的讲着故事。
陈家也不知传了多少世,及到了这一世,当代家主可是个了不得的英雄人物。他自幼练习骑马弓射,武艺超群,年纪轻轻就被举为孝廉,后又迁五原郡守。
没过几年,依附大汉朝的南匈奴发生内乱,他被朝廷拜为使匈奴中郎将,在未得朝廷的允许下,督促命令南匈奴单于自杀,内乱虽平,却因越权擅杀,而被解职下狱。
所幸,出狱不久,他又被任为京兆尹,抑制豪强,使得百姓鼓手连连,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贵。
再后来,羌胡寇边,皇帝以其为度辽将军,出守并、凉,羌人不敢再犯。
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评价此人:“使边地‘州郡重足震,羌胡不敢近塞。省息经用,岁以亿计’。”
平定了羌胡,他又被起为尚书,当时朝中外戚梁冀专权,暴虐日盛,他数次上言弹劾,未遂,终绝食七日而死。
“够了!”中年文士拍桌而起,打断了正在讲述的戏策。
“嗳,别着急呀,故事还没说完,且再听听。”戏策招了招手,又接着说道,“陈公下葬后的两月,梁冀上书,构陷其‘沮毁国威,挑取功誉,暗地私通羌胡’,皇帝大怒,下旨诛杀陈家。可怜一代将门忠骨,竟落了个这般下场,至于具体是哪一年,我倒是记不清了。可悲,可叹,呜呼,哀哉矣!”
“延熹元年十二月初三,距今二十四年二百八十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在中年文士的咬牙切齿中吐露出来。
烛火摇曳,寂静无声。
一抹狡黠从戏策的眼眸中划过,他故作惊讶的问了起来:“怎么,兄也看过这个故事?记得竟这般清楚,真令在下佩服不已。”
对于戏策的夸赞,陈复置若罔闻,他猛地弯身凑到戏策的面门处,厉声喝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二十年前便已灭门的陈家事迹,戏策竟如数家珍,这令他内心感到极为不安。
故事中的主人公,乃是他的祖父陈龟。陈家被灭那年,他只有十二岁,与族兄外出,因此得以逃生。后被朝廷张榜缉捕,他不得不改头换面,还将自己改名为复,要的就是让自己时刻都记住,复兴陈家。
看着如临大敌的陈复,戏策一如既往的淡然,他呷了口水,润了润嗓子,随后说出的话更是字字见血,“我知道你避难多年,苦心经营才成为明威将军秦兆的心腹幕僚。不仅如此,前些天秦兆在广衍城中伏身死,也是你事先给鲜卑人通风报信,我说得可对?”
此番话听得陈复是心惊肉跳,他向来做事谨慎,哪曾想眼前之人竟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究竟是何来头?
戏策活络了两下肩部,又示意陈复暂且坐下,语气轻和,“公且宽心,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同你做笔交易而已。”
“什么交易?”
陈复并未落座,眼神充满警惕的看向戏策,眼前之人对他威胁十足,若是将这些事情全部捅露出去,那他这些年的努力经营,岂不全部都将付之东流。
“我帮你复兴陈家,你认吕布为主。”戏策很平静的开口了,犹如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琐碎小事。
陈复愣了一下,陈家灭门乃是天子颁下的旨意,想要复兴陈家,就必须推翻天子的结论,这岂不是当着全天下人打脸,说咱们的皇帝陛下错了,可能吗?
没可能的。
想及此处,陈复的脸色不禁落寞了几分,他又想起戏策的后面半句‘认吕布为主’,不由嗤夷起来:“吕奉先不过区区一介校尉,也妄想让我效命,简直是笑话。”
吕布是何出身,他又是什么出身,两者身份天差地别。尽管陈家被灭,但骨子里流淌的世家血液,绝不允许他向寒门低头。
“可你不一样的也投靠了鲜卑人,兄莫忘了,你可是汉人。”戏策轻轻一点。
“汉人?”
