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一章 天要亡我曹孟德也!
打定了主意,曹操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带人向南边而走。
然则走不多远,忽然从道路两旁冲出许多吕军士卒,这些士卒手中并未持握兵器,而是提着木桶,在望见曹军将士后,不由分说的朝他们泼来。
曹军将士自然是下意识的挥动兵器抵挡,可当那些液体泼到身上时,不少曹军将士皆是充满惊恐的大叫起来:“啊啊啊!是火油!”
火油泼在了身上,吕军的意图,自然不言而喻。
潜伏于房顶高处的弓箭手现身,将箭矢前端包裹的油布点燃,瞄准曹军这边,咻咻不断射来。
燃烧的箭矢,仅透过空气中弥漫的油脂气,触之即燃,引起了一场汹涌大火。
骑马奔跑的曹家士卒宛若一条游走的火龙。
“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不断传来。
身上着火的曹军士卒弃了兵器,滚落在地,于地面翻来覆去的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燃烧的火焰。
可火油岂是那般容易熄灭,被大火烧融的衣服黏在皮肤,那种灼烈的痛苦,即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
有的士卒向四周疯狂跑动,想要觅得水源救火,可风一吹,反而火势更大,不多久便栽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直至烧成一具焦黑的尸体。
身后的儿郎越来越少,惊慌和恐惧侵蚀了曹军士卒的心志。
曹操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去救那些被大火吞噬的士卒,当务之急,是赶紧脱离困境。
“全力向南城门冲击!”
曹操大声喝道。
胯下的战马疾驰愈发迅猛,无心恋战的曹军将士拼命前冲。
逃离此地不久,曹军士卒还未来得及庆幸,只听得胯下战马惚地发出痛苦嘶鸣,紧接着,连人带马栽倒在地,无数的利刺扎穿了他们的身躯,一片血肉模糊。
异变突起,曹操赶紧勒马。
他定睛向前方看去,借着火光,只见前面的道路上铺开了一排排的木板,上面全布满了漆黑的锋利尖刺,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如此之多的尖刺,密密麻麻挡住了前去道路,战马冲跃不过,一不小心落在那尖刺上面,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狡诈的贼军,当真是心肠歹毒!
曹操心头愠怒,冲不过去,就只能再次改道。
“杀啊!”
喊杀声起,两旁小巷中倏地杀出许多兵马,断了曹军退路。
为首者,身躯魁梧,蓄有浓髯,单手提握一把九尺长的虎头砍刀,乃是冲骑营统领雷虎。
“曹操,汝等已经被我包围,若是识相,乖乖下马受降。否则,本将会亲自砍下你的脑袋!”雷虎声如沉雷,目光死死盯在骑白马的曹操身上。
“区区贼将,竟敢口出狂言,简直可笑!”
曹操怒喝一声,既然前方冲不过去,那就只有从雷虎这里,杀出一条血路。
“众将士,随吾杀!”
曹操拔剑在手,余下曹军将士正欲发起冲锋,而就在此时,雷虎所率的冲骑营忽地向两旁一撤,在他们的身后,还藏有一支浑身重甲的精锐之师。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七百剽悍重甲士陡然高吼,那股凌厉萧肃的杀伐之气,令马背上的曹军士卒心里猛地一寒。
该死!
高顺的陷阵营怎么会在这里!
陷阵营的出现,令曹操心里头不由多了几许绝望。
若只有雷虎的冲骑营,曹操还有胆量一搏,可高顺成名多年,世人皆知,他麾下的陷阵营乃是精锐中的精锐,专克轻骑。
对上陷阵营,在辽阔的原野上,尚且讨不得便宜,更遑说在这狭窄的城池巷道间。
陷阵营用大盾顶在了前头,轰隆隆的踩踏在地,七百人的脚步,本该是杂乱无序,可在这一刻,整个陷阵营仿佛化为了一人,整齐到令曹军毛骨悚然。
这得是怎样的训练,才能达到这样高效的契合。
“儿郎们,跟他们拼了!”
曹操大声激喝,因火光映照而带有红润的脸庞上,浮现出决绝之色。
前有陷阱,旁有追兵。
进退两难,唯有奋死一战。
“杀!”
曹军将士怒吼杀了上去。
陷阵营号称死战无敌,这些年经历大战无数,从未怯战,望见曹军冲来,不仅丝毫不惧,反而眼眸泛红,充满了嗜血和兴奋。
大盾顶在前头,依靠强猛的力量和坚实的防御阵型,硬生挡下了曹军的骑军冲锋,接下来就是短兵相接。
曹军士卒的长枪刺来,撞击在盾牌上,发出滋啦啦的清脆声音,难破陷阵营的铁盾,而陷阵营的长枪兵却不闲着,透过由盾牌组建的盾壁小口,只管向马背上的曹军士卒狠地戳杀。
冲骑营从旁协助厮杀,将一个个曹军士卒从马背上拖拽下来。
不出两炷香的时间,曹军士卒阵亡数已达五百之多。
“若我虎骑尚存,焉会惧汝这陷阵营耶!”
曹操咬牙恨道,他看着一名名儿郎倒下,心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再这样消耗下去,他就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典将军,这陷阵营完全是铁板一块,咱们根本冲不过去!”厮杀得浑身是血的毛跑来找到典韦,气喘吁吁。
典韦此刻正奋力厮杀,以护卫主公安全。他到底是当世的超级强者,一对八十斤的铁戟下去,立马劈死十几名冲骑营士卒。他也知道眼下情况,陷阵营之固,他已经有所领教,方才他冒险用蛮力砸破开了一道窟窿,结果不过刹那,便被后面的陷阵营士卒给重新补了上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堵坚固的墙在你面前,你好不容易将他砸烂,结果不过眨眼,就又完好如初。
“典将军,士卒们伤亡扩大,不能再这样拖了,得想办法,将主公送离此处!”毛挥剑斩杀掉一名敌军小卒,背靠典韦说着。
他虽是一介文士,却也学过一些剑术,称不上很强,但与一些普通士卒厮杀,也算勉强能行。
典韦也清楚当下情况危急,可前有地刺,后有陷阵营堵死去路。
除了上天,根本别无选择。
不过当他目光扫至一户农家的院门时,恶目中陡然一亮,他朝那里径直杀了过去,冲骑营士卒来拦,典韦压根没有放在眼里,仅仅挥动几下铁戟,便砸到一片。
来到那户农家院前,只听得轰嚓几声,典韦徒手拆去两块大门,继而向铺满铁钉的前方一掷,坚实的木门稳稳落下,覆盖住了尖刺的铁钉。
随后,典韦又去拆了几处大门,照旧从远处抛扔了过来。
好办法!
毛心中一喜,虽然木板不多,且间隔较远,但足够战马冲驰过去。
“典将军,请速带主公,逃离此地!”
毛向典韦请求起来。
“孝先,那你呢!”
听到毛的请求,曹操在马背上忽地转身,望向这个追随自己近二十载的老伙计。
毛心中一暖,这种危急时刻,曹操仍能念着自己,这份君臣情谊,已经足以令他感动,同时也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无憾,他庆幸自己没有跟错主公。
这个时候,他仿佛轻松了许多,笑着说道:“主公,这些贼兵,不会轻易放您离开。我追随了您十几年,屡屡成事不足,之前也一直未能立过什么大功。现在,就由我来为你殿后,定能拖得一时半会儿!”
此番中计,毛将一切过错都揽在了自个儿身上,若是自己能够早一点察觉出田留的诡计阴谋,主公今夜就不会遭此劫难。
作为幕僚,他实在太失职了!
“典将军,带主公走吧。”
毛朝典韦说上一声,然后从旁边扯来一条布巾,将颤抖的手与剑,牢牢缠在一起。
这样,剑就不会脱落手掌。
“孝先,一定要活着来见我!”
毛以死立志,曹操眼眶不由湿润了几许,纵使作为一世枭雄,也无法彻底做到绝情灭性。
胯下战马跃起,轻松踏上木板,典韦也重新夺了马匹,随之紧跟上去。
“休要放曹操脱逃,给我冲上去!”
雷虎见状,顿时大吼起来。
煮熟的鸭子飞了,这换谁心里都得冒火。
毛见吕军压了过来,当即向四周呼吼:“儿郎们,我等受主公大恩,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如今,这些贼兵欲追杀主公,尔等敢死战否!”
“死战!”
杀得双目通红的曹军士卒怒吼冲天,反正逃脱不了,索性拼个死活!
“崽子们,冲吾来吧!”
毛大吼,主动冲杀过去。
…………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巷道中血流成河。
断剑插在地面,远处传来尸体烧焦的恶臭气味,这里尸体堆积,血腥浓郁,双方将士皆有,但更多的当属曹军士卒。
无主的战马低头舔着昔日旧主脸上的血污,发出一声声凄凉的悲鸣。
毛的尸首亦在其中。
雷虎捂着手臂过来,显然是负了轻伤。
曹军战至最后,也没有一个投降,这种气节,令他生出几分敬重。
“将军,咱们还追不追?”
雷虎看着那几块铺在地刺上的木板,微微摇了摇头,到底是那位贾先生妙算,这里注定不该是曹操的葬生之地。
按照时间算来,这个时候,曹操应该已至南城门下。
沿着大道往南,逃脱的曹操在典韦护卫下,终于来到了南边城门。
正如曹操所料,南城门处并未有堆积的沙石袋和发射的竹箭。
可城下,火把点亮夜空,足有四千衣甲严整的士卒,在此磨刀霍霍,显然恭候多时。
为首那人,手握一杆樱梨枪,身披轻甲,乃是已故卫将军魏木生的族弟,魏越。
“曹操,汝欲去往何处?”
望着这支残兵败将,魏越长枪向前一挑,笑问起来。
此时的曹操蓬头垢面,再无来时风采,背上披风也不知落在了何处,跟在身旁的将士不过百人,经过一夜奔逃,皆已是疲乏不堪,难有再战之力。
反观对面敌军,个个虎视眈眈。
实力相差之大,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难道说,真是天要亡我曹孟德也!
曹操心如死灰,艰难的闭上了眼,同周围士卒缓缓道了一声:“放下兵器,汝等投降吧!”
这么多年的峥嵘岁月,这是他头一次感到如此绝望。
“那主公您呢?”有人问道。
“吾为汉臣,岂能为吕军所擒,唯有自刎于此,以告历代先帝!”
说罢,曹操举剑挥向脖颈。
曹军士卒根本来不及反应,好在典韦动作够快,一把卸去了曹操手中利剑,他低拉眼眸,望向前方不远的城门,虎沉起声音:“主公,逃出生天,已是近在咫尺,末将愿死战,送主公强杀出城!
其他将士亦是为曹操言语所感染,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为主公杀出一条血路。
“杀!”
曹军将士发出最后的怒吼,用余下所有力气,冲向对面敌军。
魏越将手一挥,身后四千士卒齐吼,尽皆冲杀上前。
短兵相接,兵器声响彻天地。
士卒们奋命死战,曹操自然也不甘就此赴死,拔剑在手,骑在马背左突右砍。
鲜血染红了这位枭雄的面庞,目光锁定住了曹操之后,魏越拖动缨梨枪,迈开步子向曹操走去,枪尖拖在地面,发出铮铮、铮铮的冰凉,有些叫人汗毛起立。
迎面的骑卒冲来,魏越把手一抬,结束了这名小卒的性命。
尸体噗通落地,长枪收回,继续拖在地面。
双方将士的愤吼厮杀,充耳不闻。
身旁的所有景象,仿佛与他无关。
他的眼中,波澜不惊。
就要魏越快要靠拢曹操近前之时,一道巨大的身影忽地挡在了魏越前面,手中双铁戟不由分说的轰地砸下。
其势之猛,非人力可撼也!
魏越眉心微皱,向后急退躲开,与此人拉开两丈距离。
随后,他目光稍仰,只见那丑汉身躯魁梧,浑似铁塔一般,一对恶目紧紧盯视着自己,凶恶的脸庞上更是狰狞十足,好似从洪荒里释放出的汹涌野兽。
魏越知道来人身份,他手中攥紧了长枪,口中却是轻笑一声。
曹军恶来,果然名不虚传。
第一千零四二章 末将典韦,愿为主公赴汤蹈火!(4000字)
“既知某家名号,还不乖乖让开道来!”
典韦沉声低喝,一目宛若野兽的眼眸中戾气暴涨。
魏越却不怵他,手中长枪紧攥,试图进行招揽:“典韦,我敬你是条汉子。实话告诉你也无妨,今夜曹操必死无疑,你有此本事,不若投降于我主公,将来必得大用,没必要在此为曹操白白赔了性命。”
环顾自周,厮杀中的曹军士卒在吕军强猛围攻下,处于极大劣势。
典韦倒是不惧,可心里也明白,拖得的时间越长,于他们就越是不利。
“某识字不多,却也知道忠义二字。你既不肯让开,就休怪某无情了!”
说罢,一对双铁戟径直朝着魏越招呼过来。
魏越脚下急退,他对典韦的蛮力有所耳闻,单拼力气,他完全不是典韦对手。
典韦见魏越不敢应战,继而大步压了过去。
两人一避一冲,仿佛猫抓老鼠,短时间内根本难分高下。
“兀那贼将,可敢与吾正面一战!”
