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六六章 韩遂末路
五千汉阳军哗啦啦的杀来,气势汹汹。
姜披甲系袍,骑坐一匹灰褐色的凉马,手中握刀遥指,朝着韩遂大喝:“韩遂,汝与马腾叛乱,藐视天子君上,意欲颠覆我大汉王朝,罪不容诛!吾今奉大将军调令,特来诛杀汝等!”
城关上的杨廷浑身带血,手臂和肋下也中了好几刀,但当他望见城下赶来支援的姜时,强行扶着染红鲜血的城墙,慢慢爬起身来,双手叉腰的哈哈大笑:“姜,你这狗日的终于来了!你要再来晚些,就看不到老子的威武雄风了!”
见杨廷负伤惨重,姜心里忽地有些酸涩,嘴里却是大声笑骂起来:“杨廷,你这狗篮子还没死啊!哈哈哈……”
大笑的同时,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
两人皆是世家子弟出身,早年又同在狼骑营历练,与那些粗猛的狼骑营汉子相比,杨廷和姜之间,除了袍泽之义,更多了种惺惺相惜的情感。
即便如今二人脱离了狼骑营,私下亦是多有书信来往。
就在四个月前,姜的夫人陈氏诞下一子,姜给小儿子取名‘姜维’。两个月后,杨廷的妻室也生下一女,于是二人一拍即合,约定结为姻亲。
后来马腾、韩遂作乱,姜在接到吕布调令之后,暂缓了郡内一切事务,火速召集郡内人马,千里驰援萧关。
在汉阳军的强猛冲击下,韩遂军后方军阵难以抵挡,溃败在即。
韩遂见状,自然是气恼万分。
此时的城关上,杨廷振臂高呼:“儿郎们,汉阳郡守带着援军到了,去给我把城门打开,随吾杀出去,生擒韩遂老贼!”
“生擒韩遂老贼!”
“生擒韩遂老贼!”
死守萧关的士卒们齐声大吼,眼神中迸发出复仇的火焰,士气如虹。
嘎~吱~~
笨重的城门打开,关内的守军将士如潮水奔涌,呼吼杀出。
与之相比,西凉军的气势渐入低谷。
“主公,敌军前后夹击,咱们怎么办?”旁边的亲兵急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
韩遂此刻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看萧关就能攻取夺下,偏偏关键时刻,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意料之外的绊脚石,真是可恶!
“传我命令,撤!”
韩遂咬紧后槽牙,尽管心有不甘,他仍旧选择了果断下令。
姜带着援军到来,韩遂便知道,现在撤离,就意味着今后可能再无入主关中的机会,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有耐心,韩遂相信,总会有再起风云的那天。
铛铛铛~铛铛铛~~
鸣金声响,厮杀中的西凉将士听见之后,弃了眼前汉军,不断向后退去。
马超一路撵杀至中军位置,此时韩遂骑着快马已经跑远,仅留下盛着一具无头尸首的棺柩。
“啊!!!”
下了坐骑的马超来到棺材面前,他看着安详躺在里面的父亲,身躯不自主的颤抖起来,用手扶灵柩,仰天悲怆大吼。
失去了此生至亲,马超心中悲痛欲绝。
许久之后,马超抹去眼角泪水,将棺木盖好,然后提起插在地面的虎头枪,重新翻身上马。
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今天也一定要杀了韩遂!
“天将军,究竟是不是你杀的马腾大人?”
围困住马超的西凉将士中有人询问起来,见马超如此悲痛,他们亦是心中难受。
“我现在要去找韩遂报仇,你们都是忠于我父亲的部下,我不想对你们痛下杀手!所以,请你们让开!”马超双眸赤红,没心思与他们在这里辩解,声音冷寒。
“您当真没有杀害马腾大人?”方才问话那人用起了敬称,显然是在潜意识里选择了相信马超。
“滚!”
眼见韩遂跑得没了踪影,马超怒喝,催动坐骑径直向前方撞去。
挡在前方的西凉将士不敢阻拦,急忙向两旁闪开。
那军官模样的男人见马超如此愤急,心中已然是有了答案,与其他弟兄说道:“看来,天将军果然是被人冤枉了的,是韩遂这狗贼故意利用了咱们!”
“这直娘贼真是可恶,贼喊抓贼!”
“够胆的,就跟我杀回去,替马腾大人报仇!”
“走,报仇!”
在汉军的一脸懵逼下,西凉军自己就选择了倒戈,追杀韩遂而去。
韩遂率军一路逃至二十几里外的山林,此时他的身旁,仍有数千骑卒相随。
回头望去,见已无追兵赶来,韩遂才安心的下了马,给发干的喉咙灌上几口凉水。
几个时辰前,还是威武壮观的十几万大军,如今,就只剩下了这么点儿人,而且个个狼狈不堪。韩遂叹了口气,三分嗟叹,七分悔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骑卒们闻言,亦是垂头丧气。
“哈哈哈,韩遂老儿,快快受死罢!”
陡然间,林子里响起一声大笑,一员青年猛将率军杀出,手提大斧,直奔韩遂而来。
韩遂见状,顿时吓得七魂少了六魄。
他认得此青年,乃是敦煌盖家出了名的好战武痴,亦是名将盖勋的孙儿,名叫盖伦(qaq)。
若是阎行在此,韩遂自是不惧,可阎行已死,他身边哪还有人是其对手。
在亲兵们的推抬下,韩遂爬上马背,他胡乱招呼了些人手,吩咐起来:“快,你们给我顶住,千万别让他杀了过来!”
说罢,韩遂只带了些亲兵,转身便逃。
出了山林,又是一片起伏不断的原野。
然则这次韩遂没跑多远,便主动勒住了胯下疾驰的战马。
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耸动,旌旗飘扬。
喝!
数以万计的将士激喝声起,随后猛地一跺手中长兵,震得大地也随之抖了三抖。
这支队伍的统帅者,腰佩七星宝刀,是名轮廓坚毅的沉稳男人,方脸虎目,在他身旁扬起的‘徐’字帅旗,便可知此人身份。
“徐将军,给条活路。”
见到此人,韩遂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自知硬冲不过,于是索性厚着脸皮,开口替自己求情。
“可以。”
出乎意料的,徐荣点了点头。
韩遂心中顿时一喜,他刚想道谢,却又见徐荣指了指自己后方,不急不缓道:“不过前提是,你得先问过他,答不答应。”
第九六七章 狗贼受死
听得这话,韩遂心中没来由的咯噔一下,他缓缓回过头去,在后方不远,一道浴血而出的身影正朝着这里驰骋飞奔。
定睛一看,马背上的将领,不是马超,又是何人!
当真是冤魂不散!
韩遂咽了口唾沫,眼眸深处很是阴沉,他与徐荣说道:“徐将军,你这是要我死?”
韩遂很是清楚,即便自己肯拉下脸面认错求情,马超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不止是马超,徐荣也没打算饶过韩遂,这种阳奉阴违的小人最是令人憎恶,他提高声音,大声说道:“韩遂,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乖乖下马受降,随我去见主公,听后主公发落;二,我现在便杀了你,割下你的脑袋,然后送至主公帐前……”
赤果果的威胁!
韩遂心头大怒,让他去见吕布,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儿郎们,跟他们拼了!”
韩遂不甘坐以待毙,‘呛啷’拔出佩剑,一声大喝之后,向徐荣军发起突围。
徐荣见状,淡然的将手一挥,两千弓弩手从两侧快步靠近中央,然后整齐划一的排列在中军阵前,搭箭上弦,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冲!”
眼见敌军弓弩手瞄准,左右两翼又是骑兵挡住去路,韩遂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锋。
“弓箭手,射击!”
咻咻咻~
仅仅一波箭雨,随着韩遂冲锋的亲兵们,顿时人仰马翻,接连栽倒在地。
作为主公的韩遂也没能逃脱厄运,胸口中箭,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啃了一嘴的泥尘。好在他甲胄较厚,虽然中了两箭,却也只是皮外伤,不足以致命。
这个时候,韩遂也想通了,他站起身来挥动起双手,大声呼喊,表示愿意和徐荣去见吕布,忏悔谢罪。
期间,至少还能拖延时间,在路上多活几日。
万一有所转机呢?
这便是韩遂内心的真实想法,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只要活着,总会有新的办法。
听得韩遂求饶,徐荣稍加思索之后,下令弓箭手停止射击,命人过去将韩遂生擒。
箭雨停下,韩遂心中重重呼了口气,以为死里逃生。
熟料,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踢在了他的老腰上,将站起的韩遂再度踹倒在地。
啃了一脸泥的韩遂回头望去,在看清偷袭者的相貌之后,眼瞳中满是惊恐的急呼起来:“孟起侄儿,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狗贼,去死吧!”
马超面目狰狞,无视了韩遂的乞饶,长枪举起,像是泄愤般狠狠扎下。
哧!
锋利尖锐的枪尖重重透穿韩遂胸甲,插进了地里。
“你……”
韩遂口吐鲜血,一双眼珠子瞪得极大,身躯条件反射的坐起到一半,便重重倒了下去,仰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父亲,您看见了吗?孩儿给你报仇了!”
马超仰天长啸,他望向天际,仿佛看见父亲笑容和蔼的在天边向他招手,忍不住悲痛大哭。
随后,徐荣、盖伦、姜的三支兵马在萧关与杨廷汇合,马超在将父亲下葬以后,又将韩遂谋逆的真相公之于众,并成功收服了叛乱的西凉军。
捷报传至关中,百姓们无不奔走相告,鼓手称快。
在此之前,许多关中富商豪强还满怀忐忑的担心西凉军会打入关中,甚至萌生了逃离关中的念头,如今听得这个大好消息,又将悬着的心,重新放回了肚内。
关中地区,一片欢腾。
西凉军头目马腾、韩遂身死,这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好消息无误。可对有些人,却不亚于一个巨大的噩耗。
入夜,进入到宵禁后,仍然陆陆续续的有人在城内悄悄走动,向城东的某处深宅大院走去。
宅院里,靠西的僻静偏苑,此刻汇集了诸多换去朝服的官员,以及关中地区不少的世家代表人物。
“诸位,吾等今日聚集于此,是何目的,不用我说,大家都应该心知肚明!”
不等中堂位置的正主发话,一名身躯魁实的汉子率先起身,乃是掌管北宫门的朔平司马,何棣。
他大声说道:“西凉军告败,杨廷、徐荣等人不日就要回师长安,咱们若是再不动手,恐怕今后再无机会,只能受制于人!”
“何司马说得没错,戏策如今闭关府内,生死不知。正是我等的天赐良机,咱们只要将其擒住,严刑审讯,不愁大事不成!”
听完何棣的发言,宗正卿刘稗亦是起身附和,他身为汉室宗亲,眼见这些年皇权旁落,他们这些宗亲的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心中自然是恨极了吕布。
“试想,吕布不过一寒门之犬,却仗兵势,对我等世家大族盘剥打压不说,更是藐视天子,使得陛下受其挟制。如此恶贼,天下有志之士,人人得而诛之!”
说话的是名老者,左手拄一拐杖,身穿紫色绸袍,面色因慷慨激动的发言,而露出红通之色。
在场之人皆是认得此老者,乃范家家主,范。
说起关中世家,除了吕布亲信的杨氏、皇甫家以外,其他的家族或多或少都遭受过吕布的盘剥。
比如,遇到灾年闹饥荒的时候,吕布要粮食供养灾民,朝廷拿不出这么多的口粮,他便向世家大户索取。
倘若只是要一两千石,倒也罢了,可每次,都是数以万石计。
世家大族叫苦不迭,他们固然有很多土地,可谁家的粮食都不是白来。在这个战乱四起的年代,粮食有多珍贵,大家都心里有数。
因此,也引发过几次小规模的暴乱。不过他们组建的部队和吕布麾下的精兵悍将相比,完全就不在一个档次。
往往叛乱不到两月,就被吕布麾下的军队给打得溃败四逃,抓住之后,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前车之鉴多了,其他的世家也都老实了下来。
若非祖业在此,恐怕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早就举族南迁了。因此,他们在表面上敬畏吕布,背地里却常常咬牙切齿,咒吕布不得好死。
如今有推翻吕布的机会,这些关中的世家们,自然齐心协力,抱成了一团。
第九六八章 伏完的野心
吕布手上染血无数,关中百姓对他却是感恩戴德,将他当做救苦救难的神灵,而在世家们眼中,吕布则一直都充当着屠夫、刽子手的阴冷形象。
“西凉军已经垮了,马腾、韩遂也指望不上,现在只能靠咱们自个儿了!”