陈复如同听见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扶着额头癫狂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泪水,他伸手将其抹去,近乎咆哮,“我陈家世代忠良,可那狗屁皇帝是如何待我陈家?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履!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现在我想通了,只要能够重振陈家,管他是鲜卑人,还是乱臣贼子。”
“鲜卑一族自檀石槐死后,势力一分为三,表面和谐,实则内斗不断,都想吞掉彼此。而先前因雁门关一役伤了元气的步度根也已经和柯比冢联手,但他们为何迟迟还未南下,就是因为夫祢把军队驻扎到了那勒河,使其如鲠在喉。步度根要想安心南下,就必须赶走夫祢,但双方一旦交战,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就算他们鹬蚌相争,吕布也绝不会是那渔翁。”
陈复脸色一沉,这些事情连他都不知道,戏策又是从何知晓。他却不知,如今驻守云中郡的魏木生几乎每天都会传递书信给戏策,至于他陈家后人的身份,还得归功于已经踏入黄泉多时的吴充。
当初在云中郡擒下吴充,戏策从他嘴里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在鲜卑人还未南下时,扶图禾曾多次以商贾身份潜入并州,网罗收纳了一大批的仇汉之士,吴充知道的名单不多,其中却恰巧就有陈复此人。
五指有节律的敲打起案桌,见陈复依旧不肯屈从,戏策也不想再多费唇舌,浅笑着说:“可你现在,别无选择。”
话里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只要他开口,守在帐外的胡车儿立马就能进来。既然能不惊动任何人的将陈复‘请’到这里,自然也可以不惊动一人的将他丢到河里喂王八。
“你以为我是怕死之辈?”陈复的语气坦然,显然对于生死,他早已置之度外。
“你自然不怕死,可你若死了,该由谁来复兴陈家?”
这句话如一记闷雷落在陈复心头,斩断了他所有退路,为了陈家,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陈复脸上浮现出的犹疑,落入戏策眼中,他瞬间便猜到了陈复的心思,笑说了起来:“过河拆桥不是我的作风,保不准将来,咱们还会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陈复还能说些什么。
尘世漂浮二十余载,陈复打过交道的人不少,就算是那些笑里藏刀的老狐狸,也未必能斗得过眼前此人。
他从未见过,心智有如此可怕之人。
第一一八章 等
第二天一早,吕布就带着狼骑营去了广衍城下叫战,和预想中的一样,鲜卑人为吕布威势所慑,龟缩在城内,避而不战。
“狗日的,这帮鲜卑人属王八的吧,老子都骂了一天,喉咙都冒烟了,这帮孙子居然连屁都不放一个。怂成这样,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打赢的匈奴人,没劲,真他娘的没劲。”骂骂咧咧的回到军营,曹性拿了个特大号的陶碗,咕嘟咕嘟的往喉咙里灌着凉水。这家伙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起初在马邑的时候,可没少被鲜卑人打得四窜逃命。
一同进帐的宋宪黑着脸瞅向曹性,如同看白痴一样,闷声说道:“还有脸说,全营上下就你骂得最起劲,又蹦又跳,跟泼妇骂街似的,真给咱们并州人丢脸。”
听到这话,曹性转头怒目圆睁,瞪着宋宪,直接将口中水液喷吐地上,“呸,宋蛮子,你懂个卵!戏策说这叫上将乏力,不战而,而……”
‘而’了半天也没‘而’出下一句的曹性索性将头一偏,满脸鄙弃的哼哼起来:“反正说了你也不懂,没文化,真可怕。”
“是上将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帐帘掀开,青衫长袖的戏策从外边走了进来,看向曹性笑意盈盈的说着:“曹性,我大老远就听到你这破嗓子声音,是不是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呀?”
前些日子在有溪村的时候,曹性满地打滚儿的求着戏策教他识字,可这厮哪里是识字读书的料子,就跟作者君一个德性,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字没识得几个,倒习了一些穷酸儒的臭毛病,没事爱在宋宪侯成等人眼前晃晃显摆,还吐槽他们‘没事就要多读书’。
帐内曹、宋二人斗嘴,吕布也由着他们,这两人上辈子可能是对欢喜冤家,才导致这一世见面就怼。他正为攻城的事情所恼,今天一过,三天时日就仅剩一天了。
见到戏策进来,吕布面上一喜,以为戏策已经有了破敌之策,连忙起身相迎,他正欲开口询问,却瞧见戏策身旁还跟着个年岁稍大的瘦弱文士,穿一身老旧的灰色长衫。
“这位是?”吕布开口问道。
戏策简单的做了个介绍,而关于陈家后人的事情,却只字未提。
介绍完后,陈复主动上前朝吕布躬身行了一礼,“微末之士陈复,拜见主公。”
瞧见戏策丢来一记照单全收的眼神,原先还发愣的吕布赶忙扶起陈复双臂,温言以对:“公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起身。”
先前是崔绪,现在又来了个陈复,吕布知道这些读书人的气节是傲到了骨子里的。他不过是一介武夫,且位卑言轻,想让这些自命不凡的读书人效命,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如今,两人都向自己低头,这肯定是戏策在其中牵线搭桥。念及此处,吕布不禁又多看了戏策两眼,心怀感激。
吕布请戏、陈二人落座,然后才轻声询问起来:“先生你来找我,可是有要事相商?”