典韦追出十几步后,发出愤怒战吼。
一力降十会不假,可魏越身法灵巧,加上注意力尤为警惕,根本不给典韦近身强杀的机会。
击杀不了魏越,典韦心里难免浮躁几分,若是没有周围吕军士卒的骚扰,进行公平性的一对一单打,哪有魏越嚣张的机会。
魏越在这里牵制住典韦,不让他去护卫曹操。
那边,曹操忙着杀敌,全神贯注,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的宿卫统领已被敌将带偏离了此处。
咻!
黑夜中,一支霜羽箭泛着寒光,激射而来。
唔哼!
正在与前方士卒厮杀的曹操身躯陡然一僵,继而闷哼一声。强烈的疼痛感很快从左肋处传来,要是这箭再往上几分,几乎就能贯穿心脏,一箭毙命。
前方士卒见状,眼神之中更加狂热,哇呀呀大吼起来,挥砍着手里兵器,满是兴奋,如同疯了似的扑向曹操。
“可惜了。”
凌厉的箭簇未能将曹操致死,城楼观战的贾诩不禁微微叹息一声。
旁边的马忠倒是语气轻松,面具覆盖下的脸庞并无一丝失落,只听得他自信说来:“没什么好可惜的,我本就没想取他性命,比起单单呈上一颗血淋漓的头颅。我想,生擒曹操,或许会更令主公欢喜。”
随后,马忠将硬弓扔给旁边士卒,打了个响指,带着城楼尚在观战的千余士卒,亲自下去擒拿曹操。
另一边,典韦还在与魏越追逐撵杀,眼前的敌将屡屡口出狂言,激得典韦怒气翻涌,他怒吼咆哮,今日非得杀死这可恶的贼将不可!
此时,有一名气息虚弱的士卒跑来,急报典韦:“典将军,主公中箭了!”
话刚落地,背后的一杆利刃便贯穿了这名报信的士卒胸口。
什么!
听得这个变故,典韦心头猛然一惊,他这才发现被魏越带偏了位置,于是弃了魏越,急忙向曹操所在方向杀去。
魏越见典韦转身,眼眸里升起杀机无限,心道机会来了,手中长枪狠地探出,脚掌踏地腾空而起,直取典韦后脑。
察觉到危险气息的典韦猛然回身,巨大的身躯不躲不避,手中双铁戟猛地挥出,一张丑恶的面孔上充满愤怒,口中嘶吼咆哮:“滚!”
轰隆!
双铁戟重重砸在枪杆,发出巨大炸裂声响。
兵器激撞,竟将魏越手中的缨梨枪生生击断。
典韦纹丝不动,倒是出手偷袭的魏越被这一戟,震得倒退数步,双臂打颤发麻。
这厮,好强!
魏越心中震惊,本以为这一手偷袭,可以出其不意的将典韦毙命,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典韦实力。
这个时候若是持铁戟冲杀过去,绝对有机会杀死魏越,可典韦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放弃,只有主公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当典韦杀至曹操这里时,曹操已经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周遭满是红了眼的吕军将士,不断向前涌动,想要拿曹操首级去换取天大功勋。
好在曹操有些武学底子,一边捂着流血的肋部,一边仍咬牙与吕军将士死战,即使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却也没有束手就死。
十几杆长矛从斜地里刺来,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此时只听得右侧忽地轰隆隆一阵杂乱翻滚,吕军士卒倒下一片。
典韦蛮冲进来,面目狰狞,挥动起一对大铁戟轻松斩断了这十几杆长矛,然后以收割之势,杀死这十几名吕军士卒,溅起血水一片。
“典韦在此,休伤吾家主公!”
巨大的身躯此刻仿若世间最为坚固的铁塔,典韦将曹操护在身后,恶目环顾四周,继而放声大吼。
吕军士卒被这一吼吓得有些胆怯,加上典韦那凶恶的面庞,使得他们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两步。
好在此时马忠带人杀来,使得这些因典韦而怯缩的将士又重新生出底气,口中呼吼:“杀!”
手中利刃挥动,再度杀向曹军。
典韦只身拦在前头,但凡想从正面击杀曹操之人,都得先越过他这道防线,问过他手里的一对铁戟再说。
铁戟挥动,典韦浑似一架不知疲倦的绞肉机器,杀得浑身是血,恍如浴血中的可怖妖魔。
“恶来,你不必管我,快些逃出城吧!”
看着前方死战不退的巨大身躯,曹操心中满是感动,他朝着典韦大喊起来,不是他不想逃,而是身上中了箭,又负了伤,以这种状态,根本逃脱不了。
若是典韦孤身破围出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带上自己,只会是十死无生。
曹操很清楚这点,所以他也不再指望此番能够活着离开。
“主公,且上吾背!”
眼见曹操快要支撑不住,典韦从前方退回,在曹操面前蹲下他那高大的躯体,将宽阔后背留给了曹操。
“恶来,你走罢!不用管我!”
曹操持剑与敌军士卒拼杀,感动于典韦的忠心的同时,也实在不愿拖累。
再这样下去,一个也活不了。
“主公,典韦不惜死,但凡吾有一口气在,今日也定要将主公送出城外!”典韦声音里除了对曹操的尊敬,还有一丝不容置喙的笃定。
眼下,曹军将士已经所剩无几,周围压上来的尽是无穷无尽的吕军将士。
“陈五、麻七,汝二人护卫在吾左右,咱们护送主公杀出城去!”
此刻情况危急,典韦也顾不得曹操同意与否,不由分说的将他揽至后背,然后站起身来,同旁边不远的两名汉子吼道。
这二人乃是宿卫营的两名军侯,这些年随着曹操身经百战,实力亦是不容小觑。
“喏!”
杀得浑身是血的两人大声应道,丝毫没有因为敌众我寡而放弃挣扎。
同样,他们对自家主也是公忠心耿耿。
“其他没死的曹家儿郎,随吾等杀向城门!”
典韦大吼呼应着其他士卒,同时也向后背的曹操轻道了一声:“主公,抱紧了!”
说罢,典韦弃了左手的铁戟,换上一面从吕军士卒手中夺来的巨大盾牌。
他单手持盾,用另一只手的铁戟进行挥杀。
唔啊~!
吼呜!
从典韦口中发出的巨大咆哮声响彻这座城池,挡在前方的吕军士卒尽管豁出性命,却也挡不住这头殊死而战的猛兽步伐,不断被挥动的铁戟剿杀,就连一些颇具实力的老卒,也抵挡不住典韦的强猛一击。
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一路前行,竟真的被典韦杀至南城门下。
不过此时的曹军将士,早已覆没殆尽,唯一活下的,也就仅剩典韦、曹操、与陈五麻七四人。
典韦将曹操从背上放下,好在一路杀来,刀光剑影,并未伤着主公。
面对汹涌追来的吕军士卒,典韦四人彻底被堵死在了城下的门洞之中。
尽管身躯已经疲乏不堪,典韦仍旧选择了只身挡在外头,现在的四人中,也就他还有一战之力。
火光阴影下的面庞看不清表情,典韦背对曹操,头也不回,冲身后的陈五麻七道了一声:“这里有我顶着,你二人速去将城门打开,送主公出城!”
曙光近在咫尺。
只要打开城门,便能逃出生天。
杀!
眼见曹操几人穷途末路,吕军将士心中欣喜,自是不会放过这最后捞取功勋的时机,齐声呼吼,一股脑儿的向城门口涌去。
远处,与马忠汇合的魏越望向城门这边,隐隐有些担忧:“马将军,曹操已至南城门下,似乎有逃脱的可能。”
今夜的局可谓天衣无缝,要是这样还让曹操逃脱,他们今后可就真没脸去面见主公。
“魏老弟勿忧,这闸门乃是沉铁所铸,重两千三百斤,岂是这区区两三残兵败将可拔之?”大好局势之下,马忠对此表现得很有自信。
魏越看着手中折断的缨梨枪,回想起方才与典韦的对阵,仍旧有些心有余悸,与马忠说道:“马将军,在未擒得曹操之前,一切皆不可大意。方才我与典韦交手,那厮蛮力惊人,甚至差点将我杀死,此人力量之盛,未必没有可能将城门抬起。”
听得魏越提醒,马忠心头一沉,此刻他忽地想起往日主公常说的,为将者当不骄不躁、虚怀若谷,如今局势大好,他反而忘了这些。
念及此处,马忠语气不由急了几分,同魏越道上一声:“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城门洞下,吕军将士的尸首堆积,鲜血肆流,染红了城墙脚下。可纵使如此,也挡不住那些想要立功士卒的前赴后继。
他们疯狂扑向曹军,也不管自己是否能敌那恶汉,只担心自己稍慢一点,功劳便会被他人抢去。只要能够取下其中一人的头颅,就足以让他们吃穿不愁。
更遑说是主公的心腹之敌,曹操。
巨大的盾牌顶在前头,钢铁所铸的盾身挨了成百上千刀,早已伤痕累累,挡在前方的典韦不知疲倦的挥动着手中铁戟,上半身从头顶至腰间,血水粘稠,就像是从血池里浸泡过一般,赤红得不像人样。
他守在洞门前,击杀着一个又一个想要逾越雷池之人。
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可他终究不是神灵,鲜血覆盖的衣甲之下,皮开肉绽的伤口不计其数,就连持握铁戟的右臂,也在不经意的开始颤抖其实。
只是典韦不停的处在与吕军厮杀状态,外人难以发觉罢了。
“打开了没有!”
典韦大声喝问,面对吕军轮流不息的厮杀,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典将军,这大门实在太沉,我二人根本扳抬不起!”
陈五大声回答,饶是他和麻七使出了吃奶力气,这闸门也仍旧是纹丝不动。
曹操看在眼里,心中也同样着急:逃生之路就在眼前,难道说,终究是要功亏一篑?
偏偏他又受了伤,即使有心想去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汝二人且过来顶着,待吾去将此闸门起来!”典韦猛地用盾牌推开前方吕军将士,向后方呼吼一声。
陈五、麻七对视一眼,皆知此去,必死无疑。
但他们的眼神中却显得尤为从容,他们的生命,本就是为主公而战。
此番,唯有用命去给主公和典将军,争取一丝丝的时间。
典韦换下之后,急步来到闸门,他未作任何言语,双手扣住门底,双臂缓缓发力,先试试这闸门分量。
结果,闸门纹丝不动。
很沉。
典韦起身,扭动了两下肩部和手臂,然后深吸口气,调动起体内所有能用的力量,气沉丹田,继而重新扣住闸门底部,于陡然间发出震天的一声嘶吼:呃~~~啊!
轰隆隆~
两千斤的沉重铁闸门,竟被他给生生抬了起来。
曹操见状,也顾不得身上伤势,顺势翻滚出去。
前方的陈五、麻七终究不是典韦这般强猛的悍将,支撑不过几个眨眼功夫,便被戮穿了身躯,倒在冰凉地面。
眼见曹操脱逃,吕军士卒踩着两人尸体冲来。
“恶来,快出来!”
望见吕军士卒冲杀而来,曹操急得大喊。
后方凉意嗖嗖,似有无数的长枪刺向自己后背,典韦却也不躲,丑恶的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的笑容,向主公曹操作着最后的别离。
他张了张嘴,声音很小:“主公,快走。”
轰隆!
闸门落下,阻断了典韦与曹操的视线。
“恶来!”
狼狈不堪的曹操几欲发狂,双目通红的用手擂打起那巨沉无比的闸门,在门外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呐喊。
地面抖了三抖,典韦背后也插满了长枪。
好在他身上的甲胄乃是曹操所赠之宝甲,防御够厚,枪尖虽然透穿了甲衣,却不至于立刻毙命。
巨大的痛楚使得典韦恍惚的脑子里变得清醒许多,他随手提起两名吕军士卒,向涌来的敌军方向猛地砸去,顷刻间便砸到一片。
捡起方才被遗弃在地的铁戟,身后闸门外已经听不见曹操声音,料想已经走远。
典韦心中再无牵挂,只是觉得今后不能再供主公驱使,有所遗憾。
不过,主公能够逃出生天,已经胜过一切。
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为主公拖延更多的逃跑时间。
望向那漫无止境的吕军士卒,典韦摆出防守姿态,厮杀之前,他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喃喃了一声。
“末将典韦,愿为主公赴汤蹈火!”
第一千零四三章 共治天下
东武阳,吕军大营。
负责巡守的士卒来往巡逻,吕布端坐中军大帐,高顺、黄忠等将领按照军衔高低,依次位列帐内两旁。
围城已有半月,城内水源告罄,就连护城河水也被彻底舀干。
不管是城内百姓,还是守城将士,俱已干渴无比,没有水,连食物都难以下咽。
“主公,眼下城内士气涣散,正是决战的最佳时机,末将请求即刻攻城!”身穿白银甲的马超出列,向吕布抱拳请求。
三十万大军聚集在此,单是每日消耗的粮草物资,就是一大笔的天文数字。
这些时日他们固然将叛军困死城内,可长久的消耗,与他们而言,其实并不划算。
马超的想法就是,早些解决掉城内叛军,也好早了结这件事情。
“主公,孟起说的没错,末将也不知道您到底在顾忌些什么,难不成城里那位,真是弘农王了不成?”华雄轻嚷起来,这么多天只围不打,他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
吕布对此倒是不急,按照他的计划,其实决战的日子,也就在这最近两日。他还没有开口,守在帐外的陈卫却是进来禀报:“主公,马忠将军求见。”
听得马忠求见,帐内诸将皆是面有疑色。马忠被主公委以重任,守在最重要的昌虑,怎么会来东武阳求见?