何棣大声说着,言语间很是激动:“长安守军里,许多军司马、校尉,都是咱们自己的人,只要一声令下,保证能让长安城的守备陷入瘫痪状态。”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先下手为强,手下手遭殃啊!”
“国丈公,不能再拖了!”
堂内诸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若非这府苑够深,如此大的声音,恐怕早就被外人听了墙角。
坐立在中堂位置的主角,赫然是当朝的国丈伏完。
自从皇权派头头徐咎倒台之后,在王允的唆使和支持下,伏完顺利打入到了皇权派的内部,并利用国丈身份,一步步的获得了这些人的支持和拥戴,俨然成了新的领袖人物。
“诸位稍安勿躁,戏策此人诡计多端,行事狠辣,想要将他擒杀,须得有个万全之策。否则,难以奏效,咱们也只会是白白搭上性命。”
相较众人的义愤填膺,伏完则显得冷静许多。
“国丈公,那你说该当如何?”
“诸君信吾否?”
“自然信的!”
“那诸位可愿听吾调遣?”
“只要您有法子,咱们愿意唯国丈公马首是瞻!”
众人纷纷表态,现如今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旦事情泄露,谁也别想安稳的过好下半辈子。
伏完见众人愿意听从自己号令,心中不禁有些飘飘然,因为在这些人中,有不少人的官职爵位,都在自己之上。
如今他们都要听自个儿指挥,这种虚荣心令伏完尤为膨胀。
好在他还记得王允的吩咐和安排,调整好心境,与众人谋划起来:“在此之前,我粗略的推算过一番,从萧关到长安,哪怕是快速行军,少说也要小半月的功夫,在这期间,便是咱们的机会。”
“国丈公有何妙计?”
宗正卿刘稗问道,其他人亦是投来询问的目光。
伏完捋了把胡须,不急不缓的说来:“西凉军叛乱,戏策把关中的驻军调了一部分去增援萧关,另一部分也送至了其他各地,加强各处要塞,以防还会有其他兵变。如此一来,现在长安城周围的驻军已经不到万人。”
众人点头,这些事情不算秘密,在座之人,皆是知晓。
“十日后,按照祖制,陛下将出长安,去往上林苑冬狩。此次冬狩,不仅会带走宫廷里的禁军随行,而且城外的驻军也要沿途护卫开道。所以那天,长安城内外的防御将会极度空虚,亦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伏完自信说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妙啊!”
听完伏完的计划,众人喜不自胜,皆是大喜连连。
“郝萌将军。”
伏完向堂下喊了一声。
坐在靠后位置的郝萌当即起身,抱拳应道:“末将在!”
伏完审视郝萌一眼,当即吩咐道:“等到了那一日,陛下离去之后,你便带人将长安城的十二道城门彻底封死,严禁任何人擅自出入。”
“末将领命!”
郝萌答道尤为笃定,他身为城门校尉,封锁城门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廷尉左监,你把关在廷狱里的凶犯全部放出,然后借追捕为名,带人包围戏策府邸。”伏完又支出一计狠招。
“国丈公,要包围戏府的话,我手下人手可能不够……”
这位说话的廷尉左监,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暗中与关东密探接头的李肃。
毕竟在戏府大门外,还驻守着五百精锐甲士,这可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你放心,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协助于你。”伏完说得轻巧,对此也是早有部署。
“何司马,到时候由你去攻打校事署,先把吕布的这只‘眼睛’给我拔了!”
“赵将军,你则带人去将除我们之外的百官扣押起来,等候发落。”
“至于其他人,这个时候,也别掖着藏着,家里的府兵、私兵全都拿出来,去抄了武库,带上兵器,然后汇合起来,共兴大事!”
伏完不断进行着计划安排,有条不紊,仿佛早已为此谋划多时。
“到时候,等咱们把戏策拿下,然后再将吕布的其他党羽,一网打尽!”
听得伏完将计划彻底安排完后,众人的表情已经从惊愕,变为了狂热,仿佛已是胜券在握。
密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待众人明白了各自的任务之后,才渐渐散去。
伏完最后走出这间府邸,然则当他刚迈出脚步,便有小厮叫住了他,说是奉了司徒公的命令,请他往府上一叙,万望不可推脱。
到了嘴边的推脱话语,伏完只好又咽回肚内。
他随着小厮来到司徒府上,在门外左右张望一番之后,确定没人尾随,伏完才小心翼翼的摸进了府内。
来到书房,王允正在等他。
伏完推门而入,看着那个坐在书案前的老者,他的语气极为不悦:“王司徒,眼下正是节骨眼儿上,你居然还派人来请我上门,你知不知道,我得担多大风险!”
当初皇权派的头头徐咎就是被王允来了手栽赃告密,所以才落得处死下场。
刘稗、何棣这些人,可谓是恨毒了王允。
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与王允是一伙儿的,还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伏完现在好歹也是皇权派新的领军人物,再过十天,这座长安城就会是他的天下!
王允区区一个糟老头子,伏完现在已经不太放在眼里。
对于伏完态度的极大转变,王允倒没有放在心上,依旧笑容祥和的询问起来:“事情进展如何了?”
“按照你教我的那些说辞,一切顺利。”
“哦,那便好。”王允点了点头。
“还有事吗?”
“暂时没有了。”
“以后要是没事,就少差人来找我!”
说罢,伏完打开房门,也不与王允作礼道别,直接大步离去。
暗藏房梁的郑郅落下,他看向灯火下的王允,嘿嘿笑了起来:“这个家伙,事情还没成,就先把尾巴高高翘了起来。看来不止是吕布擅养白眼狼,你似乎也不例外。”
王允笑了起来,苍老的面庞在烛火映照下,原本祥和的笑容,竟有了几许渗人。
第九六九章 行动开始
十日后的清晨,去往上林苑方向的城门大开。
皇宫外,从朱雀阙门起,宽阔的御道上,左右两边每隔五六步便站有一名手握长戟的甲士,神情肃穆,挺直身躯,直到东边的长安城门。
不久,伴随着一名宦官口呼‘陛下出猎’的宣报声,阵阵马蹄在长安城内响起,一千七百名羽林郎翻身上马,扛着天子仪仗在前方开道。
虎贲营则护卫在天子左右,进行全方位的保护。
金顶朱罗盖下,换上金色甲胄的刘协左手按剑,右手攥握缰绳,胯下骑乘一匹西域进贡的棕色大宛马,显得颇为英气。
百姓们跪伏于地,恭送圣驾。
人群中,许多半大的孩童想要偷偷去瞄这位大汉朝的天子,却被他们的父母强行摁下脑袋,不准他们抬头。
仰面视君,有刺杀王驾之意!
一不小心,可能一家老小都得搭进去送命。
百姓们小心翼翼的跪着,刘协在马背上扫过一眼,便没了兴致,他与牵马的心腹宦官说道,语气有些埋怨:“如今天下各处都在打仗,烽火四起,朕这会儿哪有心思去上林苑冬狩!”
韩宣听得天子语气不悦,便转过头去,讨好般的笑着:“陛下,奴听闻,古之帝王,春夏苗,秋猎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您是大汉朝的天子,您若不去冬狩,这天下便再也没人有这个资格了。”
来到城门处,留守城中的百官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为首者,乃是司徒王允。
见到天子到来,这些官员躬身行礼,口中呼道:“臣等拜见陛下。”
刘协比了个平身的手势,笑着与王允说道:“老司徒,今日天气难得暖和,你当真不与朕同去上林苑么?”
“劳陛下挂念,臣已过花甲之年,年迈体衰,哪还上得了马啊!若是能年轻个一二十岁,不须陛下开口,臣自己个儿就会厚着脸皮主动请命。现在是真的老了,身子骨也吃不消……”
王允微微欠身,乐呵呵的说着,俨然一位安享晚年的慈祥老人。
“好吧,既然老司徒如此说了,朕也不好勉强。您老就留在长安城里好生休养,待朕狩得猎物,再命人送回来与司徒公煲汤,补补身子。”刘协脸上依旧保持笑意。
“陛下如此恩情,真叫老臣感激涕零,纵使粉身碎骨,亦是无以为报啊!”说着,王允用袖袍擦拭起眼角,像是完全沉浸在了感动之中。
刘协安抚了王允一番,便在禁军的护卫下,出了长安,往东边的上林苑方向去了。
留守城内的百官总算出了口长气,此次冬狩,少说也要好几天才会回来。
天子前脚刚走,留守城内的官员们便互相给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宗正卿刘稗更是目露凶光,他悄悄走至伏完近前,压低了声音:“国丈,王允这老东西乃是吕布爪牙,咱们是不是也先把他一并做掉?”
伏完听得这话,神色一怔,随后赶紧摇了摇头:“王允是历仕过三朝的老臣,朝野上下,极有名望,哪能随便杀之!”
伏完说得在理,现在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戏策,至于其他人,可以暂且先放一放。刘稗纵使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冷哼一声,暗骂起来:“真是便宜了这老贼!”
随后,伏完向城门校尉郝萌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当即下令封锁各处城门。
“郝将军,你这是作甚!”一些没有参与进来的官员尤为纳闷儿的询问起来,大白天就封锁城门,这事儿实在蹊跷。
面对其他官员的质疑,作为城门校尉的郝萌大声说了起来:“诸位,我方才收到消息,廷尉监遭贼人劫狱,里面关押的囚犯全都逃了出来,现在就藏匿与长安城里。为了陛下安危,也为了诸位的人身安全,所以暂时对城门进行封锁,待擒住那些犯人之后,到时自会打开。”
踏!踏!踏!踏!
街道前方,响起了整齐沉闷的步伐声,正向城门处汇集而来。
不出小会儿,成千上万的将士便集合完毕。
“宗正卿,这些不是长安城内的驻军吧!”官员中有人喝道。
刘稗闻言笑了起来,也不否认:“城内的驻军不是随陛下冬狩去了么,所以本官便唤来了其他县地的将士协助。怎么,难道说许侍郎对此有何不满?”
姓许的官员顿时变了脸色,甚至责斥起刘稗:“未经请示,私自调动地方军队,你可知该当何罪?”
“本官是为了皇城安宁,至于该当何罪,就不劳烦许侍郎惦记了。”刘稗摆出一副舍己为公的大义凛然,随后直接命人将此次没有参与此事的官员,全部押了下去,看管起来。
“你们这是要谋反!等陛下回来,我定要好生参尔等一本!”被拖走的官员们大声叱骂,刘稗等人充耳不闻,开始实行他们的计划。
参与此次行动的世家家主带着各自蓄养的私兵,去袭取皇宫西北角的武库,配齐装备,然后控制皇宫的守卫。武将出身的何棣则带人去攻打校事署,想趁事情走露风声之前,打他个措手不及。
余下的人,则随同伏完一起,气势汹汹的去往戏策府邸,想亲眼看着将戏策擒拿。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戏府门口,负责驻守此地的甲士当即将伏完等人拦下,口中喝道:“先生正在闭关,谁也不见!”
伏完将手一挥,身后将士迅速散开,与驻守此地的甲士对峙起来,并将整个戏府围得水泄不通。
“廷尉监丢了要犯,本官协同廷尉左监全城稽查,有人说看见囚犯进了戏府,所以本官奉旨来查!”伏完振振有词,李肃亦是在一旁作证。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犯人,赶紧给我退下。否则,休怪吾等不客气了!”
为首的校官喝道,即使在面对数倍于己的兵力下,他也不惧丝毫。
“不客气?”
伏完冷笑两声,现在的局势全在自己掌握之中,这个时候,他也不怕与戏策撕破脸皮。
第九七零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来人啊!给我入府去搜,敢有阻拦者,杀无赦!”
面对甲士的威胁,伏完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底气十足的命令下去。
换作以往,这是他如何也不敢想象的事情。
自己居然会有在戏府门前耀武扬威,手握生杀的一天。
这种感觉,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爽!
“入府者,死!”
见伏完不听劝告,校官也来了脾气,怒喝一声,带着手下弟兄,拔出刀扑杀过去。
伏完这边也同样不甘示弱,抄起兵器,呼吼迎了上去。
杀啊!
杀!