“嗯嗯,很大的事情。”戏策满脸严肃,一个劲儿的点着脑袋。
听闻此话,不仅是吕布,连曹性宋宪都竖起了耳朵,帐内一时间安静得针落有声。
气氛渐渐变得压抑起来,如此凝重的氛围之下,却见戏策拍了拍肚皮,满脸惆怅道:“肚子很饿,来问问将军,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吕布一瞬间几乎都怀疑自己的耳朵产生了幻觉,他发懵的望向戏策,见后者脸色尤为认真,不像是再玩笑。原以为戏策是有了破敌之策来找自己,哪想竟是为了这个,吕布的脸上不由的露出了几分失望。
无奈之下,也只能让曹性去催催后勤。
曹性接到这个任务,心头窝火,他对戏策可就没吕布那么好的性子了,但他又不能违背吕布命令,只能应下,边走边骂着:“个杀千刀的鸟货,吃吃吃,就知道吃,蹭吃蹭喝这么久,也没见把你撑死……”
…………
晚膳过后,戏策让吕布将手下将士全都召集到营帐,并下令狼骑营全副武装,随时待命。
宋宪曹性等人最先抵达,接着就是冲骑营的雷虎和几个百夫长,最后是戏策带着陈复慢悠悠的走进帐内。
众人到齐依次坐下后,吕布却什么也没布置,只说了一个字:等。
挨坐在戏策身边的陈复心情杂陈,他之所以认吕布为主,纯粹是因为受到了戏策的胁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就是陈复现在的处境,然而吕布能让他进帐,就说明没拿他当外人,这令陈复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动。可感动毕竟不能当饭吃,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七,说句难听的,半截身子都入了黄土,早已过了热血莽撞的年纪。
陈复不会因戏策一句‘帮你重振陈家’,就豁出性命死而后已。相反,陈复压根儿就没信任和指望戏策,以吕布如今的实力,要想帮他重振陈家,无疑是天方夜谭。
不仅如此,陈复也知道,他与戏策虚与委蛇,戏策同样也不放心于他,还特意给自己安插了一名叫‘李黑’的侍卫。说是保护自己安全,实际无非是监控的一种手段,只要自己稍有异动,恐怕就会被不留痕迹的灭口。
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两人都没捅破,彼此心照不宣。
文士之间的斗智斗狠,有时比战场更甚。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从酉时末刻到临近丑时,帐内诸人已经坐了足足三个时辰。
诸将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曹性第一个不能忍了,起身冲着吕布左下方的戏策嚷嚷起来:“喂!戏策,你这家伙大晚上的不让我们睡觉,把我们叫到这里已经坐了好几个时辰了,究竟想干什么,你给我个痛快话儿!”
戏策仿似没有听见,坐在那里如老僧入定。
“呼~呼呼~”轻微的呼噜声从戏策鼻孔里传出。
“头儿,你看看这家伙,我们在这里干坐着,这厮倒好,竟然睡着了!”曹性指着戏策大声说道,作势要去弄醒。
吕布见状,低斥了一声:“曹性,不得无礼!”
吃晚饭的时候,戏策找到吕布,说让他集合部下,吕布当时也没多想,以为戏策有了新的方案计划,结果谁知一坐就是大半夜。
曹性挨了训斥,愤愤不甘的坐回座位。
刚一坐下,帐外就火急火燎的跑进来一名斥探,跪地抱拳禀报吕布:“将军,广衍城走水了!”
众人大惊。
方才还在梦遇周公的戏策,这一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一一九章 大火
吕布听到广衍城走水,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戏策,帐内其余诸将也都跟着一同望了过来。以曹性宋宪等人对戏策的认知,广衍城内无故起火,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数十道目光齐聚,生性闲散的戏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的嚷嚷起来:“一个个的都看着我干嘛,是我脸上有字,还是我是你们的将军?”
