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八一章 穷途末路
从王允钻狗洞出府,守在外边的王政就已经盯上他了。
为防打草惊蛇,王政迟迟没有现身,为的就是跟在王允身后顺藤摸瓜,要来个一网打尽。
如今双方对峙,可谓是仇人见面。
王政带人堵住出口,王允现在亦是退无可退,别看他如今年老体弱,行事却一如既往的尤为果断,只听得他激喝一声,没有半分犹豫:“儿郎们,汝等父母、亲人,皆为吕布所杀!是贼子吕布让你们家破人亡,致使尔等落魄至此!”
稍微换上口气,王允一指前方王政,继续激喝:“而此人,便是吕布手下鹰犬,校事署的头号人物。今日,吾等便先拿此人开刀!给我杀!”
“杀!”
死士们听得王允挑唆,心中戾气暴涨,抄起手里的兵器,猛地扑杀上前。
即使王政带来的人数不少,他们却也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神情变得尤为狂热和兴奋,呜呼啦啦的全部冲杀过来。
几百人同时发起冲锋,王政心头一凛,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出,这些家伙绝非普通府兵可比,就像是在笼子里关久了的野兽,一旦出笼,便要噬人饮血。
察觉出这群死士的强大煞气,王政未曾退缩半步,他将手向前一挥,同样没有任何犹豫,向带来的将士低喝一声:“给我,杀!”
就算今天有千军万马挡在前头,他也一定要把王允这厮给擒拿回去。
杀啊!
身后士卒们怒声呼吼,齐齐冲了过去,迎上扑面而来的死士。
锵锵锵锵~!
铛铛~~铛铛~~
一瞬间,无数的兵器碰撞在了一起。
双方在地穴里展开激战,刀光剑影,鲜血肆洒,杀得是天昏地暗。
盏茶功夫过去,王政这方尽管在人数上占据着优势,可面对王允训练出的这群死士时,显得很是力不从心。
这群死士,诠释了什么叫真正的‘悍不畏死’。
普通人受伤之后,战斗力会不断下降,而这些家伙不同。他们伤得越重,反而戾气十足,双目赤红得如同恶鬼,战法也是愈发的凶悍,直至血水流尽,方才倒地而亡。
眼见快要压不住这群死士。
最后,王政不得不亲自提剑上场。
在他眼中,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缩在人群最后的王允。
还未走上两步,斜地里一杆染血的长枪刺来。
王政脚下未撤,身躯后仰半分,避过长枪,伸手抓握枪杆,另一只手中的利剑朝那长枪主人发出一记凌厉挥斩。
噗哧!
剑刃破甲,溅起一抹猩红。
然则那铜眼黄牙的死士却并未就此倒下,胸前被王政开了一道深长血口,甚至能见里面白骨,他浑然不觉疼痛,反而桀桀怪叫起来,换了把大刀,猛地朝王政砍来。
王政眉头一蹙,扔掉手中长枪,急忙退后,心中亦是尤为吃惊。一个普通的死士,居然能够如此凶悍,不知道他手上得染过多少鲜血,才能练成这般灭绝人性。
大刀落空。
王政再度出手,刺出的剑尖在昏暗的地穴中,陡然寒芒大盛,直刺那死士咽喉。
嗤!
锋利无比的剑尖穿透死士喉咙,死士身躯一怔,继而口中涌出许多暗红色的浓血,瞪大着眼睛,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王政抽出剑刃,继续往前。
一路上诸多死士阻击,皆为王政所杀。
当杀至王允近前时,衣袍染血的王政心中忽地有些庆幸起来。
幸亏这些死士训练出的人数不是很多,否则,真要能训练出万余人来,那就极为恐怖了!
“十七,你带人护卫主公快走!”
王垒朝一个正在厮杀中的汉子低吼一声,随后他抄起双板斧,脚下大跨一步上前,挡去了王政去路。
那个代号名为‘十七’的汉子果断停手,招呼了身边六七名死士,赶至王允这里,将他护卫着从原路返回。
王政见状,转身想追,可王垒哪会让他如愿,率先一斧劈下,断了王政追击的念头。
眼瞅王允在死士的护卫下逃走,王政眼中起了愠色,他看向手握板斧的王垒,当即攻了过去。
王垒见状,挥舞起手中双板斧,虎喝一声,迅速与王政战在了一起。
剑与斧交锋不断,板斧气势磅礴,好似滚滚而来的浪潮,一浪叠过一浪。
王政不敢硬碰,剑走游龙。
王垒的实力亦是不弱,尤其是他那一对臂力,大得惊人。
“兀那厮,有本事别躲!”王垒怒吼一声,挥动起的板斧屡屡不能命中,这令他颇为气恼。
王政自然不会上当,王垒想要斗力硬刚,这是他的优势所在。自个儿的力气虽说远不如王垒,但他可以通过不断的敏捷游走,伺机刺上一剑,给王垒身上留下一道道的细微伤口。
一剑杀不死,那就徐徐图之。
在几名死士的护卫下,王允成功逃上地面。
他气喘吁吁,却也不忘下令:“给老夫把地板还原,然后再把水缸挪过去盖住。”
听得这个命令,名为十七的汉子面色犹豫,似是有些不忍:“主公,咱们的人可都在下面啊!”
把这唯一的出口封住,他们可就一个也出不来了。
王允自然知晓这点,但他不愿放王政等人出来,所以宁愿让自己的死士与王政带去的人同归于尽,他朝身边的几名死士喝道:“事情从急,尔等只管听令即可!”
几名死士便迅速行动起来,盖上地板,合力将水缸推了过去。
处理完这里的事情,王允在几名死士的护卫下出门,他想找机会连夜出逃,回到并州太原,利用自己的名望,号召天下义士,共讨吕布!
总之,长安城不是久留之地。
然则王允刚推门踏出,屋子外面忽地就亮起许多火把,数以千计的官兵将此地团团围住,刀甲鲜明,燃烧着的火光将他们脸庞映照通红。
不出须臾,士卒们让开道来,一名身穿甲胄的将领缓缓走上前来,他见到王允几人,面带笑意:“王司徒,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王允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第九八二章 天子归城
腊月十三,晴。
长安城东的视野范围之内,远远就能望见一支长长的队伍。
天子从上林苑冬狩而归,乘坐车撵,由东边的霸城门进入长安。
与去时一样,羽林郎举着皇家仪仗,在前方开道,之后便是帝王的銮驾与随行其后的文武百官。
去时百官相送,归来时,霸城门口却不见一道出城来迎的身影。
此番去上林苑冬狩,刘协大显身手,射杀了十几头猎物,心情大为畅快。
他一路上心情不错,还想着上朝时,好好和群臣们闲叨此番乐趣。然则当行至霸城门外时,竟没有一个臣子来迎,刘协在城外等了稍许,仍不见人,这使得他的火气抑制不住的往上窜了起来。
难道朕就这么没有牌面吗!
中常侍韩宣作为天子心腹,跟随多年,哪怕是刘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都能从中揣摩出天子心思。
此刻,天子的心情明显有些糟糕。
韩宣快步向后走去,走至太尉杨彪和司空刘普近前,压低声音略带责备的询问起来:“二位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陛下的圣驾都到了霸城门外,怎么不见有人前来接驾?你们不是提前派人通知过长安城里的官员,让他们做好准备么!”
杨彪和刘普对视一眼,这种情况他两也是头一次撞见。早在天子动身的前两日,他们就已经派人回长安通知过了,怎么会没人接驾呢?
难道说,都不想要脑袋了不成!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的流逝,最后刘协实在没了耐性,向羽林中郎将吩咐了一声:“进城。”
任谁都听得出,这位汉家天子语气里所夹杂着怒气。
羽林中郎将领命退下,随即将手一挥,亢长的队伍缓缓向城内驶进。
回到皇宫,刘协换上内赤外黑的帝王常服,正欲差人唤城内官员问罪,却听得殿外宦侍禀道,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
刘协面色狐疑,她的这位皇后温婉贤淑,倘若没有急事,断然不会来刘协处理政务的正殿。
既然皇后来了,责斥那些官员的事情就先放一放。
刘协压下心头怒火,命人将皇后请进。
“陛下,您可千万要救救臣妾的父亲啊!”
一名头戴凤冠的女子快步走进,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着急之色。
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伏寿。
伏寿嫁与刘协多年,后来在王允和百官的举荐下,登上母仪天下的皇后大位。这些年,她将后宫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一直很好,并且育有一子,刘协为其取名刘延,意寓大汉江山,可以延绵不尽。
“皇后不必着急,有何事,慢慢说。哪怕天塌下来,自有朕替你撑着。”刘协招呼伏寿坐下,宽慰起来,说得底气十足。
他是天子,这天下间的兴亡,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
听得刘协这一番话,伏寿心里安心许多。
随后,她告诉刘协,不知是出了什么缘由,自己的父亲无辜被下了大狱,就连她派人前去探视,也都被拒之狱外。
听完皇后的哭诉,刘协立马怒了,当场喝骂起来:“是哪个混账东西下的命令!朕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伏完虽然只是挂着个虚衔的辅国将军,可他是皇后伏完的生父,亦是当今的国丈。
未经天子同意,就将其下狱,这不是公然打刘协的脸么!
“韩宣,去给朕查清楚!”
刘协语气骤降,声音里多了两分阴冷。
韩宣闻言,点头应下,躬身退出殿外。
及至傍晚,韩宣方才回到殿内。
此时的殿里,灯火通明,却只坐着刘协一人,皇后伏寿被他安抚回了椒房殿。
“如何了?”
见到韩宣回来,刘协停下手中批阅的奏折,目光望了过去。
韩宣欠身行礼,随后摆了摆手,殿内其他侍从很识趣的选择退下。
“回禀陛下,出大事了。”韩宣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神色尤为凝重。
刘协的眼皮子忽地跳了一下,心中涌起股很不好的预感,但他仍示意韩宣继续说下去。
天子要听,韩宣自然不敢隐瞒,如实禀报起来:“陛下,在您去上林苑冬狩的这段时日,长安城里天翻地覆。其实不止国丈一人,宗正卿、太仆卿、光禄大夫等诸多朝卿官员,也都纷纷下了大狱,罗列的罪名是犯上作乱,行谋逆之事。就连历仕三朝的老司徒王允,也同样没能幸免……”
听到后面,刘协的眉头几乎蹙成‘一’字,怪不得今天无人前来接驾,原来全都到大狱里蹲着去了。
“戏策出手了?”
刘协深吸口气,尽量使心态变得平和。
有胆量干出这事儿的人,除了戏策,他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韩宣点了点头,接着禀道:“据说是国丈在陛下走后,抢得先手,想要先发制人,结果却遭到戏策反制,校事署、城防营、廷尉监、还有其他许多府衙机构,全都参与了进来,将国丈等人一网打尽。”
“这个成事不足的家伙!”
刘协心中暗骂一声,同时也愠恼的询问起来:“长安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告知于朕!”
“陛下,事发之后,戏策下令封锁了城门。咱们的消息可以传进长安城中,可城里的消息,却根本传不出去。”
韩宣小声答道。
“这奸狡的戏策!”
刘协面色阴沉的低声恨骂,右手握拳,猛地一下锤在桌面,发出‘砰’的巨响,连带平置于桌面的茶杯打翻,盛在里面的茶水顷刻间撒了一片。
韩宣见状,赶忙跪伏于地,告罪起来:“陛下,奴下多嘴,奴下该死!”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小命不保。
见到韩宣如此惶恐,刘协抬手,叫他起来。
“韩宣,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死!”
刘协目光坚定,哪怕不惜一切代价,他也要保住这些人。即便不能保全,能够留下一半,也总归是好的。
这些人若是死了,这长安城,不,是整个关中,就真成吕家的一亩三分地了。
第九八三章 最耀眼的光!(4000字)
翌日,庄严肃穆的未央宫宣室殿里,天子早朝。
身穿帝王服的刘协在宦官的通报声中,神态威仪的走至大殿中央,缓缓落座。
见到天子临朝,站在殿里的五六十名朝臣按下手中笏板,躬身行礼,齐声呼道:“臣等参见陛下。”
声音比起以往,要小了不少。
这也难怪,以往上朝时,整个殿内的朝臣都站得比较集中,连同议郎在内,足有两三百人。而如今,只剩下随行上林苑的这些臣子,零零散散,其他人大多被下了牢狱,听候发落。
“还有些朝卿上哪儿去了,怎么不见早朝?”落座之后的刘协沉起眉梢,明知故问。
站在百官前方的太尉杨彪与司空刘普皆不作声,自昨日回城之后,他们从各自府僚的嘴里,或多或少的知道些许内幕。
伏完凉了,王允也走至末路。
现在的长安城,全被那个病痨男人紧紧攥握手中。
“陛下,您不在长安的这段时日,贼子伏完伙同司徒王允、宗正卿刘稗等人密谋造反。幸亏大将军麾下军师祭酒戏策发现及时,运筹帷幄,方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捉拿下狱。”
尚书令张沅出列,躬身向天子汇报起来,随后恨声说道:“陛下,如此心怀叵测的悖逆贼子,其罪当诛!臣恳请陛下降旨,将这些逆贼通通斩首,以正汉律!”
