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三章 琴音
戏策未答,抬腿迈脚拾级而上,将郭嘉三人留在原处。
朱漆的府门大开,戏策走上前来,没有贸贸然的就往里闯,而是拱手问向看门的仆人:“这位小哥,敢问杨廷杨公子,可在府内?”
看门的仆人一听,上下打量起充满穷酸气的戏策,疑惑道:“阁下是……”
杨家在洛阳,乃至于整个大汉王朝,都是名望卓著的世家大族,平日里来往结交的也是各路权门皇贵。戏策这模样,稍有点眼力劲儿的,都能看得出来,落魄的儒生。
戏策朝陈卫招了招手,陈卫走来后,戏策让他取下腰间牌子,随后拿过递给了看门的仆人,“将这令牌交给你家公子,他看了自会出来接我。”
仆人将信将疑,拿着那块令牌往府内通报去了。
未几,杨家大公子火急火燎的从府内直奔而出。
当看到站在门口的那个佝偻书生时,杨廷大喜过望,是又惊又喜,当即脱口而出:“戏策,你怎么来了!”
随后他将目光往四周一扫,不仅是戏策,还有陈卫、曹性。至于郭嘉和黄忠,杨廷并不认识。
不过既然能够跟着戏策一起,想来也不是外人。
杨廷今天本在府里招待贵客,结果管事来报,说有人前来求见,又将那块牌子递上。
牌子上刻着雄悍而又不失飘逸的两个文字:狼骑。
那些曾被掩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霎时间全部涌上心头,
从刚入狼骑时的费尽心机逃跑,到慢慢融入狼骑营,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卒;从杀人都会呕吐一路的新兵蛋子,成长为杀伐果断的百人之长;从平日里与兄弟们的嚷嚷闹闹,到后来的生死离别……
其中的酸甜苦辣,可谓样样俱全。
所以杨廷在看到那狼骑令牌的瞬间,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冲出了府外。
果然,是他们!
那一刻杨廷的心情,激动地无以复加。
“花擦,杨廷,居然是你这狗日的东西!”
曹性揉了揉眼睛,刚开始还以为是眼花认错了人,细细一瞅,居然还真是杨廷。一高兴,什么乌七八糟的词儿都从嘴巴里吐了出来。
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杨廷,而且看杨廷的架势,显然是这府邸中的公子少爷。
郭嘉和黄忠不认得这位世家公子,就静静的呆在原处。从杨廷和戏策的关系来看,今晚上的住宿肯定是有了着落。
“府中有白事?”戏策低声询问。他见杨廷身穿缟素,左袖的上端戴有孝布,这说明杨府中有男性成员逝去,而且还是杨廷的长辈宗亲。
提及这个,杨廷脸上的喜色黯淡下来,语气里多了几分哀凉:“先祖父在去年入冬的时候,撒手西归,溘然长逝。”
老太尉归天,天子听闻消息,万分悲痛,身穿丧服,三天不上朝,赠东园棺椁、衣物,赐钱三百万、布五百匹。并下诏哀悼,命左中郎将郭仪为使持节,追赠杨赐骠骑将军、司空印绶。
等到安葬时,刘宏又命侍御史持节送葬,兰台令史十人遣羽林骑士轻车介士,前后都奏响鼓吹,又下令骠骑将军下属及司空仪仗队伍送葬至墓地。
朝中公卿以下的官员都被要求参加了葬礼,赐谥号文烈,以其子杨彪袭爵。
杨彪,便是杨廷的父亲。
父辈逝去,其子女要守孝三年。
杨廷的父亲、叔伯们,为表孝心,在老太尉的墓地旁,搭建起草芦,日日作陪。这种孝行,令当时的百姓们赞口不绝。
所以如今的杨家府邸内,在父亲叔伯们守孝归来之前,杨廷则顺理成章的成了主事人,负责招待来客和处理家中事务。
“呜呼哀哉!老太尉一生尽忠汉室,功秉无数,我辈晚生,憾未能生前拜会。今得知驾鹤西去,痛兮!痛兮!”
老太尉逝去的消息,令戏策变得极为沮丧,捶胸顿足,沉痛悼念。
他这么一嚎啕,杨廷也跟着悲怆难受。
相比于戏策的哭号,陈卫则只是轻轻拍了拍杨廷肩膀,出言安慰:“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刚入狼骑营那会儿,杨廷吃不消苦头,老想着逃跑,是陈卫奉命,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抓拉回来。
入了府中,戏策提议要拜祭老太尉,上两炷香,以示晚生的追敬。
能有这份心肠,杨廷自然允许。
祭奠完老太尉,天色已晚,由于服丧期间,不能高声畅谈,也不能大摆筵席会宴宾客。
故而杨廷安排府内管事,带着戏策等人暂先下去休息,随后再将膳食送至他们房中。
…………
用过晚膳,戏策等人陆陆续续的进入梦乡。
明月升起,高挂于空。
霜冷的月光洒下,给这座宽广幽深的府宅,添更了几分孤寂。
迷迷糊糊之间,睡眠尚浅的戏策似乎听到了缕缕琴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侧耳倾听,琴声袅袅。
这些年,戏策听过无数的琴声,无论是名家大师,亦或是山间隐贤,他们所弹奏的曲子,都从未让戏策有过此番感受。
这种感觉,令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魂飞天外,自由的飘散在天地之间。仿佛这天下,再也没有能够关得住他的囚牢。
飘啊飘,飘啊飘……
不知不觉中,落入了澄澈的湖泊。
一双纤细的玉手,十指轻弹,拨动着那一汪春水,泛起涟漪,在心间回荡。
曲落声息,戏策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起身下榻,穿好鞋袜衣裳,推开房门,迈步走了出去。
素来喜欢琴乐的他,决定去拜访这位府中的大师。
曲高和寡,知音难觅。
月光清幽,洒在长长的走廊,拖长了这位青年儒生的瘦弱身影。
他走了几步,便又伫立不前。站在走廊中央,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似乎忘记了琴声传来的方向。
“早知道,方才就不该过于沉溺其中,而是应该探明方向,先行拜访。”
戏策心里微微有些懊恼,如今琴音匿去找寻不到,再心痒难耐,也只能克制压下。
明日再问杨廷罢。
戏策只能这样安抚自己,他走回到宿屋前,在伸手快要推开房门的那一刻。
琴音再起。
第三三四章 蔡家小姐
大概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推门的双手收回,戏策转过身子,往着琴音传来的方向,迈步走去。
府内,西苑。
天空中月色正明,苑内的石亭处,一名身着素白衣的女子跪坐于亭内。在她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七弦瑶琴,女子的手指轻抚,拨动琴弦,发出悦耳清雅的曲章。
戏策顺着琴声,来到西苑。
当他发现演奏之人竟是名女子时,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至极。
他本是想来寻觅知音,讨教切磋一二。照他的估计和推测,能够将古琴演奏到这个水平的实力,怎么也应该是个有些年岁的长者才是。
结果……
他失算了。
没想到此曲竟会是出自女子之手,而且从背影来看,这名女子的年纪应该不过二八之龄。
月色落在她的身上,倍添圣洁。
戏策刚往前走上两步,便顿住了步子。
就算他是诚心想讨教,现在也不是时候。如果对方是个男人,倒无所谓,可偏偏是个女子。孤男寡女的相会石亭,这事要被传了出去,两人的声誉肯定是保不住的。
戏策倒不在乎,反正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可女子的名节,就全毁了。
从她的坐姿举动来看,显然是位大家闺秀。
又弹奏两遍过后,女子见夜色已深,起身离开石亭,往着歇息的地方,轻移莲步。
女子离开之后,戏策走进了石亭。
在那石桌上面,除了瑶琴,还有一张铺开的绢布,上面是方才所演奏的曲谱。
戏策来回细品了两遍,在惊叹于旋律美妙的同时,发现一处似有不通,但未征得许可,他又不敢试弹瑶琴,更不敢擅改曲谱,只好提笔将那一处需要稍作修改的地方,写于石台之上。
写完之后,戏策便原路返回,回了自己的宿屋。
…………
清晨,晶莹的露珠挂在青草树叶,微风吹过,鸟语花香。
居住在西苑的少女伸开藕白的小手,起床梳洗。
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蔡琰。
于此之前,她也是居于洛阳,不过因父亲得罪了朝廷权贵,而在几年前被流放朔方,还在五原居住了半年之久。后来遇到大赦天下,她的父亲也因此得以赦免。为防小人私下报复,于是全家便迁往了南方吴地,避祸江东。
此番前来洛阳,蔡琰是随着兄长奉了父命,来祭悼老太尉杨赐。
说起蔡琰的父亲,整个大汉朝的读书人,恐怕无人不知。
蔡邕蔡伯喈,当世之大儒。不仅通音律善辞赋,还自创了新的书体格式,取名为‘飞白’。这种书体,笔画中丝丝露白,似用枯笔写成,绝有妙伦。