诸将闻言,又将目光移向了吕布。
乍听之下,戏策像是在撒泼耍浑,但在吕布听来,这无疑是最好的定心丸。
有了戏策这番话,吕布再无顾忌,豁然起身,抽出兵器架上的方天画戟,高大的身躯下气势磅礴,简短明了的朝着诸将喝上一声:走!
帐内诸将尽皆起身,眼中光芒炽热。
营帐外,千余名狼骑营士卒手擒火把,将身躯挺得笔直,待到吕布掀帘出帐,他们更是像打了鸡血一般,激昂雄浑的齐喊了一声:“将军。”
吕布冷酷的点了点头,翻身骑上赤菟,朝着向这边围聚过来的士卒大声命令着:“冲骑营留守营地,狼骑营,跟我走!”
话音刚落,只听得‘唰’的一声,狼骑营士卒几乎是瞬间翻上马背,整齐划一的动作,没有半点拖沓。
冲骑营的士卒目瞪口呆,脸上羡煞无比,也许他们心中此刻正想着,要是哪天,自个儿也能成为这其中一员,那该多棒。
反观狼骑营的士卒,他们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连一丝窃喜都不曾浮现。从雁门关到上党,再到这里,他们见惯了其他士卒的这种羡慕之色。
这一切,都是将军给的,所以就算是死,也要守住了那一杆‘吕’字大纛。
这是,他们狼骑营的荣耀。
…………
天空无月,看不见一颗星辰。
吕布领着狼骑营一路狂奔至广衍城下,此时的广衍城上空火光通天,将原本漆黑的夜空映得红通一片。
令人奇怪的是,城内发生了大火,不仅没有听到丁点儿的救火声,甚至连城头的守卫都不见了踪影。
难不成又是圈套?
吕布蹙着眉头思索起来,有了上一次秦兆被伏的前车之鉴,他不得不提高警惕,提防鲜卑人故技重施。
片刻过后,鲜卑人依旧没有露面,吕布只好派出两名身手矫健的士卒前去探路。
两人一路冲到城池底下,确认安全后,又顺着吊桥的铁链绳索一路攀爬至城墙,然后左右排查了一圈周围,才探出脑袋朝吕布禀报:“将军,没人。”
“将城门打开。”城外的吕布大声说道。
两人得令,先将吊桥放下,然后又去开了城门。
在嘎吱、嘎吱的铁链声中,紧闭着的城门也朝着城外众人缓缓张开了怀抱。
吊桥落地,手握画戟的吕布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身后狼骑营紧随而至。
冲进城内的那一刻,吕布彻底的愣住了,在他眼前,哪还有半点城池的繁华景象,这里分明是处修罗炼狱!
百姓们辛辛苦苦搭建而成的房屋住所被熊熊大火缠绕,木头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像是豆子在煮沸的油水里跳动哭泣。
城池的道路上遍布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残臂断肢,无一活口。不少人甚至都还光赤着身子,肉眼可以清晰的看见,血液从他们的躯体里流淌在地上,被炽热的火焰烘干,在地面凝固成了黑色。
焦糊的气味弥漫在整个郡城中,那是尸体被烧焦的味道。
这些尸体,无一例外的全都是汉人。
鲜卑人临走之时,不仅摧毁了他们的住所,还野蛮的夺去了他们的性命。
广衍城,曾经西河郡最繁茂的城池,如今,成了一座没有半点生机的死城。
“这些狗杂碎,真是帮畜生!”宋宪狠狠一拳砸在城墙砖上,双目赤红,几欲成魔。
连平日一向喜欢嬉笑玩闹的曹性,此刻也咬紧了牙关,铁青着脸将一对拳头攥得青筋暴起。
“曹性宋宪,我命你俩各领两百骑从城东城西两面清扫过来。如果遇到鲜卑人,不论身份理由,就地格杀,给我碎尸万段!”