听得此话,刘协心中一凉。
这些下狱的官员大多都是吕布的对头,有他们在朝堂上,多少还能起些制衡作用。若是通通斩首,岂不是等同于连根拔起,今后这朝堂之上,就成吕布的一家之言了!
见刘协迟迟没拿主意,殿内的其他官员纷纷跪地叩首,压下笏板,齐呼起来:“请陛下降旨,诛杀逆贼,以正汉律!”
你们是要逼死朕么!
刘协心中悲怆,整个朝堂之上,全然成了吕布的党羽爪牙。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目光望向三公中剩下的两位,将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只要他两肯帮腔,刘协就能顺水推舟,赦了伏完等人的罪过。
“陛下,臣近日来身体抱恙,四肢无力,故臣今日上朝,是想向陛下请辞太尉一职,请陛下恩准。”太尉杨彪语气孱弱的说着,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身体不适,他还剧烈咳嗽起来。
杨彪话音落下,司空刘普亦是出列说了起来:“臣也同太尉公一样,臣今年已有五十余岁,老眼昏花,垂垂老矣,已经不能再为陛下鞍前马后,请陛下恩准臣辞去司空一职,在家中颐养天年……”
急流勇退,谓之知机。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敢出头替伏完这些人求情,就是摆明了与戏策为敌。
戏策并没有将整个关中的世家连根拔起,而是将那些参与作乱的世家夷灭三族,为的就是给还没站边的这些人,敲响一记重重的警钟。
听得杨彪和刘普的请辞,刘协眼中闪过一抹阴沉,前几日在上林苑狩猎的时候,这两个老东西可精神着呢!
但眼下,他又能说些什么?
“此事容后再议,朕累了,今日且退朝吧!”
刘协不去看下方跪了一地的朝臣,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身为大汉朝的天子,他却什么都不做了。
下朝之后,甘泉宫里,摔碎了一地的珍贵瓷器。
发泄完胸中怒火,之前咆哮怒吼的刘协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静静坐在地上,阴沉着面孔,一言不发。
一时间,宫殿里安静得可怕。
“陛下,您还好吧?”韩宣躬低着身子上前,小心翼翼询问起来。
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敢上前与天子对话。
刘协深吸口气,把暴躁的心情压于心底,他微微抬头,朝近前的这位心腹宦官道了声:“韩宣,派人去将戏策唤来,朕要见他。”
韩宣点头应下。
随后,他安排了一名小黄门出宫,去了趟戏府。
不多时,宣旨的小黄门回来。
他向刘协禀报,戏策称自己身体不适,无法进宫面圣,请陛下恕罪。
听完这个消息,刘协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他是当今大汉朝的天子,尽管皇权旁落,可他仍有天子之名。自古以来,天子想见的人,哪怕是病得下不来床,只要圣旨一到,就是抬,也要抬进宫来。
可这戏策潦草两句打发,简直是目中无人,根本没将朕这个天子放在眼中!
刘协很是生气,但他也知道,并无卵用。
“既然他不肯来见朕,那朕唯有亲自去他的府上走一遭了!”刘协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之色,无论如何,他今天也要戏策给个说法。
此番出宫,刘协轻车从简,只带了心腹宦官韩宣,以及几名随行伺候的小黄门,便往戏府而去。
来到戏府大门,看守大门的仆人伸手一拦,即便是当朝官员想要入府求见,也得先在府外候着,等通禀了再说。
区区仆人竟也敢阻拦圣驾,真是好大狗胆!
韩宣见状,顿时指着这几名看门仆大骂起来:“瞎了你们狗眼,知道这位贵人是谁吗!还不滚去把你们府上所有人通通叫来,陛下驾临此地,让他们速速出门迎接!”
看门仆听得此话,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儿就尿了裤子,当即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着脑袋,连呼‘小人该死’。
另一名仆从赶紧入府通禀。
不出小会儿,仆从从府内出来,苦瓜着一张脸,向天子告罪:“我家老爷说,他腿脚不利索,不能出来相迎,请陛下早些回宫去吧。”
“放肆!”
韩宣为之大怒,作势就要上前拧下这仆人脑袋。
“韩常侍!”
刘协唤了一声,随即微微摇头,叹息道:“算了,朕自己进去吧!”
…………
戏府中庭,巨大的樱花树仅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待到来年春天,又将生出新的花苞。
樱花树下,坐在轮椅上的戏策拢起袖袍,眯合一双眼睛。
在他身旁老老实实候着的,正是他的岳丈,董承。
无事不登三宝殿,董承此番前来,就是专程来找戏策帮忙。
眼下,伏完垮台了,所以董承就琢磨着,是不是也可以将皇宫里的那位娘娘,给趁势扳倒。
董承的小女儿获封贵人,要是伏寿也倒了,那么他的女儿,就是新皇后的最佳人选。上一次,因为王允的间接插手,使得皇后位置落入伏家之手。
这一回,董承可不想再错过了。
戏策睁眼瞅了一眼自家丈人,董承急功近利,他的那点心思,自己如何不知?
不一会儿,有仆人焦急来报,说天子驾临,请府内所有人员出府相迎。
戏策对此倒是淡然,他让仆人出去回话,就说自己腿脚不利索,让天子早些回宫。
听得此话,董承在一旁犹豫说着:“贤婿,陛下都到家门口了,你不去迎接,会不会不太好啊?”
“天子来此,无非是想为伏完一党求情。这件事情,我不会退步,所以也没有见的必要。”戏策淡淡说着,神色不见丝毫波澜。
敢将天子拦于府外,估计整个大汉朝,也就只有他戏策一人。
见女婿态度坚决,董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正欲与戏策继续谈论方才的话题,此时,一道蓬勃的身影正朝着这里矫健走来。
定睛看去,不是当今天子,又是何人!
董承见状,赶忙躬身低头,向天子行礼:“臣,董承,拜见陛下!”
可刘协压根儿没有理会,他的目光直直看向轮椅上的那个瘦削文士,尽量打笑说来:“戏先生,朕想入你家府邸,可真是难进啊!”
“陛下驾到,小民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戏策侧过身来,嘴里说着告罪的话,可观他神态,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
刘协走上前来,他瞥了董承一眼,后者立马会意,躬身告辞道:“既然陛下有事要与贤婿相商,臣且告退。”
这个时候,董承很识趣的选择了离去。
随后,戏策与刘协来到一处石亭,相对而坐。
胡车儿候在亭外,韩宣则在亭内伺候,他清洗完茶具,主动给天子倒上一杯温和的茶水。
刘协低头看了一眼,将盛有茶水的瓷杯推至戏策面前。
“先生的腿,可曾好些了?”刘协关心询问起来。
戏策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淡淡道了声,估计是好不了了。
声音里不卑不亢,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先生莫要气馁,朕改日请宫廷里的御医来瞧瞧,说不准能有所眉目,找到根治的法子。”刘协好言安抚,眼神中流露出惋惜的哀叹。
瞧这语气和表情,不知道的,可能还真以为戏策是刘协的良师益友。
戏策置之一笑,张仲景都束手无策,更别说那些普通庸医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天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而且还懂得隐忍,知道拉拢人心。若是提前个一二十年,或许戏策还真会为刘协的言行所感动。
不过现在么,这点小把戏,戏策一眼就能看穿。
“陛下今日来此,恐怕不是只为了与小民寒暄一二吧?”
戏策终结掉话题,直言不讳的询问起来。
听闻此话,刘协端起水杯浅呷了一口,细眯起长眸,似是不经意的说了句:“朕想请先生高抬贵手,放过伏完他们。”
戏策闻言噗哧一笑,摇头说着:“陛下,这是廷尉府和长安令管辖的事情,陛下应该去找他们,而不是来问我这个瘸子。”
找他们要是有用的话,朕还来你府上作甚!
刘协手中茶杯一顿,心中腹谤,但此时他又不能和戏策撕破脸皮,唯有继续说道:“廷尉卿许靖和长安令杜畿都是大将军一手提拔起来,亦是听从先生调遣,只要先生肯下命令,许靖和杜畿自然不敢违抗……”
“陛下!”
戏策打断了刘协的话语,笑着说来:“你实在是太高看戏某人了,廷尉卿和长安令是你的臣子,想赦免何人,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刘协一时语塞。
他自知说不过戏策,便索性开门见山:“戏策,你也别与朕绕圈子了。你就给朕一个痛快话,究竟如何,才肯放了伏完等人?”
“没有可能。”
戏策微微摇头,语气很是平淡,却有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肯定。
“戏策,你别太过分了!”
站在一旁的韩宣忍不住了,眼眸寒意大涨,陡然低喝一声:“陛下肯屈尊来找你,就已经给足了你脸面,你不要得寸进尺!”
“脸面?那是什么?能吃么?”
戏策面露讥讽,于他而言,所谓的脸面,就是这世间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韩宣面色一寒,弯腰与刘协说着:“陛下,别与他废话了,待奴下将其擒下,不信他们的人不肯乖乖就范!”
如今,戏策与天子身处一亭,护卫胡车儿又在亭外,韩宣想要擒住戏策,简直轻而易举。
虽然不知道韩宣说了什么,但通过他的神态,戏策大致猜到了话里的内容。他很是镇定的饮了口水,平静说来:“陛下,说句悖逆狂言,今天你们若是以我为质,倘若能走出这戏府半步,就算我输。”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你们要是敢抓我,那就等着鱼死网破!
大家都别活。
刘协的目光和戏策对视了稍许,终究是心虚的败下阵来,戏策可以放手一搏,他却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这样,朕有个折中的法子。你将伏完、刘稗在内的四十七人放了,朕可以让你们的人,顶替掉其他官员的位置,如何?”
这已经是刘协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陛下,你忘了,我方才说过,他们一个也活不了。”戏策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戏策不肯退让,刘协再三压抑的怒火呼啸翻涌而起,他豁地起身,双手撑在石桌,将身躯前倾,稍显扭曲的面孔凑至戏策近前,低吼起来:“朝堂上少了大半公卿,诸多世家遭到灭门夷族,你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汉这片天,塌了!”
“哦,那又何如?”
戏策表情淡漠。
“我只要我在乎的人,平安无事即好。至于大汉朝覆灭与否,姓不姓刘,又与我何干?”
听得此话,刘协颓然坐下,神情落魄至极,但他仍有不甘,试图挽救一二。
他望向坐在对面的文士,抓着那双枯槁的手,犹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戏策,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你若肯辅佐朕,朕愿以国师待你!”
“你?呵……”
戏策只是一笑。
感觉受到轻视和侮辱,刘协面容发狠,质问戏策:除了武力,朕哪点比不得吕布!
戏策只说了一句。
因为将军,
就是我整个世界里,最耀眼的光!
第九八四章 当年
走出戏府,刘协只身站在门口,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块写有‘戏府’二字的匾额。
神情落寞,看起来格外孤单。
“走吧。”
良久,刘协叹了一声,只觉天地间浑浑噩噩,再无半点色彩。
天子离去不久,仆人又来禀报,说是大将军府上的小夫人来了。
所谓的小夫人,指的便是那位容貌倾城的将军宠姬,貂蝉。
本来,貂蝉是以妾室嫁入吕府,当不得‘夫人’之称。只是吕布至今只有一妻一妾,之前又格外宠幸,所以外人在称呼貂蝉时,多以‘小夫人’相称,以示尊敬。
听得貂蝉前来,戏策眉头微皱。
按理来说,貂蝉是将军的宠妾,与他并无交集可言。
如今将军在外作战,貂蝉来见戏策,情理不合。
之前,貂蝉暗中为王允通风报信,这件事戏策是知道的,所以他也利用这点,反卖给王允诸多假的情报。
来而不往嘛!
对于这位将军宠姬,戏策仅仅只见过数面。但每每会面时,戏策总能察觉出,貂蝉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里总会夹杂着莫名的神采。
起初,戏策还以为是王允想用貂蝉来施美人计,对他和将军加以离间,然后趁势夺取政权。
结果长时间调查下来,并非戏策所想。
眼下王允入了大狱,那么他的这个义女,是不是也该收押入监?
可……
她毕竟是将军的女人。
这件事上,戏策深思过很久,最后决定先静观一段时日再说。倘若貂蝉有所行动,戏策也一样不会手软,哪怕冒着会与将军离心的风险,他亦是在所不惜。
因为,他本就时日无多。
如今貂蝉亲自登门,戏策料到她是来为王允求情,却也没有如之前一般,将其阻在门外。
不出小会儿,一名头挽发髻的美妇缓缓步入庭中。
只见她身穿樱红色掐牙梅花袖纱衫,逶迤拖地琥珀花卉刺绣花裙,身披滚边并蒂碧霞罗。瀑布般的黑发,头绾风流别致祥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海棠修翅玉鸾步摇,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翡翠绿玉镯,孔雀纹腰上挂着一个淡红扣合如意堆绣荷包,脚上穿的素白祥云绣花鞋,轻挪莲步,整个人艳美至极。
来到戏策近前,貂蝉极有礼貌的福身行礼:“妾身见过先生。”
坐在轮椅上的戏策拱手还了一礼,然后问道:“夫人所为何来?”