若是真有紧急要事,用校事署训练的飞鹰,即可传讯,没必要亲自来跑一趟。
吕布亦是微皱眉头,但也没说不见,摆了摆手,“叫他进来。”
须臾,马忠进入大帐。
众将齐齐看来,当见到马忠的扮相时,诸将眼神中神情各异,有惊诧,有凝重,也有沉思。
马忠身上捆了结识的绳索,双手背缚在后,他上前几步,跪在吕布面前,将头磕在地面,声音里带有悔恨:“主公,末将前来领罪。”
见到马忠这副落魄模样,加上他嘴里说出的‘领罪’二字,吕布心头一惊,沉声问道:“昌虑失守了?”
诸将心头亦是随之一紧。
昌虑要是没了,要不了几天,包括他们在内的三十万大军,就该饿肚子了。
马忠摇了摇头。
昌虑要是失守,他哪还有脸来面见吕布,自个儿就先抹了脖子。
吕布心里头顿时呼了口大气,没好气的问道:“那你来请什么罪?”
马忠不敢抬头,自责说来:“大前日,曹操引兵夜袭昌虑,为我军所困,本事十死无生的局面,结果却因为卑职的自负,而逃脱了曹操。倘若末将当时能够一箭射死曹操,就不会让他逃脱。”
“马忠将军,即使曹操逃出城去,你只要派人去追,定然可以追上,难道他还能逃掉不成?”有人质疑起来。
吕布的目光也落在了马忠身上。
马忠当时眼见曹操脱逃,也想即刻带人去追。
可曹营麾下的悍将典韦力气奇大,凭一己之力拔起两千余斤的闸门不说,更是一人死守城门,击杀吕军上百将士,直至最后力战而死,也仍旧用巨大躯体抵住闸门,为曹操拖延了许多时间。
等杀死典韦之后,打开铁闸门,马忠派人地毯式的搜索了方圆数十里的地界,可那曹操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根本不见踪影。
这气得马忠是满腔抑郁,有怒难发。
走脱了曹操,马忠难辞其咎,故而决定亲自来向吕布请罪。
得知了前因后果,吕布反倒没有太多的气愤可言。
也许,是天不绝他曹孟德。
昌虑无忧,接下来就是攻克东武阳的最后决战。
天空颇为阴沉,正如从正面浩浩荡荡而来的吕布大军。
围城的军队从中间让开一条道来,吕布骑御赤菟缓缓上前,追随在左右的皆是当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将领,背后旌旗无数,在风中飘扬。
站在城楼眺望而去,吕军将士漫无边际,黑压压的如似蚁巢。
城中断水已有数日,城楼上的守军士卒大多嘴唇干裂,身体里少了水分,就连力气也随之消弭大半。
此刻再见到下方吕军这好似好吃人的阵仗,守军心里头皆是噗通噗通的忐忑不已。
“请刘辩出来答话!”
吕布在城下大吼一声,声音之雄浑,响彻于天地。
守军将士赶紧飞奔皇宫,禀报了正在养神的年轻天子。
得知吕布率大军亲至,刘辩睁开眼眸,眼神里看不出喜怒,只有坦然接受的淡然。
他知道,最后的决战时刻来了。
等了这么久也没能等来徐州方向的救兵,刘备靠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褪下帝王服,换上耀眼金甲,刘辩将象征天子权力的帝王剑佩在腰间,在禁军的护卫下,大步走出宫廷。
来到城楼,不需任何言语表述,便能感受到那股风雨欲来的激荡。
在众人拥簇下,刘辩扶墙而望,映入视野中满是黑压压的一片,兵戈上的寒芒晃眼,不禁叫人胸口发闷。
阵前,大大的‘吕’字帅旗尤为醒目。
敌军将士装备齐整,士气如虹,再看守军,个个有气无力,眼神里充满迷茫和恐惧。
还未开战,气势上就已经先输了三分。
见到刘辩露头,吕布扬鞭指向城头,口中喝道:“弘农王,你已是无路可退,现在吾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降,或者死!”
“投降!”
“投降!”
“投降!”
吕布话音落地,身后几十万吕军将士同时激奋大吼起来。
城头守军无不色变,心中颤得厉害。
刘辩脸色亦是很不好看,但他强忍下这份屈辱,与吕布进行协商:“吕布,如今你手握天下雄兵,却仍是大将军之位,难免可惜。你若肯与朕强强联手,朕可封你为关中王,与你共治这大汉天下!”
听得刘辩的提议,下方的吕军将士顿时犹如煮沸的锅水,瞬间沸腾起来。
“陛下,不可啊!”
城楼上,有不少忠于汉室的老臣进行劝阻,态度坚决:“陛下,您身为大汉天子,岂能将祖宗社稷,拱手送于他人!臣等宁愿死战,也绝不愿看到大汉江山,落入外姓之手!”
刘辩不去搭理这些遗老,只是目光灼灼的看向吕布。
你,会答应吗?
第一千零四四章 天不亡我,哈哈哈!
“呵,阁下现在山穷水尽,你觉得你还有资格与本将军共治天下么?”
吕布冷笑一声,目光望向城头上的刘辩,接着道来:“更何况,本将军受先帝器重,委以重任,当匡扶社稷,固我大汉江山,岂会助尔等反贼?”
吕布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刘辩的提议,麾下将士听来,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吕布若是封了王,他们的地位也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
刘辩眼中生寒,朕垂低身姿相请,吕布这厮也太不知好歹!
他环顾了四周守军一眼,将士们面黄肌瘦,因太久没有进食水分,嘴唇干裂者不计其数,体内缺乏水分,实力也会大打折扣,等会儿真打起来,他们这方,胜算寥寥。
可作为天子,帝王的尊严不允许刘辩开口求降。
轰隆!
蓦然间,一声晴天霹雳。
乌云从天际席卷而来,很快遮盖住了上方的天空,原本亮丽的天空,只在片刻,便已是黑云密布。
吕布抬头仰望,蓄眯起眼眸。
黑色的云雾间,电光闪烁,似有一大一小的两条蛟龙翻飞。
“奉先可知龙之变化?”
吕布的脑海里,忽地回想起了许多年前曹操与自己说过的‘龙’。
哗啦啦~
大雨倾盆而下。
如豆珠大的雨滴打在人的脸上生疼,可刘辩却好似浑然感觉不到,他高举起双臂,站在暴雨中有着前所未有的癫狂之态,朝着城下吕布歇斯底里的大喊:“吕布,你看见了没有!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哈哈哈……”
刘辩的声音响彻城头,激励了所有将士。
守军们久逢甘霖,大雨落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张开了嘴,大口大口的接着雨水,直往肚子里灌,滋润着五脏六腑。
下雨了!
下雨了!
城内百姓们也欢呼起来,在雨中笑着、跳着,喝饱之后,又从家里拿出木盆接水,以备今后之用。
“难道说,刘辩气数未尽?”身穿大青衣的郭嘉微皱起眉头,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连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逄纪亦是从旁劝道:“主公,要不然咱们先行撤离,改日再行攻城?”
如此大的暴雨,加上气候转冷,强行作战,可能会引发大规模的风寒之症。
烟雨朦胧之中,已是看不清城楼上刘辩的模样,只听得他在城头狂笑。
雨滴打在甲胄,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
吕布目光泛寒,他望向城池方向,却并没有选择撤军,淡然的声音中透着霸气十足:“本将军今天要灭你,即便是天,也保不住!”
说罢,将手一挥。
攻城!
杀!
将令传达,擂鼓声起。
身后数十万吕军将士奋声齐吼,在滂沱大雨之中,满是怒喝的涌向前方城池。
刘辩站在城头,旁边宦官上前替他撑伞,目光望向下方。
吕军将士气势如虹,并未因暴雨的阻滞而有所懈怠,反而愈发激进,抬架起一座座的攻城梯冲向城脚,二十架云梯,也在数百士卒的推动中,进入战场。
气势之盛,连天地都为之震撼。
“吕布这厮,一开始就全力以赴了!”
刘辩眼眸生恨,本以为吕布会一波接一波的进行消耗战,没想到他一出手,就是狮子搏兔。
“要是现在能有一股援军,突然从后方杀出,定能将吕军杀得大败溃逃!”
刘辩心中如是想着。
可惜,没有人来。
吕军发起进攻,刘辩自是不肯坐以待毙,他很清楚,想要活下去,唯有奋起抵抗,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他必须给守军将士信心。
“东武阳的将士儿郎们!”
刘辩大吼起来,语气铿锵:“身后的城内,有你们的父母、妻儿!吕布暴戾嗜杀,手中染血无数,可谓杀人如麻,他一旦入城,势必会将城内百姓屠戮殆尽,你们若是相信了吕布之前所说的那套哄人鬼话,那可就大错特错。”
“现在,连老天爷都帮我们,敌军人数虽众,但我们一定会赢!”
“朕为天子,今日当死守城头,与敌军决出生死,还请众将士助我!”
刘辩的激情演讲传入到守军将士耳中,在他们的胸膛燃起热血。
“死战到底!”
徐广带头大喊起来。
“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受到感染的守军将士奋起而呼,原先心头的那些忐忑和畏惧,也因这一声声的怒吼,而变得热血奋勇。
“弓箭手,准备!”
“擂石队,准备!”
“…………”
在一声声的命令中,守军将士有条不紊的站在各自岗位,目光死死盯着因暴雨而视线模糊的城池下方。
轰!
轰轰~!
毫无征兆的爆炸声在耳畔接连响起,远处飞来的巨大石块轰击在城楼,不少准备就绪的弓弩手,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遭这巨石轧成了肉泥,死相极其凄惨。
“是霹雳车!”
荀最先反应过来,他之前还在曹操手下效力时,与吕军交战中遇到过一次,这种经过改良的投石车威力极大,乃攻城利器。
“去将准备的硬牛皮取来,用绳索绑在城头各处!”
荀大声吩咐,这也是他之前克制霹雳车的法子,可以利用硬牛皮的弹力,将石块弹飞。
硬牛皮绑好,城楼正面的压力果然小了不少。
只是霹雳战车之前的不断轰击,也给加固的城墙,轰出了几道硕大的裂痕。
“将军,敌军已经进入到咱们的攻击范围。”副将大声禀道。
徐广扶墙而望,城下发起冲锋的敌军距离城池,约莫只剩下百来步的距离。然则现在大雨滂沱,挡住了视线不说,更是会大大降低弓箭手的精准。
可即便如此,徐广也不能再等下去。
护城河里的水已经干了,吕军将士一旦冲至城脚,很快就能搭建攻城梯,而这期间的时间,就是他们进行射杀的唯一时机。
稍纵即逝。
“所有弓箭手听令,拿起你们手里的弓和箭,不必吝惜,给我狠狠的射死这些敌军!”
徐广大声吼着,为了能够激励将士,他更是抛出血本:“射死一人,赏钱一千!”
第一千零四五章 攻城
如此重赏之下,城楼上的弓弩手个个精神大振,接连引箭扣弦,射向城下在冲锋道路中的吕军将士。
大雨倾盆,城楼上箭矢密集灌射,不少吕军将士倒在泥泞之中,再也爬不起来。
入伍不久的新卒眼见身旁的昔日弟兄不断死在冲锋的路上,心中忐忑惊惧,停下了脚步,甚至想要往后退却。
旁边带队的老卒见状,拉住了这些初临战场的新兵,将半人高的盾牌举过头顶,厉声喝道:“战场怯逃,一旦被将军发现,立斩不饶!”
“老哥,敌人的火力太猛,只怕还未冲至城脚,咱们就被射成了筛子。我家里还有老娘,我不想死!”新兵哭丧着脸,望向那从城楼上密集而来的箭矢,双腿都打着哆嗦。
“小子休要胡说,自打追随大将军以来,老子还从没听说过有攻不下的城池!”
老卒回头看了那新兵一眼,“你要是怕死,就跟在老子后头!”
很快,吕军将士强顶着漫天箭雨,靠近了城下墙角,迅速搭建起攻城飞梯。
看着一架架飞梯搭在城墙,吕军士卒顺着飞梯向城楼进行攀爬,刘辩眼中寒意愈盛,吕布手下的这些将士,比想象中的还要迅疾。
“擂木、滚石全部给我往下扔,别让敌军爬上城头!”徐广大声吼着,声音里满是怒火。
巨大的石块被高高举起,猛地掷向飞梯上攀爬的吕军士卒,顷刻间便是头破血流,脑浆迸裂,飞梯上的吕军士卒如同断线的珠子,哗哗哗的直往下坠。
落在城脚,了无生息。
然则,这一切手段,并不能阻拦士气高昂的吕军。
有经验的老卒都知道,只有以最快速度攻下城头,才会减少后方弟兄的死亡,所以他们攀爬的速度,愈发激进起来。
“报~陛下大事不好!”