吕布的面色阴沉如水,命令几乎是从他牙缝里一字一字咬出来的。
这一回,吕布是真的动怒了。
曹、宋二人应声领命而去,吕布又吩咐侯成胡车儿带着剩余的士卒扑火,再看看城中还有没有存活下来的汉人。
吩咐完后,吕布独自一人乘马去了城内的郡守府邸,昔日广阔的府宅已被大火侵吞,高挂府门的门匾也砸落在地,被踩上了无数的肮脏脚印。
他茫然四顾,映入眼眸的除了熊熊烈火,就只剩下倒在地上的汉人,满目疮痍。
此情此景,吕布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他只觉得胸膛里有一股怒火快要冲破衣甲,喷之欲出。
他扬起了画戟,朝着府门前的一樽石狮,狠狠斩下,只听得‘铮’的一声,那石狮的脑袋被利落的削去大半,掉落在地上,声音尤为闷沉。
只有这样,吕布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救救……谁来救救我……”微弱的求救声断断续续。
还有人活着!
吕布心头一颤,将一双虎目瞪得好似铜铃,幸亏他天生五官敏锐,若是换了其他人,怕是绝难听到这细微的求救呼声。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吕布侧起耳朵,屏神凝气,又听了一次。
果不其然,的确是有人在求救,而且听声音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女童。辨清了那声音方向后,吕布催着赤菟沿着大道一路疾驰。
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然而就在吕布快要追溯到源头的时候,求救声却忽然诡异的消失了,再也没有响起。
吕布勒住狂奔的赤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在他眼前的是一处浓烟滚滚的农家宅院。
将赤菟停在外边的道上,吕布只随手拿了画戟便往院子里走,狼骑营就在城中,就算里边设有埋伏他也不怵。
推开院门,吕布迈步走了进去。
空旷的院落里已经起火,火势虽然不小,但好在并未连接一起。院子中央趴着几具已经失去生机的躯体,有男有女,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住在这所院子里的普通百姓,四周的几处屋舍,右边的已经坍塌,左边两处也是摇摇欲坠,只有中间那栋最大的砖瓦房,保持得较为完整。
吕布敢肯定,声音就是从这院子里面传出去的。
至于为何会突然消匿,吕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开口大喊了一声:“小姑娘,你还在里面吗!”
“我在,咳咳……咳咳咳……”
惊喜般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还夹杂着不断的轻微咳嗽。
没错,就是中间这所屋子!
吕布已经可以断定小姑娘的方位,他径直走了前去,门口的两块木门已经燃烧了大半,吕布干脆画戟一砸,直接破开了大门。
屋内的火势遇风,‘呜’的呼啸而出,猝不及防之下,吕布眼前一花,连连倒退,但还是慢了一拍,被火焰燎去了额前的几丝黑发。
屋内的火势不容小觑,被火缥了头发的吕布摇了两下脑袋,又探着脖子往里边望了望,浓烟之下,却不见那小姑娘的身影,吕布只好又唤了一声,“小姑娘,你在哪里。”
“大哥哥,我被关在了里面。”
吕布顺着声音往屋子的右边望了一眼,那里有一道紧闭的木门,还未被大火波及,在那背后应该还有间里屋。
不管怎样,救人要紧。
吕布拿定主意,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终于让他发现了一块只烧了小半截的被毯。吕布赶紧上前将火踩灭,用手拾掇起来,同时又发现旁边不远还有个土瓮,里面装着半缸井水。
此时此刻,吕布已经没有时间再来细细思量,他把被毯往瓮缸里浸得湿透,然后脱下战甲,画戟也搁置一旁,将湿漉的被毯披在头顶,双手抓住两角,深吸两口大气,猛地扎进了屋内。
屋子里的物件摆设,吕布根本没有心情去看,他一路横冲直撞的小跑到了那扇木门前,伸手用力一推,却并没有打开,应该是有什么东西顶在了这扇木门背后。
为了探个究竟,吕布运力一拳轰在了空心的位置,直接将门给砸了个窟窿。透着这道洞口,吕布看见门背后斜塌着一根大腿粗的梁柱,不偏不倚的正好卡住了这扇屋门。
要想进去,就必须将这根粗柱挪开。
而撞门,往往是最简单粗暴的选择。
吕布目测了一眼,这扇门并不算高,充其量也只抵达了他的肩膀位置。强行撞门的话,肩和后背积攒的力量根本无法撞击到那个位置,很难将其破开,若是此时转身出屋取来画戟,也未必能发挥出太大的威力,屋子内又都是火,想找个趁手的家伙都难。
吕布一咬牙,索性将披在身上的被毯撕下一截,缠裹在右手掌上,准备透过那道窟窿,用蛮力将这柱子砸开。
“砰!”