貂蝉没作多想,直接就与戏策说道:“妾身今日来此,是想恳求先生网开一面,饶过我父亲一命。”
她口中的父亲,自然是指王允。
“夫人,我想将军之前应该同你说过,妇人不得干预政事。”戏策淡淡开口,即便貂蝉前来求情,他仍旧没有要留手的念头。
“可他是我的父亲啊!”
见戏策不肯,貂蝉语气加重了几许,变得有些激动起来:“纵使不是亲生,义父亦是对我有多年的养育栽培之恩!妾身读得书少,不像先生知识渊博,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百善孝当先的道理,妾身也是懂得。”
“所以,你就来将军府上做了卧底?”
戏策不去看她,只是反问了一声,不轻不淡。
貂蝉闻言心神一颤,脚下不由踉跄倒退半步,好在她及时稳住心神,才勉强站稳脚跟。
“先生,您说什么?妾身不明白你的意思。”
貂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颇为尴尬的笑容,想以此来掩饰心中的惊慌。
貂蝉不愿承认,戏策也不逼她,嘴里淡然说着:“小夫人,你且回府去吧。倘若你真想为王允尽孝,那就在他头七的时候,多烧些纸钱吧。”
貂蝉听出了戏策话里的意思,就是不肯放过王允。
“先生,我父亲年事已高,哪里受得住牢狱之刑。如今,他已一无所有,对先生再没有任何威胁。您就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
“哪怕是将他发配边疆也好,妾身只求您能留他一条性命。”
貂蝉苦苦哀求。
纵使如此,戏策仍旧没有点头,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王允是个狡猾至极的老鬼,当初甚至差点骗过戏策。若是将他放出,哪怕只存活一天,也会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隐形炸弹。
戏策自知时日无多,他断然不会把任何对将军有风险的事物,留在这世上。
“义父于我有养育之恩,你今日若不答应,我便死于此地!”
刹那间,貂蝉从袖袍中拔出早就准备好的锋利匕首,反手架在脖间,想要以死相挟。
她以为,戏策无论如何,也该顾及自己的性命。
毕竟,她是吕布的女人!
熟料,戏策连看都没看,便让胡车儿推着自己回房歇息。
末了,只丢下一句:请自便。
戏策如此铁石心肠,貂蝉终究没能对自己下去死手,她无力瘫坐地上,冲那道轮椅上的背影大喊起来,言语间有股说不出的失望和难受:“戏策,你怎会这般冷血!”
许多年前,在一处被鲜卑人践踏毁坏的房屋旁,有个头发蓬乱的小姑娘,身材干瘦,她不知从哪儿捡了半块干硬面饼,躲在一旁悄悄的啃着。
然则,那面饼似乎过于坚硬,小姑娘接连咬了好几口,都未能食之入腹。
兴许是饿得久了,肚子咕咕咕的叫着。
小姑娘手中拿着面饼,却不能食之下咽,只好委屈的蹲坐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就在那时,有个相貌温和的青年,坐在了姑娘的身旁,并递给她一张热和的油饼。
小姑娘兴许是饿得急了,也管不得其他许多,抓过那面饼就往嘴里塞。
青年怕她噎着,伸手轻拍小姑娘的后背,笑容温纯:“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天真烂漫道:“我叫秀儿。”
时光荏苒。
小姑娘历经坎坷,终于长大成人。
只是如今的两人,再也不能像当年一般,并排坐在一起。
貂蝉心中怀有感激之情,但这些年,她从未告诉过戏策,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受他一饼之恩的小姑娘。
正如戏策,早已忘却当年。
不过是将那小姑娘,当成了一个过客。
…………
(感谢各位大佬打赏,戏策和貂蝉的初见,可见本书第三十九章……)
第九八五章 妻儿难保
刘协回宫不久,一队甲士在武卫将军符宓的带领下,闯进了皇后所在的椒房殿。
“尔等放肆!”
突然闯进这么一群披甲带刀的士卒,吓得殿内的宫女们花容失色,倒是皇后伏寿颇有威仪,凤眼圆瞪,冲领头的符宓怒声斥道:“大胆符宁远,本宫的宫殿,岂是你能乱闯!”
符宓披甲按剑,带来的士卒向殿内两旁扩开,紧紧围住这里。
听得皇后斥责,符宓不仅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将脸一沉,朗声说道:“逆贼伏完已经供出,他此番谋逆,皆是受了皇后指使!所以末将奉命,来请皇后前去对质,也请皇后不要为难我等!”
符家早年就已经投靠了吕布,如今戏策要裁除异己,符宓第一个站出来主动请缨,想挣取表现,以图符家崛起。
“奉命?那就请你告诉本宫,奉的是谁的命!”
伏寿冷着一张脸,大声质问起符宓。
她是大汉朝母仪天下之皇后,即便要问罪,也须得有天子的圣旨。否则,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将她捉拿下狱。
伏寿说得理直气壮,然则符宓可不吃这一套,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将皇后伏寿下狱。哪怕是天子来了,他也一样不会有所犹豫。
明眼人都知道,现在的长安城里,天子说的话,作不了数。
要那位先生开口,才是金口玉言。
“伏氏,我念在你是皇后的份儿上,才没有用强,你可不要逼我!”符宓眼眸一寒,欺身上前,阴狠的表情,吓得伏寿连连倒退。
“不准你们欺负母后!”
此时,屏风后响起一声稚嫩的童声,随即便钻出一名约莫五六岁的小皇子,他拔出宝剑,猛地朝符宓刺来。
符宓见状,身形一闪,轻松避开这柄利剑,然后伸手一抓,抓住这位小皇子的衣裳领口,用力往上一提,便将这小皇子提在了空中。
小皇子继续挥剑乱砍,却被符宓扣住手腕,轻松卸掉了宝剑,落在宫殿的地板上,发出‘哐啷’一声轻响。
“延儿!”
伏寿急得惊呼出声。
符宓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原来这位就是皇子延啊?这下好了,省得我们再去明宇宫走上一遭。”
说完,符宓再度看向伏寿,以刘延相挟,道了声:“皇后,跟我们走一趟吧!”
无奈之下,伏寿只能认命。
此时,殿外忽地响起一道带着急促的喘息声音:“且慢!”
符宓转身望去,竟是天子驾临此处。
他只好躬身抱拳,向天子见礼。
方才在符宓带着人闯进椒房殿时,就有伏寿的心腹宫女见势不对,跑去向天子求救。
刘协得知此事,连外套都顾不得披上,便匆匆赶来。
踏入殿中,刘协上下打量了符宓一番,这是张较为陌生的面孔,以前从未见过,遂当场质问起来:“尔是何人?”
“回禀陛下,臣乃新任的武卫将军,符宓。”
符宓躬身抱了个拳,嘴里同时说着:“以后不管是在宫内,还是宫外,陛下的安危,一切全由臣下负责。”
刘协面色一寒,这不摆明是正大光明的监视么!
“陛下,救救臣妾和延儿!”
被士卒擒住手臂的伏寿急呼,刘协的到来,使得她心中重新看见了希望。
她就不信,符宓还敢当着陛下的面,强行抓人。
刘协见之,顿时火冒三丈,朕的皇后,即便真有过失,也轮不到你们这些下人来指手画脚。
“谁给你们的狗胆,敢来椒房殿抓人!”刘协怒声喝斥,他本就在戏府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这个新任的武卫将军,就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正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然则符宓却丝毫没有跪地请罪的觉悟,反倒是不卑不亢的说着:“陛下,臣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您也别为难臣下。”
见符宓压根儿不怵,刘协便猜到,这件事情远没有表面的这般简单。
他强压下怒火,咬牙问了声:“那你且告诉朕,皇后究竟犯了何事!”
既然刘协想听,符宓便耐着性子回答起来,毕竟眼下刘协,仍是大汉朝名义上的天子。
“皇后指使伏完,趁陛下冬狩之际,于长安城内发动兵变,欲行谋逆之事,颠覆大汉江山。伏完在狱中,已经全部招供……”
“不可能!”
不待符宓说完,刘协就已经一口否决,“朕与皇后同床共枕多年,她温婉贤淑,聪明能干,绝不会是心腹阴沉之辈,更不会颠覆朕的江山。你回去知会一声,就说朕愿替皇后担保!”
“陛下,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臣下既然领了命令,那么今天肯定是要将皇后和小皇子带回去的。倘若有所冤枉,到时臣再将皇后母子带回宫中便是。”
符宓的语气虽然恭敬,但殿内之人皆听得出,这话里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什么,你们连延儿也不放过?”
刘协神情一怔,看向自己那最为钟爱的儿子,一旦进了大狱,以戏策那伙党羽的手段,延儿还能活着出来吗?
刘协心中如同针扎一般,女人他可以不要,但儿子,不行。
“犯妇之子,岂能留于宫中,祸害陛下?”符宓大声说着,义正言辞。对伏寿的称谓,也从皇后到伏氏,现在更是当着天子的面,直称犯妇。
“你们要抓皇后,朕认了,可延儿是无辜的。符卿,算朕求你了,别带延儿走,好吗?”
刘协的语气里透着股巨大失落,他已经做出了最大让步,甚至拉下帝王的尊严,向臣子求情。只要符宓松口,他立刻就会让韩宣去安排人手,哪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儿子送出城外。
“陛下,您是君,我是臣,哪有您求我的道理。”
符宓好言说着,另一边却向带来的士卒下令:“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复命了。”
士卒们会意,顿时将擒住的伏寿和刘延,粗暴推向殿外。
“陛下!”头发散乱的伏寿大呼起来。
“父皇,救救孩儿!”
听见妻儿呼唤,刘协心头一热,直接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两名甲士拦下,如何也冲破不了。最后只能瘫软在殿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儿渐渐远去。
他,什么也做不了。
朕还算什么狗屁天子!
刘协难受的阖上双眼,不觉间,怅然泪下。
第九八六章 处刑
数日后,在宣室殿群臣联名之下,一道圣旨从未央宫出,昭告天下,将此番参与进来的叛逆贼子,全部押往郊外,斩首示众。
宽阔的长安街道上,铁链拖在地面的声音,哗啦啦响个不停。
数百名犯人在士卒的看押下,缓缓向城外挪步。
“王允,吾可真叫你给害死了啊!”
头发蓬乱的伏完悲凉万分,好多人都被打死在了狱中,就连他的女儿,也不忍受辱,一头撞死在了牢狱之中。
好好的一个伏家,就这样落得个人死族灭的下场。
早知道,就该老老实实的当自己的国丈,去争哪门子权啊!
“你这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发蓬散的王允恨声说道,要不是伏完自大,他哪会有今日之祸!
在监狱里,王允可没少被狱卒‘照顾’,沾了盐水的皮鞭打得他是皮开肉绽。与其他人的痛苦求饶相比,王允倒是骨头很硬,任由审讯官如何严刑拷打,他愣是没有求饶一次。
期间有一回,王允差点就没能撑住,命丧黄泉。
如今,他手脚上了锁链,每一步都尤为吃力。
王允很清楚,他的路即将走至尽头。
但他心中,却浑然不惧。倘若此番笑到最后的人是自己,那么现在穿着囚服,带着镣铐去郊外赴死之人,就该是戏策了。
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望见街道两旁围得满满的百姓,王允心中悲慨,向着百姓们愤而大呼:“吾今日为大汉而死,死而无悔!只可惜,未能亲手除掉国贼吕布,乃此生最大憾事,纵死,亦不能瞑目!”
“这老东西居然骂大将军!”
“活该砍头的老不死,前些年天灾不断,大将军救活了咱们多少人啊!偏这老不死的心肠歹毒!”
道路两旁的百姓们纷纷大骂起来,骂完仍不解气,便拿起烂菜叶和脚边捡起的小石子,朝那些囚犯狠狠扔去。
一时间,不少囚犯都被砸得头破血流,啊哟直叫。
换作以往,随便从他们中间拎出一人,就能叫这些百姓惶恐畏惧。
而如今,虎落平阳遭犬欺啊!
“别砸!别砸!”
殃及鱼池的伏完抱头鼠窜,那些石子儿砸在身上,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只有王允立在原地,不躲不避,额头处被石子砸破了好几处血口,浑身上下亦是挂满了腐烂的菜叶,散发着一股尤为恶心的酸臭气味。
他没有哼上一声,只是想不明白,吕布欺慢君上,逾越臣纲,乃人人得而诛之的大贼。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国贼,为什么这些百姓还会如此拥戴?
难道是因为吕布这些年的小恩小惠?
眼下大汉都要崩塌覆灭,你们这些浅陋的市井之民,居然还惦记着吕布给出的蝇头小利。
王允心里头万分难受,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老泪纵横,却又悲凉至极:一群愚夫,愚夫啊!