一时间,喊杀呼喝声在街道上响彻,双方人马在戏府门前展开了凶狠厮杀。
伏完留了大半人马在外边与驻守的甲士厮杀,他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在双方厮杀的通道中,大步走入戏策府邸。
与此同时,皇宫西北,由世家私兵所组成的军队,也已成功抵达武库。
负责看守此地的武库令见状,没有下令进行防御反击,反而主动迎了上去,向几位世家大佬的其中一位行礼说道:“叔父,您来了。您放心,现在这里全都是咱们自己的人,想要什么兵器,尽管去拿便是。”
那位套上轻甲的老者与其他几人会心一笑,抚着胡须,很是欣慰道:“俞成,你做的很好,不枉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
他们此番所带的私兵合在一起,足有好几千人,要是全都能配上武库里的装备,那战斗力何止是上升一个档次!
武库,即为屯储天子和禁军装备的地方,这里面的兵甲箭弩,远非军营中普通士卒的装备可比。
“那就别墨迹了,赶紧打开库门,让我等去取兵器!”
一名稍显年轻的老爷子急促说道,虽然此时他们都觉得已经能稳操胜算,但在结果完全出来之前,仍然存在变数,还是争分夺秒为好,毕竟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俞家家主点了点头,武库令俞成会意,当即向手下兵丁下令:“打开各处库门,让咱们的人去取兵器!”
武库的守卒领命,解开库门上的铁索,然后用力的将沉重铁门推开。
嘎~吱~
伴随着一阵金属刺耳的开门声,阳光照进了阴暗的库房。
库门打开的瞬间,原本站在门口有说有笑的世家老爷们,脸上的笑容顿时间僵硬无比,眼神中更像是见鬼了一样。
天子的武库,怎么会藏了这么多军备齐全的甲士!就好像是在特意等着他们一般!
“怎么样,诸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站在武库里的魏续露出一口白牙,配合周围的阴暗环境,显得无比森然。他左手握着一柄宝刀,右手用食指轻弹了一下,发出‘铮’的清脆声鸣,十分悦耳。
“汝是何人!”一位家主怒声质问。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你们只需知道,今天在场的诸位,如果杀不死我,那么一个也休想活着离开。”魏续露出个森冷笑容,嘴角弧度不由的上挑了几分。
外边的诸人听来,不禁打了个寒颤,从骨子里感到阵阵发冷。
“俞成,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
众人发愣之际,魏续接着低喝一声,将手中的宝刀扔向了外边的武库令俞成。
俞成伸手一握,下意识的接住了魏续扔来的宝刀,这纯粹是人的一种本能反应。
“叔父,我……”
俞成侧过身想要解释,焦急之下却没注意到,手里握着的刀刃恰好对准了他的叔父俞明。
“汝这小儿,果然是你背叛了我,伙同外人在此设伏!”
俞明气得大骂,同时拔剑在手,不由分说,直接就给他这侄儿来了一记穿心剑,透心凉。
“叔父,我没有,没有……”
莫名其妙的就要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的叔父手里,苦逼至极的俞成简直快要哭了。
他前两天还亲自检查过库房,这里面明明没有人的!
为什么!
为什么!
俞成心中大声咆哮,脑海里亦是有着无数的问号。随后,他慢慢倒了下去,带着不甘与怨恨,死不瞑目,胸口处血水流了一地。
拿了侄儿开张,俞明擦去剑上血迹,心中亦是壮大了几分底气,回头与众人大声呼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日若能事成,吾必将百倍赏赐尔等!”
“跟他们拼了!”
“拼了!”
其他的家主也跟着呼吼起来,未来前程与身家性命,就在今日一搏!
杀啊!
百倍重赏之下,世家的私兵们像是发狂了一般,疯狂扑杀过来。
魏续神情一冷,从旁边抄了把大环刀,与手下士卒激喝:杀!
不多时,武库方向飘起了浓烟。
城内百姓们远远望见,皆以为是皇宫北边起了大火。
然则这会儿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手持兵器的士卒巡游,严禁百姓外出,否则格杀勿论。
如此严令之下,谁也不敢出门。
校事署门口,何棣带着一大帮子手下将这里团团围住。
当望见武库那里升起的浓烟时,不止是何棣,还有其他行动中的成员,皆是心中大喜。
这是他们谋事之前所约定的暗号,每拿下一处,便点起浓烟,以示计划顺利完成。
如今武库方向燃起浓烟,这岂不是说,俞明这些世家的府兵,已经成功取得兵器装备。如此一来,拿下皇宫各处的守卫,已是指日可待。
“弟兄们,武库已经拿下,咱们也不能落后!现在就跟着我,去端了这号称‘阎罗鬼殿’的校事署!”
何棣大吼起来,招呼着手下士卒随他一同登梯而上。
兴许是校事署提前收到了风声,以前门口站岗的兵丁不见了身影,大门也是紧紧关闭。
“将军,你说校事署的人,会不会已经逃了?”身旁的士卒小声询问起来。
“逃?他们能逃到哪去,长安城的十二处城门都已经封锁,城内到处都是咱们的人,校事署的人又不是麻雀,我就不信他们能逃得出去!”
何棣嗤之以鼻,对此自信满满。
顺着石梯拾级而上,来到校事署正门前。见大门紧闭,何棣招呼起手下士卒:“来啊,给本将军把门踹开!”
第九七一章 好戏开场(4000字)
嘭!
嘭!嘭!
何棣手下的士卒听令上前,用肩肘撞击起校事署的大门。
奈何这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实在坚固,士卒们撞了许久也不见起色。
“一群废物!都给我让开!”
何棣大声吼了起来,士卒们主动退至大门两旁,只见何棣蓄力弓身,随后猛地前冲,借着冲力,飞起一脚踹在了大门之上。
轰隆!
校事署的大门轰然倒塌。
在士卒们震惊和崇拜的眼神中,何棣向校事署府内一指,狠厉道:“全都给我进去搜,不管男女老少,但凡遇见,一个也别放过!”
“是,将军!”
身后士卒大声应下,纷纷涌入校事署内。
另一边,伏完带着人进入到戏策府邸。
从前庭一路走来,府内竟无一人,甚至连个仆人婢女,也不曾撞见。
原本士气昂扬的伏完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说,有人提前给戏策报了信,他已经闻风而逃,不在长安城内?
如此一来,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戏策手里握有关中兵符,要是让他逃脱出去,然后用兵符调动兵马,仅凭伏完手里的这些人,肯定是守不住长安城的。
“都给我分开去搜,要是找不着戏策,我砍了你们脑袋!”伏完环顾了一圈庭院,面色阴沉的大吼起来。
麾下诸人闻言,赶紧分头去各处展开搜索。
李肃对戏府倒是轻车熟路,他之前来府内向戏策汇报过不少事情,于是也带着廷尉监的人四处搜寻起来。
他知道戏策在东南角的院落闭关,所以先一步赶了过去。
到了戏策的闭关之地,李肃命人封住各个出口,然后果断下令:“给我搜!”
廷尉监的人一股脑儿的冲进了四周房屋,翻箱倒柜起来。
不出片刻,廷尉监的人陆陆续续出来禀报。
“大人,没有!”
“我们这里也没有!”
“没有!”
直到最后一人出来,翻遍了整个院落的四周房屋,别说戏策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不应该啊!
难道说,戏策真的已经不在府内?
李肃狭促起犹如老鼠一般的眼眸,用手衬托起下巴,脑海里飞速运转,若真是如此,那我可得提前给自己留条后路。
思量间,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李肃,汝可是在寻我?”
庭院的拱形石门外,络腮虎髯的胡车儿推着一张轮椅出来,坐在轮椅上的正是戏策,只是相较起数月前的见面,此时戏策的脸色明显更加苍白,膝盖处盖着很厚的两层绒毯。
再看他的体格,早已干瘦得不成样子,用身如枯槁来形容,亦不为过。
仿佛微风轻轻一吹,就能将他吹倒。
可尽管如此,戏策的嘴角仍旧保持了几许笑意。
一如许多年前,自信且闲淡。
戏策的忽然现身,着实将李肃给惊了一下,周围廷尉监的人见正主出来,作势就要动手,却被李肃用眼神给制止住了。
这位廷尉府的左监正上前见了一礼,小心翼翼的试探询问起来:“先生,您没事儿吧?”
面对这个羸弱不堪的中年文士,李肃心中不敢有丝毫小觑之意。
他比外人更加清楚,这个坐在轮椅上看似弱不禁风的家伙,间接杀过的人,也同样得以万作单位。
对于李肃的问候,戏策笑了一下,他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是不是来府中寻我?”
李肃心中急转直下,府外边双方都杀起来了,如此大的动静,就算是聋子也该听见了吧。然则戏策却仍旧一脸淡定的表情,李肃便猜到,这件事情,恐怕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他拱了拱手,决定先不与戏策撕破脸皮,且静静观之。
“先生,吾此番擅自入府,是听闻外边有贼人作乱,欲对先生不利。下官获悉之后,赶紧就带着廷尉监的人,来护卫先生周全!”
“哦?是吗?”
戏策看向李肃,似笑非笑。
李肃心虚,故意避开戏策目光,连连称是。
不久,宗正卿刘稗也带着人赶到这里。
望见戏策之后,刘稗顿时大喜,同时也冠冕堂皇的叱骂起来:“戏策,吕布祸乱朝纲,欺逆君上,你作为其爪牙,亦是坏事做尽,人神共愤。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不等戏策辩解,刘稗将手一指,同带来的士卒喝道:“来啊,给我将戏策拿下!”
士卒们听令上前,然则还未冲至戏策近前,四面八方便有箭簇激射而来,将他们射得满身是箭,扑通扑通的全都栽倒在了地上。
余下士卒见状,再也不敢上前,赶紧环成扇弧型,将刘稗护在身后。廷尉监的人也是围成了一圈,护卫李肃安危,只有戏策坐在轮椅上,依旧谈笑风生。
“宗正卿,你说的这些罪名,戏某认了。只是不知,你能否将我带出这座府外?”戏策嘴角挂笑,说得轻飘淡然。
缩在士卒护卫下的刘稗退至石门下的安全区域,他见戏策如此小觑自己,心里头很是冒火,怒声斥骂:“戏策,你休要猖狂!现在这座长安城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即便你暗中藏有死士,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以免白受皮肉之苦!”
相较于刘稗的自负,李肃这会儿倒是老实了很多。
方才箭簇射来时,他有注意到,在南北两处极远的楼阁上,闪过点点寒芒。李肃心中估略了一下两处距他们所在位置的距离,起码有上百米。
隔了这么远,仍旧可以精准无误的进行射杀,这实力也忒恐怖了些。
幸亏刚才没有动手,否则,自己很有可能,也成了这些死去士卒中的一员。
李肃心中暗自庆幸,当他再度看向轮椅上的戏策时,心中忌惮,更加重了几分。
“李肃,你在犹豫什么!还不赶紧动手,把戏策给我抓起来!”
刘稗这会儿倒是想起了李肃,方才来的时候,他也是瞧见了的,只不过为了抢功,他故意忽视掉了李肃,现在踢到铁板,刘稗自然想使唤李肃去打头阵。
这个蠢货!
李肃心中大骂,他本来还想权衡一二,现在刘稗这么一吼,不是摆明了要逼自个儿站队吗?现在戏策有多少后手还不清楚,要是冒然出手,九成九都会被射成筛子。
“刘稗,实话告诉你罢!我之前加入你们,不过是为了探清尔等诡计,汝等莫非真以为我会替你们效命,简直笑话!今天我李肃把话放在这里,但凡我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们伤了先生一根汗毛!”
关键时刻,李肃选择了加入到戏策阵营。
也亏他说得响当当,他似乎忘了,方才刘稗叫人动手的时候,他一直都在旁边看戏。
面对李肃的突然背叛,刘稗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愣,继而怒火烧心,指着李肃破口大骂:“李肃,难道你忘了之前盟誓时,大伙儿是如何说的了?若有背叛者,他日必万箭穿心而死!”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信奉九头三尺有神灵,誓言是一件极其庄严郑重的事情,一旦起了誓,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为之践行奋斗。
熟料,李肃对此压根儿没有放在心上,甚至不以为意的嘲笑起来:“那不过是为了哄骗尔等的话语,若不如此,你们如何信我?可怜你们一帮几十岁的老臣,心智竟如同三岁小儿那般好骗,哈哈哈,当真可笑!”
要是天上真有所谓神灵一说,那李肃这些年立过的毒誓,早就够他死个千百回了。
“你!”
刘稗用手指着李肃,差点没被这话气得吐血,脸上一片愤怒的潮红之色,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匹夫,大将军为了大汉社稷,日夜操劳,如今还在关外对抗各地叛贼。你们空食朝廷俸禄,却不思报国,反而还在背地里想要阴谋加害大将军和先生,实在可恶至极!今天,纵使先生宽宏,吾亦不能饶了你们!”