一记力量十足的拳头击在了斜塌的柱子上,后者却是纹丝不动。
再来!
“砰~砰~砰~”
再来!
再来!
卡住木门的柱子没有丝毫变化,吕布的心境却渐渐暴躁了起来,到后来只剩下一个劲儿的出拳,嘴里呜吼着:“给我开,给我开啊混蛋!”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出拳,屋梁上方不断有瓦砾木屑震落下来。
“大哥哥,是你吗?”听到外面的巨大动静,隔间里的小姑娘怯怯的问了一声。
门外吕布的额头上汗珠密集,房间里的滚滚浓烟熏得他几乎快要流出泪水,两只眼睛火辣辣的生疼,像是要瞎了一样。更为可恼的是,他如何也破不开这道房门,内心无比焦虑,因为再这样下去,人没救成,他自个儿也会被大火吞噬。
听到小姑娘胆怯的询问声,吕布平缓了一下心情,用尽可能最为温柔的语气说道:“小姑娘,你别怕,再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大哥哥,我不怕的,娘亲说过,要勇敢。”得知外面的人是吕布后,小姑娘安心了不少,连声音也大了许多。
“你娘亲也在里面吗?”吕布问。
小姑娘摇了摇脑袋,回想起来:“娘亲今天出远门了,她跟我说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要我好好照顾自己。”
吕布沉默了,他想起了在院落里见到的那具光赤着被糟蹋过的妇人尸体,那应该就是小女孩的娘亲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
“大哥哥,我给你唱歌吧,娘亲说我唱歌可好听了。”小女孩鼓起勇气,也不管吕布同意与否,就轻唱了起来,空灵的嗓音,犹如清晨的玉鸟。
“指星星~千万点~
天上奄扑扑,地下黑黪黪。
山老鸦,身如墨,白肚儿,却露色。
自在腹中我自明,翩翩慈乌满身青。
何如日月只一轮,
光明四朝,满乾坤哟~满乾坤~~~”
吕布知道,小姑娘心底其实也在害怕,唱歌只是为了掩饰她心中的恐惧,让自己觉得并不孤单。毕竟她只是个小女孩,没有哇哇大哭,已经是足够的勇敢了。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救她出去。
吕布凝神静气,深吸两口,将缠裹在拳头上的布巾扯下,左手手掌抵在门面,右手拳头后张,脚下的步伐微微往前摸进了两步,口中陡然暴喝一声:“给我,破!”
声落拳出,只听得‘轰’的一声,门被击开一个大洞,而卡着的那根梁柱,此刻也断裂成两截,落在地上。
没了柱子的阻拦,手掌一推,那门便开了。
吕布顾不得去擦拭额头处的汗水,钻身而入,小姑娘的声音就在眼前,吕布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哗啦~
隔间的小门被吕布用力往右边划拉开来。
房间里的小姑娘回过头,吕布这才看清她的模样,梳着平整的刘海,一对闪闪水灵的大眼睛看向这边,脸上沾着些许灰尘,显得尤为俏皮可爱,脚上穿着双绣有小红花纳底布鞋,像一只落入凡间的精灵。
见到吕布,小姑娘很是开心,笑眯起来的眼睛宛如月牙,小脸蛋儿上露出和薇娘一般的浅浅酒窝,不怕生的甜甜喊了声:“大哥哥。”
“小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浓烟熏得吕布不得不半跪着身躯,他呼吸有些不顺,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疲惫的脸庞上如释重负,欣然的笑着,然后朝小姑娘伸出手去,“来,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
小姑娘乖巧的嗯了一声,朝着吕布走去,才走上两步,似乎听到有些异响,她下意识的仰起了小脑袋。
轰隆隆~~
架在屋梁之上的横梁因承受不住坍塌的屋顶,轰然断裂,整座隔间的房屋尽数坍塌,无数砖瓦石子倾盆而下。
等到吕布反应过来,哪里还有小姑娘的半点身影。
伸出的手僵在了那里,脸上还保持着方才的微笑,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瞬间冲上了吕布心头,几乎令他神智溃散。
望着那堆已经有半人高的废墟,吕布许久都缓不过神来,心里歇斯底里,疯了一样的咆哮着:不!!!