这些年,王允自以为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大汉的社稷和传承,却早已忘了底层百姓们的死活。
这是士大夫阶级的通病。
一众囚犯出了南边城门,来到郊外布置好的刑场。
长安令杜畿负责监斩,身披甲胄的魏续坐在左下,待这里完事之后,他便去戏府汇报结果。
执行的刀斧手站在刑台前,早已准备就绪。
以往斩首犯人时,总会有亲朋挚友前来临别送行。
可今日,偌大的一群囚犯,之前个个身份显耀,官居要职,如今却无一人前来送行。天子降旨,夷灭三族,他们的亲朋好友,在其他地方,也同样是在劫难逃。
到了时辰,杜畿扔下监斩的令牌。
囚犯固定在一片区域,以每二十人为一排,拉向邢台,挨个跪下,随后将脖子伸了出去,平放在冰凉的石台上。
刑犯就位,刀斧手高高举起鬼头刀,猛地落下。
哧哧~哧哧~~
在一道道砍头声中,人头落地,从脖颈处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射得足有丈高。
跟着出城在场外围观的百姓们,见到此景,不仅不觉得害怕畏惧,反而个个面露狂喜的兴奋,大声叫好,鼓手称庆。
一排接一排的犯人推上邢台,当轮到伏完时,这位昔日的国丈猛地推开刀斧手,冲杜畿疯了似的跑来,满脸惊恐的大声呼道:“不!我不想死!长安令,你去求求先生,让他开恩,我愿给他当狗!”
魏续眉头微皱,起身从旁顺过一杆长枪,毫不留情的贯穿了伏完胸膛。
“你…你…我……”
伏完眼中惊骇更甚,他低头看着血流不止的胸口,向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魏续瞥了眼尸体,重新回到坐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很快,便有两名士卒上前,将伏完的尸体给抬了下去。
处刑直至下午未时两刻,方才结束。
此番的三千余名囚犯,一个也没能逃掉。
鲜血浸入土壤,他们的尸体被胡乱丢进了早已挖好的数十个大土坑里。至于他们的头颅,则全被挂上了竖起的高杆,连成一串,以示威慑。
唯一例外的便是王允,因为之前在戏府中,貂蝉求过戏策,要为王允收尸。
戏策也答应了,所以在王允人头落地之后,魏续找人将王允的尸首连带头颅,全都交给了来领取的那名小厮。
处理完了这边,后续工作就由杜畿接着进行。
魏续则去了戏策府上,汇报情况。
近些时日,戏策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但他从不出府,亦不见客,所以除了王政、魏续等心腹之人,其他人对戏策的身体状况皆是不知。
“先生,那些囚犯,已经全部处理完了。”魏续恭敬禀道。
戏策闻言,瘦削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微微点头,随后又问起了其他事情:“天子近来如何?”
魏续答道:“自那日之后,陛下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不是整日酗酒,烂醉如泥,就是宠幸宫女,已是多日未上早朝。”
“哀莫大于心死,由他去吧。”
戏策微微叹息,刘协这些年其实已经很努力的在寻求改变,想把倾塌在即的大汉朝重新筑起。
可惜了。
第九八七章 吕府大公子
几日后,十余匹快马从北方而来,抵达长安城外。
为首的是名温儒中透着英气的蓬勃少年郎,在他身后,有十三名气势凶悍的汉子,皆是身披轻甲,长枪横担于马腹。
骏马鲜甲,气势十足。
仅凭这身行头,便知这一行人出身行伍。
在北边洛城门的吊桥外,少年郎下马,大步往城内走去。
“站住,例行盘查!”
见少年径直想要入城,守在城门口的士卒低喝一声,将手中兵器横叉,拦下了少年去路。近两年,为防止有细作混入长安城里窃取情报,长安的各处城门,都开启了严查模式。
远处的校官在瞅见那少年模样之后,心中大惊,赶忙疾跑过来,随后对着那两名手下小卒直接抬脚踹去,同时厉声叱骂:“眼瞎的狗东西,还不给我滚开!”
两名士卒莫名其妙的挨了踹,揉着屁股,委屈巴巴的退了下去。
胖校官不知少年回城的用意,也不敢当众点破少年身份,怕坏了大事,只得压低声音,恭敬的喊了声:大公子。
少年见此人竟认得自己,向他温和的点头笑了一下,随后张开手臂,表示可以接受检查。
胖校官连连摆手,嘴里略带讨好的说着:“您自然是不需要检查的。”
少年比他小上许多,可胖校官仍然用了敬称。
“有劳。”
少年郎道了一声,未在城门口多作停留,带着身后下了马的亲卫,往城内走去。
待到少年郎走远,那名挨了踹的士卒立马蹭了过来,很是好奇道:“将军,那小子谁啊?您之前不是说,不论王亲贵胄,皆要检查才能放行的么?”
“他不一样。”
胖校官细小的眼珠微眯,语气深沉,目光一时间变得尤为深邃起来。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也没有具体详说。
这名带着十三名随从扈从的少年郎,自然便是吕篆。
他本来和弟弟在朔方与匈奴单于于夫罗大战,在两兄弟成功救援河东以后,几乎是一路压着匈奴人在打。先是将匈奴人赶出河东,接着又在西河爆发了两次大规模的会战,获胜之后,两兄弟势如破竹,一路杀进了匈奴人的老窝朔方。
于夫罗被两兄弟打得怀疑人生,这两个虎逼崽子,打起仗来,竟比他们那父亲还狠。
眼瞅着朔方不保,于夫罗不得不降下身份,派出使者去到汉营,试图谈判讲和。
在议和这件事上,兄弟俩产生了极大分歧。
吕骁是个好战分子,在面对匈奴人提出的进贡条件时,他根本不为所动,主张把匈奴人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吕篆则以为,可以暂时接纳匈奴人的投降。
毕竟双方打了这么久,物资和人力消耗巨甚,而父亲所在的前线,也急需大量物资支撑。
更何况,他们此番与匈奴人作战,虽然一路高歌猛进,但仍然破坏了大量庄稼田土,给沿途百姓的生产,带来了极大困扰。
所以吕篆就想,且过几年,等大汉国力恢复起来之后,再灭匈奴也不迟。
兄弟二人争执不下,便写信传至兖州,请父亲决断。
吕布写回的书信上,只有简单寥寥的四个字:斩草务尽。
而与此同时,戏策也写了书信给吕布,言关中动荡,请派一位公子回来坐镇京师。
于是,吕布便点名了大儿子。
吕篆接到书信,不敢违抗父命,同时也将兵权转交于弟弟吕骁。
临走之际,吕篆还不忘叮嘱,叫弟弟不要嗜血滥杀,说是有伤天和,随后便快马赶回长安。
回到长安城里,吕篆先回了趟府上,向小姨娘貂蝉见礼问安。
见到吕篆突然回来,貂蝉颇为吃惊,以为吕布也回来了,结果却被吕篆告知,只有他一人回来。
听得此话,貂蝉眼中顿时失落不少。
见到吕篆长大懂事的模样,貂蝉心中忽地有股说不出的难受,上天给了她闭月倾国的容颜,却没有给她与之对应的幸福。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于一场饥荒;后来她遇到了戏策,靠着那一张油饼存活下来;不久便遇见了一对好心夫妇,将她收养,可好日子没过两年,北方战乱,养父母也死于兵祸。
后来,貂蝉露宿长安街头,卖身葬父。
那一年,她遇到了还不是司徒公的王允,将她收留府上,赐名‘貂蝉’。
可如今,王允也死了。
尽管不愿承认,但在貂蝉心底,的的确确很是嫉妒严薇,她嫉妒这个容颜老去的女人,能够为吕布诞下两儿一女。
而自己,容貌无双,流光溢彩!却迟迟生不出个子嗣!
在外人眼中,自己倍受吕布宠爱。
可实际上呢,吕布给严薇的是爱情,给自己的却只有金银。
否则,每次酩酊大醉之后,吕布口中呼唤着的,就该是自己的闺名!
为此,貂蝉心态爆炸过数次。
不过在王允死去之后,她似是看淡了许多,一切随遇而安。
吕篆自然不知道这位小姨娘的心思,简单说上几句话后,便告辞往戏府去了。
戏府距大将军府邸不远,吕篆轻车熟路,不久便抵达戏府的大门之外。
看门的仆人见是吕篆,赶忙见礼问好,丝毫不敢阻拦,便放他入府去了。
来到府内,吕篆未至中庭,便望见有一身穿粉色雪狐棉衣的小女孩,红彤彤着一张小脸儿,在院中伸手去摘一朵白梅。奈何那梅花枝长得高了些,小女孩踮起脚尖,亦是差了稍许。
吕篆见状,快步走上前去,轻松摘下那朵素雪白梅,脸上带有宠溺的笑意:“念昭,还记不记得青童哥哥?”
小女孩转过身来,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很大一截的大哥哥,认真打量一番之后,却也不怕生。
眼神狐疑,显然是记不得了。
小念昭记不得自己,吕篆也不生气,他将洁白的花朵交到小妹妹的手中,然后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此时,郭淮从前方不远而来。
见到这位戏策的大弟子,吕篆拱手作揖,面容儒雅:“伯济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第九八八章 儿时之言
郭淮躬身还上一礼,见到吕篆,他似是并不惊讶。
随后,在郭淮的引路下,吕篆来到一处房屋外,此时的戏策侧卧于榻,背对着门口,正在小憩。
“戏师,大公子回来了。”郭淮在门外小声通禀。
浅眠中的戏策微睁双眸,从床榻上坐起,让郭淮先带吕篆去大堂等候,然后唤来仆人为他穿衣,起身下榻。
吕篆在大堂坐了稍许,与郭淮闲话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仆人推着戏策出来。
见到坐在轮椅上的戏策,吕篆脸上的神情惊讶十足,眼前的戏策叔父彻底颠覆了他记忆中的文士形象,已是天壤之别,完全就是两个样子。
当年的戏策虽然消瘦,但精气神仍在,言谈举止间,总会流露出一股淡然的自信,好似任何事情都胸有成竹,在他掌控之中。
可如今眼前之人,颧骨凸出,浑身瘦得就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头,脸色苍白得可怕,不见一丝血色,哪还有当年的半点风采,不像一位智谋无双的国士,倒更像一位日薄西山、快要行将就木的老人。
当目光挪至下方时,戏策的两条腿被两层厚厚的绒毯盖着,虽然看不见,但正常人,谁会去做轮椅?
吕篆下意识的询问出声:“叔父,您的腿……”
“无碍,区区腿疾而已。”戏策见吕篆神情关切,脸上露出笑容,微微摆手,言语很是淡然,似是毫不为意。
“那父亲可知道……”吕篆又问,他可是记得戏策每每与父亲回复书信时,总是说着身体康健,身子骨也一天比一天硬朗,叫父亲大可不必担心。
父亲也是信了,所以很放心的在前线与叛贼作战。
若非亲眼得见,吕篆也不会相信,他的叔父戏策竟会病到这般田地。
戏策对此仍旧没放在心上,只是说着:“你父亲在前线与逆贼交锋,我这点小病小疾,休养些时日便好,没必要告诉你的父亲。”
“可这不是小事!”
吕篆面色凝重,带有几许焦急:“父亲要是知道叔父您病成这样,他无论如何,也一定会回长安来看你!”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你父亲知道。”戏策微微摇头,他又何尝不知吕布的脾性。
只是眼下,吕布与刘辩军对峙,必将会有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大战。
而吕布身旁,有郭嘉等人出谋划策,戏策很是放心,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吕布在知道自己身体抱恙后,会不顾一切的赶回长安。
若真是如此,恐会让刘辩等叛军,趁机钻了空子。
整个天下与区区残命相比,戏策更倾向于前者,毕竟他已经为此付诸了几十年的心血。
“青童,你且答应我,不得将此事告诉你的父亲。”戏策抓住吕篆的手臂,目光尤为坚定。
“我……”
吕篆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卡在了喉咙。他本可轻松挣脱戏策的手掌,但他迟疑了。他和弟弟吕骁不同,作为兄长,他懂的道理更多,也明白如今局势,父亲若是折返长安,恐会让叛军趁势而为。
但若是不说,将来父亲一旦得知,必会有雷霆之怒。
一时间,吕篆脑子里踌躇不已。
“青童,我和你父亲、还有其他叔伯,共同努力了这么多年,不少故人都已经埋骨黄沙。难道你就忍心看着父辈打下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
戏策见吕篆犹豫不定,遂打起了感情牌。
“可是……”吕篆欲言又止。
“没什么好可是的,人生的成长就是这样。当年我与你父亲说,且将目光放远些,你远比你父亲聪慧,这些话,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戏策的这一番话,终于让吕篆定下心来,他点了点头,向戏策郑重说道:“好吧,叔父,我答应你!”