此时,有士卒从城西狼狈跑来,浑身湿透。
“何事如此惊慌?”刘辩眉心一沉。
那士卒急忙禀道:“吕布麾下大将高顺,已向北边城楼发起了猛攻!城门告破在即,请陛下速派兵马增援!”
什么!
刘辩心中一惊,继而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升起。
果不其然,顷刻间又有两名士卒从别处急奔而来,气喘吁吁。
“陛下,东门遭到黄忠和马超的猛攻,快要坚持不住!”
“陛下,西城门危矣,章将军请陛下发兵支援!”
听得这些个消息,刘辩头大如斗。本以为吕军只会从正面决一胜负,没想到竟是四面开花。城内超过八成的兵力都在这里,用来防守吕布大军,其他三处城门,皆是守备虚弱,战力低下。
若是其他三处城墙,有一处告破,那么吕军就会长驱直入,从而致使刘辩陷入腹背受敌的艰难处境。
所以,一定要保住其他三面城楼。
刘辩暗自咬了咬牙,随即当机立断:“荀卿,劳烦你带人去北城门进行增援,不论任何大小事情,皆可先斩后奏。朕只有一点要求,务必给我守住北城门!”
刘辩很清楚,攻打北城门的高顺,乃是一个不容小觑的男人。只有派荀前去,或许才能有一线生机。
望向这位年轻的帝王,荀也知道局势刻不容缓,他躬身行了一记大礼:“陛下多加小心,臣去也。”
“荀卿也请多加保重!”
刘辩回上一声,看着这位忠心可昭日月的汉室肱股,消失在蒙蒙大雨之中。
荀走后,刘辩又同徐广吩咐:“你带人去西城门支援章郜,还是那句话,西城门不容有失!”
正在督战的徐广只得退下阵来,点齐三千兵马,拱手抱拳同天子信誓旦旦:“陛下尽可放心,西城门若有半点闪失,末将提头来见!”
说罢,也往西城门方向去了。
西、北两处城门俱已做出应对,如今就只剩下东城门了。
刘辩环顾四周的臣子一眼,迟迟没有作声。
“陛下,臣愿为您死守东城门!”年过五旬的光禄大夫站了出来。
刘辩只看了他一眼,心中便摇头否了。他很清楚,此人忠心有余而才干不足,除了口头上夸夸其谈,其他几乎一无是处。
要真派他去了东城门,可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城门就该易主让人了。
“陛下,臣亦愿往!”
见刘辩没用首肯,又有其他官员站了出来。
嘴上说是去死守城门,与吕军奋战到底,但其实有不少人心中已经有了新的算盘,他们想趁此机会,偷偷开溜,或者是及早投降。
总之就是,不想留在这里,白白为刘辩陪葬。
刘辩却是摇头,好言宽慰道:“诸位卿家不必担忧,关于东城门朕已经有了人选,诸位卿家只管与朕守好此地,其他三处城门,大可不必忧心!”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些怀有二心的官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暂时先应承下来。毕竟之前建言投降的官员,已经通通被刘辩砍了脑袋。
这位年轻君王一旦心狠起来,也是冷血至极。
刘辩手下无将可派,所以方才他已经写了书信,派人去交给巳蛇,让他把安插在城内的所有‘眼睛’全收回来,然后带去增援东城门。
希望巳蛇可以不负朕望!
刘辩心中默默祷告,只要能够渡过此劫,他情愿折寿十年。
城楼上,渐渐有攀爬的吕军将士冒出头来。
滚石檑木用尽,守军抄起手里的长矛,不断向下方刺捅,将一个个快要爬上城楼的敌军给重重推下了高墙,摔得粉身碎骨。
守军奋起顽抗,吕军亦是不怕死的直往上爬。
不断有士卒从城楼或是飞梯坠落,厮杀和呼吼混合着淅沥沥的大雨,声音嘈杂,一刻也不曾消停。
这些影像落在吕布眼中,掀不起半分波澜。
兴许是这些年见得多了,连他都变得有些麻木。
可战争就是这样,双方交战,就没有不死人的道理。
唯有尽早完成统一,才能使生灵少受涂炭。
骑坐在赤菟背上的吕布目光深邃,等解决掉了东武阳,下一个目标,就是刘备所在,最后的徐州之地。
第一千零四六章 不退
轰隆!
巨大的雷鸣声炸响在城头。
天空中翻滚的乌云更暗。
“冲骑营郑樊登上城楼!”
一名二十七八的吕军士卒顶着上方的无数压力,攀爬者城墙翻越上了城楼,满脸的兴奋之色,忍不住大吼起来。
军中有令,率先攻上城楼者,是为先登。
这类士卒,悍不畏死,若能存活下来,奖赏功勋自不会少。即便死了,也同样会得到厚葬,并发放其家人十倍抚恤。
“连甲营李九杀入城楼!”
另一边也有汉子大吼起来,声音洪亮十卒。
然则不过顷刻,两人便被扑过来的守军乱刀砍成了肉泥。
两人虽死,却给了下面攀爬中的将士以无数信心。
“弟兄们,杀啊!”
“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下方吕军士卒的吼声此起彼伏,靠近城门的冲城锤也开始发威,在抬架起的数十名士卒齐喝声中,不断轰击着东武阳的正面大门。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吕军将士爬上了城墙,跃进城楼与敌军进行奋战。
“陛下,贼军杀上来了!此地危险,请您速退!”
徐广去了西城门,在此地任职中领军的中年将领跑来刘辩面前,大声恳求起来。
虽说刘辩所处的位置目前较为安全,但眼下爬上城楼的吕军越来越多,就像杀不完的虫灾,被撕裂的口子,只会越来越大,再不走的话,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朕哪儿也不去!”
刘辩淡淡瞅了中年将领一眼,声音不大,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四处城墙皆在交战,他就是有心突围,恐怕也难以杀出。
更何况,他若是一走,守军将士的士气势必遭受重大打击,城楼也会瞬间陷落。既然走不了,那他今天索性就和吕布死战到底!
看着年轻陛下的笃定面孔,中年将领点了点头,抱拳重重应了声:“臣,知道了。”
随即,他大步走向城头,抄起手里大刀对着一名刚爬上城墙的吕军士卒当头斩下,鲜血溅射一脸,他随后一脚踹开这具尸体,冲周遭的守军大声吼道:“儿郎们,给老子砍翻这些杂兵,让所有人都瞧瞧,咱们儿郎的厉害!”
吼啊!
听得将军号令,周围守军怒声大吼。
南城门陷入鏖战,负责攻打西城门的华雄几乎势如破竹,在他的亲自率领下,麾下将士顺着飞梯,很快就攻上了城楼。
徐广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无计可施。
由于防御手段全都用在了正面对抗吕军的南城门,所以他这里的弓弩手和滚石等手段近乎于无,也正因如此,华雄才能急速登上城楼。
西城门的守军抵挡不住,不断向后退却。
“将军,他们杀过来了!”小卒的声音里透着惊恐。
望向前方,大雨滂沱之中,浑身早已湿透的华雄手中提着砍刀,大步向前,在他身后,是不断爬上城头、朦朦胧胧数不清的吕军将士。
“将军,咱们撤吧!”
眼见敌军人数众多,身旁副将急声劝道。
再打下去,恐怕只会是全军覆没。
望向败退不断的己方士卒,徐广脸上并无沮丧之气,反而尤为果敢。他知道眼下大势已去,但他去时答应过刘辩,会保西城门无忧。
更何况,他在这里能争取多一点的时间,刘辩所在的南城门就会少一分压力。
“陛下重恩待我,吾当以死报之!”
徐广面庞坚毅,一双虎目望向前方,同那些想要溃逃的士卒振奋吼道:“儿郎们,陛下万尊之躯,尚在南城门与贼子作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该我们为陛下尽忠的时候了!”
“拿稳你们手中的武器,想想你们背后的亲人,无需惧怕这些贼子,随吾死战到底!”
徐广抽出腰刀,在士卒急退的涌流中,大步迎向前方的吕军。
将军不惧死,这也激起了守卒们的热血,原本溃退的士卒又重新握紧手中兵器,追随在徐广身后。
华雄见状,胸中同样热血翻滚,他抛却笨重头盔,将一头湿漉的雄发从额头中间往后抹去,面容狰狞的嘶吼起来:“徐广贼子,老子当初在城下就说过,有朝一日,会亲自砍下你的狗头。现在,老子来了!”
大雨之中,华雄怒喝前冲,徐广亦是不退,径直奔向华雄。
双方兵马很快激撞在了一起,在城头厮杀开来。
刀光剑影中,华雄与徐广捉肘拼杀,两柄刀锋碰撞,不断发出呛啷的交戈。
转眼间,已是十余合外。
“好贼子,果然有几分本事。”
华雄扭动两下脖颈,咧嘴露出泛黄的牙口,倒退两步,继而猛地前冲跃起,手里握着的刀锋重重抡下。
轰啷!
举刀硬接的徐广身形巨震,华雄这一刀之威,将他击得急退数步,原本红润的脸色亦是闪过一丝惨白。
这厮,好强!
徐广将翻涌到嘴边的浓血咽下,心中叫苦,握刀的手竟有些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然则华雄却不给他喘急之机,脚下一点,继续攻向徐广。
他之前可是和马超等人打赌,看谁最先攻破城门,他可不想输给这些后辈。
徐广避无可避,暗自将钢牙咬碎,强行提升武者气势,随后猛地一声怒吼,愤然冲向华雄。
轰隆!
染血的刀锋再度激撞。
碰撞在一起的两人刹那间一动不动。
这一合,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唔喝!
华雄暴喝一声,脸庞上杀意汹涌,戾气十足。
噗!
承受不住这股刚猛之力的徐广张口喷出一口血雾,本就受损的肺腑间更是波涛翻涌。
气机散去,整个人的状态浑似苍老了二十余岁。
徐广踉跄倒退。
战场之上,从无可怜之说。
华雄欺身上前,从左手边顺过一柄无主的利刃,毫不犹豫的捅进了徐广心窝。
唔!
遭此致命一击,徐广一声闷哼,张开嘴,血水不断外溢。
华雄得手,继续推动徐广的躯体倒退,直至将其钉死在了城墙,无法动弹。
雨声,小了些。
弥留之际,徐广仿佛用尽了生平气力,扭头望向南边,惨白如纸的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
“主公……丑牛,尽忠了……”
第一千零四七章 朕是天子!
徐广一死,西城门的守军士气暴跌,加上还有华雄这位谁也挡不住的猛将,西城守军很快溃败而散。
城楼上竖起的旗帜被吕军将士挨个拔去,扔下了城墙,取而代之是硕大的‘华’字将旗。
这也表明,西城门,我华雄拿下了!
“许隆,你在这清理战场,其他人,跟我走!”华雄将手里的大刀往地面一栽,同麾下一名校尉发下命令。
“领命!”
那校尉得令之后,华雄带着人涌入城内。
街道上,人迹罕至。
百姓缩在家中不敢出门,原先负责城中戒防的士卒,也通通调往了南边的城楼。
华雄率军行至中城,忽地眉头一皱,只听得北边有马蹄声轰隆而至,他侧目望去,只见蒙蒙细雨之中,数以千骑的身影正向他们这边急奔过来。
“戒备!”
华雄大吼一声,以为敌军藏有伏兵。
身后士卒迅速摆开防守阵型,将枪尖一致对向这支骑兵。
“华雄,你眼睛瞎了么?”马背上的青年骁将长枪斜提,笑骂一声,就华雄那粗豪的嗓门儿,他一听就听出来了。
华雄听这声音熟悉,语气间又无恶意。待到近了些,他才发现,跃马当先的乃是马超,在他身后紧随的一众骑卒,正是西凉铁骑。
既然是自家人,华雄摆了摆手,示意身后将士可以放松戒备,他看着同样血染战袍的马超,哈哈笑着:“孟起小子,你动作倒是挺利索啊!”
“华将军,你也不赖!”
马超回上一声,本来一个时辰前就能攻破北城门,结果遇到个有些棘手的家伙,费了些手段,才将其斩杀。
“现在西边和北边的城门俱是告破,接下来就是东城门和南城门了。”
华雄说着,看向了马超:“孟起小子,你去哪边?”
“我去东边。”
马超不假思索,给出了答案。
他的岳丈高顺在东边攻城,马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虽说这些年高顺声威不断壮大,甚至于名扬四海,但如今毕竟也有些上了岁数,就怕有个万一。
他作为女婿,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自然应先照拂丈人。
否则回去了,也不好向妻子交代。
华雄点头,表示认可了此方案。
于是,两股人马在短暂的汇合之后,又重新分道而去。
此时的南城门下。
巨大的冲城锤还在不断撞击城门,士卒们口中喊着号子,齐齐使劲儿,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在摇摇欲坠的城门身上。
“陛下,敌军的云梯已经搭上了城楼,咱们守不住了!您快些离开此地吧!”眼瞅着守军的固守范围越来越小,候在刘辩身旁的老宦官万分着急的劝说起来。
刘辩还未开口,便听得陆续有急报声传来。
报~
“陛下,南城门告破,徐广将军战死城楼,贼将华雄正往这边杀来!”