熊熊的火焰开始朝着里面蔓延,张牙舞爪,吕布却再也感觉不到半点温度,如同丢了魂魄,置身寒窖。
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第一二零章 活着的,死去的
夜色如墨,冷风凄凄,抬头望去,不见一粒星辰。
城内的大火烧了许久,扑灭之后的广衍城头,仍有余温。
城楼上,零星的点缀着几根火把,却不见夜守的士卒往来巡逻。吕布背坐在一处城墙垛口,左腿拱起踩在垛上,另一条腿垂于地面,凛寒的方天戟搁立在不远的城墙。他双手环膝,身子微微后仰,仰望天空的眼眸中空旷无神,黯淡的火光印洒在俊朗的面庞上,显得尤为孤寂。
此时,从城下的石梯处走上来一道瘦弱的身影,他顺着火光很快就发现了吕布,轻挪步子迎面走来,语气颇为轻松的问着:“将军,都这么晚了,怎还不去安歇?”
吕布似乎入了神,并未回应。
戏策只好走到吕布跟前,再次轻唤了两声‘将军’。
吕布这才缓过神来,将目光移至戏策,强打起精神,“先生,你怎么来了?”
广衍城能够不损一兵一卒拿下,全凭眼前这个没有半点武艺的青年运筹帷幄。可吕布心底总是觉得,戏策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他看不透,也猜不着。
戏策两只胳膊压在女墙,身子稍向前倾,他眺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当余光瞥到吕布手臂上的绷带时,戏策有些诧异起来:“将军,你受伤了?难道这广衍城还有能伤到你的人物?”
吕布低头看了眼缠着好几层绷带的前臂,微微摇头,“有劳先生挂念,一点小伤而已,布无碍。”
当时救小女孩无果后,那座房屋就已经坍塌了大半。恰好胡车儿路过此处,他看到赤菟停在街道中央,又见方天画戟被扔在了院儿里,他扯开嗓门儿连喊了好几声将军,却不见人应答。
胡车儿心头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也不管那屋子的火势滔天,径直冲了进去,果然在屋内寻到了吕布。
只是那时的吕布好像中了邪被摄走魂魄一般,整个人跪在那里,动也不动,任凭山崩地裂。
胡车儿喊了好几声,吕布却一个字也没回答。势已危急,胡车儿管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将吕布抱起扛在肩上,奋力拼死的往外冲,房顶掉落的火炭溅射到吕布手臂,留下了枣大的疤痕。
两人前脚一出,那偌大的屋舍后脚就彻底坍塌,化作了废墟。
当初在浊河渡口,吕布饶了胡车儿一条性命,如今却被胡车儿拼死救出,倒也应了那句古话‘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吕布不说,戏策自然不会知晓这其中的凶险,他见吕布脸上浮露出哀伤之色,不由又问:“将军可是在为这城中的亡魂感到自责。”
“他们是无辜的。”吕布的回答算是默认了这一点。
灯火幽幽,照印了两个人的面庞。
戏策叹了口气,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来:“有些话,我知道将军不爱听,可戏某还是要说。战争里,没有人是无辜的,没有人,包括将军拼死要救的那个小姑娘,亦是如此。还有,这样冒死去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差点令自己葬身火海,将军你不觉得太过莽撞了吗?”
来时,戏策从曹性嘴里得知,狼骑营从那小院儿的废墟里挖出一具尸首,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样貌,只能依稀辨别出是个还未长大的女孩。
够了!
戏策的这番话,如同数千根钢针扎进了吕布心窝,刺得吕布内心鲜血淋漓。这个在鲜卑人中享有‘飞将军’之称的青年,猛地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戏策,满脸暴戾,像一头随时都能扑面而来的野兽,愤声嘶吼:“她不过只是个孩子,她有什么错!难不成你想告诉我,她也杀人放火,十恶不赦!”