见到吕篆点头,戏策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与吕篆说着:“青童,推我去院里走走。”
吕篆轻声应上一句,然后走了过去,站在戏策身后,推动着轮椅向堂外走去。
沿着府内的河廊而行,冬日的光辉落在平静河面,波光粼粼。
吕篆的脚步很缓,推着戏策慢慢向前走着。
途中,戏策询问起吕篆:“青童,可知我此番为何独独只唤你回来,而不是你的姐姐或是弟弟?”
吕篆倒也没有多想,给出个较为合理的答案:“兴许是小侄稍加懂事一些。”
听得此话,戏策摇头,随后问了个似是与此事无关的问题:“还记得你两岁那年说过的话么?”
吕篆不明白戏策为何会提起这个,只说想不起来。
这么久远的事情,他就算记性再好,也是记不住的。
吕篆记不得了,戏策便讲与他听,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许多记忆都已经渐渐模糊起来,但唯有这件事情,戏策至今仍记得十分清楚。
“两岁那年,你父亲出征辽东。小铃铛和蛮儿都跑去给将军送行,唯有你一个人躲在院子里生着闷气。恰巧当时我撞见了你,我就问你呀,怎么不去送送将军?”
“你当时有些怯生,不敢应我。”
“后来我去拿了糖果给你,你才对我说,你说你很讨厌当今的皇帝,因为他总是让将军与你们姐弟分开。你还说,将来长大了,自己要做皇帝。这样,你就可以派其他将军出去打仗,父亲就能留在家里了……”
回想起当年与小家伙的对话,戏策笑了起来,仿佛一转眼,当年那个腼腆的小男孩,就已经这般高了。
“叔父,儿时胡诌之言,当不得真。”
吕篆面露尴尬,这件事情,他早就记不得了。更何况,如今天子在位,此话若是传了出去,不管是对吕家,还是对大汉,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还是早早忘掉为好。
“那现在呢?”
目光平视前方的戏策忽地反问一句,眼眸中饱含深意。
正推着轮椅的吕篆身躯陡然一怔,坐在轮椅上的戏策便回过头来,斜着脖子看向吕篆,目光深邃而锐利,像是要穿透他的眼球,直抵内心深处。
…………
(今晚只有一章,大家早点休息。)
第九**章 小子,放手去干吧
“我……”
“我不知道。”
脑海里挣扎良久,吕篆眼神中带着迷茫。
小的时候,他就在各位夫子的教导下,接受着忠君爱国的思想,可脑海里又总会时不时的冒出另外一个声音:如果我当皇帝,我能比当今陛下做得更好。
随着年岁增长,这个想法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强烈。
只是,他的父亲是当朝的大将军,倘若自己说出要当皇帝的话来,估计父亲会重重惩罚他的吧。
“好了,不谈这个了。”
见吕篆面色痛苦,戏策换了个话题。
眼下,马超和徐荣正带着人,在各地清理叛逆的世家残余,如今的关中,纵使余下的家族联起手来,亦无法抗衡吕布的势力。
杨彪和刘普皆已辞官,急流勇退。
“这两人可以用,闲暇之余,我也拟了一份官员名单。从明日起,你便往这些人的府邸上去,挨个登门拜访,请他们出仕继续做官。一来,是让他们念你恩德,可以为你所用;二来,也向天下表明一个态度,并非是我们要打压世家,而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另外,你在长安的这些时日,多和华歆、许靖、杜畿、辛毗这些人以及吕府的幕僚客卿们走动走动,他们都是可以委以重用的人物,将来在政务上,你少不了向他们请教。”
“还有,你抽空去熟悉下朝廷上下各个官职的作用。此番铲除逆党,空出诸多官员职位,你可以好生琢磨琢磨,把你觉得合适的人物安排上去。”
“叔父,这些事情,不应该是由陛下委任……”
吕篆有些犯难,这样做明显僭越了臣子本分。
戏策对此摆手,循循善诱起来:“逆党覆灭,陛下心志大受打击,整日将自己幽闭宫中,精神恍惚,难以主持大局。你是大将军的长子,将来肯定是要继承将军的爵位,所以在陛下重振精神之前,你就暂且代之吧。
否则,空了这么多官员,不论是长安城,还是关中各地,皆难以运转,到时候,地方再生暴动,吃苦的仍然只会是穷苦百姓……”
戏策说得句句在理,吕篆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点头道了声:“叔父,青童记下了。”
“以后,若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不必来府上请示,你自己去想办法。”
戏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他的这番说辞,不仅是要将吕篆放养,更是将所有的生杀大权,全都交给了这个后辈。
“小侄就怕做得不好,会让父亲和叔父失望。”吕篆弱弱说着,看起来很没底气。
想想也是,这么重的胆子,忽地压在一个少年肩头,尽管这个少年天资聪慧,可一时间也觉得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戏策目光扫回吕篆身上,他知道吕篆在担心什么,哈哈笑着:“青童,胆子放大些,你啊,就把这关中,当成是你的一亩三分地,你就是那耕地的农夫,只管放开手,施肥浇水便是。若是庄稼坏了,不还有你老爹在么,怕什么!”
想到父亲那伟岸的身影和坚毅的目光,吕篆心底忽地涌起一股勇气,话虽是这般说,但他不想让父亲来擦屁股。
遂在心中暗暗发誓,不管吃多少苦,熬多少夜,定要将关中管理得妥妥帖帖,让父亲刮目相看。
之后,戏策又与吕篆说了些话,便让他出府去了。
吕篆前脚走后,郭淮后脚便来到戏策跟前,他犹豫了小会儿,还是将心中顾虑说了出来:“戏师,这么大的事情,让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去处理,是否……”
戏策微微摇头,正因为吕篆还小,所以即便出了问题,他们这些上一辈的老家伙们,也还有能力去给他擦屁股。
趁年轻的时候,多吃些苦,不是坏事。
更何况,是将来的皇帝!
“伯济,你以后别在府上了,去跟着青童吧。哪怕是打打下手也好,将来能在朝堂上走多远,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戏策摆了摆手,师徒一场,他能送给郭淮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郭淮何其聪明,立马听出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也不矫情,当即拱手躬身,诚恳的道了声:“学生谢过恩师!”
在王允、伏完等人相继倒台之后,如今的司隶地区,就只剩下吕布的心腹,以及一群依附于吕布的党羽。
如今,天子自闭宫门,荒废朝野。
所以这些人都开始琢磨起来,他们在想,吕布会不会在平叛之后称制。
毕竟吕布不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军营,都有着极高的威望,受将士、百姓拥戴。若是刘辩的新朝廷也被打垮,那么这天下,将再也没人具备资格,能和吕布扳扳手腕。
不少人蠢蠢欲动,甚至开始在暗中研究起帝号的事情。
试想,从龙之功,哪个不想当开国功勋?
要不是作为首席谋士的戏策概不见客,否则,他府上的门槛估计都能被这些官员踩烂。
戏策不发话,这些人探听不到口风,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得耐着性子,静观局势变化。
吕篆从戏府出来,去了太学。
尽管如今的并、凉、关中等地陆续新建了不少书院,但要论首屈一指,还得是从洛阳迁至长安的太学学府,这也是士人学子们公认的学府第一。
来到太学院门口,读书声郎朗入耳。
吕篆抬腿迈进,一路走来,他听着学子们的苦读声,仿佛想起了小时候,自个儿进学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自己,白天不仅要学很多东西,即使放了学,也还有许多做不完的功课。
他常常都得过了凌晨,方能入睡。
然后睡上两个时辰,又得早起。
那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了过来。
再后来,旁人皆夸吕府的大公子天资聪颖,博闻强记,却没人知道他在暗地里,吃了多少的苦。
好在这些苦头没有白吃,这么多年过去,总算学有所成。
不过偶有闲暇时,吕篆也会望着湛蓝的天空怔怔发呆。
他就想啊,倘若当初,他也和姐姐、弟弟一同习武,那他人生,是否又会有所不同?
时间不会往回走。
好在,他也从未后悔。
…………
…………
只有一章,大家早些睡吧……
第九九零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大雪纷飞,岁至年底。
隆冬过后,又是新的一年。
长安城外草长莺飞,大雪消融之后的地面,钻出许多绿芽,就连戏府庭院中央的那株白樱,枝梢上也点缀了许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二月初,春阳暖。
孩童出门放纸鸢,嬉笑追逐,垂柳在春风中摇摆起婀娜身姿,春回大地,到处都是生机一片。
大将军府,吕篆坐在曾经父亲坐过的位置上,原本青春朝气的脸庞,经过这段时日的历练,看起来多了几许成熟,也夹杂着许多倦意。
他低头浏览案桌上的竹简,时不时的还会提笔勾注一二。
若是累了,便顺过旁边的苦梅汤,只需灌上一口,就又有了精神。
自从返回长安以后,吕篆从戏策手里接过重担,着手于官吏整治和选拔。庞大的帝国机器该如何运转,吕篆几乎一窍不通,但好在他折节下问,肯四处向人请教。
诸如杨彪、刘普等汉室老臣,本已经辞官在家养老,却也为吕篆的诚挚所打动,将自己几十年的朝堂经验,以及一些事务案例的应对之法,全都传授给了这个年轻后生。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吕篆的休息时间简直少得可怜,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哪怕是深夜躺在床上,他脑子里也仍在不停运转,回想着辛毗、华歆等人呈上的各种方案。
起初的那段时间,吕篆只觉得脑子都快炸开。
这就好比一个刚小上学的孩子,却面对着一大堆的函数方程式,根本无从下手。
吕篆是强行硬往脑子里塞,他打定主意不叫父亲、叔父失望,所以只要还有口气儿,他就要跟这些麻烦问题,死磕到底。
经过两个月的磨合,总算是将那些空缺的官员给补了上去。而且,也对大汉朝的所有职位和作用,有了初步了解。
即便再遇上一些棘手问题,不敢说信手拈来,但至少不会再像起初时的那般,手忙脚乱了。
期间,吕篆与父亲通过几回书信,说关中无忧,叫父亲大可不必担心。他日凯旋归来,儿子定出城十里相迎。
同时,吕篆也隐瞒了戏策的病情。
外面阳光明媚,春色大好。
吕篆折子看得累了,也会起身去外边走走,漫步闲庭,沐浴在灿烂温和的阳光下。每当他想起小时候和阿姐、弟弟在院里放纸鸢的快乐时光,嘴角总是会忍不住的流露出恬淡笑容。
晌午时分,吕篆在府中用膳,他左手持箸,右手端碗,摆在面前的菜式简单,只有半碗肉和两道青菜。
眼下战事吃紧,他是能省则省,想尽办法的为前线筹措军费物资。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只有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才晓得事事难行。
不多会儿,府内管事前来通禀,说是戏府来人了,请公子过去。
吕篆闻言,这才想起,他已经有好些时日没去戏府给叔父请安了。
其实这也不怪吕篆,这些时日,他忙得晕头转向,压在身上的事务一大摞,恨不得将一天十二个时辰当成二十四个时辰来用。
戏府主动来人,肯定是有要事。
吕篆才动两筷,根本没有吃饱,却也不作耽搁,放下碗筷,唤仆人进来收拾,自己则起身出堂,往戏府去了。
来到戏府,府邸的管事站在门口,似是专门在等吕篆。在见到吕篆之后,便急急带着他往戏策所在的位置去了。
转过走廊,经过水榭楼阁,吕篆来到戏策休养的苑落。
大步走入房间,这才发现,里面人却不少。
大司农卫觊、尚书郎张沅、长安令杜畿、御史大夫华歆、左郎署辛毗等十几名心腹官员,居然全在这里。
见到吕篆,这些个如今朝廷里的顶梁柱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纷纷作揖见礼。
这几月的时间相处,吕篆的努力和付出,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他们对这位大公子,亦是大为欣赏,鼎力支持。
吕篆还了一礼,随后大步向前走来。
当他望见瘫躺在软榻上的戏策时,整个人顿时一僵。
床榻上躺着的男人面目犁黑,形如枯槁,眼睛下方有着一层很厚的眼袋,嘴唇干枯发白,眼睛虚合成了一条细缝,也不知道是睁着,还是闭上。
鬓发间白丝缕缕,没作梳洗的戏策看起来苍老了何止十岁。
“叔父,您这是怎么了?”
吕篆坐在榻前,伸手握住那只放于被窝外边、干瘦得不成人样的手掌,眼中酸涩,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大公子,你来了。”
戏策将眼睛稍稍睁开了几许,以往深邃的眸子里,眼神黯淡了许多。
见戏策遭病痛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吕篆哪还坐得住,当即站起就要动身出发,“叔父,侄儿这就去给您请最好的医郎来!”