熹平四年,蔡邕有感于经籍距圣人著述的时间久远,文字错误多,被俗儒牵强附会,贻误学子。于是与五官中郎将堂溪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等任,奏请正定《六经》的文字。天子予以批准,蔡邕于是用红笔亲自写在碑上,让工人刻好立在太学的门外,这就是第一部石经“熹平石经”。
当时的儒者学生,都以此为标准经文。碑新立时,来观看及摹写的,一天之内,车驾就有一千多辆,街道也因此堵塞。
除此之外,蔡邕所作的《述行赋》《青衣赋》等辞赋,也是广为流传。
蔡邕同杨赐有着近三十年的交情,听闻故人辞世,自是悲痛欲绝。奈何当时染上寒疾,难以下地行走,只好嘱咐一对儿女,将他写好的《太尉杨赐碑》带入洛阳,用以追悼故人。
杨廷按礼招待了蔡家兄妹,并安排他们在府内住下。
蔡琰的兄长也没故作推辞,他此番前来洛阳,除了追悼老太尉,当然还有其他意图。
洗漱之后,照例是要练琴弹曲。
蔡琰走出房舍,来到石亭之内坐下。
正欲弹上一曲,却看见了石桌上的飘逸字体。
黛眉下意识的微皱起来,这首曲谱乃是她父亲近来的得意之作。她已演奏过数次,并无有过问题偏差,这是何方狂徒浪子,竟敢擅改其中音律。
不过还好,此人应该也懂得轻重分寸,没有在曲谱上涂鸦乱画。
蔡琰开始了清晨的演奏,一切如常。
当弹到那处更改的地方时,她竟鬼使神差的按着石桌上的韵律拨动了琴弦,一连串的音符叮叮咚咚的在脑海里跳动,那琴弦所带来的乐感与旋律,令她惊愕的睁大起一双很好看的细雨梨花眸。
外行人听来,左右都是那个意思,只有真正懂乐律的人,才会明白,这处改动,简直有如神来之笔,有画龙点睛之妙。
东苑的房屋内,某个才刚睁开眼睛的家伙,听到琴声,嘴角悄然有了笑意。
话分两头,昨日夜晚,抬宣馆的张沅便将吕布抵达洛阳之事,往上逐次通报。
消息传入到张让耳中,这位如今权势滔天的大宦官,枯瘦的老脸上多了几分阴寒。
他也算是头一回对这种蝼蚁类的低级人物,如此费劲心机。
朝中多少大臣,他稍微使点手段,就能立马将他们构陷下狱,偏偏这个姓吕的,还真是朵奇葩。
跟鲜卑人鏖战数十场没死,派往南下平叛蛾贼也没死,连患上疫疾都能死里逃生,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连在一起,还真是邪门儿……
韩悝死在了鱼尾坡,奏报上写的是,慷慨杀贼,为国捐躯。
这封奏报,估计也就只能骗骗天子。
张让信吗?肯定不信。
是不是吕布干的,张让没有定论,但这件事情,肯定不会就这样划上句号。
敢动十常侍,这就代表着已经向他们的权威,发起了挑战。
这些年来,很多自以为是的朝中臣子都这么干过。结果呢,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抄家灭族的也不在少数。
前两月,有人重金贿赂了张让,将吕布叫嚣匈奴的事情,告与了这位大常侍,并希望张让能够帮助他们解决掉吕布。
如若事成,定当再补上数十箱的珠宝,以为重谢。
第三三五章 针尖对麦芒
挑起边塞的民族矛盾,这可不是小事。
张让得知事情始末后,心中略有窃喜,以为抓住吕布把柄,赶紧将此事添油加醋的秉奏了天子。
本以为刘宏会勃然大怒,下令将吕布处死,以示对匈奴人的友好。
结果呢,张让怎么都没想到,刘宏听完之后,非但没有怒气腾腾,反倒让他起诏,召吕布来洛阳面圣。
伺候侍奉了天子十余年的大宦官有过明显惊愕,这还是他少有捉摸不透帝王心思的时候。
清晨,长秋宫。
张让迈着步子走来,途中的小黄门、小内侍见到这位大宦官,路过时无不躬身低头,敬立两旁。
张让没搭理他们,一直走到长秋宫紧闭的门外才停下步履,像是随口问道:“陛下醒了吗?”
当值的那位内侍官哪敢怠慢半分,恭恭敬敬的小声回答起来:“回大常侍,方才已经醒了,这会儿奴婢们正在里边儿伺候,梳洗换衣。”
张让‘嗯’了声后,便不再言语,佝着身子,在门外闭目养神。
长秋宫是皇后的居所,当今的皇后姓何,巧的很,和大将军何进一个姓氏。而事实上,这位何皇后与何进,也的确是兄妹关系,只不过同父异母罢了。
何皇后身高七尺一寸,其家本以屠宰为业,后因相貌媚美而被选入掖庭,得到天子刘宏的临幸,并顺利生下皇子刘辩。刘宏早年曾有数名皇子,但都先后夭折,他怕皇子刘辩早逝,便将他寄养在了道士家中。
光和元年,前任皇后因遭中常侍王甫和太中大夫程阿的诬陷诋毁,被刘宏废黜皇后之位,送入暴室,最终忧郁而死。
光和三年,刘宏立何氏为新的皇后,并追封何氏的父亲何真为车骑将军、舞阳侯,谥号宣德。
何氏能够坐稳皇后的位置,这一切都离不开十常侍的暗中推扶。
从她进宫初露头角,十常侍便在她的身上下了本钱。
光和四年,王美人诞下皇子刘协,何氏听闻此事,派人用鸩酒毒杀王美人。刘宏知晓勃然大怒,当场就欲废黜何氏,是张让等人跪地磕头苦劝,此事才得以罢休。
何氏也因此更加感恩十常侍等人。
与她那猪油蒙了心肝的兄长不同,何氏对张让、赵忠等人可谓是厚待有加,不仅赐予他们财物,还将赵忠升任为大长秋,负责掌宣皇后旨意,管理长秋宫事务,秩为二千石。
所以即便何进在朝堂上跟他们不对付,张让也是一忍再忍。有何后庇佑他们,这条船就翻不了。
长秋宫的大门打开,宫女们端着洗漱的盆盂从里面陆续走出。
张让见状,微躬身躯,候在门外右侧。
未几,身穿墨黑帝服的刘宏从长秋宫内走出,看他的神态表情,似乎心情大好。
这位汉家天子已有好些日子没有上过早朝,照他的意思就是,各地事务有三公交接处理,用不着他再去浪费脑筋。
前些时日,从长安传来捷报,猖獗的凉州叛军也被董卓打得西逃而去。
刘宏得知此事,哈哈大笑着,到底是一群蛇虫鼠辈,不堪一击。
随后,刘宏升了董卓震威将军,令其驻守关中。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如今的大汉王朝,已是风雨飘摇。
见到张让候在门外,刘宏笑问起来:“阿父,你怎么来了这里?”
为了体恤张让年迈,刘宏特许过他,不上早朝的时候,张让可以留在府中,不必入宫问礼请安。
“秉奏陛下,度辽将军吕布奉旨,已入京师。”在回话的那一刻,张让的眼中闪过一抹阴毒。
“哦?吕卿家来了?”
刘宏听闻此事,顿时来了兴趣,当即朝张让吩咐着:“差人将他召进宫来,朕现在就要见他。”
张让领命,唤来两个小黄门,令他们速去抬宣馆,将吕布带入宫中。
…………
上一次面圣,吕布在抬宣馆等了好些日子。
没想到这回屁股还没坐热,就从宫里来了两个小黄门,说奉了天子口谕,要带他进宫面圣。
吕布自是没有推却的份儿,戴上雀羽冠,换好面圣的朝礼服,跟着两人往洛阳皇宫去了。
相比上一次来的忐忑敬畏,吕布这回明显镇定了很多。
走过御和道,穿过飞凤阙,进入洛阳城内的南宫。
入了宫墙,两位小黄门并未带着吕布走朝临门,而是往北边的方向而去。这令吕布心感疑惑,难道不是该去崇德殿早朝面圣的么?
走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两位小黄门脚步停下,吕布也见到了那位十常侍之首的大宦官。
“吕将军,跟咱家走吧。”张让抬头瞅着这个人高马大的青年飞将,枯沙的声音里,透着笑意盈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吕布同样面带笑意,虚与委蛇:“那就有劳张常侍,替吕某引路。”
话虽这般说着,但在吕布心里,不由的对这位老宦官,提高了几分警惕。
张让在前,吕布在后。
两人往前走了小会儿,冷不丁的,张让突然冒出一句:“韩悝是死在你手里的吧?”
前面的老宦官并未回头,但吕布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令他极不舒坦。
“张常侍说笑了,韩监军英勇杀敌,实乃我辈典范。只可惜,老天不庇,说起来,某也有护卫不周之过。”吕布大摇其头,语气里满是叹息。跟了戏策这么久,强大的智谋没学到,哄人的鬼话,倒是学了三三两两。
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认,也不能认。
“吕将军敢做不敢当,这可非好汉行径。”张让脚步不停,语气里带有一丝揶揄,如似在和吕布闲聊家常。
“没做过的事情,你叫某如何能认。”吕布笑着应道,回想起来:“倒是张常侍,抹去了吕某平蛾贼时的功劳,这笔账,何时肯还?”
突如其来的反将一军,令张让微顿下步履。他回过头来,凝视了吕布稍许,随后的语气和吕布方才如出一辙:“没做过的事情,你叫咱家如何能认?”
第三三六章 大海捞针
中平元年,蛾贼为祸。
刘宏任命何进为大将军的同时,将何进原来车骑将军的职位给了赵忠,令他负责对讨伐黄巾的将领进行论功行赏。
吕布的功勋,就是这样没的。
这件事情,张让也同样不会认。
圭临园位于皇宫北苑,桓帝时期,这里曾是一处静谧的修养之所。
张让领着吕布,入了园中。
除了郊外的西园,整个皇宫,刘宏最喜欢的地方,便是这里。
吕布随着张让走进,然则还未走上两步,接下来映进眼帘的景象,简直令他感到惊愕。脸上浮现出的表情,就和撞见鬼一样,不,可能比撞见鬼还要让他难以接受。
说到皇宫,绝对是帝王皇家的象征,不仅磅礴大气,每一处建筑都充满了庄严和宏伟,这于天下的百姓臣民而言,更是神圣而又肃穆的地方。
而今天,吕布居然在这圭临园里,看到了集市!