李肃一反之前的讥讽,厉声数落起刘稗等人,仿佛一位守卫正义与恶势力抗争的勇士。
单单靠语言不够,李肃很清楚这点,想要彻底与刘稗等人撇清关系,获得戏策信任,他就必须做得再狠一些。
“廷尉监的司衙们,听本官号令,随我擒拿反贼刘稗!”
说罢,李肃面色一狠,拔剑在手,猛地向刘稗杀去。
此番随行之人,皆是绝对忠于李肃的心腹,虽然他们搞不懂为什么会突然调转矛头,但李肃私下手段的凶狠程度,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于是,谁也不敢忤逆其命令,纷纷抄起家伙,毫不犹豫的跟着杀了过去。
双方人手厮杀在一起,原本的友军,顿时成了分外眼红的仇人。
李肃攻向刘稗,出手尤为狠辣,几乎招招刺向刘稗命门,若非有旁边士卒阻拦,可能不出三合,刘稗就已经死在了李肃手上。
“李肃,汝这贼子,背信弃义,必不得好死!”刘稗堪堪抵挡,须发皆张,口中亦是大骂起来。在他们的那一辈人里,大家都讲究忠信礼仪,出尔反尔,最是为人不齿。
李肃眼中一阵凶光闪过,手臂奋力一推,将这位老宗正推得摔倒在地,只听得他语气森然,杀意十足:“我会不会好死,你大可不必担心,反正你今天肯定是要死在这里!而且,还是死在我的手上!”
起初瞧见戏策出现在视野之中,加上那气定神闲、有恃无恐的模样,李肃就笃定了今天的胜方,必是戏策无疑!
李肃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从未站错过队。
他与吕布是从小的玩伴,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没有绝对的证据,戏策也不能拿他如何。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被戏策查出了马脚,李肃也不怕。他很清楚,吕布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只要自己肯认错哀求,吕布断然不会取自己性命。
所以,这一次也会是有惊无险。
李肃对此尤为笃定。
双方在院落、过道上厮杀得血流遍地,胡车儿站在戏策背后,看得有些无聊了,遂低声说了句:“戏策,要不要我去帮帮他们?”
胡车儿说的他们,自然是指李肃等人。
眼下双方厮杀得焦灼,刘稗那边人数虽然占了上风,但李肃这边个人战斗力较强,一时间也是难分高下。
戏策对此微微摇头,一阵凉风吹过,瘦弱的身躯不由打了个寒颤,他将双手拢进袖袍,却也没有要离开此地的意思,眼中带有笑意,好似早已看穿一切。
只听得他对胡车儿说道:“不必,咱们只管在这里看戏便是,这才开场,后面的好戏,多着呢!”
这里虽然地处偏幽,但双方厮杀的动静,很快便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伏完正愁找不到戏策所在,此时听得有人来报,立刻带人赶了过来。
见到伏完过来,狼狈不堪的刘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跑至伏完面前,哭诉起来:“国丈公,您总算来了!李肃这该死的竖子,竟然背叛了我们!”
伏完让刘稗退至自己身后,然后将目光扫向李肃,此时李肃身上已经染了许多血水,伏完与他说道:“李肃,不管你心中如何思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肯取下戏策首级,我便不计较你之前的过失。”
“国丈公,那我的人,岂不是白白死了!”
听得这话,刘稗顿时急了,大声说了起来,心中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然而李肃这会儿是铁了心站边戏策,面对伏完摆出的宽宏度量,他丝毫不为所动,还反劝起伏完等人:“国丈公,你们还是及早收手吧。否则,即便陛下亲至,也一样保不了你们!”
伏完听得这话,面色发寒,此时又听得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李肃,退下。”
声音中不掺杂任何命令的口吻,李肃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老老实实的退至一旁。
廷尉监的人从前面分散两旁,坐在轮椅上的戏策终于出现在了伏完的视野之内。
“伏国丈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只是不知出了何事,竟劳烦国丈如此兴师动众?”
拢着双手的戏策故作不知,他忽略了那些佩戴刀兵的凶狠士卒,深邃眼眸里满是笑意。
第九七二章 你的路,到头了(4000字)
见到坐在轮椅上的戏策,伏完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要上前见礼,可他刚迈开脚,步子还没踏出,便又回过神来。
现在的长安城,已经在自己掌控之中,难道还怕一个瘫在轮椅上的瘸子不成!
伏完整了整衣袍,一改往日面见戏策时的卑躬,以一种掌权者的气势,居高临下的说了起来:“戏策,吕布祸乱朝纲,欺辱天子年幼,你作为其首席爪牙,罪不可赦。我此番奉命来,便是要将你擒拿下狱,以正汉*******椅上的戏策微微一笑:“奉命?奉的谁的命?天子,还是关东的那个朝廷?”
伏完一时之间哑口无言,站在他身后之人,既非天子,亦非关东朝廷,只有一个城府深沉的老王允。而从始至终,这个老狐狸都处在暗中旁观,所以哪怕伏完他们事情败露,也断然不会牵扯到王允身上。
“哼,你休要与我耍嘴皮子,来啊,给我将戏策擒下!”
伏完向左右将士招呼一声,立马有十余名士卒争先的往前冲去,想要揽功。
然则他们还没冲至一半,远处楼阁上的箭矢再一次激射过来,咻咻哧哧,瞬间将这十几名士卒射死。
事发突然,伏完吓得到大惊失色,还以为自己中了埋伏,好在刘稗及时出声提醒:“国丈公小心,在此地南北两处的高楼里,布有许多弓箭手,一旦靠近戏策,就会遭到射杀!”
伏完闻言眉头皱起,如今大功将成,戏策就在面前,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伏完自是不甘,他朝儿子吩咐一声:“庞儿,你带人去给我拔了那两处的暗哨!”
身穿军甲的伏庞点头应下,他本是驻守在霸水的校尉,然则这么多年,除了仰仗着妹妹嫁给当今陛下,他谋得个校尉职位,其他便再无可以炫耀之处。
之前,伏庞也想过投身到吕布麾下,结果门路难寻,好不容易才打通关系,然而吕布对他一直都不器重,丢在了霸水,从此之后,就再也杳无音信。
于是,伏庞心中常常恨之。
不久前,伏庞得父亲邀请,入京剿除吕布党羽。
此事若成,伏家必定扶摇直上。
伏庞未作多想,一口答应下来,反正他恨吕布不给自己机会,索性就反了他的!于是,在陛下冬狩的前一天晚上,伏庞在郝萌的掩护下,率着他的本部兵马,成功潜入长安。
此时听得父亲吩咐,伏庞点头冲麾下士卒喝道:“跟我走!”
伏庞带人走后,伏完等人与戏策又重新陷入了对峙的局面。
“早知道,就该把咱们的弓弩手调来,一通箭矢过去,准能把这姓戏的射成筛子!”挨了李肃一剑的刘稗疼得呲牙,捂着流血的手臂,有些恨声说了起来。
早在今天行动的时候,他们的弓弩手全被郝萌调去了城头,说是戏策狡诈,以防他有援兵。有弓箭手在城头,可以对敌人进行有效的威慑。
伏完觉得很有道理,更何况,他潜意识里觉得,攻打戏策的府邸,哪里用得着动用弓弩手,有数千士卒足矣,所以便安心的把弓弩手交给了郝萌,调去驻守城头。
如今,倒是可惜了。
不过伏完也不着急,他现在有的是时间跟戏策消耗,武库和校事署方向都燃起了浓烟,说明计划正顺利进行,估计再过不久,整座长安城就将彻底掌控在他们手中。
所以,拖得越久,反而对自己越是有利。
伏完脸上升起一抹笑意,他甚至下令让士卒散开给他腾开一条过道,然后慢悠悠的坐在了庭院外的石凳上,以石门为中轴,与戏策相视对望,戏策遇事不惊,他也优哉游哉。
“伏完,你现在不动手,估计等会儿就没机会了。”戏策见伏完竟也不慌不忙,忍不住笑了起来。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伏完现在占据绝对优势,这个时候不想着火速解决掉敌人,居然还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不知是该说他蠢,还是说他对局势过于的自负。
伏完听得戏策的这番言语,轻捋下颌长须,仿佛一眼看破了戏策的诡计,呵呵笑着:“戏策,你休想激我上当。恐怕你还不知道吧,陛下出城冬狩,现在这座长安城里,从城门到街道上的每一处路口,都是我的人在把守。老夫即便在此坐到明天天明,你又能拿我如何?”
伏完满脸得意之色,他以为戏策不过是想激他过去,然后利用暗中埋伏的弓弩手进行射杀。
就这点小儿伎俩,也想诓我?
你还差得远呢!
伏完自以为看破一切,等到世家和何棣的人手汇合,即便戏府里是龙潭虎穴,他们也一样能够将这里踏平!
约莫小半刻钟后,有士卒快步跑来禀报,在伏完面前单膝跪地:“国丈,两处楼阁里的弩手和死士已经全部铲除,伏将军派小人前来,询问可有新的指示。”
听得这个消息,在场之人精神皆是大振,伏完更是忍不住大笑出声:“我儿勇武,不愧老夫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你且去告知我儿,让他原地休整即可,这里,不需他惦记挂心!”
“喏!”
士卒领命,迅速退了下去。
随后,伏完拍拍衣摆,站起身来。
前方的士卒很自觉退避两旁,让开道来,伏完迈着步子,走得很缓,动作举止间里满是胜利者的姿态,他看向戏策,第一次觉得这位吕布麾下的头号谋士,也不过如此。
“戏策,你埋在暗中的死士现在全都没了。你的路,到头了……”
伏完一边说,一边向前走着,越过石门,大摇大摆。
正当伏完享受着这股手握生杀的优越感时,陡然间,毫无征兆的响起了两道箭簇破空的声音。
咻!咻!
两支带着白羽的锋利箭矢激射如电,准确无误的射中伏完大腿的左右膝侧,使得他双腿一弯,整个身躯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
这一瞬间的变化太快,跟在后面的士卒见状,急呼一声‘国丈’,纷纷往前冲来,想要将伏完救回。
“想在我面前救人,你们问过我了没有!”
一开始闷声不响的胡车儿陡然大喝,从旁边搬起一块巨石,双臂猛地掷出,从伏完头顶呼啸过去,将石门给完全堵住。
不少士卒避之不及,遭这数百斤的巨石从头顶砸下,碾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后面的路被堵了,伏完在地上捂着受伤的大腿,痛苦吟呻,明明儿子已经除去了这些戏府死士,怎么还会有弓手袭击。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
此时,戏策双手滚着坐下两个大木轮往前走来,伏完见状,眼神里充满惊骇,他双腿膝盖中箭,已然站不起来,唯有拖着两条腿不断后退。
然则每动一下,膝盖处所发出的巨大痛楚,都令伏完痛得快要晕厥。
戏策很快便撵了上来,他向旁边伸出手去。
护卫在旁的胡车儿会意,从腰间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递给戏策。
戏策接过把玩一番之后,将森寒的匕刃贴在在伏完的老脸,脸上的笑容一如方才:“国丈公,你现在还觉得获胜的会是你么?”
冰冷的刀锋贴在脸上,那股森冷的杀意,伏完只觉得呼吸都快窒息,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嘴上却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铁骨铮铮,大声叱骂道:“戏策,你今日纵使杀了老夫,也休想从府里活着离开!”
轰隆!
挡在石门处的巨石,被士卒们合力推开。
“好样的,国丈公!”
听得伏完如此忠义,从巨石后面显出身形的刘稗深受感动,顿时大呼起来。
士卒们向前涌动,想要救下伏完。
“谁敢过来,我便杀了伏完!”
戏策轻喝一声,手中匕首急转,锐利的匕尖猛地扎刺进了伏完锁骨位置。
“啊呜啊!”
突然遭此重击,伏完痛得大喊起来,连忙摆手,示意带来的士卒退下。
士卒们担心伏完性命,不敢有所造次,连连往后退去。
“国丈,认输否?”
戏策瞥了眼退去的士卒,语气变得很是平和,仿佛是在和老朋友商量小事儿一般。
伏完咬着牙不肯出声。
他好不容才掌握局势,胜利几乎唾手可得,现在认输,他就是死了也不甘心!
伏完死咬牙关不肯说话,戏策也不催促,只将刺进锁骨的匕首稍稍扭转起来。
“别,别别,我认输,认输!”
伏完赶忙叫停,疼得冷汗直冒,这种剧痛,令他快要死去活来。
“都给我放下兵器,退出府外!”