戏策伸手拉住吕篆的手腕,微微摇头,示意他坐回床边。
吕篆心有不忍,终究又坐了下去。
“这几个月来,关中的大小事务,你都处理得很好,没叫我与你父亲失望,我很欣慰,相信未来的日子,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能有条不紊的处理好这一切。”
戏策的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嘴唇张合,声音很小。
好在整个屋子里,没有其他声音,屋内的众人倒也能听清一二。
“叔父,您千万别说这种丧话……”吕篆语气急切。
戏策知道吕篆这是在担心自己,但他对死亡并无恐惧,很是坦然的说着:“我的身体我自个儿知道,快到头了,所以我才将你唤来。”
“朝堂上的事情,我也没什么好交给你的,以后的路,就该你自己走了。”
“叔父。”
吕篆饱含情感的喊了一声,眼中不觉间已蒙上了一层雾气。
戏策抓握着吕篆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说着:“青童,为君之道,当如何?且再说一遍,与我听听。”
“为君之道,须先存百姓。
吾若为君,当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继往圣以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吕篆一改之前消沉,朗声说道。
言语间,竟隐隐有了帝王之姿。
“很……好。”
听得此话,戏策剧烈咳嗽起来,可眼中却多了笑意。
看来,吕篆已经想明白了。
咳嗽完后,戏策继续嘱托起后事。
“我死之后,尔等不可发丧,我已告知过府中管事,他会差人将我的遗体运出城外,去往北边山脚,秘密下葬。”
之前,有个术士来看风水,提及说过,埋在那里对死者极凶,会伤死者灵气,却可以为将军增添些许庇佑,戏策这一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到头来,信一回,也是无妨。
“至于将军那里,伯济会模仿我的字迹,与将军继续保持联络,具体要写些什么内容,你酌情处理即可。”
戏策说得淡然无比,吕篆却听得心头直跳。
本来隐瞒戏策的病情,他心里头就已经很是忐忑了。现在还要隐瞒死讯,父亲以后要是知道了,别说父子没得做,保不准盛怒之下,杀了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出吕篆心底的担忧,戏策便给他出起主意:“我死之后,你可差人去往上党,将夫人请回。夫人通情达理,你只须向她陈述利害,夫人自会站在你这一边。
有她在,将军不敢拿你如何。
更何况,将军麾下的将领们在外作战,他们的眷属子女,大多留在关中。有夫人坐镇长安,至少也可以起到一个稳定人心的作用。”
眼下的关中一带,异己铲除得差不多了,几乎不在有威胁可言。
随后,戏策微微侧头,将目光看向屋子里的卫觊等人,待他匀上两口气后,才喘息告诫起来:“还有你们,以后,当尽心辅佐大公子,处理好这天下间的事务。等将军回来,自然忘不了尔等功劳。”
“喏。”
众人躬身,齐齐应下。
“好了,该说的也说完了,我今日也累了。
从今以后,你们不必再来府上,我也不需要你们来为我送行。最后的这一程啊,我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完。”
戏策将头摆正,缓缓阖上双眼。
“叔父。”
“先生……”
戏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言。
众人无奈,只好垂耷着脑袋,满是沮丧的走出了这间屋子。
夜晚,清风吹拂,树叶沙沙。
戏策醒来时,外边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夜已深沉。
床榻边,妻子董妍趴在那里已然睡着。近些时日,她天天守在榻前,照顾着戏策起居,生怕他有个好歹,就这样去了。
戏策本想唤醒妻子回房休息,可当望见那张美丽的脸儿,如今也变得憔悴了许多,他忽地有些不忍,也很是愧疚。
勉强支撑起身子,戏策给妻子披了件外袍,眼下正值倒春寒,就这样趴在床边,容易着凉。
熟料,外衣刚刚披上,神经敏感的董妍立马就醒了过来。
他见戏策为自己披置外衣,美眸中怔了一下,继而起身就要去给戏策倒水。
“夫人,你且坐下,我……”
戏策顿了顿,犹豫小会儿后,换了个称谓:“为夫有话与你说。”
“老爷,你身子虚弱,需静心调养。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也不会迟的。”
戏策摇头,有些话,再不说,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吧。
“这些年,我对你不冷不热,与你坐在一起说过的话,少之又少。你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淑,哪怕在外边受了天大委屈,也从来不会向我抱怨。
就连将军都说,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
只是,我心中有了别人,便再也容不下你……”
“所以,在我死后,你若是遇到心仪的男子,尽管离去便是。休书我放在了书房文案左下的黑匣子里,有了这封休书,将军也不会为难于你。”
戏策气虚说着,连喘息都变得尤为艰难。
董妍只是摇头,红了眼眶。
“望来世,你能有个好的归宿,别再遇见我这般性情凉薄之人了。”
说完,戏策咳嗽起来,捂嘴的手帕上,赤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泪水在红通通的眼眶里打转,兴许是戏策的敞开心扉,也激起了董妍诉说的**。
她坐在榻边,情绪有些不稳,与戏策讲述起自己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我嫁入戏府九年,我知道你不喜我。所以我也从来也不敢去想,明日要怎么样,以后又能怎么样。我只是想去追随你的光影,看着你走过的地方,踏过你去过的路。
我虽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但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为我停下。
所以我也不求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
若能远远的看着你,我也知足了。
或许有一天,你真要休了我,便是我们缘分尽了。
我也就死了心。
我有时候也想,你我之间,或许错过更好。”
“要是那一天,我没有出去看灯,你也没有替蔡家女子出头斗诗……”
“幸好,你我都去了。”戏策忽地说了一句。
什么?
董妍恍惚了一下。
随后便听得戏策自嘲笑来:“呵,人人都称我为先生,说我能决算千里,智谋无双。但谁又知道,有些事近在眼前,我却拖到今日才想清楚。”
可惜,为时已晚。
董妍只觉得越发听不明白,亦或是不敢往深处去想。
戏策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掀开被窝一角,身躯向里边挪了挪,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柔情:“夫人,外边冷,进被窝里来吧,暖和。”
刹那间,
董妍泪如雨下。
此后又过了几日。
一个向阳的清晨。
天空放晴数日,外边的阳光一如既往的和煦灿烂。
戏策躺在病榻,即将油尽灯枯。
弥留之际,他轻轻握着妻子的手,脸上表情很是安详。
女儿念昭暂时送出了府外,在此之前,戏策曾宠溺的看着活泼天真的小姑娘,告诉她:爹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所以爹爹不在的这段时日,要好好听娘亲的话。
念昭当然不知道这一别意味着什么,甜甜答应下来。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渐渐流逝,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戏策仿佛看见了已故的恩师荀靖站在云端,在他旁边,还有许许多多的熟悉面孔,正在笑着向他招手。
“恩师来接我了,夫人,为夫该走了。”
戏策嘴唇张开,仅有喉咙在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
董妍见状,泪水啪嗒啪嗒的落在了手背,紧紧抓住丈夫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咚咚~咚咚~~
呜呜呜~~
蓦然间,戏策仿佛听见了号角和擂鼓的凯旋之音,是将军回来了吗?
他双眸陡然睁开,焕发出崭新神采,猛地从病榻上坐起,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了,在众人的惊愕中,一路跑出堂外,却恰巧撞见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上前双手把住那人的臂膀,脸上抑制不住兴奋的神采:“将军,你回来了!”
胡车儿怔了一下,眼睛和鼻子格外发酸。
他不忍破坏戏策最后的幻想,点了点头,学着主公吕布的声音:“嗯,回来了。”
“那,赢了没有?”戏策急切的又问了一句。
胡车儿已是不忍再去对视戏策那充满期冀的目光,将头偏向一旁,仍旧点了点头。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整个府上,所有人都在落泪,就他一个人在欢喜的笑着。
笑着笑着,戏策身躯忽地一沉,好在胡车儿出手及时,扶住了戏策。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仿佛就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庞。
他至今还记得,就是这个男人。
为他撑伞,
背他渡河,
拉着他的手说,
信君如信我,终我此生,绝不负君!
“以后,策……再也不能……再也不能随将军临阵讨贼,坐观山河……”
戏策摇头说着,眼角落下两行泪水,他的声调拖得很长,声音小到几不可闻,可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遗憾和夹杂着的不甘。
话还没有说完,戏策就先靠在胡车儿的肩头,缓缓阖上了眼。
阳光明媚,天气大好。
生于乱世,而卒于长安。
那天夜里,
一颗耀眼星辰,划亮了整片星空。
第九九一章 将星陨落
“娘亲,您快出来看呀,好大一颗星辰!”
夜晚,长安城里炊烟袅袅,正在院子里玩耍泥巴的农家顽童忽地望见天上有一颗硕大星辰划过天空,吓得他急唤母亲。
未几,灶房里一名农妇在围裙上揩着双手出来。
她抬头望去,只见群星璀璨,闪耀在这片夜空,却没有任何一颗星辰,可以盖过这颗流星的光芒。
“艾儿,快跪下磕头作揖,祈求上苍保佑。”
妇人最先跪下,随后不由分说的也将儿子拉在地上跪下,向着天空虔诚叩头。
与此同时,长安城里的千家万户,皆是跪在地上默默祈祷,以求神灵庇佑。
皇宫里,衣衫不整的刘协坐在殿外石梯上,见此异状,他稍稍怔了一下,又搂起一名貌美宫女,抱向了寝殿龙榻。
幽州,易京城。
在司马懿的献策和智计下,刘虞以三万兵力,先后大破文丑、关靖的十万联军,随后又诱使文丑主动出击,他们则在山口进行设伏。待到文丑察觉中计,想急退而出时,在狭窄较陡的出口位置,大量滚石从上方落下,冀州士卒慌乱逃命,文丑虽勇,却终究是人力之身,最后死于一堆巨石之下。
搞定了文丑,余下的关靖几乎没有任何难度可言。
攻下易京城后,刘虞老爷子暂代了幽州牧的职位,忙着安抚起幽州各地的百姓,同时大开易京城里的上百所贮仓,将公孙瓒往年积攒的粮食尽皆取出,发放与百姓。
刘虞忙于内政,司马懿也不清闲,着手整顿降卒,将精锐之士纳入麾下,身体素质不行的则遣散回家。
他准备在下月中旬,收拢战圈,向南方的冀、青两州施压。
这天晚上,他正在军中巡视,忽地望见有一颗星辰划过天空。
其大如斗,位置却应在关中。
司马懿心中忽地涌起股很不好的预感,他怔怔望着天空,直至那颗星辰消失于视野。
眉宇间罕见的起了抹哀伤之色,他喃喃自语了一声,心中怅然。
戏师,您走了吗?
…………
河东郡,某处深宅府邸。
一名身穿素衣的女子轻轻推开了房门,发丝如瀑,明眸皓齿,即使过了这么些年,面容也一如当年少女时的皎洁。
在她怀中,抱着把做工不算精致的桐木琴。
今夜不知怎地,她心中莫名的有些心烦,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踏实。
难以入眠,不如索性起身,去屋外小苑里的亭台弹奏一曲,静心安神。
丈夫去世多年,她没能为卫家诞下个一子半女。
丈夫死后,卫家人本就不待见她,对她时常凶言恶语,甚至还屡屡想将她驱逐出府。
可后来不知怎地,这群刻薄怨毒的卫家人忽地转了性子,对她关怀备至,恨不得将她当成菩萨供起,别说责谩,连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其中蹊跷,聪慧的她又如何不知。
她也想过去见上那人一面,可终究还是没能勇敢的迈出那第一步来。倒不是怕别人说她趋炎附势,而是她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关卡。
毕竟,当初是自己负了那人。
从那以后,她顿顿斋素,于佛前日日诵经。
只盼君生平安,哪怕岁岁不见。
来到亭台,女子缓缓落座,怀中抱着的桐木琴,如同宝贝般小心翼翼的平置桌面。
这是当年那个人,耗费了百般心思,才做好送给她的礼物。
一手轻抚,琴声清澈悦耳。
在琴声的悠扬旋律中,无数的荧白光点向这里飘来,汇聚在亭台之中,凝聚成一名儒生男子的光影。
女子一眼便认出了他来,眼眶中已是泪水湿透。
她激动的想要唤出名字,却又怕这只是个梦。
一出声,梦就醒了。
儒衫男子坐在她的身旁,十指抚过琴弦,在亭台中拨弹琴弦,清唱起当年他们共同谱过的词曲。
一曲弹毕。
他微微侧首,望着她,很是温柔的笑了。
…………
兖州以东,南平阳。
辽阔的地面上,筑起诸多大寨,从天空俯瞰而下,漫无边际的营帐,和点燃的篝火连成一片,密密麻麻。
刘辩率军来此与吕布展开对峙已有两月。
期间,双方试探性的打过几场小仗。曹操和刘备抢得先机,先一步拿下了闾丘亭和驺县,与主力军刘辩所在的位置,形成犄角之势。
双方俱不退缩,大有狭路相逢之势,想要就此一决生死。
主帅大帐里,身披军甲的吕布目光如炬,盯着手中获得的情报,大声呼好。
看得出来,他心情极为不错。
近几日,吕布所得的情报,皆是消息大好。
先是西凉韩遂被杀,作乱的羌人归于马超麾下;后来又是自己的小儿子跃马杀敌,攻入匈奴王庭,将于夫罗的首级割下,准备向北增援,逐杀鲜卑人。
除此之外,阴渡黑山的刘虞也没让吕布失望,不仅顺利拿下幽州,而且还弄死了袁绍麾下大将文丑。至于幽州地方的治理,有刘虞的名望摆在那里,之前的许多门生故吏,皆是踊跃投效,甘愿为刘虞效力。
兖州北境,麴义扼守各处要塞,避战坚守,和袁绍的二十万大军陷入僵持状态。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分出胜负。
至于南边,孙策在鄱阳湖大破黄祖,斩其首,收服锦帆贼甘宁及一众喽,声势大震。淮南一带,徐晃率军成功攻破寿春,伪帝袁术在逃。
见机不对的张绣及时听从谋士贾诩意见,暂缓行军,并于私下主动派人觐见吕布,想给自己留条退路。
从起初的四面受敌,到如今的危机解除,吕布军未来的形势,可以说是一片大好。
否则,刘辩也不会急着来御驾亲征,赌上这最后一把。
吕布在帐内阅览各地军情,此时,帐下从事王楷一脸焦急之色,急忙入帐禀道:“主公,天生异象!”