没错,就和平日里民间赶集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街市、商店、摊贩,应有尽有,小贩们在叫卖吆喝,往来的行人讨价还价;酒坊内,食客们饮酒作乐,或借着酒劲划拳助兴,或与店主相互吵嘴、打架厮斗;有的还在前方空地起舞卖唱、耍猴遛狗……
一幅幅场景,好不热闹。
如果不是张让在此,吕布几乎就要以为他已经出了皇宫,到了洛阳市集。
“吕将军,请吧。”
张让见吕布杵在原地不动,声音陡然提高两度,比了个请的手势,又让人端来香炉,往上面插了一根刚刚点燃的熏香。
“张常侍,这是何意?”吕布愈发的不解。
“陛下就在这圭临园中,吕将军尽管去找便是。”
张让笑眯眯的说着,往回走上两步,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身朝吕布嘱咐起来:“哦,有件事情忘了提醒吕将军,如若熏香烧尽,你仍未能寻得陛下,那陛下可就要治你一个怠慢之罪。”
吕布听得这话,心中霎时凉了半截。
这园林占地面积极大不说,在这里面走动的人数起码逾越五百,想在这里面寻得天子,无疑是大海捞针。
最为致命的是,吕布根本就不记得天子长得什么模样!
上一次来洛阳面见天子,吕布几乎从头到尾都没见到过刘宏的真实面貌。天子上朝时,头上戴有冕冠,前后各有十二串毓珠垂下,压根儿看不清天子鼻梁以上的容颜,而且当臣子的也不能抬头直视天子,这将会被视为大不敬。
张让找了个地方坐下,也不去看吕布,只管悠哉的闭目哼调,大有一副静观好戏的态势。
事到如今,也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吕布定下心神,往那‘市集’走去。
在此之前,深居内宫的刘宏曾挖空心思,尝试着各种玩乐的新花样。
内宫无驴,有名善于逢迎的小黄门从外地精心选了四驴进宫。刘宏见后,爱如至宝,每天驾一小车在宫内游玩。起初,还找马夫驾车,几天后,他索性亲自操持,在宫内游逛。
皇帝驾驴车的消息传出宫外,京城许多官僚士大夫竞相摹仿,以为时尚,一时民间驴价陡涨。
正当京城弥漫着驴车扬起的烟尘时,刘宏又对驴车失去了兴趣。于是又有宦官别出心裁,将狗打扮一番,戴进贤冠、穿朝服、佩绶带,摇摇摆摆上了朝堂。
待刘宏认出乃一狗时,不禁拍掌大笑,赞道:“好一个狗官。”满朝文武虽感奇耻大辱,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吕布走在市集之中,左顾右看。
道路两旁摊肆中的货物令人咋舌,随便选出一件,都得让寻常人挣上好几十年,甚至是几辈子。
观察了好几处摊铺,时间于不觉中,流逝了许多。吕布回头望上一眼,香炉里的熏香已经燃烬过半。
如何是好?
吕布脸上神色未变,心里却是着急得紧,再这样逐个逐个的排查下去,就算再多给他两炷香的时间,也完全不够。
“不要慌,让我好生想想。”
吕布强行镇定心神,先生说过,在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完美无缺的事情。不管是计谋、布局,还是高手间的较量厮杀,只要出现了问题破绽,就一定会有与之相对的答案。
数百人中,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出天子所在的位置。
苦思冥想之际,一道电光,蓦然间从脑海闪过。
在这园林之中,九成九的人都是宫中的黄门、宦官,以及宫女、妃嫔。而在这数百人中,也仅仅只有一个是九五之尊。
那也就是说,这个人应该是尤为惹眼易辨。
集市之中,只有三种人存在,买家、卖家,还有杂耍。
天子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你让他学玩杂耍,肯定是不太靠谱的事情。更何况这些杂耍功夫,没有数年苦练,难有这身本事。
那就得从剩下的两类人中来选,假设天子是买主,那么摆摊的商贩,肯定不敢同他大声争执;如果天子是卖主,那这些人肯定会争相购买他的货物,用以讨好邀功。
想清楚这点,吕布脚下的步伐,渐渐提起了速度,目光也从逐个排查,变作了迅速扫视。
行走的途中停留好几次后,吕布在一处倒卖玉石的摊铺前,再次停下了脚步。
摊前有五名商人打扮的宦官正在询问价格,并且没有丝毫要还价的意思,在摊主报价之后,纷纷掏出钱财,说要买下一些。
正常的买家在买东西时,应该会细细审视货物的质量,说话的口气也较为随意,或者是想着方儿的进行压价,而不是拘谨和顺着卖家的心意。
同样,卖家的态度也很有问题,你见过哪个卖家在买家付钱掏腰包时,脸上没有一丝的喜悦和笑容。反倒是在看到吕布来到摊前,他的眼中有过明显的一丝惊诧。
看来没错了。
这位脸上透着股病态白的青年,就是当今的大汉之主,天子刘宏。
吕布于摊前抱拳躬身,朗声说道:“臣吕布,拜见陛下,愿吾皇长生百载,千秋无期。”
第三三七章 可愿在宫中当值
吕布抱拳行礼,刘宏并未应答,以为是在故意诈他。直到吕布再度朗声问安,刘宏才确定吕布是真正的认出了他来。
此时,香炉里燃烧的熏香,尚存有小截。
被吕布辩出,青年天子起身从摊位里走出,非但不恼,反倒极为开怀的哈哈大笑,显然是颇为高兴。
张让也往这边走来,刘宏看向这位大常侍,笑着说道:“阿父,你输了!”
“陛下圣明独照,天下间哪有人能够赢得了陛下。”张让躬身赔笑,曲意逢迎的功夫已然是登峰造极。
看了眼依旧躬身于摊前的吕布,刘宏抬了抬手,显得尤为平易近人:“吕卿平身,这里不是崇德殿,无须那般多的繁文缛礼。”
吕布这才直起身来,天子不叫起,臣子不可以自作主张。就算弓着身子挨到天黑,也必须得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
否则,就是大不敬的罪名。
“方才在你来时,阿父同朕打赌。说若是吕卿能在这圭临园中找出朕的身影,便算朕赢。反之,如若找不到朕,那就得罚你庭杖五十。”
刘宏出了摊位,走在细沙石铺成的灰白街道上,背手前行,吕布和张让跟在其后。
天子不以为意的随口说着,可这在吕布听来,心中的感受简直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
如果方才不是生出急智,恐怕这会儿,就已经在领命受罚了。五十庭杖下去,就算不死,也得在床上瘫上好几月。
这老阉宦,真是阴毒!
吕布心中发寒,偏头看向张让,恰巧这位大常侍也同样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吕布的眼中多了两许愤然,而在张让褶皱起的眼皮子底下,更多的则是难以捉摸的笑意。
“吕卿,朕很好奇,你是如何在这茫茫数百人中,辩出了朕来。”刘宏的声音将两人的目光拆开。
如果这个问题让张让回答,他肯定会说‘陛下九五之尊,所在之地蕴有真龙盘旋于顶,纵使千万里外,亦能望见’,又或者是‘陛下身披红芒,如圣人临世,目盲者亦能见之,何况臣乎!’
溜须拍马的功夫,吕布自然是没有学过,所以当他如实的将方才所想的方法,告知了天子后,喜怒无常的青年帝王脸上起了愠色。
那五名本想借此来博天子欢心的小宦官,偷鸡不成蚀把米,遭了无妄之灾,全被拉下去庭杖了三十,打得皮开肉绽,以作惩戒。
走近雕有飞龙的亭阁,刘宏掀起衣摆,跪坐于亭中的软蒲,张让从身旁黄门的手里端过羹汤,递至天子手中。
“吕卿,知道朕为何召你入宫吗?”天子吹起微微有些发烫的汤羹,说得漫不经心。
“臣不知。”吕布老老实实的回答起来。
“朕听说你在五原跟匈奴人起了摩擦,可有此事?”天子嘬上一小口汤羹,将精美的玉瓷碗搁在了面前石桌,淡然询问。
吕布一听是这事,抱拳拱手,说了声‘是’。
这件事情本是边境上起的小摩擦,没曾想居然会捅到天子这里,如果说其中没人捣鬼,打死也没人能信。
“那你可知,你差点就给大汉朝招来了兵祸。”天子的语气里增添了两分凝重。
“臣知道。”吕布也不狡辩,恭声回答。
如果当初须卜骨都侯忍不下那口气,选择双方斗个鱼死网破,可能此时的五原和朔方,已经重燃起了战火。
“吕将军,你可不能因为个人的荣辱,而给朝廷带来巨大灾祸啊!一旦起了战事,你知道将会给朝廷增加多大的负担,又会让多少的无辜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吗?”
瞧准机会,张让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这番昧良心的话,也亏得他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得出口。
吕布没有搭理张让,他很清楚,跟这老阉宦比嘴皮子心机,肯定会是以卵击石。他望向天子,语气铿锵有力:“陛下如要因此而降罪于臣,臣甘愿领罪受罚,但臣心中有一席话语,不吐不快。”
见刘宏没有出声制止,吕布就又接着说了起来:“臣以为,匈奴人在数十年前投奔于我大汉,寄居在朔方一带游牧,不过是我大汉番臣罢了。如今,他们越边在先,又擅自屠杀我五原上百汉民,臣深受天恩,受封度辽将军兼使匈奴中郎将,若坐视不理,任其宰杀大汉平民,那岂非是上负陛下圣恩,下负黎民百姓。”
早在五原的时候,戏策就推算过,天子千里迢迢的召吕布入京,如果仅仅只是为了降罪于他,大可不必费此周章。
如今天子提及此事,那就说明,吕布当时的所作所为,至少是符合天子心中所想的意思。
“恕臣斗胆,说一句越权的话,不管是鲜卑人、匈奴人还是乌桓人,在臣的眼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说完,吕布主动跪下,将头磕在地面,等候天子判罚。
刘宏听完这话,非但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反而手掌用力的拍在桌面,满脸激扬之色,赞赏有加:“好!好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朕果然没有错看于你。”
一旁的张让本想接着落井下石,在听得刘宏的赞赏后,当即语气一转,跟着陪笑起来,“吕将军,你做的没错,对这些异族人呐,最是讲不得心慈手软。陛下方才,是在考验你呢。”
“起来吧,吕卿家。”
刘宏重新给吕布赐了座位,对于这个杀伐果决的青年将军,他是越看越喜。按照年龄,他比吕布也仅仅只大了三岁而已。
“吕卿啊,这回来洛阳就别走了,留在宫内当值,如何?”