为免受皮肉之苦,伏完赶紧向士卒们大声命令起来。
士卒们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不知该不该听从伏完的命令。
“不准放!”
关键时刻,宗正卿刘稗一声令下,他看向受制于戏策的伏完,大声说道:“国丈公,自古以来,有人之死轻于鸿毛,有人之死重于泰山。今日,我等是为了兴汉大计,你即使死于奸贼之手,亦是为国捐躯,乃大英雄也!我等铭记于心,定不会忘记你的忠节之志,待到陛下回来,吾等定会奏请,为你修上一座忠烈祠,以示瞻仰缅怀。”
听完刘稗的一番陈词,伏完心中火冒三丈。
说得轻巧,又不是你在这儿受苦,你当然不知道这种痛不欲生的感受。
更何况,人都死了,要那忠烈祠,又有何用!
“宗正卿,我命令你,退下!”为保性命,伏完只得厉声喝道。
熟料刘稗根本就不买伏完面子,不止是他,其实很多人都瞧不上伏完,之所以让他坐上领袖的位置,不过是因为他的女儿是当今皇后,行动起来,有个更大的名头罢了。
刘稗未作犹豫,大手一挥:“将士们,给我冲杀过去,诛灭逆贼!”
杀啊!
刘稗这里话音刚落,后方忽然响起一阵喊杀声。
回头望去,竟是之前门口的那五百甲士杀了进来。
这五百人也确实凶悍,几乎杀穿了伏完带来的四千将士,并且在己方人数不断减少的情况下,越战越勇。
刘稗大惊,一边命人挡住这数百甲士,一边令人赶紧将戏策杀死,好尽快将此事划上句号。
“逆贼,休伤我家先生!”
李肃见外边的甲士杀入,已然知道胜利的天平正在向戏策倾倒,他自然不会再让刘稗得逞,遂大喝一声,带着调息片刻的廷狱监众司衙扑杀过去。
庭院内外,过道走廊,双方混战厮杀,刀枪剑戟碰撞,怒吼声音不断。
戏策瞅了眼伏完,后者上了岁数,疼得已经晕厥过去。
无趣之下,戏策便将伏完弃之一旁,又将匕首递给胡车儿收好,然后重新拢起袖袍,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看着双方厮杀。
一名名士卒相继倒下,甚至有血水溅射到戏策身上,可他的眼中似乎没有太多的波澜,就像是在看一场热闹上演的大戏。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过去,外围将士渐渐顶不住了,倒在血泊里的弟兄越来越多,而里面的人,又遭到李肃的顽强阻击,眼看戏策就在眼前,可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该死的家伙!
刘稗咬牙暗骂,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好在此时,一支手持盾牌、装备精良的队伍冲入府中,将厮杀中的双方很快分拨开来。
见到这支装备齐整的军队,刘稗心中大喜过望,就是用脚趾头想,他也能够猜到,这便是他们袭取武库换上装备的兵马。
刘稗还记得,俞家家主曾同他说过,在成功袭取武库之后,就会派自家的侄儿前来协助。
如今一对比,想来定是此人。
有了这么一支精锐之师,刘稗一扫之前的烦躁,胸中底气十足,看向戏策的眼神里多了几许耀武扬威的意思,嘿嘿笑道:“戏志才啊戏志才,差一点点就让你翻盘成功。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关键时刻,本官来了帮手,你呢?”
说完,刘稗回头冲那领军将领拱手见了一礼,然后吩咐起来:“俞将军,请速速将逆贼拿下!”
第九七三章 末将不姓俞
中年将领一动不动,带来的精锐甲士也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刘稗见状,面色不悦,同时加大了的声量:“俞将军,你没听见吗!老夫叫你把此人拿下!”
中年将领仍旧未动。
不过俞家旁支,居然也敢在我面前摆谱?
见俞家小子不给自己脸面,刘稗心中暗骂,正想发火,庭院里的戏策却开口了,只听得他言语间满是调侃之意:“宗正卿,看来你的命令不好使啊,不妨让戏某试试。”
刘稗闻言,对此嗤之以鼻,我都使唤不了,你还能行?
戏策将刘稗的讥讽看着眼里,也不与他争论,口中陡然喝上一声:“众将士听令,给我把这伙擅闯府邸的家伙,通通拿下!反抗者,按谋逆罪,就地格杀!”
刘稗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结果在他那起初不屑的目光下,身后这些甲胄齐全的士卒,竟真的迅速行动起来,把刘稗带来的人通通卸去兵器。
刘稗的笑容顿时僵硬在了脸上,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情况?
身旁的中年将领,更是把刀架在了刘稗肩上。
“俞家小子,你这是做什么!你给我看清了,到底谁才是咱们的敌人!”见到自家人撂了橛子,助纣为虐,刘稗双目几欲喷火,气得那叫一个火冒三丈。
身穿精良甲胄的将领嘿嘿笑了两声,与刘稗揭晓了答案:“宗正卿,末将可不信俞。”
“你不姓俞,那你姓……”
话音戛然而止,刘稗身躯向下垮了一下,险些丢去魂魄。这个时候,他就是再傻,也该明白了,这家伙根本就是戏策安排好的爪牙。
至于姓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我就说嘛,还是我说的话好使。”戏策笑呵呵的说着。
然则这话在刘稗听来,只觉万分受辱,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即使受制于人,也仍旧指着戏策怒骂起来:“戏策,你别得意,我今天是小觑了你,可你的校事署也一样会给我陪葬!”
话音刚落,外边不远处响起一道爽朗笑声:“刘稗,你可是在说吾乎?”
回头望去,那虎步流星走来之人,不是王政,又是何人!
他身上衣衫干净如洗,右手中却提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一路滴落着血水,与他身上的干净素洁,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
认清那颗首级的模样,包括刘稗在内的大小官吏,无不吓得脸色大变,此人竟是奉命前去攻打校事署的何棣。
在此之前,不是燃起了烽烟信号吗?
怎么也和武库一样,反被人给一锅端了!
刘稗想不明白。
“你们真当我校事署是泥巴捏的么,居然只派了这么些草包饭袋,可真是无趣得很啊!”王政大摇大摆的走过人群,将提着的首级掷于地上,语气嘲讽。
也不打听打听,许多年前,他好歹也是孤身杀死过叛贼张纯,杀人的本事堪称一流宗室水准。
让何棣这么个菜鸡上门,简直就是送死。
是不是这些年没有明面上动过手,以至所有人都忘了他王政的杀人本事。随便去校事署内问问,那些‘甲’字号的顶尖刺客,有几个不是从他王政手里调教出来!
受此打击,刘稗心神落魄,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那我们城内的那些士卒……”
“当然是全部清理掉了。”
王政轻轻松松的说着,潜入城内的那些驻军,也就人数稍微多点,平心而论,战斗力真不咋地。随后他向外边招呼一声:“郝将军,别在外面干站着了。戏演完了,该你粉墨登场了。”
话音落下,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范围之中。
身躯八尺,披甲按剑,昂扬大步走来。
见到此人,刘稗这一方的众人再度傻眼儿,脑子里完全转不过弯。
“郝萌,你为何背叛吾等,难道你忘了戏策曾经是如何对你的么!”
刘稗含恨质问,之前李肃背叛,他还想得过去,毕竟李肃是属于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郝萌叛变,完全不应该啊!
在此之前,他们都是亲眼看到过,戏策重罚郝萌,差点将他当场打死。
就这种下死手的行为,完全没有再为戏策卖命的必要。
刘稗如何也想不通彻,郝萌倒好心的与他道出原委:“许久之前吧,先生其实就已经教过我,在这长安城里,想要出人头地,那就得盯紧了一个主子。
从先生命人把我痛打五十棍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一出苦肉计。”
郝萌很聪明,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得直白,他就知道该如何去做。
听完郝萌的一席话,刘稗眼中的神采,彻底黯淡下去,身躯亦是不由的踉跄后退两步,快要站立不稳,整个人的气质也都在这瞬间,仿佛迅速苍老下去。
他望向轮椅上的那个枯瘦男人,心有不甘道:“戏志才,你好深的心计。竟在好几个月前,不,可能是好几年前,就开始在算计我们!”
“亏我们还自诩万无一失,每天沾沾自喜,没想到,一举一动,竟全在你的监视之下。现在想来,我们与那些跳梁小丑,又有何异,又有何异啊!”
这位汉室的老宗正仰天悲呼,与伏完这些阴谋家相比,只有他是真正的想要重振皇室威严,只是迫于实力不济,才不得不选择和徐咎这些官员结党为伍。
只是没想到,数年的心血与计划,就此毁于一旦。
“是天不佑我大汉,天不佑我大汉啊!”
刘稗一连高呼三声,随后他猛地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锋,往前方那石门框上一撞,顿时血溅当场。如秋风扫去的落叶,轻飘飘的倒在了地上,额头处一片血红。
“唉,可惜了。”
站在轮椅后方的胡车儿目睹这一幕后,不由的叹息一声。
在他眼中,这位皇室的老宗正虽然行为可恶了些,脾气也有些自大狂傲,但冲他这刚烈的脾气,就不失为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至少,比起倒在地上装死的伏完,不知要好了多少。
第九七四章 斩草除根
宗正卿刘稗当场身死,国丈伏完躺在地上死活不知,少了这两位主心骨的号召,其他人大多是些乌合之众。
这个时候,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清局势,伏完一党已经凉了,而坐在轮椅上的那位枯弱文士,从始至终都心静如水,稳操胜券。
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不,人群中一位看起来颇为体胖的郎官,‘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叩头痛哭起来,骂自己糊涂,受了奸人挑唆,才会中计跟着谋逆,万望戏策给条活路。
这一表率,引起了不少人的跟风。
相较于自己和整个家族的性命,区区下跪磕头,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深知,只有活着才会有崛起的希望。
当然,也有些硬骨头,想要莽冲过来杀死戏策,结果还没跑上两步,就被粗暴的打倒在地,丧失了基本作战能力。
认怂也好,叫嚣也罢。
戏策挥了挥手,通通拖下去,关进大狱。
李肃在一旁目睹完一切,后背冷汗涔涔,同时心中暗自庆幸,好在这次是赌对了。
否则,他也会落得这些人一样下场。
至于他们会不会供出自己之前的事情,李肃压根儿就不担心,只要自己咬死不认,谁也不能拿自己如何。
说不定,他还会因为此次帮助戏策平乱,而得以升迁。
随后,戏策将魏续、郝萌、王政等重要心腹招至近前,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然则眼眸中却是涌起了浓浓戾色:“汝等听着,但凡参与过此次作乱的官员,不论官职大小,地位高低,其家族、亲朋,三族以内,尽除之!”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面色微变。
“戏师,这会不会太……”
郭淮纠结一番之后,还是决定说了出来,他实在心有不忍。
据他所知,直接参与此次作乱的官员,足有上百人,而间接所牵连的各地官员人数,直接超过千人。尤其是那些大家族,枝繁叶茂,要是按照诛灭三族来算,至少会有十几万的人口,会因此从世上抹去。
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受此无妄之灾,实在是有违人道。
那可是十几万人的性命,不是十几条!
其中还有不少人都是皇室成员,按照三族推算,岂不是连当今天子也在其中。
“天子就算了,我可不想让将军背上弑君的骂名。”
戏策打断了郭淮的话语,淡淡说着,在他眼中,天子的作用虽然越来越小,但也还没到要废黜的地步。
随后,戏策继续吩咐起来:“长安城内,现在还存有大量余孽。魏续,你负责城东;王政,你负责城西;郝萌,你就负责肃清城内……总之,在天子回来之前,将所有相关人员,通通下狱!”
除此之外,戏策还命人放出鹰使,告诉马超和徐荣,让他们从萧关分南北两路,照着给出的名单,在关中以及司隶等地,从各个县乡进行扫逆,勿要放过一人。
这一次,他要来个全盘大起底。
魏续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继而抱拳领命。
退下之时,戏策又与他们几人交代了一番:“倘若有人问起府内的情况,就说我受了轻伤,在府内调养。”
王政等人面有疑惑,不明所以,明明戏策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哪有半点受伤?
但既然戏策如此说了,他们也不好多问,只管执行就是。
几人带着各自兵马离去之后,仍旧立在这里的李肃不免有些尴尬,戏策既没有叫他回去敷药,也没有让他去执行任务。
于是,李肃只好厚着脸皮问道:“先生,那我呢?”
“留你在此,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代与你。”戏策回头斜望了一眼,语气间很是器重。
李肃闻言一喜。
戏策接着说道:“等会儿可能还会有人来此,你记住,不管来者何人,你都给我把他杀了。”
语气很缓,却平白透着一股凶狠的杀气。
李肃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那若是太尉、司空呢?”