吕布闻言眉头一挑,放下手中竹简,大步出帐。
此刻,营寨中许多就寝睡下的士卒皆已跑出帐外,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一颗斗大的星辰划破长空,坠于天际。
将星坠落,意寓不吉。
第九九二章 汝之遗志,由吾承之!
“报~~~”
此时,一名在寨外巡哨的军侯飞速奔来,在吕布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将方才得来的书信,恭敬呈上:“主公,敌军送来战书,请您过目。”
吕布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单手抓过那书信,打开浏览。
未几,吕布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很不好看。
“主公,出了何事?”
见吕布面色不对,郭嘉在一旁小声询问。
吕布则没有作声,将竹简递了过去。
郭嘉拿来一看,原来这是曹操写来的书信。
信中言戏策已死,而今夜所坠的星辰,就是应的戏策。曹操念吕布与戏策多年情谊,建议吕布返回长安,说不定还能赶在下葬前,见上最后一面。
倘若说是别人,吕布根本不会相信,哪怕是真的,他也不可能千里迢迢的赶回长安。
可若是戏策的话,吕布心中却不由的信了几分,因为他知道,戏策的身体其实并没有书信中说的那般康健,先生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才这般说的。
“奉孝,你怎么看?”吕布偏过头,询问起郭嘉。据他所知,郭嘉平日里对星象阴阳等奇门学术,多有涉猎。
若是郭嘉也这般认为,吕布定是要回长安走上一遭。
哪怕是弃了兖州,他也要确保戏策无恙。
郭嘉看完之后,忽地大笑起来,同吕布毫不为意的说着:“主公,这不过是曹操想要调虎离山、扰乱军心之策,区区小计,也敢搬上台面,真欺我军无人耶?”
郭嘉说得笃定,吕布顿时放下心来。
想想也是,戏策的寒疾虽然是老毛病,但这么多年都熬了下来,想来也应该问题不大。
更何况,大儿子吕篆如今也身在长安,他一向最为懂事,知晓轻重缓急,真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早就在第一时间通知了自己。
想到这里,吕布露出笑容,摇了摇头,自己啊,真是关心则乱!
不过这曹操也着实可恶,竟出此卑劣计策,散播谣言。
自己差点就信以为真。
吕布一甩披风,转身虎喝道:“传令三军,今夜好生歇息,明日五更造饭,辰时出发。叛军来了这么久,咱们也该尽尽地主之谊了!”
吕布下完令后,直直回了帅帐,郭嘉却没有跟在一起。
他抬头仰望,那颗星辰划过的夜空,在无数繁星的点缀下,仍旧璀璨。
看着看着,好看的桃花眸间,忽地流露出一抹哀伤。
随后,郭嘉解下腰间当年戏策赠与他的葫芦,拔掉葫塞,将里面的酒水倾泻直下,落在地面泥土里稀里哗啦,酒香四溢。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说着:“戏志才,我特意从兖州给你带了壶好酒,可惜了。”
“从今往后,我会替你看着吕布,看着他一步步的走向顶点!”
你的遗志,便由我郭奉孝来继承!
这个放荡许多年的浪子,终于开始认真起来。
翌日,天不亮。
吕军营寨升起炊烟袅袅,埋锅造饭之后,陆陆续续有士卒起床。
用过早饭,大军整装待发。
队伍集结完毕,作为主帅的吕布翻身骑上赤菟,彪悍凶恶的狮蛮甲加身,两头蛮兽在胸口张牙舞爪,腰系玄墨玲珑带,背后身披赤锦百花袍。
这是吕布常年的惯用装束,配合上他那睥睨天下的霸道目光,以及那张棱角分明的神武面庞,即使隔了老远,也能一眼认出。
方天画戟由文稷扛在右肩,他左手牵马,走在前头。
朝阳露头时,大军向着叛军营地方向,踏步前行。
…………
闾丘亭南十里,新帝刘辩所在的营地。
近些时日,这位皇帝陛下可是惆怅烦恼得很,别人都说皇帝万般好,刘辩当得却是一肚子的火气。
本来好好的一场狩吕行动,结果西凉、匈奴、鲜卑,还有南边的刘表都不争气,被吕布的几员大将打得分崩离析,搞得原本一路势如破竹的张绣,都不得不停下进攻的步伐,暂且观望一二。
再说袁绍,手底下冀、青兵马足有二十万众,也整天吹嘘自个儿兵多将广。结果呢,还不是被堵在浊河对岸,连个麴义都没能拿下。
偏偏这个时候,刘辩还不能痛骂这些猪队友,毕竟他们手头还是有几十万兵马,要真逼急了,这些家伙翻脸不认人,全都退兵缩回自个儿的地界,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吕布。
所以啊,得先拢着,叫他们稳住。
不过昨天夜里,刘辩倒是高兴地很。
约莫戌时末刻,他正为战事愁眉不展时,钦天监的望气士来报,说天生异变,有将星陨落。其位在关中的长安城上方,根据一系列星象的推演之后,应是指吕布的心腹谋士戏策死了。
这家伙一死,岂不是等于断了吕布一臂?
刘辩心中顿时高兴大呼:真是天助我也!
但他转念一想,观星之说,毕竟玄学,在潜入关中的探子没有给出明确情报之前,戏策是不是真的死了,这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有了这个异象,他倒是可以趁此大做文章,使人于各地散步谣言,说天罚降世,星辰坠向关中,这就是上天给出的示警。
“报~~”
一道急报声在帐外响起。
“进来。”
刘辩合上手中奏折,摆出帝王威仪,淡淡道了一声。
随即,帐帘掀开,一名满头大汗的小校飞奔入帐,躬身向刘辩抱拳行礼之后,口中急呼:“陛下,大事不好了。”
听得‘大事不好’这四个字,刘辩心中陡然一沉,但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大风浪的人物,很快便定下心神,看似淡定的问上一句:“何事?”
小校自是不敢隐瞒,将所得知的情报,一五一十的禀报出来:“方才我军斥候外出巡哨时,发现十余里外的原野上,出现大量敌军,看他们行进方向,正是向我方营地靠拢。
“谁人领军?”
“好像是……吕布。”
小校下意识的咽了咽喉咙,他虽然没能看见那个传闻中的男人,但竖在中军的吕字大旗,他却是看得清楚无比。
吕布亲提大军而来,刘辩不敢托大,当即传旨下去,唤所有文武来大帐议事。
第九九三章 吕布何在!
少顷,在得到刘辩的传唤后,关东朝廷的文武官员俱至大帐之中。
众人面向刘辩躬身见礼,刘辩轻抬手掌,道了声‘平身’,随后便将吕布亲提大军来此的消息,与众臣卿说了。
此消息一出,诸多臣卿皆是大惊。
太尉曹操眯起一双小眼儿,面色浓重,作为司徒的刘备亦是不发一声。
倒是车骑将军公孙瓒性格火爆,他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顿时张目大骂:“那姓吕的恶贼,趁我不在,使那刘虞老儿阴袭我幽州!着实可恨!”
“还有,那袁本初也是无用至极,竟派文丑驰援幽州,什么狗屁河北四庭柱,还不是把命给搭了进去!要是我在,断不会让刘虞打进幽州……”
公孙瓒尤为气恼的骂着,驻军浊河的袁绍拥兵二十万,数倍于敌方麴义的兵力。在如此悬殊的差距之下,袁绍居然仍旧被挡在浊河对面,无法赶来与刘辩大军汇合。
所以公孙瓒就想不明白,当初自己怎么会输给这么个庸才!
“公孙卿家勿急,朕此番唤卿等来此,就是为了商量对付吕布之策。”
刘辩好言安抚,然则公孙瓒压根儿不领情,愤恨道来:“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兵来将来水来土掩,吕布既然来了,那咱们就跟他干了吧!正好我也要与他算算,阴袭我幽州之仇!”
公孙瓒当众大声嚷了起来,毫无臣子礼节。
刘辩眼底闪过一抹阴霾,他好歹也是大家名义上推选出来的天子,公孙瓒如此不给脸面,这令刘辩脸上无光不说,更是失了天子的威严。
要不是公孙瓒手下有两万幽州骑,刘辩早就唤人将公孙瓒给拖下去砍了。
两万骑不是小数,即使曹操、刘备等势力的骑卒加在一起,也不足一万。
南方相较稳定,毕竟不比边塞,常年与草原上的异族人作战。因此,南方各地普遍马匹稀缺,普通将军手下,能有个四五百骑,就算很强势了。
所以,要对付吕布的骑军,还须得仰仗公孙瓒才行。
念及此处,刘辩忍了,他尽量露出温和的表情,与公孙瓒说来:“公孙将军,吕布纵横天下二十载,绝非偶然,吾等万不可轻敌,还是当小心应对为好。”
公孙瓒自然不服,正欲反驳之时,旁边的刘备却轻轻扯了他的袖口,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和天子关系闹得太僵。
公孙瓒虽然不买刘辩面子,但对于这个曾经少年时的同窗,又是多年好友的刘备,尤为信任,心中早就当成了手足兄弟。
于是公孙家将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哼哧一下,不甘不愿的退回到队列。
将两人的小动作纳入眼底,刘辩只当没有看见,他询问起刘备来:“司徒公,你可有破敌之策?”
听得天子问起,刘备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做足表面功夫,然后歉意答道:“臣愚钝,未能思来破敌之策,或许曹太尉有所不同见解。”
刘辩便将目光挪向了曹操。
处于思索状态的曹操回过神来,拱手答道:“陛下,臣数年前为兖州牧时,与吕布有过多次交锋。其人虽以凶悍著称,却未必是金刚不坏,咱们只需找准时机,定可一举破之!”
曹操说得笃定,他之前虽然败给了吕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怂了。
说话间,外边忽地喧闹起来。
“出了何事?”刘辩微微皱眉。
不出小会儿,有小校来禀:“陛下,吕布大军已至寨外,正在排列阵势。”
听得此话,帐内诸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好快的速度!
刘辩闭上双目深吸口气,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自当初在洛阳与吕布一别后,他二人已有十余年未见,也不知吕布是否还认得自己。
反正早晚要见,刘辩也不退却,将袖袍一甩,身上带有天子的威严,声音洪亮道:“众卿家,且随朕去会他一会!”
走出大帐,刘辩踩踏在跪地的宦官后背,登上了象征着帝王的八马齐驱车撵,腰佩精致宝剑,站在墨銮盖下,有种说不出的帝王英姿。
刘备、曹操等一众朝廷大员也先后上马,随之而出。
走出自家营寨,对面的吕布军早已排列开阵势,旌旗伴随着春风,在空中飘扬,数不胜数,令人看来,倍觉眼花缭乱。
唯有中军处的那杆吕字帅旗,尤为醒目。
无数的旌旗下方,是漫无边际的吕军将士,他们大都着灰黑色的轻甲,井井有条的按照各自校营,依次列开,给人以层次分明之感的同时,也突出了吕布军的军纪严明。
看着敌人光鲜亮丽,刘辩不由的回头瞅了眼己方将士。
他们这边超过七成的士卒,都穿着简陋布甲,甚至大多都是些竹片木板之类的硬件,护住胸口,就算完事儿。
吕布这厮打压世家,这些年刮了不少钱财,加上胡市贸易,以及西域那些番国的进贡,说实话,吕布并不缺钱。
但他每年在装备上所消耗的财产,完全就是另一个天文数字。
可吕布从不心疼,他很清楚,只有装备更新得好一些,将士的死亡率才会大大降低。
而刘辩则不同,关东憎恶吕布的多为世家,所以想要对付吕布,就必须拉拢和倚重这些世家,让他们出钱出力。
而这些世家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把全部家底掏出来,大多都是拿出一小部分,意思意思。
所以相比之下,刘辩军的装备起不来,也在常理之中。
举目望去,前方吕布军黑压压的一片,将士们精神抖擞,气势十足,然则却并未见到身为主帅的吕布。
难道说,并不是吕布领军?
刘辩眼中露出一抹狐疑,可中军处竖起的明明是‘吕’字大旗,而且小校来报时,也明确是说吕布领军。
刘辩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他便向忠心于己的心腹大将徐广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当即驱马行至阵前,虎沉着一张面孔,气纳丹田,朝着对面大吼起来:“吕布何在!”