刘宏笑着询问起吕布,作为大汉朝的第一人,能够主动征求臣下意见,这也算给足了吕布脸面。
此话一出,吕布和张让俱是一惊。
“陛下,臣性情莽直鲁钝,若在宫中当值,恐冲撞了宫中贵人。恳请陛下将臣发放五原,臣愿为陛下世代镇守边疆,驱逐蛮夷。”
刚刚坐下的吕布,再度站起,躬身抱拳。
第三三八章 羽林中郎将
吕布婉言拒绝,这令事事顺心的天子陛下觉得有些下不来台。
天子给你脸面,你就得兜着。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往这皇宫里钻,偏偏就你一个,宁愿跑去那穷苦之地,也不愿在宫廷当值,这是摆谱给谁看呢?
“上次朕让你在洛阳任职,你不愿。怎么,难道这回也想抗旨不成?”天子的脸上多了两分阴霾,盯着吕布的眼神里,起了些许愠气。
天子有发怒的征兆,吕布见状,只得再度跪下,抱拳应道:“臣不敢。”
“不敢就好。”天子压低眉宇,冷冷的说上一声,这回他没有立刻叫吕布起来,显然是对他不识好歹所给予的惩罚。
“阿父,宫内可还有空缺的职衔?”刘宏问向大常侍张让。
从天子的态度来看,摆明了是很喜爱吕布,如果留其在宫中任职,万一哪天抢了他们的宠信,调转头来反戈一击,那可就不好办了。更何况,也不知道这姓吕的,究竟什么来头,是不是站在何进与士家大夫那一边的眼线。
思虑再三,张让轻声答道:“回禀陛下,宫中已无空缺。”
吕布心里舒了口气,觉得张让这次算是做了回善事,他是真不想在这充满未知凶险气息的皇宫当差。
“满了?那就给朕腾个位置出来!”刘宏的语气里透着火气,今天还真是想啥啥不顺,干啥啥不行,这对于九五之尊的他来说,很是不爽。
听天子这口气,今天肯定是留定了吕布。
深知其脾性的张让不敢再做顶撞虚与,在脑海中迅速盘算之后,给出了新的答复:“陛下,南门司马如何?”
刘宏听到这话,偏过头剜了一眼这位陪他十余载的老宦官,语气里微微有些不悦:“阿父,别人糊涂,你也糊涂了不成。吕卿之前好歹也是度辽将军,你弄个南门司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罢了他的官职,将他贬为宫廷守门的司马官。”
张让连忙诺诺应下,心里在盘算新职位的同时,也升起了一丝许久未曾有过的嫉妒。
“羽林中郎将如今何人当值?”青年天子敲打起石桌,看似随口问道。
上一回许给吕布的职位是虎贲中郎将,这回可能给不了他。因为任职虎贲中郎将的人选乃是袁家的嫡子袁术,袁家在大汉朝极具名声,假使毫无理由的就把袁术职位停了,这可能又会使那些百官们,喋喋不休的说上好一阵子。
刘宏最不喜听那些里吧嗦的废话连篇,他素来是一位个性鲜明、喜欢独断专行的君主。
倘若给的小了,他又觉得亏待了吕布。
张让听到刘宏的问话,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这位青年天子的意思,大惊之余,却也不敢表现出来,躬身回答着:“回奏陛下,是中郎将胡广林。”
天子眉头微皱,他平日里虽纵情享乐,但宫中主要人员的名单他还是有个大概印象。
胡广林?
这家伙谁啊!
刘宏根本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当场大手一挥,吩咐着张让:“叫他滚蛋,把羽林中郎将的位置给朕腾出来!”
天子不晓得胡广林,张让可是清楚得很。两个月前,胡广林供奉了西域运来的翠绿宝石,张让喜欢得紧,便让他往上爬到了羽林中郎将的位置。只可惜,这才两月不到,就得让他重新收拾铺盖滚蛋。
这也别怪我,要怪就得怪这姓吕的家伙。
张让心中如此念叨,天子的意思他自是不敢忤逆,当即点头应下。
“吕卿,过两日便来宫中任职,羽林中郎将,朕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刘宏对待吕布的脾气,可以说算得上是格外和气了。若换作别人,敢这样出言违逆,早就拉下去庭杖或者下狱了。
看着跪在那里的吕布,天子也不勉强,语气淡然:“愿意就起来谢恩,不愿意,那你便继续跪着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吕布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叩谢天恩,接下这个中郎将的职位。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要杀他一人,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吕布这会儿还不熟悉宫廷里的官职体系,直到任职后才逐渐明白过来。
羽林军,又称禁卫军。
早在武帝时期,就已经出现。
朝廷选拔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的良家子弟,守卫建章宫,初期称为建章营骑,后改称羽林骑,其意是‘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羽林军最高统帅便是羽林中郎将,秩比二千石,其麾下从属官员有羽林左监、羽林右监以及羽林郎。
羽林军隶属光禄勋,为天子之护卫,其战斗力可想而知。从羽林中走出的高级将领也有很多,最为著名的,便是昔日被誉为‘帝国双璧’的卫青和霍去病。
吕布接受任命,天子的脸色也变得和善,至少吕布并非迂腐的朽木一块,还是值得雕琢。
“陛下重恩于臣,臣唯有舍身以报。只是卑臣若不在军中,万一鲜卑人南下侵扰,恐无人可以调动三军将士,奋起御敌。”吕布进言,言辞恳切的同天子讲了起来。
鲜卑人被打伤了元气,南下的概率不大,但吕布担心的是,丁原得知他不在五原,会将手伸到军营里去。
到那时,好不容易才发展起的队伍,可就给丁原做了嫁衣。
这是吕布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这好办,朕派个人去接任你的度辽将军便是。”刘宏听吕布说得很有道理,当即就有了决策。
“老奴以为,将军窦豹可以担当此任。”张让瞅准机会,开口说道。
刘宏点了点头,这个窦豹他略有印象,窦氏族人,擅使长刀,能骑射,颇有勇力。
“臣以为不然,欲对抗蛮夷,得有熟悉之人统帅,才能够达到克敌制胜。”
吕布哪能让十常侍插上一脚,当即抱拳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陛下,臣举荐陷阵营校尉高顺,可以接任此职。”
“此人声名不显,又不知出身来由,用其为将,蛮夷恐会笑我大汉无人。”张让阴阳怪气的说着,以他的眼光哪会看不出来,吕布也正在囤积着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第三三九章 将军与宦官
大汉朝历来讲究名望地位,高顺如今任职校尉,但因其出身卑贱,近两年又未有显赫功绩。仅仅靠吕布的举荐之词,升他为度辽将军,显然不太可能。
刘宏考虑到这点,否了这条建议。
别看天子平日里行事荒唐,不理朝政,但在用人的大方向上,还是拿捏得比较准确。
就拿当初蛾贼叛乱来讲,在各地蛾贼攻破州郡,将矛头直指洛阳时,朝中大臣皆是人心惶惶,不少人还因此提出了迁都长安的想法。唯有刘宏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强硬,各路讨伐叛军的兵马纷纷受挫,这位青年天子就自己从皇位上起身,下令调拨兵马,准备御驾亲征。
后来还是有人举荐了吕布,才让刘宏暂缓亲征的想法。
早在熹平六年,二十之龄的天子陛下为彰显大汉国力,就曾大规模的征讨过鲜卑,不过结果不太好,近五万汉家将士,被鲜卑单于檀石槐率着步度根、夫弥等三部大人,打得惨败而归。
由此可见,刘宏并非怯弱守成的君主。好大喜功、卖官鬻爵、建市养狗、重用宦官等一系列措施,这在史官们的UU小说无疑是昏聩之主的表现。然则用后世的眼光去看,或许,用‘个性鲜明’这四个字来形容刘宏,再也贴切不过。
心情好,就去崇德殿早朝,和朝臣们唠唠嗑,听听他们的意见想法;心情不好,就大手一挥,任何事情,朕说了算!
既是独断专行的独裁者,又是贪图享乐的汉天子,想干什么,就会立马着手去干,肆意妄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任何的顾虑与约束。
从即位至今,已有一十八载。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天下万物,千万生灵,皆为朕所有!
刘宏曾如是说道。
所以在他死后,谥号为孝灵皇帝。
昏而不庸,曰‘灵’。
举荐高顺的事情黄了,吕布也没做太多的叹息。毕竟资格摆在那里,高顺的校尉职衔,赶度辽将军,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陛下,臣再举荐,昔日的冲武将军严义,可担此任。”吕布将二舅哥抬了出来,如果要论地位身份还有资历经验的话,严义无疑是最佳人选。他在凉州跟羌人打过多年交道,又曾为将多年,带兵打仗的本领自是不会差到哪去。
“就是那个让凉州甲骑全军覆没的严义?”