报~
“北城门陷落,贼将马超向东城门发动突袭!”
听着接连而至的噩耗,刘辩的手下意识的攥紧了腰间的天子剑,随即又松了开来,只见他面色犯苦,摇了摇头,言语间似是有些无助:“你听,朕还走得了吗?”
轰隆!
一声巨响。
在数百次的轰击之下,东武阳的城门终于倒塌,城门后死死抵住的守军也顷刻间倒了一地,不少人甚至当场被坍塌的厚重城门压死。
“城门破了!”
“城门破了!”
下方的吕军将士兴奋高呼,继而汹涌而入。
“恭喜主公,东武阳已入囊中。”
听得士卒们的狂热呼喊,在雨中替吕布撑起青罗伞的陈卫恭贺起来。
吕布目光远眺,城门一破,不管是城内的守军还是百姓,皆成了他掌中之物。
“传令三军,入城之后不得趁机烧杀掠抢。还有,勿伤刘辩性命,务必生擒之。”吕布沉思一番之后,放出话来。
陈卫旋即点头,招来几名亲兵,叫他们传令去了。
在徐晃、庞德两员大将的率领下,攻入城中的吕军势如破竹,沿路砍杀。
城池街道上,守军节节溃败,倒地的尸首,流淌的血水,正不断接受着雨水的冲刷。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攻进城内的吕军便已杀至城楼。
“大将军令,降者不杀!”徐晃大步登上城楼,一路砍翻无数敌军士卒,此刻亦是高喝一声。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身后麾下将士和从云梯上登入城墙的吕军士卒齐声大喝,声音此起彼伏,好似整个城楼上都已经尽是吕军将士。
“别杀我,我愿降!我愿降!”
眼见气数已尽,一名跟在刘辩身旁的官员胆战心寒,扔掉了手里兵器,跪伏在地上大声乞降起来。
哧!
正忙着乞降的官员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柄锋利的剑尖顷刻间从背后贯透了他的胸口。
他艰难的回头看去,只见刘辩一脸冷漠的看着自己,继而猛地拔出了那柄象征着王权的天子剑。
随着剑刃的抽出,官员身体一栽,倒在了血泊里。
不出须臾,庞德、徐晃、雷虎等人已经从各个方向围拢过来,将刘辩等人困在了城墙的箭楼之上。
“贼子,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大将军仁慈,不会伤你性命。你若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们亲自动手了!”
吕军围住这最后的一处箭楼,雷虎在下方大声吼道。
“陛下,要不然咱们还是……”有人怯怯说着。
“住嘴!”
不待那人把话说话,刘辩便恼羞成怒的低吼一声。
他是天子,九五之尊,岂能沦为他人俘虏。
“至于吕布?他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当年父皇养的一条狗,他有什么资格,审判于朕!”
猛然间,刘辩推开撑伞的宦官,在雨中踉跄数步,竟有些失心疯的大笑起来。
凄凉的大笑声中,透着难以述说的悲凉。
“朕是天子,大汉江山的执掌者!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来审判朕,去他娘的贼老天!”
骂罢,刘辩手中剑再度呛啷出鞘。
吕军将士以为他是想要做最后的负隅顽抗,熟料,他竟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鲜血洒出,刘辩的身躯直挺挺向后倒去,摔在雨水积攒的地板,宝剑‘咣当’落在身旁。
一代帝王,
在雨中谢幕。
第一千零四八章 落幕
南城门陷落。
“陛下,殁了。”
侥幸逃脱的士卒飞奔来报。
得知这个消息的荀眼前一黑,几欲栽倒。
面对高顺和马超这对翁婿的前后夹击,荀本就相形见绌,纵使智计百出,亦是难为无米之炊。
如今陛下薨逝,再坚守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马超的西凉铁骑从里面拉开了城门,城楼下密密麻麻的高顺士卒蜂拥而至,东边城门破城在即。
“一切,到头了……”
荀手中宝剑呛啷落地,他合上双目,语气中是道不尽的哀凉。
旁边有将领规劝:“荀令君,您和吕布麾下的戏志才、郭嘉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只要您和他二人知会一声,不看僧面看佛面,吕布定不会为难于您,甚至以礼相待。”
仔细算算,他和戏策、郭嘉,已是十余年未曾见过面了。
他二人,一个如今高卧长安,谋定天下;一个意气风发,成了吕布乘龙快婿。
而自己,穷途末路。
荀微微摇头,只道:“陛下以国士待我,我岂能背主而降?”
副将听得这话,不禁问道:“您想要死战?”
荀再度摇头,神情略显苦涩。
“此番一战,将士们已经死的够多了,再打下去,也是于事无补。传令下去,投降吧……”
荀神情落寞,虽然外人皆骂吕布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但其实吕布是个尤为信守承诺之人,至少不会滥杀无辜。
得到荀的吩咐,城楼上的守军放下兵器,举起了白旗。
攻城的高顺士卒见状,斗志振奋,愈发昂扬的冲向了城楼。
“将军您看,敌军投降了。”亲兵手指城楼,神色中掩饰不住兴奋。
高顺抬头望去,城楼上果然竖起白旗。
浑然间,他的耳畔似是听到有人在雨中高歌:
天不佑我大汉兮,
社稷四分而五裂,
有心扶汉室兮,
唯天命之难违,
吾辈之人,
既不能挽大厦之将倾,
唯,忠君而死!
声音消逝,便见一道身影,从城头直坠而下。
…………
雨过天晴,城内的叛军肃清,吕布骑着赤菟进驻城中。
刘辩自刎于箭楼,庞德、徐晃等一众攻城将领跪下请罪,因为之前吕布的命令是勿杀刘辩,必须生擒之。
可结果,刘辩还是死了。
吕布得知以后,倒也没有多加责备,也许这就是刘辩的命数使然。
随后又得知荀坠城殉主,吕布多有感伤,命人将其厚葬。
来到东武阳筑建起的皇宫,虽然不比长安的皇城气派,却也是格外的恢弘大气。
迈入朝会的议政大殿,殿内早已是空空如也,凌乱不堪。
宫里的宦官和宫女们得知刘辩败了,心态慌乱,到处抢夺宫中财物,连忙往宫外逃了。
不过嘛,东武阳已在吕布掌中,这些人逃也逃不到哪儿去,倒是途中摔碎了不少古玩珍器,着实可惜。
“主公,此番大战,俱已清点完毕。”
下午黄昏时分,张辽来向吕布作出详细禀报:“经此一战,我军杀敌近万,俘虏敌军士卒四千余人,官员一百七十二人;我军阵亡七千余,负伤者约莫两万,俘获城中粮草辎重数以十万石……”
吕布揉了揉额头,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没想到还是折损了这么多的儿郎。
随后,吕布提笔书写,缓缓说道:“将这些阵亡将士好生安葬,他们的子女由朝廷抚养,派发的抚恤金一律十倍发放。另,张榜安民,告知城内百姓,吾等为讨贼而来,如今贼子已破,不会泄愤加害于众人。”
张辽点头应下,按照吕布的命令传话去了。
随着黄昏的坠落,宫殿中渐渐黯淡下来。
吕布站在宫殿的大门口,望向最中央那专属于帝王的宝座,怔怔出神。
以至于女婿郭嘉到了,他都不曾察觉。
“主公就不想上去坐坐?”
郭嘉顺着吕布的目光望去,不由笑问起来。
听得郭嘉的声音,吕布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侧目看向自己的这个女婿,言语间罕见的有些疲惫:“以前也许想过,现在,我累了。”
说完,他不再去看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位,转身迈出大殿。
吕布成功讨贼、攻陷东武阳的消息一经传入关中,不管是朝野还是民间,皆是欢呼一片。
长安城的皇宫里。
“死了?”
听闻刘辩死讯,抱着两名美貌宫女左亲右啃的刘协神情明显怔了一下。
前来禀报的心腹宦官韩宣点头,他也是从别处打听来的消息:“听说是东武阳守不住了,刘辩不忍受辱,自戕于箭楼之上。”
死了也好。
回想起当年两兄弟小时一起玩耍时的场景,刘协眼中升起一片雾气,可面庞却是笑得格外开心,他用食指挑起坐在他左腿上的宫女下巴,露出几许阴邪:“听见没有,反贼死了,这个天下又是朕的了!”
说罢,他一把扯去宫女的薄纱,将她抛诸在龙床之上。
接下来要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往常的这个时候,韩宣早就退了下去,可今天,他却是压低声音轻唤了一声‘陛下’。
脱去裤子的刘协回瞪了韩宣一眼,面色很是不悦:“还有什么事情?”
“禀陛下,太尉、司徒、侍御史等百官公卿,已至宣德大殿,他们唤奴来,恭候陛下临朝。”韩宣小心翼翼的说着。
刘协听得这话,语气不由暴躁了几分:“朕不去!”
这些时日,他这个天子陛下,整日里花天酒地,沉迷美色,也不见有人前来规劝。或许这些个尸餐素位的家伙,巴不得他早些死了才好。
所以,他上不上早朝,已经影响不大。
反正有那位吕府的大公子操持着大局,清洗了一大波官员,加上还有那戏策背后策划筹谋,这长安城,早就成他吕家的了!
“陛下,百官们说了,今日朝会,非要陛下亲至不可!否则,他们就一直等到陛下肯上朝为止。”顶着刘协的怒火,韩宣再度压低了身躯。
“他们愿意等,那就让他们等到死吧!”
刘协怒不可遏,这些食君之禄的朝臣,平日里不想着为君分忧,如今居然也敢来威胁自己。
“这……”韩宣面露犹豫,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只管照朕的话去说便是!”
刘协不耐烦的将手一挥,“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伙人在想什么,吕布得胜的消息才刚刚传来,这帮狗腿子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舔他们的主子了!”
第一千零四九章 为了吕家
未央宫,宣室殿。
肃穆的大殿中,群臣皆列。正对宫殿正门的天子位上,始终不见当今陛下刘协的身影。
已是一个时辰过去。
“司徒公,您说今儿个陛下能来吗?”宫殿右侧,现居光禄大夫的董承压低了声音。
时任司徒公的司马防闭目养神,不发一言。
王允死后,本在老家温县养老的司马防,被朝廷重新启用,拜为司徒。
如今,太尉杨彪告病休假,司空刘普身为汉室宗亲,近来也告了假,在朝堂上最具发言权的人物,就是这位宦海起伏多年的老司徒了。
董承的打听,司马防只当没有听见。
他本想远离朝堂纷争,却不想又被请回了长安。
如今他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司马朗任洛阳令,替吕布重振昔日的帝都洛阳;二儿子司马懿更是不得了,助刘虞打下了幽州,又出兵南下冀州,声名鹊起,加上还是那位先生的弟子,将来前途势必将不可限量。
作为父亲的司马防本想置身事外,在汉王室和吕布之间保持中立,可局势根本就也不允许,别人早就将他司马家当成了吕布的爪牙。
既然置身事外不可能了,司马防便决定为了司马家,赌上一把。
今天大伙儿齐聚于此,所为何事,站在这个殿里的每个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此时,中常侍韩宣领着两个小黄门来到殿内,只听得他清了清嗓音,向众臣宣道:“诸位朝卿,今儿个就别等了,奴方才已去请示了陛下。陛下龙体抱恙,所以暂不临朝,一切大小事务,送至三公署代为处理即可。”
早不病晚不病,偏巧今天病了。
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
“韩常侍,你这话不对吧!”
群臣中,排位仅次于三公后的鹰眉男人出列,眼神中透着一股子凌厉。
乃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卫觊。
卫觊因在河东政绩卓著,得大将军保举,入京任职侍郎。随后,短短两年间,仕途傥荡,竟似坐火箭般步步高升,不知如此,还取代了昔日吕布大舅子严礼的大司农之职,掌管国家财政经济,也由此可见,吕布对其信任之高。
“卫司农这是何意?”韩宣面色一寒,声音中已然有几分不悦。
何意?
卫觊冷笑一声,二指并拢猛地指向韩宣:“朝会之前,我私下问过御医署了。陛下这几日龙精虎猛,分明没病,如今你却说陛下病了,我且问你,尔为何假传圣谕,究竟是何居心!”
此话一出,群臣目光顿时直指韩宣,怒声骂他阉人乱国,只会蛊惑天子,论罪当诛!
“汝等简直不可理喻!”