第九九四章 公孙出战
吕军帅旗处,一杆撑开的朱青罗伞下,平铺的棋盘,两个对弈的男人。
吕布率着大军抵达之后,并没急着命人吹响进攻号角,而是让士卒排开阵势,也不唤人前去叫战,反正大军都来了,叛军早晚会派人出来。
吕布不急,他此行虽说是要与叛军决个胜负,但不是今天。今天来此,只是单纯的想杀杀叛军士气,先挫其锐气,后面的仗才会好打许多。
“哎哎哎,刚才走错了,悔一手!”
落子之后,吕布陡然发现落入了圈套之中,伸手想要去提起落下的黑子。
啪!
郭嘉轻拍吕布手背,随即迅速落下白子,顷刻间斩杀掉一大片的黑棋,脸上笑悠悠的说着:“主公,落子无悔!”
眼瞅黑棋挨吃,吕布哼哧一声,没好气道:“先生每盘都允我悔上三次,偏你一步不让!”
“戏志才是戏志才,我是我。”郭嘉反正不肯松口。
“好小子,你给我记住了,现在才至中盘,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吕布故意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态度,别看郭嘉脑瓜子聪明,但在吕布看来,这个女婿的棋力和自个儿完全是不相伯仲,总的来说,也是个臭棋篓子。
面对吕布的叫嚣,郭嘉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哼起了欢快的小曲,脑袋左右摇摆,一晃一晃。
“吕布何在!”忽然间,听得前方响起一声低吼。
陈卫过来禀道:“主公,叛军已列好阵势。”
吕布瞅了眼棋盘,稍稍懂棋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黑棋四面楚歌,正处于极大劣势之中,不出意外的话,二十手之内,就会宣告败亡。
可吕布却不这般觉得,他将提起的棋子重新放回到黑色的梨木棋盒,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可惜吾要上阵了,否则,定能杀你个片甲不留。这盘,就算和了吧!”
在郭嘉的懵逼脸中,吕布翻身上马,朝着前方去了。
望着那道马背上的高挺背影,郭嘉苦笑不已,他的这个丈人,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不过么,历史上的有名君主,又有哪个要过脸?
吕布骑坐赤菟缓缓上前,众将跟在身旁,前方士卒很自觉的让开一条大道,供吕布前行。
此人,便是吕布么?
徐广虽未亲眼见过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天下第一人,但在吕布现身的那一刻,他一眼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吕布身上。
徐广这些年见过的强者不少,却唯独没有见过吕布这般人物。
没有嚣张跋扈的气势,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但不知为什么,却令他有股说不上的感觉,心里头莫名的有些发怵。
来到阵前,诸将依次排开,吕布位在正中,他瞅了眼对面叫阵的敌将,兴趣缺缺,然后便将目光远眺帝王车驾上的刘辩。
他至今还记得当年被先帝刘宏带至深山里的道观时,头一次见这位小皇子时的景象,贪玩好耍,却又胆怯懦弱。
如今十几年过去,刘辩的容貌变化很大,但总归能看出一些小时候的轮廓外貌。
吕布几乎可以确定,这位关东朝廷的新帝,就是当年从大山里逃出的刘辩!
但眼下,吕布断不能承认他的身份。
“尔是何人,竟胆敢冒充已故弘农王,在此蛊惑人心!”吕布手指刘辩,猛地大喝一声。
刘辩听得吕布这般质问,却也不恼,命人将车撵往前拉动几步,看向吕布反问起来:“吕将军,你是不认得朕了,还是说不敢认了?”
“当年父皇遗诏,传位于朕,后豺狼董卓入京,暴虐嗜杀,残害忠良,将朕从帝位赶下。如今董卓已死多年,朕仍存活于世,可谓是上天庇佑,祖上历代先帝显灵,所以这天下,本就该是朕的!”
刘辩说得铿锵,底气十足。
吕布却不买账,当面揭穿道:“且不说你这弘农王身份真假,就说当年先帝遗诏,本是传位于小皇子殿下,却被你舅父与何后篡改,蒙骗世人。真正的大汉天子,乃是当今陛下,并非尔这居心叵测之徒!”
“吕布,你胡说!”
听得吕布提起旧事,一向淡定的刘辩忽然炸毛,眼中恨意十足。
因为母亲善妒的缘故,致使他从小缺乏父爱,被放养至城外道观。而父亲素来宠爱弟弟,那他又为何会在薨逝前,传位于自己?
小时候刘辩不懂,但现在想想,其中蹊跷,他也能猜知一二。
但他不愿往这方面去想,否则,他这些年所付诸的努力和受过的折磨,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这是刘辩所不能接受,也绝不允许的事情!
刘辩与吕布在阵前争辩名义正统,那边的公孙瓒却是坐不住了。
他是个暴烈脾性,脾气一旦上来,也不管自个儿干不干得过,手里的长槊重重一跺地面,溅起一缕黄沙,胯下白马驹疾驰,口中猛然喝道:“吕布,你趁我不在,使刘虞老儿阴袭我幽州。今日,我便要与你算一算这总账!”
“公孙将军!”
“伯兄!”
见公孙瓒如此鲁莽,刘辩与刘备同时急呼出声。
可此时的公孙瓒已然出阵许远,他听见了后方呼声,却没有勒马回营的意思。双方将士,几十万双眼睛看着,他公孙瓒好歹也是天下间有名的人物,未战就灰溜溜的逃回,今后还如何在军营立威,脸面又往哪儿搁!
公孙瓒心中也琢磨过,他如今已是二流巅峰之境,即便胜不过吕布,至少也能在他手上走上个一二十合,应该不在话下。
公孙瓒策马杀来,吕军诸将马蹄前驱,身上战意滚滚。
处于阵前的吕布并未转身,向后竖起左掌,制止了跃跃欲试的诸将。
随后,他伸手向后摊开,扛戟的文稷会意,快步跑上前去,将戟身冰凉的方天画戟恭敬递交至吕布掌中。
“主公,杀鸡焉用牛刀!”
拥有健硕躯体的华雄虎着嗓门,一身爆炸性的肌肉几乎快将甲胄撑破。
吕布没有应允,只是催动胯下赤菟,开始缓缓向前。
距当年的虎牢关之战,已经过去整整十五年。
或许世人都忘了,所以吕布决定亲自给这些人提提醒,他要告诉天下所有武夫。
吾不死,尔等终究……!
(作者君词汇不够了,在此征求大家的意见或者句子,‘为臣’我想过,感觉不太合适)
第九九五章 破公孙
在两军将士的注目下,公孙瓒快马驰骋,手里紧攥的长槊在地面划拉起泥尘飞扬。他望见吕布气定神闲,只是很缓的催动赤菟向前走来,心中大恨,这摆明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他公孙瓒纵横幽北十数载,异族人听得公孙之名,无不胆颤心寒,所以才有‘白马将军’之谓。
公孙瓒是个好脸面的人,吕布如此小觑,他自然愤恨无比,口中不由怒吼出声:“吕布,汝竟敢小觑于吾,给我死来!”
刘辩军的右侧,望见公孙瓒擅自出击,位列曹操旁边的夏侯脸色凝重,担忧说道:“主公,公孙将军恐怕不是吕布对手。”
“不是恐怕,是肯定!”
曹操给出尤为笃定的答案,他小眼微敛,深邃的目光中闪烁着一抹精光。
吕布实力之强,非在场任何一人能敌!
公孙瓒虽然实力不弱,却远非吕布对手,所以曹操想假借公孙瓒之手,先探探吕布的实力究竟如何。
“要不要我等上前助阵?”
另一旁的夏侯渊也询问起来,倘若公孙瓒败了,那对三军士气多少会有些打击。
“不用。”
曹操微微摇头,他不经意的望了刘备那边一眼,见刘备脸上并无太多担忧,遂也不准手下前去相帮,且先看看再说。
战场中央,两人的距离在不断缩短拉近,公孙瓒浑身战意陡增,可当他越靠近吕布,便越能清晰的感觉到那股可怖的气势。他用言语描述不出那种感觉,却令他无比难受,就好像在呼吸的管道上,压了块大石头,而且那石头的重量,随着距离的拉拢,变得越来越沉。
十步!
五步!
三步!
公孙瓒脸色潮红,连呼吸都憋在了喉咙,他举起手中长槊使出十二分的实力,猛地刺向吕布咽喉。吕布身披宝甲重铠,全身覆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想要杀死他,只有咽喉是最容易最直接的地方。
“唔啊!”
公孙瓒暴吼出声!
刘辩军的士卒们见状,无不神情激动,此刻的公孙瓒所积攒起的气势,给他们一种很强很强的感觉。许多人甚至羡慕的想着,要是自己也能有公孙将军这般强大的实力,那该多好。
反观吕布军的士卒,公孙瓒此刻显露出的气势虽强,可他们脸上并未有太多的担忧可言,只是全神贯注的看向场中,耐心等待着将军的大展身手。
要是连公孙瓒都对付不了,那自家将军的‘天下第一’岂非白来?
长槊刺向咽喉,裹挟着战马驰骋之威。
吕布狼毫眉斜挑,如刀斧雕刻的轮廓上陡然降温了几分,手里画戟一甩,在滑至戟杆末端时,粗大的手掌一握,斜向挥斩出去。
呼!
强劲的戟刃罡风扑面而来。
抱着一击必死的公孙瓒心中陡然一突,他清晰意识到,可能手里的长槊还未刺进吕布咽喉,自己就先被这杆锋刃的画戟给切断了腰杆。
可恶!
公孙瓒心中暗骂,不敢去赌生死,双腿死死夹住马腹,急忙将长槊撤回竖起,来抵挡吕布这一记狂猛的攻击。
轰!
方天画戟狠狠撞击长槊,发出一声极大的爆炸。
公孙瓒只觉双臂一颤,虎口处渗出血水,一股巨大的麻木感从握着长槊的手掌,传至双臂,迅速流经全身。
继而,在他那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槊杆应声而裂,像切豆腐般破势而出的方天画戟直击公孙瓒的胸口。
噗!
这位实力不俗的白马将军身躯为之一晃,张口喷出一大片血雾,直接从马背上倒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十几步外的地面,身躯在地面后滑了许远,方才停下。
一合,便分胜负。
“好强!比当年的虎牢关还强!”
‘刘’字将旗下,头戴绿帽、身穿鹦鹉袍的关二哥剃起卧蚕眉,眯起的丹凤眼陡然圆睁,杀意滚滚。
旁边的张老三虎须倒竖,攥握丈八蛇矛的手背青筋暴起,一双牛眼瞪得如同铃铛,戾气在他身上凝聚,煞气十足。
曹操手下的典韦、许褚等人,亦是如临大敌。
此刻,几乎所有具备一流境界的武将,都呼应上了从吕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霸道气势。
刘辩所在的中军,公孙瓒一合落败,这位新帝的脸色着实很不好看。
他虽不擅长武艺,却也能够看出,吕布实力极强。但有多强,刘辩心中也没有具体概念,遂问向护在身旁的心腹之人:“青龙,单打独斗,你有几分把握。”
“一成不到。”
褪去月白长衫换上军营甲胄的男子,脸上充满凝重。
这个出现在视野之中,骑跨火龙驹、手持画戟的男人,虽然还未亲手交锋,但仅凭这股气势,青龙便能料定,此人是他此生中所遇到过的最强之敌!
怪不得寅虎会刺杀失败,即便换作自己,又能有几分胜算?
“这么强吗?”
刘辩眉头紧蹙,青龙的实力毋庸置疑,在他手下众多心腹之中,实力绝对排在第一位。如今连他都这般说了,吕布的实力可想而知。
青龙点了点头,不仅如此,恐怕即便是当年的两位传奇人物,枪神童渊和剑圣王越亲至,估计也未必能胜吕布。
刘辩没再言语,眼神中多了两分深深的忌惮。
目光转回到战场之中,摔落在地的公孙瓒倒地不起,断裂的长槊落在了很远的位置,他捂着受伤的胸口,面色惨白。
方才若不是长槊和胸甲替他承受了巨大伤害,否则,他可能连这一击都承受不住。
吕布,太强了!
公孙瓒这会儿才意识到两人实力间的天地悬殊,他从地上挣扎着想要重新爬上马背,可五脏六腑间的一阵翻涌,令他张口又吐出一口浓血,难受至极。
嘶!
刘辩军士卒齐齐倒吸凉气,脸上激动之色不在,带有畏惧目光的望向那个骑红马的男人,心中咋舌,这也太强了吧!
“武!武!武!”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吕军之中,长枪戈矛挥动,爆发出一阵阵洪亮的喝彩之声,士气如虹。
吕布在儿郎们的欢呼声中,骑马缓缓前行。
他目光落在公孙瓒的身上,坦然说着:“你昔年也曾随吾讨伐过叛贼张举、张纯,吾念你有镇守幽州、驱逐蛮夷的功劳,只要你肯归顺,吾可饶你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