刘宏面色微寒,他对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印象很深。当时上报朝廷的时候,刘宏得知此事,在朝堂上勃然大怒,要不是严礼四处塞钱走关系,严义哪能至今毫发无损的留在并州。
蓄养这么一支精锐重骑,每年所花的开销,足以养活好几十万人。
“臣恳请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令其镇守五原。严义得获陛下鸿恩,必将感激涕零,将功补过以死报国。”吕布拱手请命,倘若严义能够当上度辽将军,丁原就算想拿军营开刀,也得先掂掂自个儿有没有那个同严家抗衡的实力。
“既然吕卿开口,那朕便给你这个人情。”
刘宏此刻的心情显然不错,他侧过头看向张让,“阿父,你差人去知会太尉一声,把朕的意思告诉给他。”
太尉作为大汉朝的最高武职,除了评定全国武官的功绩高下,将军以上的任职升迁也都要经过太尉之手,只有太尉盖章批准后,方可下达实行。
张让见大局已定,也不敢多说什么,躬身应下,随后招来名小黄门,让他带上天子口谕,去太尉府走上一趟。
“哦对了,吕卿新来,在这洛阳城内,可有府邸住宅?”刘宏问向吕布。
吕布摇头,如实答道:“回陛下,臣目前暂居抬宣馆内。”
天子一听,摆了摆手,极为豪气的说了起来:“你既领了羽林中郎将,今后就不能再住抬宣馆,这样吧,朕赐你座宅子。”
说着,天子再度看向张让,面有笑意:“阿父,方才你打赌输了,朕就罚你在洛阳城内腾座宅子出来,权当是朕给吕卿的见面礼,如何?”
天子都发话了,张让再不情愿,又能如何,心在滴血,脸上却是笑脸逢迎:“陛下高瞻远瞩,有此宽宏体恤之心,实乃我大汉之福,百姓之福。就算陛下不说,老奴也定会为吕将军觅得住处。”
又赐官,又给府院,如此的恩宠,近年少有。
“臣吕布,叩谢天恩。”
随着这句谢恩,此次面圣,也算落下帷幕。
出宫的时候,依旧是张让领路。
本来这种带路送行的琐碎小事,随便差一两个黄门小宦官,就能办得妥妥帖帖,大可不必让他这位权势滔天的大常侍亲自相送。
然则,张让却坚持要来。
一来呢,他是想表明态度给天子看,二来,他的确有些话想私下对吕布说说。
“吕将军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宫廷中郎将,将来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老朽在这里,先给将军道喜了。”
较宽的宫廷白石道上,张让朝吕布拱了拱手,脸上似是藏有深意:“将来若是老朽有难,还望吕将军,帮衬着拉上一把才是。”
“当然,将军平日里若有不懂之处,也可来老朽府中请教。上阵杀敌的本事,老朽不如将军,但要说到洛阳为官,老朽还是可以传授一二。”
张让看似真诚的说了起来,这番话既有拉拢吕布的意思,也藏有微微的自瞒。
服侍天子这么多年,对于官场形势,张让看得再也清楚不过。
陛下宠信你,哪怕你是条狗,整个大汉朝都没人敢踩上一脚;假使哪天天子不待见了,就算你是三公九卿,也照样会摔得粉身碎骨。
吕布初来乍到,自是不懂这些,但他也没单纯到将这视为张让的主动示好。
眼前这位老宦官,看起来慈眉善目,人畜无害。可别因此就忘了他的身份,十常侍之首!
这些年,张让祸害过的士族党人,加起来比吕布杀的都多。
吕布出身军营,人情世故和为官之道,知之甚少。这也导致了吕布很难对张让这种三番五次、明里暗里都在整他的人物,报以微笑。
而想在朝野为官,这还是基本操作。
边塞讲究武力,到了洛阳,尤其是在皇宫大内,更要讲究脑子。
走出皇宫,张让将吕布送到了御和道方才止步。
“将军请先回抬宣馆暂歇两日,等老朽腾出府邸,再遣人来请将军。”张让如是说着。
吕布侧身回头,后者见他望来,和善无比的笑眯起眼睛。吕布这才发现,他不仅看不清天子的心思,甚至连这位看似薄暮的老宦官,他也捉摸不透。
第三四零章 府宅
回到抬宣馆,奉常张沅笑脸迎来,说了些‘将军辛苦’之类的阿谀话语,又令馆中扈仆去放上热水,为吕布沐浴更衣。
期间,张沅若有若无的探询起吕布入宫的相关事宜。
吕布似乎并没有要瞒他的意思,并告诉张沅,天子封了他羽林中郎将,要他执掌羽林军,还给他赐了府宅。
此番际遇,听得张沅那叫一个眼红心热。
他在洛阳当差这么多年,别说入宫朝圣,就连天子的面都没见过几回。
至于升迁,更是遥遥无期。
数日后,抬宣馆来了名身穿灰衣的中年管事,说是要求见吕布。
此人正是张让派来,要带吕布去看新住宅的府中管事。
临走之际,吕布走到张沅近前,在其耳旁低声说着:“张奉常,这些时日受你照顾,布铭记在心。等将来某在这洛阳站稳脚跟,必当为陛下引荐于你。”
此话一出,张沅心中猛地剧烈跳动,他甚至有些想哭,这么多年,总算有一个能够记得他张沅的人了。
他想当场拜谢,却被吕布用眼神制止下来。
吕布跟着管事在洛阳城内走了许久,从南走到北,进入到一条名为‘北宁’的街道后,再走了不远,便在一处府宅前,停下了脚步。
“家主,我们到了。”管事躬立一旁,为吕布让开道来。
映入眼帘的府邸高有两丈余,兴许是洛阳的建筑偏好,大多府宅皆是以阙为门。
吕布这座府邸也不例外,左右各自立有单阙,以实木砖瓦架连为门,放置匾额的位置空空荡荡,朱漆色的大门大大敞开,虽不如朝中那些显赫公卿的大宅,但也绝非普通平民能够居住得起。
在洛阳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即便有钱,都未必能够买得到这么好的宅院。
上流人群的府邸,更是身份的象征。
站在门前的婢女仆人多达三十余人,见到管事带着吕布而来,皆是没能想到,新的家主竟会如此的年轻神俊。
在管事轻咳一声后,他们纷纷行礼问安起来:“奴等拜见家主,家主福寿安康。”
“这是张公特意给家主准备的婢子下人,还望家主不要推却张公的一番心意。”管事在一旁谦恭的做起了介绍。
吕布微微点头,上了石梯,迈步走入府中。
府宅很大,起码比在五原的小院,大了数倍不止。不说府内各处的苑落厅堂,光是住宿的屋舍,都多达二十余间。
这令吕布感到大为吃惊,他真没想过张让会有如此大的手笔,心中不禁对这位大常侍的魄力,起了些许钦佩。
可实际上,张让也很心痛,谁让这是皇帝下的意思。
天子最在意的是什么?脸面!
倘若哪天皇帝闲得无聊,想来吕布的府上坐坐,要是一看这么穷酸,你让天子的脸面往哪搁。
张让熟知天子脾性,所以哪怕再不情愿,也给吕布送了这么大一所府宅。
吕布在管事的陪同下,足足逛了小半晌,才算把这座宅院走完一圈。
后来吕布才知道,这所府宅的前任主人,乃是昔日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因弹劾十常侍结党营私,而被下狱灭族。
这座按律应该充公的府宅,也被见风使舵的盘点官员,划到了张让名下。
当然,送这座府宅给吕布,张让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就是以此来暗示吕布,跟他作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逛完府邸,吕布决定去趟杨家,将戏策等人接回府中居住。
不然这么大的一处宅院,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得多无聊。
到了杨家府邸,吕布跟看门的仆人说了声:“劳烦通禀,羽林中郎将吕布求见。”
府中,杨廷正同戏策、曹性等人闲谈往事,听得管事来禀,说羽林中郎将前来拜谒。
杨廷对此很是纳闷儿了,羽林中郎将胡广林此时应该在宫中当值才对,而且胡广林是经过张让推举才坐上的中郎将位置,跟他们杨家也是从无来往,如今来此拜会,莫不是张让在背后授意?
至于为什么杨廷会晓得羽林中郎将的名字叫做胡广林,那是因为在老太尉辞世之前,他就是宫中的羽林右监,在羽林军中的地位,仅次于羽林中郎将。
老太尉离世,作为其后代的子女儿孙,必须回去守孝,就算是在朝为官也不能例外,得等到守孝期满,方可重新回朝为官。
在摸清胡广林的来意之前,杨廷自然没有将其挡在门外的道理。他让戏策等人稍坐,自己则同管事去了府门迎接。
来到府门,门口立着道高挺身影。
这道身影于杨廷而言,再也熟悉不过,他当即高喊了一声,言语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吕奉先,你终于来了!”
“杨公子,别来无恙啊!”
吕布见到杨廷,同样颇为高兴,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兵,要说没点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随后,杨廷迈出门槛,招呼着吕布的同时,又往左右看了看,别说胡广林的人影了,街道上连个过路的都没有。
他不由微微有些恼怒,以为是仆人胡诌瞎传,便直接斥责起管事:“你说的羽林中郎将呢!”