面对众人的谩骂,韩宣也不怂这些公卿,当场拂袖而去。
韩宣走了,殿内的朝臣们你瞅我,我瞅你,皆是有些发愣。
当有人问起司马防当作何对策时,老司徒只是拍拍屁股,慢悠悠的走出殿外。
长安城中,大将军府。
处理政务的大堂里,年仅十七岁的吕府大公子手执朱砂笔,在案卓上一摞摞的竹简末尾,留下一道道的红色朱批。
戏策死后,原本亢沉繁杂的事务,全由吕篆一人挑起。
戏策生前所掌之事,大多皆为机密,不容外人得知,所以吕篆就只能亲力亲为。以前看戏叔父总是轻松自在,只有当他亲身体验过后,才知晓其中艰难困苦。
尤其是在与父亲书信时,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必须学着戏策与父亲对话时的口吻,拿捏一些语气态度,来琢磨一些话该如何表达,才能获取父亲信任。
可吕篆终究不是戏策,好几次都差点露出马脚,好在后面又给圆了回去。
一旦事发,父亲势必恨及自己。
即便如此,吕篆也不曾退缩气馁。
他知道。
一切,皆是为了吕家!
“公子,卫司农求见。”
守在门口的少年前来禀报。
少年名唤文钦,乃是替吕布牵马的文稷长子,如今年满十五,颇具武艺。本来文稷是想让自己的这个儿子上战场效力,吕布却没准,说可以先跟着自己的儿子,磨练磨练。
听到这话的时候,文稷当时就红了眼眶,内心的感激之情,如汹涌潮水,述说不尽。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倘若不出意外的话,吕篆将来会继承吕布,若是能够让儿子早早的跟随在吕篆身边效力,无疑是给自家铺开了一条锦绣前程。
“让他进来。”吕篆认真看着竹简上的讯息,头也不抬。
文钦得令而去,少顷,卫觊便来到堂外,抬腿迈过小腿高的门槛,进入堂内。
“卑职拜见公子。”
卫觊走到大堂中央位置,躬身向吕篆行礼问安。
这位在当朝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大司农,在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面前,自称‘卑职’,不敢有半分不敬。
同时这也表明了,他是吕家家臣。
吕篆的目光仍旧没有抬起,他只是淡淡道了声‘坐’,在卫觊坐下之后,才又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刚坐下的卫觊立马又站了起来,脸上带有一缕羞惭,自责道:“公子,卑职无能。”
在此之前,校事署比朝廷更早接到吕布大胜的消息。
吕布如今位极人臣,封无可封,就连之前的功劳,由于无法封赏而转接到了妻子严薇身上。如今,此法断然不能再行,所以一众依附于吕布的朝臣,便谋划为吕布封王。
卫觊就是这其中的发起人之一。
然则,今天的结果显然不合乎卫觊的预料,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刘协不来上朝,他总不能闯入后宫,把刘协给强行拖出来吧。
毕竟,刘协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大汉皇帝。
吕篆听得这话,手中的笔微顿了一下,随即他将笔搁置在砚台,从桌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卷檄文,然后向卫觊招了招手。
卫觊自是躬低着身子,小跑上前。
“你且看看,这是许靖、华歆他们起草的诏书,你拿去与太尉、司徒和司空合计合计,如果没有问题,便照此做吧。”
吕篆坐在位置上,将檄文递了出去。
卫觊赶忙双手接过,目光在檄文内容上快速浏览一遍,上面先是述说了吕布的种种功绩,后面则是封王的各种事项,以及礼仪。
檄文内容倒是写得不错,可问题就在于刘协会接受么?
要是又一直托着不上朝,卫觊还真没有办法。
见卫觊迟疑当场,吕篆重新提笔勾批起竹简。
好一会儿后,卫觊仍旧站立在原地,这时吕篆道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有着罕见的霸气与轻描淡写的从容。
“诸侯作乱,天下割据,可这天下仍旧姓刘。不是因为他够资格,而是我吕家,让它姓刘。”
第一千零五零章 密报
卫觊肃然起敬。
他仿佛从这个未及冠的少年身上,看到了那道睥睨天下的男人身影。
不过随即卫觊便释然了,毕竟吕篆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子像父,并无不妥。
知道该如何去做的卫觊躬身退了出去。
兴许是从小受到戏策的灌输影响,吕篆骨子里其实并无多少忠君爱国的思想,对皇宫里的那位天子更是毫无敬畏可言。
如今,他的父亲权势滔天,手握天下重兵,可比当年霍、伊。可权高如霍光又能如何,死后还不是一样被满门抄斩。
只有爬到最高,吕家才不会覆灭。
吕篆手中的笔又一次顿了下来,他伸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目光却尤为笃定:父亲如果不想,那就由我来!
不知何时,这个念头在吕篆心底,生根发芽。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阿弟!阿弟!”
姐姐吕玲绮的声音从堂外传来,打断了吕篆思绪。
这间摆满机密的堂屋,如今是吕府禁地,没有吕篆点头,任何人皆不准进来。
否则,一律诛之!
不过,吕玲绮算是例外。
不出眨眼功夫,一道飒爽身影出现在了堂屋之中。
吕篆望去,只见自家姐姐身穿一身素白色的男子长衫,背后系披大红色的斗篷,腰系玉带,旁边佩剑,脚下踏着一双黑色白底的蟠离祥云靴,就连柔顺的三千青丝也用银簪竖冠,立在头顶。
乍一看,哪里还是吕家千金,明明就是气质如玉、风度翩翩的俊公子。
吕篆站起身来,走到吕玲绮身前,转着打量了一圈,有些哭笑不得:“阿姐,你这是作甚?”
“走,随阿姐仗剑江湖去!”
吕玲绮一把拿住弟弟手腕,眉飞色舞,说得尤为洒脱。
事情显然没有吕玲绮想的这般简单。
“阿姐,愚弟手中事务繁忙,怕是不能随你去仗剑江湖了。”
吕篆猜到会是这样,出言婉拒了吕玲绮的提议。他现在手里的事情多到处理不完,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的他,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火力全开。
听得阿弟不去,吕玲绮撅起了嘴巴,表示很不开心。
“这事儿娘亲知道吗?”吕篆又问。
吕玲绮立马点头,不过在弟弟目光的审视下,最后吕玲绮还是败下阵来,实诚的摇了摇头。
“娘亲昨天去城外白马寺祈福去了,要七天之后才会回来呢!”
吕玲绮冲弟弟眨了眨眼,说得自信满满:“所以,咱们只需赶在娘亲回来之前,去关外溜达一圈,就不会被娘亲发现。”
每过两个月,严薇就会出府至东边的白马寺斋戒七天,在佛前诵经,一是为夫君和儿女祈福;二来,也为在战役中阵亡的英灵祷告,超度他们的亡魂。
家里养的马,全是宝马良驹。
日行千里,根本不在话下。
吕玲绮绘声绘色的描绘着自己想象中的计划,越说越是高兴,俊俏脸蛋儿上掩饰不住神采飞扬。
“阿姐,咱们不是小孩子了。”
吕篆叹息一声,别说拿时间外出玩耍,就连吃饭喝水,他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时间。
这些年,三姐弟中就属吕篆成长最快,也最为懂事,就连小儿子吕骁也心智成熟不少。
反倒是他俩的姐姐吕玲绮,哪怕是笈之后,也仍旧是和从前一般,无拘无束,但凡有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亲自尝试。
“阿姐,你已经二十岁了。”
吕篆不得不说出这个残酷的现实。
长安城里,许多比吕玲绮年岁要小的女子,都已经抱上了娃娃。娘亲也时常说叨该给女儿找门亲事,可夫君一直征战在外,这种事情,光她一个人,也拿不了主意。
可若是公然招婿,消息一经放出,估计到时前来提亲之人,能将吕府的门槛踩烂。
吕布位高权重,手握实权,且不说吕玲绮相貌如何,单凭这一点,就会有无数人想要挤破脑袋的入赘吕家。
人间,最难一份真情。
吕布之前也说过,会尊重女儿的抉择。他不在乎对方家世背景,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对女儿付出真心。
面对人生的婚姻大事,吕玲绮却不急不忙,好似浑不在意。
这些年她也亲眼目睹过许多案例,女子在嫁人之后,哪里还有半点自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在家里相夫教子。
我才不要做喂食逗趣的笼中鸟雀,我要向父亲一样,自由的翱翔天空!
这就是吕玲绮给自己定下的人生理想。
“阿弟,你不想去便不去吧。我自己一个人,也一样能够闯荡江湖!”吕玲绮将手搭在弟弟肩上,颇有女侠风范的说着。
她一旦打定主意的事情,少有改变的时候。
熟知姐姐脾性的吕篆知道继续劝说,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遂换了语气:“也罢,府里头是闷了些,阿姐你出去散散心也好。”
得到弟弟的答应,吕玲绮顿时高兴起来,哼着轻快小调,欢欢喜喜的出了堂外。
吕玲绮走后,吕篆随之迈出门槛。
“文钦,你去挑十个身手最好的暗卫,叫他们沿途保护阿姐安全。若有任何闪失,自己提头来见。”
吕篆的话语很轻,可文钦却听出了其中的杀伐果断。
“喏!”
文钦应了一声,当即照办去了。
此时,天空中阳光正灿。
吕篆拾级下了门口的台阶,向前走上几步,微微仰望,耀眼夺目的光芒使他下意识的虚眯起了双眼。
于是,他索性闭上了双眼,张开双臂,站在阳光下,享受着久违的沐浴。
阳光洒我身,仿佛自由人。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祥和。
“公子,校事署密报。”
难得的舒缓享受,却被一声不合时宜的禀报打断。
吕篆睁开眼,眼神里没有愤怒,似是早就习以为常。
他缓缓转身,拾级而上,重新迈过门槛,进入大堂,坐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新到的密报呈上,吕篆伸手拿过,在桌面铺开,上面字数寥寥,消息却是令他心中一颤。
只见上面写着:
小公子击穿鲜卑,现已开始折返长安。
第一千零五一章 武昭
临近岁末年关,长安朝廷派出御史大夫许靖持节去往兖州,策封吕布为王。
这也是自当年诸王之乱后,首个异姓王的诞生。
“朕以不德,少遭愍凶,越在西土,迁于唐、卫。当此之时,若缀旒然,宗庙乏祀,社稷无位;凶觊觎,分裂诸夏,率土之民,朕无获焉,即我高祖之命将坠于地。朕用夙兴假寐,震悼于厥心,曰‘惟祖惟父,股肱先正,其孰能恤朕躬’?乃诱天衷,诞育奉先,保我皇家,弘济于艰难,朕实赖之……”
册封的诏文中规中矩,先是列举了吕布这些年来对汉王朝的功勋贡献,然后引经据典,述说周成王、晋文王等先贤事例。
紧接其后,便是天子策封于吕布的王号:武昭!
意寓以武而昭天下。
并将太原、上党、西河、云中、定襄、雁门、朔方、五原、上郡等九郡九十八县,全部赏赐给吕布作为封地,用来建立属于自己的宗庙社稷。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九种赏赐。
用以出行的大辂、戎辂各一辆,黑色公马八匹;三面悬挂的乐器三十六件;象征法纪的斧钺各一件;象征勇武的红色弓一张、红色箭百支,黑色弓十张、黑色箭千支;黑黍和香草酿造的美酒一樽……
在吕布之下,还可设置丞相和下属的群臣百官,随行可带侍卫勇士三百。
诏文内容很长,许靖的声音一直没有落幕。
“简恤尔众,时亮庶功,用终尔显德,对扬我高祖之休命,钦此。”
小半柱香后,许靖念完圣诏,将其合拢,递向躬身抱拳聆听的吕布。
“臣领旨,谢恩!”
吕布声音洪亮,双手恭敬接过圣旨之后,方才站直躯体。
别看他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心中百味杂陈。
从军二十余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边疆小卒,走到今天天下成名,这些年踏过的尸骸,付出的血泪,也许只有自己知道。
吕布心中感慨一番,将圣旨搁放在处于公务的案桌,和许靖聊了会儿长安局势,得知关中稳如泰山,他也就彻底放下心来。
随后,吕布走出大帐。
不知何时,帐外已是人头耸动,摩肩擦踵。高顺、黄忠、马超、宋宪等将领不约而同的齐聚于此,就连平日里操练的士卒,此刻也都停止了训练。
在吕布出来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全都望了过来。
眼神和脸上的表情各式各样,但大多都充满着炽热、崇拜、激动……
“末将参见大王!”
为首的将军们同时躬身抱拳,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之色。
不待吕布开口,那些个营中的士卒儿郎们也跟着高声呐喊起来:“大王!大王!”
一浪高过一浪。
数十万人的声音,宛如山呼海啸。
锣鼓声起,一改往日作战时之紧凑,奏响欢乐喜悦的乐章。
场面热血沸腾。
吕布很自然的抬了抬手,脸上浮现出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春风得意。
…………
当晚,吕布和麾下文武将士在城外的原野上排开场面,燃起数千篝火,将头顶这片漆黑的夜空映照点亮,载歌载舞的大肆庆祝。
庆祝宴进行到**,喝得大醉的吕布一步三晃的来到许靖面前,满是酒气的问他:“文休,这些年我不在长安,先生的身体是否好了些?”