还有,万一杀错了怎么办?
戏策没作言语,只是用眼神棱了李肃一眼,后者立马就明白过来,一改之前的犹豫,拱手禀道:“先生尽管放心,卑职定不负您所托!”
得到李肃的笃定回答,胡车儿便推着戏策离开了这处院落。
郭淮跟在一旁,途中,他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与戏策说道:“戏师,您还是改回主意吧。否则,造下如此杀孽,恕学生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不仅易折阳寿,而且恐遭天谴。”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笑了笑,手掌向后捋去额间垂下的发丝,用他那挚友的话回了弟子:“人生在世,若不与天斗,岂非太无趣了些!”
郭淮一时间哑口无言。
“好了,我累了,想回房睡会儿。”
戏策摆了摆手,今天这一整天都没消停,他也的确有些乏了。
回到寝睡的房间,在胡车儿的帮助下,戏策脱去鞋履,平躺在床,盖上了足足三层棉被,方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一些。
闭上眼,很快便进入到了梦乡。
梦境里,血光四溅,万里黄沙狂卷,呼吼和厮杀声此起彼伏,在耳畔响彻,无数断了头的恶鬼迎面扑来。
阖上的眼眸紧紧皱了起来,鼻息也为之加重,随后陡然睁开,好在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的屋顶,房间里的装饰,也丝毫未变。
近些时日,倒是越来越容易做噩梦了。
醒来的戏策喃喃自语一声,然后伸手擦去额上冷汗。
擦完汗后,手又快速的缩了回去。
重新闭上眼睛,倒没有再次进入梦乡。
戏策想了很多,尤其是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其实戏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那亢沉的身体已经严重超载负荷,渐渐不听使唤,他的时日已然不多。若是慢慢整顿,分而食之,他可能熬不到那一天去,只有彻底的将这些心怀叵测的家伙斩尽杀绝,才不会给将军留下任何隐患。
哪怕多杀些人。
亦是无妨。
总之。
英雄将军来做。
坏人,我来!
第九七五章 王允动了
从戏府大门出来,以伏完为首的作乱官员,连同麾下卸去兵器的士卒排成了一长串的队伍,押往廷狱候审。
阵阵闷沉的脚步声,加上驱赶士卒的呼喝,如此之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城中百姓注意,不少人蹑手蹑脚,猫着腰,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稍微胆子大些的,还爬上篱笆院墙,将脑袋伸出了墙头,想要一探究竟。
“当家的,外面闹哄哄的,到底咋啦?”一名哄着娃儿睡着的农妇见自家男人趴在篱笆墙上,心中也不禁好奇起来。
“咋?”
趴在墙上的汉子松开手臂,两只大脚稳稳落在地上,然后拍了拍手上灰尘,一脸郑重的模样:“娃儿他娘,我刚刚瞅见,街道上有好多官兵,比起早上的时候还多。好多大官都被上了锁铐,看样子要倒大霉哩!”
“吓,那会不会牵连额们?近两年关中不太平,要不然咱们迁去陇西,叫额爹收留好了!”妇人胆子甚小,听得自家男人这话,心有余悸的叨叨不停。
汉子浑不为意,走向妇人,没好气的说道:“头发长见识短的憨货,你怕啥!这里是大汉都城,又是大将军的坚固后方,要是这里都不安全,其他地方就更别指望了。”
汉子说得极为笃定,要不是舍不得婆娘和娃娃,他早两年也从军入伍去了。
关中百姓都知道,在大将军麾下当兵,待遇极为丰厚。
以前当兵是混日子,只要不被饿死就行。后来得知大将军麾下士卒,哪怕是最为底层的伙夫,倘若不幸阵亡,大将军也会发下十倍与朝廷规定的抚恤金。
得知了这个消息,当年踊跃参军者,简直如过江之鲫。
许多人参军,其实就是图着送死讹钱去的,只要能让家人好好生活下去,许多品性质朴的汉子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然则,在得知那些老卒的待遇后,这些汉子又舍不得死了。
原来,活着的价值,远远比死了要强上百倍。
就拿汉子的堂弟来说,这小子父母早亡,从小到大,全依赖他这个堂哥得活。
前几年参军之后,仅用一年时间,就给家里寄回上千钱的俸禄。
汉子当时还以为这小子是当了逃兵,随人落草为寇,干起了抢劫的营生。后来才知道,这是堂弟拿军功换来的奖赏。
汉子至今还记得,那小子请人代笔写会的书信中,那副显摆而且欠揍的得意语气:他说自己运气不好,才砍了几十个叛贼头颅,不像那些老卒,动不动就是以万钱计数。
要知道,像汉子这类的普通百姓,除去日常开销,一年到头,也不过才攒下两三百钱。
去年年底,那小子告假回来,身板儿壮实了许多,同时也充满了男子气概。
汉子很是欣慰。
见到自己,倒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话多。
他时常懊恼自己没有早些加入大将军的麾下,又说那些老卒都有了自己的田土,哪怕死了,后代也可以衣食无忧。
他还问汉子,有没有试过最新研发出来的强弩。
说到‘强弩’两个字眼儿的时候,青年眼中满是雀跃,又是比划动作,又是描述起那强弩的威力:“上百步的距离,根本不需要太多力气,只要动动指头,‘嗖’的一下就去了……”
唯一可惜的是,从入伍至今,他也只摸过两三次军弩,就像他眼馋那些体肥膘圆的战马,却也从没骑过一次。
走的时候,青年告诉汉子,他一定会想办法混到大将军麾下的主力营去。因为那样一来,即便是死了,也可以为子嗣赢取一个去书院上学的名额。
他们家里没有出过读书人,所以他告诉汉子,到时他要是死了,就让汉子的娃娃去书院进学。
通往廷狱的道路上,作乱被俘的大小官员耷拉着脑袋。
郑郅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冷眼旁观,心中暗忖:王允那老东西说得果然没错,伏完这厮,完全就是个成事不足的家伙。
不过如此一来,倒也摸清了戏策底细。
目送走伏完等人,郑郅悄然无息的退出了人群。
随后,他来到司徒府上,将此事报与了王允。
“受伤了?”
王允轻捋了两下胡须,眼中的思索之色尤为深沉。
郑郅对此也不敢打包票,他是听郝萌手下的一名军官说的,至于是不是真的,目前仍未可考。
“这倒是个机会。”
王允低喃一声,浑浊的眼神里陡然划过一抹亮色,随后他吩咐管事,备下滋补参药,他要亲自登门去戏府拜会。
“司徒公,你这个时候登门,恐怕戏策未必会见你。到时候马屁拍到马腿上,可就白瞎了这番功夫。”郑郅讥讽的说了一声。
“郑家侄儿,你也以为老夫是去溜须拍马的?”王允反问。
“不然呢?”
“老夫若说是就此去杀了戏策,你信否?”
郑郅目光一凛,继而嗤笑起来。
经过伏完他们这么一搞,现在戏府上下估计到处都是甲士守卫,王允一个糟老头子想去刺杀戏策,基本上等同于天方夜谭。
“最危险的时刻,往往最出人意料。”
王允露出个老谋深算的笑容,现在的戏府虽然加强了戒备,可同时也空虚了起来,因为王允差不多已经摸清了戏策藏在暗中的手段。
“你来真的?”郑郅神情一变,他起初还以为是王允在开玩笑,如今听他口气,好像是真要搏上一把。
王允微微颔首,当场与郑郅制定计划:“到时候,你且悄悄潜入戏府,尾随老夫身后,待老夫将戏策引出。你便冒充伏家死士,将戏策击杀!”
“戏府可是铜墙铁壁,伏完几千人的军队都攻陷不下,你指望我一个人?”郑郅反问王允一声,表示难度太大。
“那是伏完他们蠢,你皇宫都去过数次。区区戏府,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难吧?”王允一言点破,在他暗中搜罗训练的死士营中,郑郅实力绝对稳居前三。
“嘿嘿,你这老家伙的目光,真狠!”
之后,王允携带好管事准备好的礼物,起身出府,他抬头望了眼临近暮色的天空,那双历经沧桑变幻的老瞳里,罕见的流露出了炙热之色。
戏策一死,皇权派也垮了,这长安城,终究该是让我王允执掌!
第九七六章 识破
来到戏府门口的时候,夜幕渐渐降临。
戏府外高挂的灯笼,早已点亮。
王允下了轿撵,携礼而来,看门的仆人见状,却也没有阻拦,放他入府。
一路走来,四处皆是站岗巡哨的威武甲士,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引起他们的追查搜捕。
府内的仆人们正在用木桶刷子,清洗白天留下的斑驳血迹。
来到前庭,王允遇见了戏府中的大管事。
得知王允来意,大管事躬身致谢,并告诉王允,他家主人在南边的小苑休憩,若是想见,可着一名仆从带路。
王允就是为此而来,道了声‘有劳’,便跟着大管事派出的仆人,往南边小院去了。
此时的苑落里。
李肃和廷尉监的司衙们百无聊赖,眼瞅着天色越来越黑,之前戏策还说有人会来,可他们等了许久,也没见有半个身影。
好在戏策在走之前,命人给他们包扎了伤口,否则可能等不到现在,好多人就已经流血至死。
“大人,您说真会有人来么?”一名司衙甩动两下发麻的胳膊,忍不住询问起来。
他们在这里等了至少两个时辰,别说外人,就是连个府内的仆人,也未曾见着。眼见天都黑了,再这样傻不溜秋的等下去,估计等到明天,也未必会等到人来。
“先生自有他的主张,他说有人来,就一定会有人来!”坐在石凳上的李肃瞪了那汉子一眼,嘴上尤为笃定的说着,但在他心里,其实也同样没底。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戏策会给自己这样一个奇怪的任务,难道说,只是单纯的为了考验自己的心性?
此时,手下有人惊喜禀报起来:“大人,远处似是有火光向咱们这边走来!”
李肃闻言,顿时起身望去,果不其然,在远处,有两盏亮着烛火的灯笼,正向他们这里靠近。
好家伙,总算是等到你了!
李肃心中精神大振,只要杀死此人,他就能向戏策复命了。
高兴之余,李肃果断向手下诸人下达了命令:“小的们,都给我记住,待会儿不管来的是谁,只要他踏进了这间院子,咱们只管杀了便是!哪怕是捅了天大篓子,也有本官替你们担待!”
司衙们闻言,顿时齐声低喝:“是,大人!”
小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在仆人的引路下,王允渐渐靠近了这间苑落。
沿途走来,王允发现,这边的甲士少去大半,而且四周的光线也变得尤为黯淡。
“你家主人当真在此处?”王允越想心中越是狐疑,他忽地顿下步子,问起了带路的那名仆人。
仆人想了想,老实回道:“回司徒公的话,我家主人今天遭了贼人袭击,又受了轻伤,所以在此静养。”
“这是你家主人亲口说的?”王允又问。
仆人摇了摇头,大管事是这样与小人们说的。
听闻此话,王允心中涌起股不好的预感,并且有一股极为不安的直觉告诉自己,戏策很有可能不在此处院落,这很有可能就是做好的一个局!
想要引君入瓮。
王允越想,越觉得便是如此。
试想,戏策何其聪明的人物,在遭遇过作乱袭击之后,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见到。
外边的甲士巡备森严,而到了这里,没有府兵巡逻,更没有仆人婢女,几乎归于死寂,这未必也太蹊跷了吧!
王允有一步没一步的向前走着,当快走至苑门处时,他忽地“啊哟”叫了一声。
“司徒公,您怎么了?”听都动静的仆人赶紧转身,满是担忧的询问起来。
王允用手捂着腹部,满脸的痛苦之色,与那仆人说道:“老夫肚子疼得厉害,兴许是在家里吃了些不洁的东西,所以这会儿闹起了肚子,啊哟喂……”
仆人见王允疼得厉害,不敢有所耽搁,赶忙说道:“那小人这就去替您唤府上的医郎来瞧。”
王允伸手拉住仆人,摇头说道:“你还是先替老夫去奏禀你家主人一声,就说老夫今天有疾,不能当面拜访,请他恕罪。”
仆人不明所以,见王允如此坚持,便点头应下,往前方的苑落小跑过去。
然则当他迈进苑落的那一刻,埋伏好的李肃等人顿时杀出,不由分说的就是一通乱砍,当场将仆人砍成了肉泥。
那边王允见状,心中大骇,戏策果然是要杀我!