熟料,身旁的吕布轻启嘴角,笑说起来:“我便是。”
杨廷愕然。
…………
入了府内,吕布见到各处挂起的缟素,一颗心很快沉了下去。
得知吕布是来拜会祖父,杨廷便将老太尉辞世的消息,说了出来。
果然如此……
猜想得到证实,吕布心中的沉重感不由加重几分,这令他觉得胸口有些难受发堵。和老太尉虽仅有一面之缘,但那个老人同他说得那些话语,至今也仍是记忆犹新。
更何况,老太尉曾多次站出来帮他说话,也救过他于水火。
如今,恩情未报,老人便已撒手西去。
吕布上完香,在老人的遗像前站上许久,才重重叹了口气。
会客的厅堂里,戏策等人见到吕布到来,俱是各自起身行礼,同时也替吕布舒了口大气。
戏策心中虽有把握,但还是忐忑那位青年天子,会不按常理出牌。
如今吕布安然无恙的归来,这就说明,一切皆在他的推算之中。
第三四一章 斥责
闲聊半响,吕布道明来意。
得知有了新的住处,曹性等人皆愿随往。
在杨府的这些日子,饮食起居方面没的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杨廷还特意给他们配置了使唤的仆从,可以说他们在杨府里的小日子,过得跟些富家老爷一般,惬意无比。
然则杨府虽好,总归不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寄居在这里,时间长了,纵使别人不说闲话,自个儿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再待下去。
更何况老太尉辞世不久,府内严禁大声说话喧哗,更不能耍刀弄剑,担心会惊着阴灵。许许多多的细节礼仪,也憋坏了他们这几个粗人。
杨廷尊重曹性等人的意见,并未强留,军营中人性情直爽,没有那么多的虚礼客套。
将吕布等人送出府外,杨廷抱拳行了军中的饯别礼,并告与曹性他们,有空就可以来杨家找他,随时欢迎。
点头应下过后,吕布转身的瞬间,居然从戏策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眷念。
这可是稀奇事。
从认识戏策的那天起,吕布就觉得这位先生,与寻常人物不同,不仅博古今,晓阴阳通八卦,性情也是淡然随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佛在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人或事可以羁绊于他。
这位谋士的眼中,似乎永远只有天下的山川与河流。
“先生,怎么了?”吕布出声询问。
“没什么。”
戏策微微摇头,将目光从杨家收回,迈开步履,率先走了开来。
途中,吕布同戏策等人简单说了下入宫的事情,以及天子授令他为羽林中郎将的职衔。
听闻吕布得到天子青睐,戏策等人自是拱手恭贺了一番。能在皇宫里边当值,这是多少人一生都梦求不到的事情。
吕布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摇头苦笑:“皇宫哪有你们想的那么美好,我倒宁愿在五原当个闲散自由的将军。”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听到吕布的牢骚,戏策笑着宽慰起来,“将军,把握好机会,说不定封侯拜相,已经近在咫尺。”
一路闲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北宁街的府邸。
站在府邸门前,吕布迈上石阶,往大门走去。
曹性几人却仍站在街道上,迟迟没有挪步,眼珠瞪得极大,神情里满是惊愕。
“头儿,这是你的宅子?”曹性咽了咽发干的喉咙,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在他想来,吕布所说的新住处,应该是像五原那样的精致小院儿,而不是眼前这个看起来都尤为气派肃威的深府大宅。
更何况,他们此行也没带多少家当。洛阳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想要买下这么大所宅子,就算把他们全卖了,估计都买不起这扇敞开的朱漆大门。
那么问题就来了,吕布是通过何种方式,成为了这座府宅的主人?
吕布见曹性在那贼溜溜的转着眼珠,就知道他脑子里准没想着好事,估计这会儿正琢磨着,是不是他杀人越货,抢来的这座宅子。
“别瞎想了,这是陛下赐给我,用来暂做栖身之地的住所。”
吕布讲明来由,几人听完顿时恍然大悟,如果说是天子的手笔,那也没有什么说不通的了。
守门的仆人见到吕布走来,躬身齐齐喊了声‘家主’。
吕布没作任何回应,直接迈入府中。身为这座府宅的主人,自然无须同这些下人回礼。
然则这声‘家主’在曹性听来,心里那叫一个爽,就好像那些仆人是在喊他一般。他跟在吕布后头,背着双手,有模有样的学起吕布走路的姿态,奈何因身材不够高大,本该气势十足的走姿,在他走起来,倒颇有几分沐猴而冠的滑稽。
吕布将几人带至会客的堂屋,逐次坐下后,又有婢女轻移莲步,缓缓走来。
她们端着煮热的茶水,挨个盛满器具,放于每人面前的案桌。
曹性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狠狠嗅动鼻子,从那些女子衣衫里散发出的香气,令他快要神魂颠倒。
倒好茶水,婢女们向吕布轻曲身姿,依次而出。
曹性探长脑袋,眼巴巴的看着那些貌美女子离去,直到彻底看不见身影,才回过头望向吕布,意犹未尽:“头儿,这些个婆娘,可真是水灵。要是能让我睡上一宿,死也值了。”
“以后老子也要在洛阳当个大官,让皇帝老儿也送我几座大宅子,还有很多漂亮的女人……”
曹性转过身,看向戏策等人,在那口无遮拦的说得起劲儿,坐在主位的吕布却直接打断了曹性,低沉起眉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曹性,我只说一次,以后给我管好你的嘴巴。这里是洛阳,天子脚下,不是并州五原。可能因为你说错一句话,不止是你,连带我们,甚至是我们的家人亲朋,一个都逃不了。”
“今后再敢胡乱说话,就给我滚回五原!”
吕布对手下将士很少说过重话,都是生死与共的弟兄袍泽,即便犯些小错,他也会尽量宽恕。
但曹性这回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皇帝老儿这种话,以前在军营里胡诌诌也就罢了,到了洛阳还敢这么说,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吕布动怒,曹性被吓得话都不敢再说,双手捂住嘴巴,一个劲儿的点头回应。
“还有,这些仆人婢女都是张让送来的,你要不怕死,大可去试试。”吕布见曹性被他吓得不敢吱声,语气也随之稍微缓和了些许。
经过吕布的训斥,曹性哪还敢再动歪门心思,估计没个一两天功夫,是缓不过来了。
“将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居于曹性下方的黄忠侧身向吕布拱了拱手,说出了自个儿的意见看法:“张让送将军这么些仆人婢女,其目的会不会是想让他们暗中监视将军?”
答案显而易见。
如果说换个人送,比如杨廷、皇甫嵩,自然就不会存在这个问题。
但张让是谁,或许大汉朝见过张让的人,仅有那么一小撮。可要说到张让的名字,十三州郡的百姓,大多都是晓得此人,并且是臭名昭著。
“先生,你有何看法?”
吕布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戏策。
第三四二章 琐事
在入府的时候,吕布就想到了这点,只是他当时存有顾虑。如果二话不说就将这些仆人退回给张让,这无疑是表明要跟张让撕破脸皮。
而如今的吕布在洛阳城内根基都没站稳,又如何跟那老宦官斗。
所以吕布当时也没说什么,想等着戏策来后,问问他的意见。
戏策往堂门外边看了一眼,坐于下方的陈卫会意,立马起身出门探了探,见无人窃听,他便守住门口,朝戏策点了点头。
“照我估算,这些仆从肯定不全是张让的耳目,只是有个别混入其中。”
戏策了口茶水,继续说道:“或许你们以为这是坏事,其实不然,这应该是件好事。”
这回不止黄忠想不明白,吕布也跟着起了些许纳闷儿,有人监视,为什么还成了好事?
只有郭嘉嘴角露有不屑,十常侍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郭嘉不出声,戏策只好自个儿点破这其中关键:“因为如此一来,我们想让他知道什么,他就会知道什么。而我们不想让他知道的,他连一个字,都不会知道。”
听完戏策分析,吕布顿时恍然醒悟,茅塞顿开。
这样明着让其监视,总比暗地里被人窥探要好。将来必要的时候,还可以通过这些传递的‘情报’,来反客为主,引诱张让上钩。
“将军,要不要我从狼骑营里调些弟兄过来,护卫府宅安全?”
陈卫低声说了起来,毕竟这里里外外的仆人都是张让安排来的,他们也总该有些自家的弟兄照应才是。
“这件事情不急,我新来洛阳,宫廷里的规矩礼仪都还很陌生。等我正式任职之后,肯定会有无数的眼睛盯着咱们这里。在此之前,不宜有过大的动作,招人耳目。”
吕布暂时否定了这一想法,他现在已经不是度辽将军,没有调动和支配狼骑营的权力。如果让狼骑营的士卒来充当府内护卫,让有心人发现并且抓住这点,将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洛阳城的治安,不说夜不闭户,起码没有大规模的贼匪,敢来寇犯这里。更何况有吕布、陈卫、黄忠三人镇宅,就算来个百来号的亡命之徒,他们也能带着戏策、郭嘉全身而退。
“还有,你们今后行事也要低调小心些,不要被人拿住把柄。洛阳这块龙虎地,看似繁华,实则遍地杀机。当步步谨慎,如履薄冰才是。”
这番话主要是对陈卫、曹性、黄忠三人所说,至于戏策和郭嘉,根本无须叮咛,都知道该如何在这洛阳城内处事为人。
“我等明白!”几人起身抱拳以应。
再度坐下,戏策的眼中藏有蔚然,这个时候的吕布,性子已经从最开的锋芒,变得渐渐沉稳起来。
将来的路通向何方,他现在还不能妄下决断。
但起码,这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
随后的下午,吕布独自去了城内的东边。
来洛阳也有些时日了,不去拜访在洛阳为官的大舅哥严礼,怎么都说不过去。
按照之前给的位置,吕布一路走一路问,花了不少功夫,才算是找到了严礼的府邸。
报上‘羽林中郎将’的名头,看门的仆人不敢怠慢丝毫,赶紧入府通报。
严礼听说羽林中郎将前来拜访,起身出来迎接,当见到站在门口的是自家妹夫时,明显愕了一下。
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吕布会来,因为这个时候的吕布应该在五原才对,怎么会突然就来了洛阳?