虽然戏策在书信中称身体安好,可吕布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如今许靖从长安而来,自然该知道戏策的身体状况。
听得吕布问起,许靖起身如实回答:“回大王,其实下官也已经有些时日没见着先生了,不过据大公子所述,先生得一隐士高人指点,在府中闭关练气。一切大小事务须得先经过大公子之手,然后看轻重程度,再考虑是否转呈先生。”
“这么多事务落在篆儿身上,倒是有些苦了他。”
吕布喃喃说着,有些心疼起自己的这个大儿子来。这么些年,最懂事、承担最多的,永远都是这个大儿子。
“大公子勤奋好学,又天资聪颖,先生闭关之后,关中大小事务皆是打理得有条不紊,百官无不称赞大公子才能卓著,大王尽可放心。”
许靖同样夸赞了吕篆一番。
不止是他,像华歆、郑泽等当朝名士,亦是对吕篆青睐有加。
说句大逆不道的违心话,以吕篆的能力,将来绝对是帝王之才!
听得许靖夸赞,吕布脸上露出欣慰,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骄傲。
当父亲的,谁不是望子成龙?
此后,吕布也没在过问戏策的身体状况,他对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尤为放心,相信他绝不会欺骗自己。
“文休啊,你回去转告先生,叫他尽管安心静养,本将军的丞相之位,给他留着!”吕布虽然大醉,不过在说起此事的时候,语气却格外笃定无比。
放眼整个天下,除了戏策,还有谁能够成为他武昭王的丞相!
换句话说,谁配!
遥想二十年前,两人巧合相识,那时候,一个是边境小卒,一个是落魄书生。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加在一起,愣是撬动了整个大汉王朝。
在戏策的筹谋下,吕布从边鄙武夫,一步一步的爬到封王拜将。两人之中,戏策动脑,吕布出力,几十年的耕耘,便将四分五裂的大汉江山,收复大半。
如今,也只剩下徐州的刘备还在垂死挣扎。
吕布常说,他此生有三件事情最值得庆幸和骄傲。
年少时,有同他患难与共的贤妻,此其一也;
声名不显,却有一群肯追随他生死相随的袍泽兄弟,此其二也;
能够得遇先生,此其三也。
但凡缺一,他都不可能有今日之地位。
“大王,你该自称为‘孤’,而不是本将军了。”
听得吕布仍旧自称将军,许靖从旁提醒起来。
孤?
吕布怔楞一下,继而饮下一口烈酒,大笑起来:“哈哈哈……没错,是孤!”
熊熊燃烧的篝火将吕布脸庞映照通红。
这一刻,他仿佛走到了人生的最**。
拜王封疆,志得意满。
第一千零五二章 出兵徐州
寒冬过后,转眼间,新的一年到来。
春风拂过,不再有寒风的刺骨。
辽阔平野上,十万衣甲鲜明的虎狼将士静静侯立,伫立在原地,如同一樽樽石化的雕像。
“大王到!”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通传,将士们身躯挺拔得更加笔直,目光‘刷’地一下,齐齐望向前方将台。
搭筑的高台上,一道挺拔魁梧的身影缓缓走上前来。
面对二十万双眼睛,身披蟒王甲的吕布显得尤为淡定,他已经记不得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战前动员。
站在高台,下方将士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渺小如蚁。
吕布俯瞰一圈,左手按在腰间佩剑,右手握拳抵在腰侧,声如洪钟:“自蛾贼作乱以来,天下四分五裂,各地诸侯割据一方,早有不臣之心,不遵天子号令。孤受先帝重托,南征北战数十载,才勉强保住这大汉江山。”
“汝等之中,有追随孤多年的老卒,也有新入伙的降兵,孤扪心自问,从未亏待任何将士。”
“如今天下仅剩徐州一地,一经收复,便可完成一统大业,届时,天下再无兵火战乱,百姓亦可安居乐业,汝等亦能回家与父母妻女,共享天伦。”
“现在孤只问一句,众将士,可愿随孤去打这最后一战!”
吕布气劲十足,一声大喝,传入所有将士耳中。
“战!战!战!”
众将士胸中早已是热血澎湃,高举手中兵器,呐喊齐吼,直震九霄。
随后,十万大军在吕布的统帅下,浩浩荡荡从兖州出发,直奔徐州。
…………
不过数日,吕布来袭的消息,便传遍徐州各郡。
人的名,树的影。
几十年的征战,早已使得吕布之名威震天下。但凡和他相抗衡的各方强大诸侯,无一不是先后败亡。如今得知吕布踏足徐州,不止是徐州百姓,就连各地官员亦是人心惶惶。
毕竟有曹操屠城徐州的前车之鉴,谁都不知道吕布会不会故伎重演。
而吕布则在女婿郭嘉的建议下,以攻心为主,发下檄文昭告徐州。
但凡降者,一概不杀,所有地方官员,仍旧按原职留用,若有主公开城迎接者,当上表朝廷,予以擢升封赏。
除此之外,所有吕军将士皆不准侵犯百姓田地,更不准劫掠钱财。否则,一律按军法从事。
檄文发下,徐州各地无不望风而降。
短短两月时间,徐州的彭城、琅琊、东海等三十四县,尽皆落入吕布之手。
徐州城,州牧府。
“废物,简直是一群废物!”
空旷的厅堂里,看着手中接连收到的战报,纵使平日里表现得足够温和仁厚的刘备亦是黑下脸来,不由的怒声大骂。
他原本以为,靠徐州的兵力钱财,怎么都能坚持个三年五载,结果这才两月功夫,徐州的领土已有半数陷落。
就在前天,分五路进发的吕军将领在彭城与吕布成功会师。
十万大军齐聚彭城,下一个目标,摆明就是刘备所在的徐州主城。
这些年,刘备在徐州小心经营,虽然深得百姓拥戴,积攒了仁德的名声,可徐州的本土士族根本不认刘备。
就拿之前讨伐吕布来说,刘备四处奔走,哪怕说干了口水,也没能从那些士族手中借来兵马,带的全是自己这些年累积的家当。
若非有糜、陈两家扶着,刘备这个外来户,早被士族们赶出了徐州。
“主公,诸位将军和大人到了,正在前堂等您。”亲卫陈到在外面恭声禀道。
“知道了。”刘备淡淡道上一声,很快平复下心境,走出屋门,向议事的前堂走去。
来到前堂,堂内众人见刘备到来,纷纷起身行礼,口中呼道:“我等见过主公(使君)!”
刘备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各自重新落座,担任徐州从事的陈登发现刘备的眼眶通红,不由问道:“使君,您的眼睛为何如此红肿?”
听得此话,其他诸人亦是打量起刘备,确如陈登所言,刘备的眼睛的确红肿得厉害。
“使君,万要保重身体,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可不能倒下啊!”
“主公,没什么好哭的,大不了咱们拼他个鱼死网破!”
“主公好好休养,有我等在此,定叫徐州无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劝说起刘备。
听得众人相劝,刘备微微摇头,拱手向众人行了一礼,叹息说着:“多谢诸位关心,备非是为自己而哭,而是为汉室江山社稷而哭!”
“此话何解?”有人问道。
刘备缓缓说来。
“吕布称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倘若再拿下徐州,势必会借此逼迫天子禅位。丢了徐州事小,可若是因我而让吕布此贼篡位成功,毁大汉四百年之社稷,我便是千古罪人!
每每念及此处,备实在心如刀绞,夜不能寐……”
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众人见状,亦是心生触动。
“使君尽管放心,您如此仁德宽厚,某即使豁出性命,也一定会助您守住这徐州之地!”徐州城中的大将曹豹决然说着,大有跟吕布死磕到底的狠劲儿。
自从关、张死后,刘备手下将才奇缺,曹豹是徐州大户曹家的当家,在徐州极具势力,得到他的支持,也算是回缓了一口元气。
“没错,不管是为了徐州,还是为了汉室江山,我们一定不能输给吕布!”陈家父子也就此表明态度。
“主公,吾愿倾尽所有家资,为你招兵买马!”
财神爷糜竺也发下话来。
“谢谢,谢谢……”
刘备眼中含泪,一个劲儿的感激着众人,当他目光看向堂内那道银白如龙的身影时,后者亦是对上了刘备的目光,他站起身来,拱手抱拳:“某虽不才,但如有用得着的地方,任凭使君驱使!”
“好!好!好!”
刘备一连叫了三个好字,有两万幽州骑卒相助,他的胜算起码大了一半。
众人同仇敌忾,刘备心中底气也多了几许,他看向众人,将他们团结在了一起:“有诸位相助,吕布何足虑也!”
第一千零五三章 陈家父子
刘备言语笃定。
话音落地之后,陈善意提醒:“使君切莫大意,吕布此人骁勇善战,麾下又多虎狼之士,我等还是应小心应对为妙。”
“陈老言之有理,不知可有良策?”
刘备微微点头,表现得十分谦逊。
堂内众人目光,亦是投向了这位在徐州极具威望的徐家家主。
“吕布大军会师彭城,下一个目标,定是徐州无误。然则……”
陈话音一转,接着说道:“徐州四面受敌,倘若死守,吕布势必力攻,就如当初东武阳之事,弘农王纵使有铁壁高墙,最终亦为吕布所破。恕小老儿说句不好听的,使君如今纵使有四万五之兵马,却也难当吕布之锋。”
陈的这一番话,使得不少想要死守与吕布血战到底的将领,变得举棋不定。
刘备亦是陷入沉思之中。
刨除幽州的两万骑兵,他麾下能够调遣的其实也就两三万人,即使死守,可能也挡不住吕布的滚滚大军。
想通了这点,刘备面向陈躬身行了一记大礼,言辞恳切:“还请徐老教我。”
陈赶忙上前扶起刘备,正色道:“事关徐州命脉,于公于私,老朽都应该全力为使君出谋。”
随后,他轻捻了两下胡须,缓缓道来:“老朽倒是有一计,可供使君参考。”
“陈老请说。”
“吕布大军未至,使君当先思退步:可将徐州之钱粮分出大半移于下邳,倘徐州被围,下邳有粮可救,若攻下邳,徐州可袭其后方。另,下邳有泗水之险,只管安心坐守,可保无虞,使君以为如何?”
陈献上计策,刘备思虑片刻,便点头应下:“此计甚善!”
“除此之外,使君还可遣人去往广陵游说。”
陈接着道来:“广陵郡守笮融,这些年依附于徐州,却又是独立于徐州之外的势力。他麾下有兵马三万,不在少数,使君若能使人述说其中利害,唇亡齿寒,相信笮融定不会坐视不管,愿意出兵共抗吕布。”
听了陈这一番话后,堂内不少人皆是点头同意:“若是笮融肯出手相助,咱们胜算又会大上几分。”
笮融,扬州丹阳人。
早年间,投奔徐州刺史陶谦被任命为下邳郡守,负责督管运输广陵、下邳和彭城三郡的粮食。
然则在得到此三郡粮食和进贡的物品后,笮融并没有送到郯县去,反而中饱私囊占为己用。
拥有这些之后,笮融便在下邳郡广兴佛寺庙宇,要下邳郡百姓日夜诵读佛经,这使得附近各郡的和尚、尼姑和佛教徒迁入下邳郡,前后高达五千多户之多。每到农历四月八日,笮融还会举办“浴佛会”,光是在路旁设酒宴的费用要用亿为单位来算。
后来曹操报父仇进攻徐州,徐州境内如同惊弓之鸟。
笮融则带领手下士兵和部属男女共一万多人去到秣陵,镇守秣陵的薛礼设宴款待笮融,结果却遭笮融所杀,吞并薛礼的部属。
陶谦死后,笮融南下广陵。
广陵郡守赵昱将笮融奉为贵宾,摆下盛大的酒席招待笮融和其士兵部属。看到广陵郡物丰民富,笮融不禁心动,遂又起了歹意。于是,在一次酒宴里,藉以敬酒的时候,拔剑斩杀赵昱,将广陵据为己有。
笮融这厮信奉佛教,却不是善男信女。
所以刘备不太愿意与笮融合作,像他这样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反噬一口,将自己吞进肚中。
可眼下局势紧张,若能得笮融相助,的确能够增添不少胜算。
“下官不才,愿为主公走这一遭。”担任从事一职的孙乾出列请命。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刘备终究是点下头来,“公此去,须多加小心。”
听得刘备关心,孙乾心中自是一阵感动,拱手笃然道:“下官此去,定不负主公所托!”
随后,众人又商议良久,才各自散去。
走出州牧府的大门,陈家父子登上回府的车驾。
马车里,年过五旬的陈似是有些疲乏,阖上双眼,开始闭目养神。
长子陈登看向自己的父亲,欲言又止。
纠结好一会儿后,他才犹豫说来:“父亲,您向刘使君所献之策,是否有些欠妥。”
听得儿子问起,闭目养神的陈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神里有精光闪烁。
“元龙,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也不必再说。刘玄德远没有你看似的那般和善,此人城府极深不说,心志更是远超常人,实乃野心勃勃之辈。”
知子莫若父,陈知道他这个儿子中意刘备,想要助他匡扶汉室江山。
可匡扶汉室,不是喊上一两句口号就行。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刘备根本无力与吕布相争。
“父亲此言,儿子不敢苟同。”
陈登壮起胆子,这要换作以往,他绝对不敢顶撞父亲。
“父亲博学,故而应该知道,当年高祖不也一样只据有汉中之地,经过不懈努力,最终却能击败项羽,开创大汉王朝。
如今徐州之丰饶远超汉中,刘使君亦是怀有大志之人,父亲为何仅凭眼下局势,便否了刘使君这些年的付出与努力?”