戏策仰起头,他似乎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到过吕布这样的黑化姿态,在吕布的眼眸里充满了愤怒、暴躁、嗜血还有掩藏在最底下的哀伤。
“战争,从来都只讲成王败寇,不能主宰他人,那就只能充当这场战争的筹码。既然是筹码,就没有资格来谈论生与死。”
话说得有些残忍,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战场上厮杀不断的吕布又怎会不知,但他还是无法接受,或许是那个小姑娘相貌与严薇有几分神似,又或是令吕布想起梦里那个唤他爹爹的小家伙,吕布将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墙面,咬牙恨声:“如果我不领那三日将令前来攻城,她和城中的百姓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你知道吗,她甜甜的喊着我大哥哥。当时我的手指离她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却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掉下来的砖瓦淹没在废墟里,我真蠢,真蠢啊!如果我当时直接跑进去将她带出来,就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我为什么要在那歇一下!为什么!!!”
吕布掩饰不住内心的情绪,两眼红通的泛起泪光,内心愧疚的他将一切过错都归于自个儿身上。
如果可以,吕布宁愿埋在地下的那个人是他。
戏策站在一旁,静静的望着吕布,这个外表看似无比强大的男人,其实内心比谁都要温柔。
过了好一会儿,吕布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戏策准备下城,吕布开口叫住了他,询问是如何迫使鲜卑人弃城而走。
戏策没打算隐瞒,索性竹筒倒豆般的全盘托出。
原来戏策利用陈复是鲜卑人的暗桩,让他给卡祁写了封密信,说张懿已经领军绕后,准备断去卡祁退路,同吕布成前后夹击之势,强攻广衍。
收到信后的卡祁肯定会派人查探,而戏策也令赶往此地途中的魏木生,伴作张懿旗号,故露马脚。
卡祁不笨,甚至很聪明。如果张懿吕布前后夹攻,他深知光凭城内这数千人根本坚守不住,所以在斥候回禀的确有汉军绕后时,当机立断,干脆弃城以保全实力。
走之前,自然是纵使手下士卒烧杀抢掠,喜欢的就抢,抢不完的就砸,砸不完的干脆就一把火,一了百了。
戏策的这番谋略可以说是精彩至极,利用卡祁的心理,故意打草惊蛇,不费一兵一卒就占据了广衍。可吕布的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他望向戏策,甚至有些失落的说着:“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城中百姓难逃一死。”
面对吕布的质问,戏策沉默了。
“人命在你眼中,就那么不值钱吗?”站在留有余温的城楼上,吕布居然觉得有些发冷。
戏策依旧没有搭腔,只是说了声‘困了’,将吕布晾在一旁,转身走下城去。
乱世之中,要么卑微的趴在底层,被踩在脚下,任人鱼肉,要么就站在最高的地方,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将军你总有一天会懂的。
广衍城经此一难,变作废墟,过半的房屋坍毁,百姓更是无一活口。
将死去的人们掩埋之后,吕布带着狼骑营撤出城外,依旧在原来的营寨安营。
及至午时,营寨数里之外,忽见一大队骑军奔袭而来,飞尘漫天,人数不下三千之众。
负责午间巡卫的宋宪见状,立马下令进入备战状态,亲引了百骑上前,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骑军首领见到宋宪,停下行军,冷峻的脸上罕见浮现出了笑意:“怎么,宋宪你不认得我了?”
听到这话,原先还有些纳闷儿的宋宪朝那将领定睛一看,是你!
营帐中,吕布正和曹性等人商量着事情。
帐帘被宋宪一把掀了开来,这个平日里沉闷的汉子此时显得颇为高兴,“头儿,你看看,谁来了!”
从掀起的帐帘外,走进一名戎装青年,肤色有些黑黝,剑眉朗目。见到吕布后,这名青年抑制不住脸上的激动之色,抱拳单膝跪地,大声喊着:“魏木生,拜见将军!将军神威!”
吕布愣了一下,如果不是魏木生自报家门,差点就没能认出他来。记得离开云中郡之前,魏木生还是个白白净净的书面小生,这才多久,怎么就黑了这么多。
相比之下,得知眼前之人就是魏木生,同为军侯的曹性眼睛瞪得老大,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上去在魏木生的身旁转了两圈,确定是魏木生后,冷不丁的一巴掌拍在魏木生的肩上,嬉笑起来:“魏木生,你小子行啊,看你这身装备,没少从鲜卑人那里捞油水吧。来,转两圈看看,啧啧啧,这装扮,就咱头儿也没你威风啊。”
“曹性,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用**儿说话。”
“草你大爷的魏木生,老子要跟你单挑。”
两人拌嘴了片刻,魏木生才将话题转到了正轨,“将军,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