严礼如今在朝中任职议郎,隶属光禄勋,俸禄仅有六百石。
《汉书?百官公卿表上》有载:郎掌守门户,出充车骑,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皆无员,多至千人。
与中郎、侍郎这些郎官不同的是,议郎可以参预朝政。
这就代表着,朝堂上所讨论的事情,议郎也可以耳闻,并且可以抒发己见。
除此之外,议郎的职位也比较悠闲,没有繁沉的公务,一般都是负责天子或者上属的应答,以及等候诏令,听宣行事。
入了府内,吕布将来洛阳的事迹同严礼说了。
这位严家的大舅哥听完后,并未因吕布官拜羽林中郎将而有所喜悦,反倒不厌其烦的教起了吕布为官之道。
“在洛阳城,尤其是皇宫,行事绝对不能太过高调,枪打出头鸟,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还有,更不要卷进了朝堂里的势力党争,现在外戚和宦官斗得厉害,几乎快要达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界。”
“你如今身为羽林中郎将,天子出行狩猎的时候,你得保护天子周全,事事也得顺着天子。千万不要做鲁莽举动,触怒圣颜。”
“伴君如伴虎,任何事情皆需慎言,慎行……”
“…………”
严礼在那叨叨的说个不停,吕布心中涌起一股子感动,这些事情他晓得,却也没忍心出言打断,静静地听着大舅哥在那苦口婆心的为他出谋划策。
上一次在严家见面时,老实说,这位大舅哥给吕布的印象不是很好。相比二哥严义的爽朗率直,四哥严信的温和灵睿,严礼给吕布更多的感觉则是,具有极深的城府。
到了今天,吕布才算是明白过来,想在朝野安安稳稳的谋求生存,光会看清形势远远不够,还得存有自身的价值,以及别人难以琢磨的心思。
感受到那股真情实感的关怀,吕布看着近前这位面冷心热的大舅哥,拱手感激起来:“谢过舅哥指点,布受教了。”
两人聊了小会儿,吕布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严礼也没留他在府中用膳,吕布既在宫内当值,两人今后还是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
府邸门口,吕布走下台阶的时候,一名相貌清秀的儒服少年正迈着步子,走了上来。
吕布低头看他,他亦抬头。
“侄儿严简,见过姑父。”
少年认出吕布,出于礼貌的主动开口,站立在原处,从他的表情来看,似是存有一丝怯意。
吕布点了点头,面带笑意的问着:“下学回来啦?”
他这个大侄儿可了不得,在太学读书。
太学是什么地方?
武帝时期,董仲舒提及的‘天人三策’中,其中一策便是: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
第三四三章 禁军
四月二十三,吕布正式入宫任职羽林中郎将。
天色未亮,吕布便已更换完赤色武官服,腰衔佩剑,穿好鞋履,头戴武弁冠,冠上双尾竖于左右。
出了府门,陈卫掌灯,提着灯笼在旁边照亮。
吕布的府邸在洛阳靠北的街道,而他每天当值都要去往南宫,这就意味着要徒步贯穿整个洛阳城。
在去南宫之前,吕布先去了趟太尉府。
大汉朝在行政上采取三公九卿制,太尉领属太常卿、光禄勋、卫尉。
司徒领:廷尉、太仆、大鸿胪。
司空领:少府、宗正、大司农。
吕布作为羽林中郎将,不具备参朝议政的资格。但他作为光禄勋的属官,又是新任,所以应该先去光禄勋那里,获悉近些时日要做的事务。
到了太尉府,里面的官员可真是不少,他们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各司其职的处理起与之相应的政务。
大汉十三州上呈的奏折,九成九都是三公府内的署官在处理批阅,只有遇到重大事件,或者拿不准的时候,才会往上呈报天子,请求天子定夺。
吕布去光禄勋那里报了道,时任光禄勋的丁宫正在吩咐手下几名属官事务,从他说话的口气和面色来看,似乎颇为生气。
然则当他听得吕布的名讳时,立马暂停了眼前的吩嘱,转身看着这位高高大大的武官服青年,脸上展露出欣喜的笑容,和气无比的招呼起来:“是中郎将啊,本官对你的大名是早就如雷贯耳,恨未能一见,如今得见中郎将之威容,真乃天神之姿矣!”
丁宫的这一番猛夸,使得吕布在原地楞了小许,明明自个儿是他的下属,为何搞得自己倒像他长官一样?
到底丁宫是上司,还是自个儿是他的上司?
回过神来的吕布拱手说道:“光禄勋谬赞,布不过一介匹夫,哪当得起如此盛赞。”
两人在这边彼此寒暄,这番看似平常的举动,落在其他人的眼里,可就变得不一样了。
外戚和宦官的势力党争,朝野上下无人不晓。丁宫虽然没有明确站队,但从他平日里的行事来看,显然是比较偏向于宦官集团。
如今他对吕布说话又这般和善,看来这个姓吕的,也应该是入了宦官旗下。否则,又怎会得陛下赏识,升任羽林中郎将这类要职。
与十常侍不对付的官员们,纷纷在心底鄙夷起来,已然将吕布打入成了宦官的同伙。
那日入宫面圣之事,别人不晓得其中内情,丁宫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光禄勋是干什么的?
总领宫内一切事务,属官多,机构庞大,宫里的任何风吹草动,没一件能瞒得过他。
陛下不远千里的将吕布从边塞召入洛阳,还赐了官宅,又封了中郎将,这般恩宠,近年罕见。
丁宫是个看得清局势的人物,别人都说他为宦官办事。可实际上,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他跟张让等人,还是隔有一定的距离。
他没有那种孤注一掷的想法,凡事都想留有余地,正如他的立场,不管将来哪方赢了,他都能求得生存。
如今天子看好吕布,他自然也要交好,且不说吕布以后能够走到哪步,是富贵在天,还是死无居所。眼前先给他好的态度,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总归不是坏事。
羽林中郎将的日常职责,大抵只有两件事情可做。要么陪同皇帝随行,宿卫殿外,要么就去营中训练羽林儿郎。
“中郎将,可曾去过羽林驻营?”丁宫出声问道。
吕布摇头,不免有些纳闷儿:“羽林军难道不在宫中?”
丁宫闻言,便知晓吕布不懂这其中缘由,笑着为他解说起来:“中郎将新来,不明白也很正常。羽林军虽为皇家禁军,却并未在宫内设营,而是驻营于宫廷南边的城垣之下。”
随后,丁宫还极为耐心的给吕布讲起了洛阳城中的军队情况。
除了光禄勋领下的虎贲、羽林两支皇家禁军外,洛阳还存有另外南北两支禁军。
南军由九卿之一的卫尉统领,主要负责守卫两宫。皇宫以外的地方,则是由北军负责,例如看守城门,巡卫城中,制压城内动乱。
除此之外,在洛阳北郊,还设有屯骑、步兵、越骑、长水、射声五部校营,也是隶属于北军。
换个简单点的说法,光禄勋就是负责御前保护天子以及后宫妃嫔的安全,卫尉则是负责掌管宫门、守卫皇宫,以及宫内的昼夜巡防。
执金吾则是护卫京师,维护城内安稳。
三方职责各不相同,却都要受到卫将军的节制。
听丁宫这么细细一讲,吕布才算是明白了大概。
丁宫的意思是,让吕布先去驻营熟悉熟悉,好明白一下中郎将的日常流程。
吕布初来乍到,凡事自是以学习请教为主,上司让他去驻营巡视,便先去趟驻营吧。
羽林军的驻营位于南宫城垣外,还未走进,就望见了宽阔的校场与整齐相排的营帐。与他行军打仗时的安营扎寨不同,这里的营帐皆是一排排的紧连在一起,坐落有序。
站岗的羽林卒见到吕布走来,尽管这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看起来尤为年轻,但他们还是很容易的就认出了来者的身份,纷纷行礼喊道:“见过将军!”
吕布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这些站岗的羽林卒手握长戟,一身精良的甲胄披身,头上的兜盔顶部插有白色长羽,看起来个个英姿飒爽。
到底是皇家军队,派头都气势十足。
吕布心中感叹起来,狼骑营的装备倒是不赖,但要拿来跟羽林军比,仍旧差了不少。哪天狼骑营要是能有这么一身派头,那些鲜卑人、匈奴人,还不得吓得远遁三千而去。
吕布走入营中,此时的天际才刚刚透出鱼肚的微白。
羽林军的将士依次从营帐走出,穿好衣甲的他们,在校场中开始摆开阵势,进行训练。
吕布并未急着过去,而是远远的坐在一旁,决定先看看这支皇家禁军的实力。
第三四四章 冲突
羽林军列成方阵,于校场之中挥戟演练,每出一戟,口中必随之大喝。
吕布坐于远处,听得这吼声气劲十足,心中不由暗自点头。来的时候,他还在猜测这羽林军会不会只是徒有其表,如今看来,倒是他小觑了这支皇家禁军。
是确有本事,还是花拳绣腿,作为久历战场的猛将,吕布最具发言权。
观摩了半晌,他起身拍去膝上泥尘,准备过去会见这些羽林将士。
然则此时,数百道蹄声奔踏而来,从外边一路闯进了校场。
吕布顺着马蹄声回头看去,从营门口而来的数百骑,装备战甲几乎同羽林军相差无二,唯一可以辨识的地方,便是兜盔上的羽毛,羽林军是白羽,而他们,是黑羽。
“魏长林,你来此作甚!”羽林左监周游走上前来,挡在了那匹黑色骏马前头。
马背上的领头男人相貌雄魁,他瞅了眼周游,手肘压着马脖,嗤夷的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周左监,失敬失敬。”
周游同样认得这个骑马带队的雄悍男人,虎贲营的左仆射,和他一个级别的将官。
“魏长林,这里不是你们的虎贲营,请你离开!”周游压着心里的怒火,尽量平和的说道。
“周左监,别动气嘛!这不,我们那边的校场,弟兄们正在早练,不方便我们溜马骑跑,我就琢磨着借你们羽林军的校场用用。”
魏长林仿佛充耳不闻,依旧面带笑意。
“我们也正在早练!”周游咬牙,一字一句,面上已有怒容。
魏长林一听,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好似听到了格外好笑的事情,劝说起周游:“哎呀,你们练这个有什么用,费力不讨好,还不如回营多睡会儿,可别累着了羽林军的弟兄。”
虎贲营和羽林军皆为皇家禁军,职责上也是大同小异,但仅从地位而言,虎贲营是要稍高羽林军一筹。
“这个就不劳你魏仆射费心了,还有,这里不欢迎你们!”周游语气冷漠下来,再度下发了逐客令。
“欢不欢迎,不是你周左监说了算。去把你们中郎将叫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欢不欢迎!”