他急忙向外逃去,却又不敢大声呼叫,唯恐惊动了那些巡逻的府兵。
杀死了仆人,血水淌了一地,有人狐疑说道:“大人,怎么只有一个,方才不是有两盏灯笼么?”
李肃向外探去,只见另一盏灯笼,正以极快的速度背离此地而去。
难道说,这家伙已经发现了我们?
李肃瞥了眼脚下的仆人尸体,此人显然不应该是主角,若戏策要动手杀死自己府上的仆从,又何必要假借自己之手?于是李肃迅速判断得出,逃走的那个,才是他们要等的主角儿!
想明白了这点,李肃不作任何犹豫,果断带人出击,口中轻喝一声:“不要放过此人,给我追!”
身后的脚步声急促响起,哗啦啦的踩在青石板上,越来越近。
王允提着灯笼小跑,奈何年事已高,没跑多远,就已经是气喘吁吁,老眼昏花。
不出小会儿,便被李肃等人撵上。
明晃晃的刀身,映照出天上的清冷月色,泛起了寒光。
王允踉跄退后两步,见追击之人是廷尉左监李肃,心中不知怎地,竟似是有了些许底气。他顿时摆出一副气恼模样,怒声斥问起来:“老夫乃天子重臣,小女又嫁给了大将军为妾室。即便先生来了,也不敢刀剑加于我身,尔等岂敢放肆!”
若换做是旁人,估计真不敢得罪王允。
可李肃压根儿不吃这一套,他只知道,要是完不成戏策交代的任务,即便熬过今天,今后的日子,也肯定不会好过。
“嘿嘿,老司徒,实话与你说罢,就算你今天是天王老子,我也要拿你的人头回去复命。”
说完,李肃提着手中利剑,缓缓逼近王允。
第九七七章 杂碎,给我去死!
王允见李肃真起了杀心,连连后退,口中仍不忘喝斥:“李肃,汝可知,杀害当朝重臣,乃死罪!就是戏策,也保不了你!”
“重臣?嘿嘿,王司徒,你自己暗地里干了什么事儿,难道自个儿还不清楚?”李肃冷笑两声,语气里的自信十足。
王允闻言微怔,花白的眉毛不禁向下沉了两分,心中急转直下。
果然,被看破了么!
回想以往种种,王允自认从未露过半分破绽,他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会被戏策有所察觉。
其实吧,李肃也就是随口一说。
他最擅长诱供,这也是他一贯的审讯风格。
王允的面部表情起了微弱变化,脚下也下意识的向后挪了半步,可这哪能逃过李肃的法眼,这摆明是做贼心虚的反应。
任职廷尉左监期间,李肃刑讯过无数犯人,有时候通过一个小小动作,他就能察觉出这个人的心态变化。
没想到,今天还真诈出了王允这头深水倒钩狼。这老东西平日里看着面和人善,也从不与人为恶,背地里竟也干了些鬼祟事情。
如此一来,李肃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眼瞅着李肃拔剑砍来,退无可退的王允只能抽出佩剑与之决斗,然则他年迈体弱,根本就不是李肃对手,仅仅一合,便被李肃磕飞了手中佩剑。
李肃见状,眼神里自负满满,对付王允这种上了岁数的老家伙,他让一只手都不成问题。
跨步上前,李肃扬起手里家伙,准备再补一刀,送王允上路。
王允心中着急,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大呼起来:“郑郅,救吾!”
刀锋落下。
电光火石间,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李肃手中的利刃竟被一枚短匕从中间射断,砍向王允的刀身断裂,‘咣当’落在了地上。
遭逢突变,李肃迅速扭头望去,司衙们亦是警惕起四周。
“谁?出来!”
李肃激喝一声,天色已晚,使得他视线受阻,根本看不清远处的光景。
沙沙沙~
树叶作响,黑暗中一道身影急速掠来,落在王允身旁,声音冷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往东走,那边有个矮洞,可以让你逃出生天!”
王允说了声‘好’,当即向东面逃去。
这个身穿黑衣蒙面的青年正是郑郅,他对王允其实好感不多。但不管怎么说,王允对自己总归是有救命养育之恩。
而且,若是王允死了,靠他自己的单薄力量,根本无法为父亲、族人报仇。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允死在这里。
眼见王允头也不回的逃去,李肃心中自然不甘,到嘴的熟肉哪能就这样让他飞了?
“给我追,别让王允这老小子逃了!”
李肃顿时喝道,手下的司衙们听令,迈步向前追去。
呼~
刀刃破空横斩,直接将冲在第一的司衙脑袋砍去。
头颅冲天而起,血溅如泉。
身后的司衙见状,赶紧急停脚步,望向郑郅的眼神中,如临大敌。
郑郅出手很快,连李肃也没有看清其招式。
看来今天是碰到硬茬子了。
李肃眼眸阴沉,这个突然杀出的家伙,远比自己要强。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要退缩的想法,今天戏策交给了他任务,要是两手空空的前去复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王允一个老头子,腿脚不利索,应该跑不了多远,只要将眼前之人解决,很快便能撵上。
李肃心中一番琢磨之后,迅速拿定主意,冲手下的司衙们呼喝起来:“都给我上!”
司衙们虽然有些惧怕郑郅的实力,可同时也晓得李肃的狠辣手段,根本不敢有所违背,只好强撑起胆量,挥刀冲杀过去。
距此不远,一队巡逻士卒路过。
“老武头,那边好像有很激烈的打斗。”一名青年竖起耳朵,察觉出了异样。
被称作‘老武头’的壮年汉子瞅了那边一眼,很快便转过头来,否然道:“哪有什么声音,你听错了!”
“你再仔细听听,我敢肯定……”青年辩解起来。
“说了是你听错了,少嗦,咱们去下一处!”
老武头蛮横而强硬的打断了青年,直接带着手下弟兄走了。
他不是聋子,当然听得见那边的打斗声。
可在此之前,胡统领把他们这些巡夜的头头叫去过,严令诸人,今夜不管听见什么,都要当做没有听见。
否则,一律严惩!
约莫小半柱香的功夫之后,竹林的过道上,几十名司衙全都被杀,杂乱无序的倒在了地上,化成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
李肃也被郑郅击倒在地,发出尤为难受的吟呻。
他很纳闷儿,明明这边都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迟迟没人过来支援!
郑郅受了些伤,好在不算严重,此刻除了李肃,其他人全都死了,他也完全可以就此离去。
然则,郑郅却一把扯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怒意而阴蛰的面容,挪着步子,一步步的向李肃靠拢。他要亲手杀了这个卑鄙阴狠的家伙,他身上所受的伤,几乎都是拜李肃所赐。
倘若光明正大,郑郅也不会如此恼怒,因为这些伤,全是李肃靠牺牲廷尉监的人,而偷袭得手。
真论实力,李肃根本不及自己三成。
被一个如此弱小的家伙搞得这般狼狈,即便换作他人,也同样会恼羞成怒。
郑郅一步一步的走至李肃面前,后者似是丧失了行动的力气,虚弱的冲着郑郅连连摆手,想要求饶活命。
你方才伤我时,就应该有了死亡的觉悟!
郑郅断然不会宽恕,眼中戾气大盛,口中发出愤怒的低吼:“杂碎,给我去死吧!”
锋利的剑刃从上方刺下,想要贯穿李肃的整个头颅,从头顶直入心脏。
其手法,亦是尤为残忍。
李肃心中一凛,竟是先了一步动手。他从袖袍里抓出一把白色的熟石灰,猛地抛向近在咫尺的郑郅脸庞。
郑郅如何也没想到,这个之前向他摇尾乞活的家伙,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赶忙撤剑回挡。
可,为时已晚。
第九七八章 狠
啊!
凄厉的痛苦声,响彻了这片天空。
遭到暗算的郑郅单手捂着脸庞,踉跄倒退。
只觉得,整个脸都像是要烧着一般,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火辣辣的疼,像是要被人用烧得烫红的匕首,生生剜出。
趁他病,要他命!
李肃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辈,见到郑郅痛苦万分,他心中竟升起股变态的酣畅感。趁着郑郅不备,李肃找准机会,扑上去狠狠一刀,插进了郑郅腹肚。
正处于剧痛之中的郑郅顿时闷哼一声,挥剑就向前砍去,李肃避之不及,胸前挨了一剑,很快也渗出血水。
不过相比之下,郑郅所受的创伤明显更为严重。他的脸几乎被腐蚀大半,一双眼睛也基本废了,看不见东西,整个世界,到处都是一片黑暗。
“狗贼!”
“狗贼!”
郑郅愤怒大吼,发了疯似的在原地胡乱挥砍。
如此剧烈动作,自然加速了腹部处的鲜血流逝。
李肃在一旁急剧喘息,双目却死死盯着郑郅,现在他两都受伤颇重,接下来就比谁的耐力更好了。
“出来,给我出来!”
“你这杂狗碎!”
郑郅在林间乱窜,挥砍着手中剑,依旧怒吼不断。可比起之前,气势上明显弱了好几个层次。
任由郑郅如何大骂,李肃就不上当,也不作声,在一旁静静看着,虚眯起眼睛,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
不出小会儿,血液的流失,使得郑郅不得不停下了挥砍。他也清楚,再这样下去,可能还没砍到李肃,自个儿就先流血至死。
然则就在这思量之间,李肃弓身箭步,咬牙忍痛一个前冲翻滚,顷刻间贴至近前,双手抓住插进郑郅身体的刀刃,猛地一拔。
哧!
一声轻响过后,郑郅身躯猛地一个抽搐,继而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向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四肢和头颅摆成一个大字。
被抽掉刀刃的伤口处,鲜血直流,像是决堤的泛滥洪水,汹涌而出。
郑郅倒地,看样子像是死了。
可李肃并未急着上前,而是等了好一会儿后,见郑郅确实是没了动静,不似诈死,才小心翼翼的摸上前来。
来到郑郅的尸体前,李肃伸腿踢了下郑郅手臂,然后迅速向后急退两步,见郑郅仍旧没有反应,他这才确定,这个家伙是真的已经死了。
既然死了,李肃自然没有再害怕的理由,他抬起脚,往尸体流血的腹部狠狠跺上两脚,发泄着胸中愤恨。
要不是郑郅方才大意了些,可能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李肃从地上捡起刀,照着郑郅的脖颈间,一刀斩下。
他现在已经没力气再去追杀王允了,料想着,把这家伙的脑袋割下来,也应该可以回去复命。
提着鲜血淋漓的首级,李肃另一只手捂着包扎好的胸口,拖着极为沉重的步子,慢慢向戏府中庭走去。
另一边,王允听从了郑郅的方案,沿着东面一路逃至通往府外的院墙。
此时的王允早已不复来时的精神矍铄,头发蓬散的搭拉在头顶,身上衣袍也被沿途的树枝挂烂了好几处,看起来格外狼狈。
站在院墙前,王允抬头向上望了一眼,这红泥瓦转砌成的院墙起码有两丈高,他一个年过六旬、腿脚还不利索的老家伙,不借助外力,根本翻不过去。
想起之前郑郅说得话语,王允左右看去,然而并没有发现所谓的矮洞。
他只好提着烛火黯淡的灯笼,在院墙边慢慢摸索起来。
没走几步,王允脚下似乎踢到个软毛毛的东西,他低头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去,居然是一只正趴着睡觉的流浪犬。
流浪狗所蜷缩的地方,有着个不算大的狗洞。
难道说,这就是郑郅所谓的矮洞?
王允不禁皱眉,他好歹也是世家出身。
更何况,读书之人,岂可屈身从狗洞而出!
念及此处,王允有些不悦的踢了那狗一脚。
汪!汪!汪!
熟料,流浪犬醒来之后,竟冲王允狂吠起来。
“那边有动静,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
远处,传来巡逻甲士的命令声音。
王允听得动静,顿时暗叫不好,倘若被戏策抓住,他的下场,不得而知。
眼见有十几道火光向这边走来,权衡利弊之下,王允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如今之计,唯有先逃出去再言其他。
老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年淮阴侯韩信亦是受过胯下之辱,方成大事。
王允心里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老实的蹲下身躯,跪趴在地上,沿着那狗洞,匍匐向外爬去。
等到爬出洞口,王允起身望向戏府,心中恨然。
戏策,今日之辱,老夫他日必报!