陈登反问一声,情绪有些激动。
陈目光落在这个自己最为看好的儿子身上,神态不复年迈之状,言辞犀利:“昔年高祖麾下,文有萧何、张良辅佐,武有樊哙、周勃、夏侯婴之徒,外加一位百年难出的兵仙相助,而项羽自负,故有所败。
你且看看刘备,天时地利人和,他占了哪样?”
陈登张了张嘴,下意识的就想说出‘人和’二字,但转眼一想,吕布在民间威望也是极高,甚至远超那位困居长安的天子。
一时间,他竟有些哑口无言。
“其实,这天下谁当皇帝,皆与为父无关。只是,徐家千百年的传承,断不能毁在我的手里。”看着儿子脸上流露出的落寞,陈叹息一声,心中有些不忍。
他知道儿子从小的志向,就是想要倾尽此生,去辅佐一位明主,匡扶大汉社稷。
可头顶的这片天,早已不是以前。
第一千零五四章 奔袭下邳
当天下午,徐州城中张开告示。
檄文中说,吕布大军不日就要抵达徐州城下,敌军势众,刘使君准备将城中钱粮移往下邳,然后派大将死守徐州。
可两军交战,百姓无辜,刘使君不愿见百姓遭此大难,故下此告:若有愿同行者,不论男女老少,皆可收拾行囊,共同前往下邳避难。
末尾,加盖有徐州牧的印章。
徐州百姓得知此事后,纷纷回家收拾起家当物件,准备移居下邳。
在那个没有网络信息传递的年代,徐州城里的百姓显然更加相信以仁义著称的刘使君。
刘备想要携民移居下邳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入吕布耳中。
彭城大营,帅帐。
身穿黑色王甲的吕布托着下巴,低头看着地图上被红色标记圈起来的‘下邳’二字,怔怔出神。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里。
遥想当年,吕布便是在下邳城败北殒命,如今刘备想要迁往下邳,无非是想借下邳之地,与徐州城形成犄角相抵之势,掣肘吕布大军。
下邳城易守难攻不假,但地势较低,一旦掘开泗水、沂水,下邳城必受水祸!
吕布上一世就是在这里吃足了苦头。
“大王,大王……”
见吕布发怔,逄纪不由低唤了两声。
吕布登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目光扫去,帐内的麾下将领皆是看着自己。
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据校事署传来的谍报,刘备已经率领十余万徐州百姓,从徐州动身向下邳迁徙,徐州城则由大将曹豹率两万兵马镇守。”
主薄杨修在得到吕布示意之后,将所获情报公开。
诸将听得这个消息,各自思索起来。
“老黄头,你说这刘备是不是犯蠢!他知道抵挡不住咱们大王的军队,所以向下邳逃走,这咱可以理解,但他带百姓作甚?十几万百姓同行,行军速度起码得慢上个五到六倍,这不是等于给自个儿找不自在吗?”站在黄忠身后位置的华雄轻轻碰了碰前方,小声嘀咕起来。
白须两尺的黄老爷子回头瞅了华雄一眼,没好气道:“刘备能从一介织席贩履之徒,混到徐州牧的位置,就说明他不是一个傻子,你都能想到的事情,他能想不明白?”
“那你说,刘备是想干甚?”
华雄没好气的哼哧一声,若非黄忠的岁数摆在这里,换做别人,他早就拉去出对练去了。
黄忠轻捋白须,思索一番,悠悠道来:“照老夫估计,刘备此举,九成是想借此机会,拉拢百姓,以博取仁义之名。”
听得黄忠的思量,逄纪接过话来:“黄老将军所言不错,刘备此人素来以仁义标榜自己,这也是他得百姓拥戴的重要原因。古人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刘备没有强硬的后台与实力,他所能依仗的,就是百信对他的支持。”
“那咱们还等些什么,索性直接杀到下邳,生擒刘备!”华雄加大了声量,双手还比了个砍头的动作。
“华将军,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张辽轻拍华雄肩甲,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向他讲解起来:“在此之前,吾做过计算。从咱们这里出发到下邳,即便是直线行走,也有四五百里的路程,更何况途中多有山地,不少地方需要绕行。恐怕等我们赶到,刘备早已进驻下邳城中……”
“切,这有什么!”
华雄浑不为意的说着,他面向吕布抱了抱拳:“大王只需给末将一支骑军,末将千里奔袭,定能在刘备抵达下邳之前,杀他个片甲不留!”
“华将军勿要鲁莽!此番我军所带骑卒不多,更何况咱们对徐州一带不甚熟悉。冒然奔袭,恐会孤军深入,反中敌军埋伏。”
相较华雄的直莽,张辽显然更加沉稳。
“大王,末将手下有一人,现充牙门将,名为王虞。此人世代祖籍徐州,对徐州地形尤为熟悉,故而末将请求奔袭刘备!”
华雄刚刚退下,马超又站了出来。
如此大的功劳摆在面前,帐内诸将有几个能不心动?
吕布看向马超,然后又将目光投向女婿郭嘉:“奉孝,你以为呢?”
“孟起将军勇猛,麾下凉州铁骑骁悍,若真有好的向导,倒不妨一试。”郭嘉笑着回道,真能一击功成,自然最好不过。
“不过孟起将军,你此番前去,须要小心刘备手下的那支幽州骑卒,这支骑卒本是公孙瓒在幽州积攒多年的家业,却为刘备做了嫁衣。
其中,有个叫赵云的将领,你得小心,此人实力并不在你之下。”
郭嘉不忘叮嘱一番。
换作年轻时,马超肯定会不服气,不过这些年他也遇到过不少强者,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嘴上道了声‘是’,暗自将‘赵云’这个名字记在心上。
“除此之外,刘备还差孙乾去到广陵,请求广陵郡守笮融相助。”杨修继续说着。
吕布这回倒没有继续询问郭嘉,而是将目光挪至位置较为靠后的贾诩身上,笑问起来:“文和,你以为如何?”
之前,在向张绣借贾诩的时候,吕布就没想过要还。
贾诩今年五十有七,样貌普普通通,面相看起来还很精神红润,完全不像一个快到六十岁的老人。
在加入吕布帐下之后,贾诩为人低调,从不主动献策,秉承着‘只要不问我就不说’的处世态度,也不和人拉关系、结梁子,仿佛孑然一身。
听得吕布问起,贾诩不假思索的回答起来:“笮融此人崇尚佛教,却生性贪婪见利忘义。主公可遣使者快马去到广陵,许笮融以州牧之职,然后送上珍宝玉器,相信此人定会乐意相助主公。”
说完,贾诩又补充了一句:“等扫灭了刘备,再差人暗杀即可。如此,广陵亦为主公囊中之物。”
“哈哈哈……”
吕布大笑,颇为开怀。
倒是高顺、张辽等将领的目光停在贾诩身上,目露凝重,这个平日里看似只知道混日子的老家伙,竟又是一个心狠之辈。
第一千零五五章 谁肯真心扶汉室,唯有子龙也!
晌午过后,马超端着一盆马草,伸手递出,喂食着心爱的里飞沙。
他已经发下命令,一个时辰后集结出发,奔袭刘备。
“阿兄,我也要去!”
身穿戎装的马云禄打听了兄长所在位置,小跑来到这里。
马超回头,望见自己的这个妹妹,把脸一黑,摆出兄长威严:“你去作甚?这是奔袭战,又不是过家家,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兴许是马超的口气重了些,马云禄眼眶一红,委屈巴巴:“父亲要是还在,决不能让阿兄你这般欺负我!”
见妹妹委屈巴巴,马超心中一软,却也没有改变主意,只是说道:“云儿,我这是为你好。”
父亲和两位兄长俱已魂归泉下,如今马家就只剩下兄妹两相依为命。
“我武艺已然不弱,军中诸位将军皆是赞赏有加,此番讨贼,为何偏就我不能去!”马云禄杏眼圆睁,满是执拗的质问起兄长。
马超对此苦笑,实话告诉妹妹,平日里的切磋,不过是诸位将军让着你罢。
马云禄的实力如何,他这个兄长再也清楚不过。
说到底,就是一个二流偏下的水准,虽说相较大多人已然不弱,独斗小兵小卒也完全没有问题。但若是撞上一流境的强者,稍微程强一点,必死无疑。
而他这个妹妹,生性最为好斗逞强,所以马超才不愿带她同行。
见兄长如何也不肯答应,马云禄气得跺了跺脚,哭着道了声‘再也不喜欢阿兄了’,然后小跑离开了这里。
马超无奈摇头,自己的这个妹妹啊,还真是给宠惯坏了。
同时也在心中思忖:看来,得早日替妹妹寻一夫婿。
成了家,性子就不会这么野了。
一个时辰不到,五千西凉精锐集结完毕。
马超从吕布大帐出来,他已向吕布作了汇报。
翻身上马,四下扫视一圈,并未发现妹妹的身影,
想来是心中难受,保不准在哪儿发脾气呢!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又要废一番唇舌劝说。
将手一挥,马超率军出征。
刚出大营,马超就发现身旁的族弟神情有些异样,遂关心询问起来:“岱弟,你看起来有些恍惚,可是身体不适?”
“没……没什么。”
马岱连忙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似是有些做贼心虚。
好在马超不疑有他,轻拍了两下马岱肩头,语重心长:“此番奔袭,正是你建功立业之时,务必要抓住机会,斩他几个敌将,最好能把刘备的脑袋摘下!”
马超如今已是镇东将军,将来前程无限,所以他更希望此去,能够让主公看到马岱的本领。
“弟,知晓了。”马岱点头应下。
随后,他偏头向斜后方看去,在他麾下的千人骑中,有个身形较为娇俏的骑卒,正冲他比了个鬼脸。
…………
话分两头,且说刘备自带着徐州百姓出城,便开始了漫漫迁徙之旅。
从徐州城到下邳其实算不上远,急速行军,也就几天的功夫。
但有了一众百姓的拖累,行军速度难免大打折扣,从出城之日算起,至今已有小半月的功夫,照这个速度,起码还要花上将近十天时间,才能顺利抵达下邳。
一路上,刘备放下州牧的身段,与百姓们吃穿同住,加上他那平易近人的和善仁厚,可谓是赚足了民心。
加上此番随行将士,大多都是徐州本地人氏,见刘备如此体贴他们的家人,心中也同样感动不已,暗暗发誓,愿为刘使君赴汤蹈火。
这一日,刘备率百姓渡过水,进入下邳地界。
此时距离下邳郡城,仍有很远距离。
倏然,有单薄的马蹄声响起,掀起一缕烟尘。
北方有快马急来,马背上的骑卒在寻得刘备之后,滚鞍下马,急声禀道:“主公,北边武原方向有一支骑军越过防线,正急速向下邳赶来!”
什么!
听得这个情报,刘备心头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是哪支部队,怎么之前没有一点消息?”
从彭城到下邳,少说也有几百里的路程,加上中间山川间隔,即便是骑军,也不可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侵入到了下邳地界。
刘备麾下如果不算上幽州骑卒,徐州骑兵简直少得可怜,有一万幽州骑已经分由糜竺的弟弟靡芳、镇守徐州的曹豹、以及占据司吾的陈登分别统帅。
余下的则是由赵云统领,负责沿途护卫,保证迁徙的安全。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刘备有意分化幽州骑卒,好他日化为己用,偏赵云还蒙在鼓里。
“回主公,这支队伍身穿羌人戎装,应该是西凉骑军。”赶来报信的士卒接着回答起来。
刘备不再说话,心中暗自思量:这支骑军能够不声不响的绕道武原,直逼下邳,队伍里八成是有本地人氏作为向导领路,避过了正面的所有防线,千里奔袭而来。
倘若没有发现,等到这支骑兵一旦靠近发起突击,绝对会给刘备军造成致命性的损伤。
好在他们及时发现,仍有一丝转机。
刘备当机立断,前去找到赵云,诚恳说道:“子龙,吾方才收到消息,有一支骑军从武原方向冒出,正向这里杀来。事发紧急,我作为州牧,当亲自御敌,护佑百姓安危。所以,就劳烦你替我护送百姓前行。倘若备不幸战死,也请你务必保护好这些大汉子民!”
说罢,刘备眼眶泛红,神情已然决绝。
正当刘备转身之际,赵云猛然唤了一声:“使君!”
刘备顿下步子,没有回头,只听得赵云说道:“使君乃汉室贵胄,万金之躯,岂可亲身犯险。云虽不才,愿替使君去斩杀这支敌军!”
刘备微微摇头,叹息说着:“子龙,这支骑军乃是吕布麾下的西凉精骑,历经大小战役无数,战斗力比起你的幽州骑卒,仍有过之。此番他们的目标在我,所以还是由我去吧……”
“云意已决,请使君下令!”
然则刘备越是这样说,赵云就越是笃定出战的想法。
他双手抱拳,再度大声恳求。
终于,刘备转过身来,眼中因感动而蒙上一层雾气,他紧紧握着赵云双手,语气哽咽道:“谁肯真心扶汉室,唯有子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