…………
月色渐深,李肃提着郑郅的首级,终于来到戏策寝睡的庭院前。
“胡统领,劳烦通禀先生,就说李肃不负使命,已擒杀奸贼,特来请先生过目。”李肃顿下脚步,向守在屋门外的胡车儿拱手见了一礼,尽管他受了较重的创伤,可脸上仍旧保持着谦卑的微笑。
胡车儿瞅了李肃一眼,然后进屋请示去了。
胡车儿前脚进屋,李肃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阴寒,心中暗恨:不过一个江湖草莽匪寇,竟也敢与我摆谱作势,等我将来爬得比戏策高、比吕布高的时候,定要叫你跪下来磕头舔鞋!
然则胡车儿一出来,李肃又立马换上了方才的谦卑笑容。
“李肃,先生唤你进去。”
“我?”
李肃狐疑一声,却也不敢违背,将手洗干净,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里,戏策坐在榻上,头发散乱,背靠枕头,咳嗽不停。
每咳一声,脸色便会苍白几许。
李肃见状,心中顿时大为欢喜,戏策若是死了,就没人能够再压他一头,他也就有了能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
心中虽然这般想着,但李肃的脸上不能表现出来。
他瞅见置于桌面的满满一碗药汤,过去用手指贴着碗身,试了试温度,然后端起碗来,双手恭敬的递给戏策,言语间满是关心:“先生,大将军不在长安,这里的大小事务,全凭您拿主意,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第九七九章 背叛将军者,皆须一死!
戏策微微摆手,这些苦口的中药他实在是喝得腻了。
天天喝,年年喝,也不见有一点效果。
李肃只得又将盛满汤药的陶碗放下,恭敬的候在一旁。
戏策瞅了李肃一眼,似是唠家常的说了起来:“李肃啊,你随将军有些年头了吧?”
“回先生,十九年了。”李肃不敢怠慢。
听得李肃的回答,戏策有些感慨,回想起了从前:“我也十九年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好像一眨眼,十九年就过去了……”
当年他和吕布初见的那会儿,一个是军中的底层军官,一个是落魄的穷酸文儒,十九年过去,吕布如今位高权重,戏策也成了麾下最为器重之人,吕布甚至敢把后方的兵权交由戏策。
也由此可见,这是何等的信任。
这么多年,吕布的官职不断在升,别人对他的称谓也从将军到温侯,再到大将军。只有戏策仍然唤他一声‘将军’,吕布也一如既往的尊称戏策为‘先生’,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
某天清晨,当戏策望见铜镜里的自己时,头上已生出丝丝白发。
他知道,他也老了。
戏策一个人叨叨了许久,李肃只在一旁默默听着,不敢打扰,尽管他现在身上疼得要死。
“这些年,你可曾想过背叛将军?”戏策话音一转,语气仍是十分平和。
李肃后背陡然一凉,下意识的就要回答:“先生,我……”
戏策见状,先摆手打断,目光落在了李肃身上,带有几许笑意:“想清楚再回答。”
李肃顿时喉咙一干,方才想要表忠心的话,又被他咽回了肚内。同时,李肃脑海中飞速运转起来,琢磨起戏策这话里的意思。
戏策的那双深眸,仿佛能够穿透自己的皮层,直抵内心深处。
戏策肯定是察觉出了异样,否则,不可能会特意加上这么一句。
李肃被戏策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如坐针毡。
但他也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戏策故意诈我?
如今,摆在李肃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认,还是不认?
内心一番纠结和挣扎之后,李肃选择了后者。
在他看来,只要戏策拿不出铁证,就算有所怀疑,他也不敢把自己怎样,更何况今天自己的表现,也完全对得起‘忠诚’二字。
大不了,以后与关东的那位新帝断了联系,再无往来便是。
心中有了计较,李肃膝盖一弯,‘噗通’直接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将双手伏与地面,叩头大呼起来:“先生,卑职追随大将军足有十九载,从一个小小的什长一路升到如今的廷尉监,说是光宗耀祖亦不为过。这一切,全得赖于大将军的栽培,若是没有大将军,卑职断不会有今日之地位前程。”
“卑职虽然学识浅陋,但也晓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卑职可以在此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将军的事情。若有半句假话,今天就死在先生面前!”
李肃砰砰砰的磕着脑袋,大声说着,完全无愧于心。
这演技,绝对的炉火纯青。
“好了,你起来吧。”
戏策抬了抬手,让李肃起来。
后者稍稍抬头,瞄了一眼病榻上的文士,见他的确没有要责罚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的起身。
“我乏了,你且退下吧。”
戏策向外轻轻挥了挥手,然后宽去披在身上的外套,重新躺回了被窝。
见状,李肃心中松了口气大气,和戏策对话这片刻时间,简直比阎罗殿里还要难熬。
“先生,卑职告辞。”
李肃赶紧拱手辞别,这个破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随后躬着身子,一直退到门口处,方才转身。
就在他迈过门槛时,一只大手横空出现,猛地卡住了李肃的喉咙,然后向上一提,将李肃整个人都提在了半空。
李肃猝不及防,只觉得喉咙都快被扭断,他看向出现在门口的魁实身影,眼神惊恐,嘴里只能发出干嗬断断续续的声音:“胡、胡胡……你你你、做、什什么!”
胡车儿没有作声。
李肃扑腾起双手捶打,可由于之前受伤,根本使不出多大力气。他只能艰难的回过头去,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病榻上的那位文士:“先、先先生,救救救……”
床榻上的戏策此刻似是已经睡着,没有任何回应。
从挣扎到落幕,仅仅片刻。
胡车儿将手一松,任由眼珠翻白的李肃落在了地上。
他拖着这具尸首向外走去,口中低喃了一声:背叛主公者,你见过哪个能活?
另一边,王允从狗洞爬出。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司徒公的模样,浑身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看起来就和沿街乞讨的一般,狼狈万分。
王允拍去身上泥土,双腿有些打颤的从地上直起身来,这么大把岁数,还钻那个不算大的狗洞,也着实叫他这老胳膊老腿有些吃不消啊!
好在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王允如是安慰着自己,他准备动身回府,但转念一想,倘若今天这出戏码就是戏策所导,那么恐怕此刻的司徒府上,已经被戏策的兵马包围。
此时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王允活了这么多年,事务都看得通彻,早已是人老成精。
看来,现在得去找女儿貂蝉庇护一二。毕竟此时的貂蝉,仍是大将军吕布的宠妾,就算是戏策,也不敢对其无礼。
大将军府与戏策相距不远,也就半柱香的功夫。
当王允拖着疲惫身躯来到大将军府门外的街角处时,发现有二十余名甲士在府外稽查,吓得王允赶紧猫在了角落,只探出一双老眼观望。
瞧这些士卒的架势,可能是要通宵达旦了。
这该死的病痨鬼!
王允眼中闪过一抹怨气,心中暗恨,没想到戏策居然会提前派人在此守株待兔。
他现在是有家不能回,城里又到处都是戏策搜罗的爪牙。
现在看来,只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就是去往在暗地里培养的死士营地。
然后,再图他法。
第九八零章 顺藤摸瓜
借着黯淡月色,王允在宵禁之后的冷清街道上,摸索前行。
所幸的是,这一路上,并没有撞见多少巡夜士卒。
来到城西一处紧闭外门的民宅前,王允先是警惕的左右探望两眼,见四下无人,才轻轻敲响了这家门户的院门。
不重不轻,敲了三下。
很快,一名农汉模样的男人打开了院门,他见到王允这般落魄模样,眼中惊讶之色十足,但他立马便回过神来,恭敬且迅速的将王允迎入了自家。
“主公,您怎么来了?”
汉子将王允招呼入屋,端茶倒水之后,恭敬的侯立一旁。
汉子名叫王垒,太原人氏。其实他本姓不是王,因年少时穷苦,卖身进入王宅,成为一名普通的扈从。后来,王允念他忠诚,追随多年,且立下诸多功劳,故赐予王姓。
能够被主家赐姓,乃是莫大的荣耀。
于是,王垒对自家的主子愈发的忠心耿耿。
“老夫的计划,败露了。”
王允在位置上坐了良久,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似是愈发的苍老衰颓,浑身透着股深深失落,其中还夹杂着诸多不甘。
千年道行,一朝丧。
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寻常人基本承受不住。
好在王允此生坎坷,尤其是在经历过两次大起大落后,只要性命犹存,即便天塌下来,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要不死,就总会有看到希望的那天。
王垒张了张嘴,想劝自家主公看开些,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木楞愣的站在一旁,静候王允吩咐。
“走吧,去营地看看。”
须臾之后,王允恢复好心境,从位置上起身,向王垒招呼了一声。
后者点头,谦卑着身躯在前面带路,当走至后屋的一处大水缸前,王垒顿下脚步,撸起袖口,露出一对粗健的手臂,然后双手把在水缸两侧,只听得他一声低喝‘起’,那盛满水的石缸竟被他生生搬了起来。
水缸挪开,王垒又找来锄头在地上刨了小会。
不久,便露出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石板。
石板打开,探头向下望去,又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阴暗,潮湿。
这是通往死士营地的道路。
王允显然不是头一次来这里,他顺着搭起的木梯而下,轻车熟路。
下到地底,走上不久,狭窄的道路豁然开朗。
在王垒的引路下,不出片刻功夫,便抵达训练营地。
还未靠近,激斗拼杀的声音就先传入耳中。
王允走了过去,前方的空地上,数名死士正在进行搏命厮杀。
其他死士则从旁围观,激斗的数人皆是真刀真枪,使得招式也是尤为狠辣,倘若不幸被刺中要害,当场就会死亡。
这也是这些死士们的唯一乐趣所在。
只有疼痛和流淌出的鲜血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还存活于世。
从他们被丢进这个营地的那一刻起,就反复被灌输着杀人理念。以前锦衣玉食也好,穷苦潦倒也罢,到了这里,过往的身份就已经离他们远去。
在这里,只剩下弱肉强食。
每年在训练中死去的人,数以千百计,他们的尸体不会搬至外边,而是就地掩埋。这是要让其他人知道,他们能够活着,就是因为实力够强,可以踩着别人的尸骸继续存活下去。
王允给他们灌输的理念,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
在这些死士之中,大概只有五分之一的人和吕布有直接冲突,其他大部分都是拐来的流浪孤儿。起初之际,王允会安排人给他们轮番洗脑,直至让他们笃信,自己的父母就是为吕布所杀。
然后,再进行毫无人道的残酷训练。
这处秘密营地,王允连自己的儿孙都没告知,在他眼里,两个儿子、四个孙儿,皆不是可以成就大事之人,与其告与他们,还不如自己守口如瓶。
毕竟少一个人知道,就会少一分风险。
这里,水、粮食、兵甲器械,应有尽有。
而昔日的懵懂少年们,也经过不断的角逐淘汰,全都成了杀人取乐的机器。
王允的出现,很快便吸引了死士们的注意。见到王允,他们纷纷站立两旁,主动给王允腾开一条路来。
若非是给这些死士洗了脑,王允也不敢这样坦然的迈步向前。
这些家伙身上充斥的死亡气息,实在是太重了!
仿佛于无形之中,就形成了一股环闭式的围墙,散发出极为强烈的压迫,但凡心脏能力稍弱之人,根本承受不了。
“主公!”
死士们目光投来,同时呼喝。
王允只觉得浑身发寒,在那些冷冽目光的注视下,他甚至有些觉得,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有了这么一群悍猛的死士,即便是龙潭虎穴的戏府,也照样能够十拿九稳!
王允心中有了底气,他正欲开口简单说上几句,却忽然听得从他来的方向,有另外一道声音响起。
“老司徒,狗洞的滋味儿如何啊?”说话的声音戏谑不已。
王允面色陡然一变,有些恼羞成怒,并且在第一时间察觉出,来者不善!
不出小会儿,说话的男人现出身形,头裹巾帻,身穿束身黑锦衣,跟在他后面涌入地穴的人,也越来越多,像是没有止境。
“王政!是你!”
借着火光,在看清男人相貌之后,王允咬牙切齿。
王政闻言只是笑了笑,扫视四周一眼,不知褒贬的赞了声:“王司徒当真是天大能耐,竟能瞒过我校事署的耳目,暗建如此大一座营地!”
即便是王政,也从未想过,王允会挑一处八竿子打不着的城西破落户,在地底下建一处别有洞天。
王政不作正面回答,王允愈发气怒,他目光恶狠的瞪向王政,大声质问起来:“你校事署怎么会找到这里!”
王政笑得灿烂,甚至拱手向王允道了声谢:“那还不是多亏了您老带路。”
“我?”
王允怔楞一下,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叱骂一声:“狗贼,你跟踪我!”
怪不得一路上畅通无阻,原来早就落入了人家设下的圈套,偏偏还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