魏长林依旧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脸上甚至毫不遮掩那抹不屑之色,“现在陛下恩宠的是我们虎贲,也不想想,你们羽林军多久都有没入宫当过职了。我劝你们呐,还是早些散伙,投靠我们虎贲营得了。周游,到时我留个陛长的位置给你,如何?”
魏长林身后的骑卒,尽皆哈哈大笑。
虎贲营和羽林军历来不和,这已经不是秘密。私底下的争强斗狠,互相殴斗,更是家常便饭。
以往这些事情也曾传到过天子耳中,不过天子却从未有过明言责罚,照他的意思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优胜劣汰,胜者为王。
面对虎贲营的寻衅以及冷嘲热讽,一些个暴躁的羽林儿郎忍不了了,纷纷吼骂起来:“期门奴,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虎贲营在此之前,名为‘期门’,到了平帝元始元年,才正式改名为虎贲。
这些个虎贲营的将士哪里是来训练骑御,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此机会,特地来耀武扬威,奚落他们羽林。
之前也有过许多类似的事情发生,任职羽林中郎将的胡广林在得知虎贲中郎将是袁术后,他这个靠买通张让上位的中郎将,哪里得罪得起袁家。当场就认了怂,赔礼道歉不说,还主动给虎贲营腾出地方,并要求手下将士,以后不得寻衅惹事。
羽林军的将士憋了一肚子的火,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这姓胡的没当两月,就被下了职位,打发到外地去了。
魏长林听到羽林将士称呼他们为‘期门奴’,脸上的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阴沉。他将手里长戟一指,愤然说道:“我虎贲营乃是陛下近卫,你们居然敢如此放肆,辱我虎贲!今天要不给个说法,就休想了结此事!”
“是你们欺人太甚,我最后再说一次,尔等若再不退出我们羽林驻营,就休怪我周游翻脸不认人!”
羽林左监的态度一如起初的强硬,并未因魏长林的威胁恐吓,而退后半步。
他这回也是豁出去了,新任的中郎将尚未到来,羽林军中就属他最大。宁愿受陛下责罚降罪,他今天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要他们道歉认错,绝无可能!
“羽林儿郎!”周游大喝一声。
“唔!”身后的羽林将士齐声应道。
“上马,御敌!”
“吼!”
转眼之间,羽林军的将士也全都骑上战马,同虎贲营对峙起来。
双方相隔了不到两丈,望向彼此的眼神中,皆是充满了愤恨与仇视。
虎贲营来此的仅有三百余人,而羽林军却是将近两千。
人数悬差如此之大,魏长林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可就这样灰溜溜的退出,他又心有不甘。
今天一旦认了怂,以后肯定会沦为双方将士的笑柄,再也抬不起头来。魏长林丢不起这个脸,所以他让两名骑卒离去,回虎贲营搬救兵前来助阵。
不管是虎贲营还是羽林军,里面大多都是些热血儿郎,并不会因为人多人少而感到胆怯畏缩,心中只有奔腾的热血,在为之流淌。
魏长林没有下令动手,只是如一头觅食的野豺,时刻监视着羽林这边。
周游也同样没有贸然出击,倒不是担心打不过,而是先动手的注定理亏,后动手的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能够算是正当防卫。
而且他也看见了魏长林叫人去搬救兵,按照以往的惯例,等到双方的中郎将到来,这件事情也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周游按下方才心头的冲动,他也不想捅出太大的篓子,毕竟他还想在羽林军里继续待下去。他只是不甘于虎贲营的打压,想给出一个强硬态度,证明羽林军并不是软弱可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凝固在空气里的氛围,变得越发的紧张起来。
对峙的双方谁都没有吱声,整个驻营在这一刻,安静得出奇。
嗖~
一粒小石子从某个角落激射而来,带着破空声,不偏不倚,正中魏长林的额头。
这下,沉寂许久的大海,陡然掀起了惊天巨浪。
第三四五章 路中悍鬼袁长水
虎贲营和御林军的战火触之即发,在魏长林被暗算的那一刻,这位虎贲营的左仆射怒从胸中起,大声的招呼起身后弟兄,怒吼起来:“给我上!”
三百虎贲将士听到魏长林的号令,当即催马挺戟,呼吼着杀向对面的羽林军。
周游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盘查是哪个扔的石子,既然虎贲营要打,他们同样也不会胆怯,将手里长戟一挥,下令羽林军也发起了冲锋。
两支皇家禁军顷刻间交锋在了一起,战马鸣啸和兵器交戈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了这座驻营。
远处观望的吕布嘴角微勾,抱着臂膀看起好戏,似乎并没有要过去劝架的意思。
别看双方吼得厉害,其实下手都晓得轻重,知根知底。弄出人命不至于,最多就是见点红,给对方身上添上几道血痕。
他们心里都明白,真要弄出人命,谁都担待不起。
三百对两千,在双方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虎贲营的将士大半都落下马背,败相显露。
魏长林狼狈在地,周游勒马停在他的面前,语气冷漠:“魏仆射,带上你的虎贲,老老实实的回你们虎贲营去。我们这里,不欢迎弱者!”
“滚回去!”身后的某个士卒高喊了一声。
其他羽林士卒也都纷纷大吼起来:“滚回去!滚回去!”
被虎贲营屡屡欺压,这回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魏长林从地上强撑着站起,吐了口血痰,望向羽林军的周游,从他脸上的表情就能得知,他并不服气。
“周游,你不过是仗着人多罢了,不然凭你们这些三脚猫的把式,也想赢我们!”魏长林嘲讽起来,在他眼里,虎贲营就应该比羽林军强,而且强得不只是一丁半点。
输人不输阵,纵使败了,虎贲营的将士也并未有太多的气馁和沮丧,反倒是胸中燃起的好胜之心,愈发激昂。
“到底是天子禁军,远非寻常军队可比。”吕布心中微微感叹,胜负已定,看情形也打不起来了。
那颗石子的确是他所扔,他之前也说过,在洛阳要行事低调,尽量不要惹事。
但有些事情可以忍让退步,有些事情,他半步都不会纵容。
一个虎贲营的左仆射都敢来羽林军这里耀武扬威,今天若是将校场借他演练,那明天呢,后天呢?
人善被人欺,亘古不变的道理。
今天不给他们些教训,这些虎贲营的人就长不住记性。
在自家的地盘上,还被别人给熊了,那吕布今后也干脆垂着脑袋,低起腰杆,苟且偷生算了。
当然,吕布这么做还有一点个人的原因,他的确想看看虎贲和羽林,哪方更胜一筹。
虎贲营虽然输了,却并不意味着他们比羽林军差,而是吃了人数的亏。
双方的实力,吕布总结起来就八个字:棋逢对手,旗鼓相当。
“手下败将,也敢言勇。等你把伤养好,我们再找个地方,一决高下!”周游见魏长林口出狂言,也是忍他不得,当即发下战书。
“好,你们羽林军的挑战,我接下了,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魏长林撂下狠话,当场应了下来。他忍着身上疼痛,走回到战马面前,牵起马缰,回头朝那些虎贲将士虎吼一声:“儿郎们,我们走!”
就在魏长林等人准备往营外离去时,外边忽然马蹄声大震,从营门方向,疾驰而来。
听得此番蹄声,魏长林的脸上顿时大喜过望,而周游的眉头,却锁得紧紧。
来者不善啊!
千余名虎贲士卒趋马而入,自觉地立于两旁。
在所有虎贲士卒勒住马缰之后,后方再度响起清悦的蹄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吕布侧头看去,那人的衣着配饰同他无二,身份也就不言而喻,此人便是掌管虎贲营的中郎将。
当看清马背上那位虎贲中郎将的模样时,吕布的脑海里忽地响起了一些各式各样的言语,或狂妄、或轻蔑、或自大,或不甘。
“那袁本初何许人?庶子尔!”
“玉玺在手,天道昭命于我!汉室天祚已尽,唯吾可继之!”
“吕布,同我结了这门姻亲。天下间,再无人可敌你我!”
“代汉者,当涂高也。天下为何负我!”
“…………”
当所有的声音全部沉静之后,吕布深吸口气,再望向那位大摇大摆骑马而来的虎贲中郎将时,脸上多了一抹讥诮,缓缓念出了他的名字,袁公路。
上一世,两人可谓是有过欢喜有过愁,相互攻伐过,也联盟约誓过。甚至还差一点,就成了儿女亲家。
没想到,这一世居然会在羽林营中见面。
骑着高头大马的袁术来到魏长林的面前,看到他的凄惨模样,故意提高声音,询问起来:“怎么回事啊?”
“将军,您可算来了!”
袁术带着虎贲营的将士到来,这就意味着有人替他们撑腰。
魏长林的身板儿也随之硬朗起来,恶人先告状:“今早起来,我本想带弟兄们练练骑术,为了不妨碍营中士卒练戟,于是我就琢磨带着手下弟兄来羽林军这里借场地用用。他们不肯也就罢了,没想到还动手打人,仗着人多,您看看弟兄们都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了!”
袁术仅仅瞟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到周游的脸上,沉敛起眼皮,淡淡说道:“周左监,过分了吧。”
袁术能有这股子嚣张气焰,除了官职比周游高外,更重要的还是他的背景。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自老太尉杨赐离世之后,袁家已然成为了官吏集团的首脑人物。
而这位虎贲中郎将袁公路,便是袁家的嫡子。
只要不出意外,未来的袁家家主之位,便是他的。
早在任职虎贲中郎将前,袁术还担任过一阵子的长水校尉。仗着身份家景,袁术到处摆耍威风,骑乘豪华的车马,气势压人,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便起了外号,讽刺于他。
路中悍鬼袁长水。
第三四六章 鞭笞
“袁将军,是魏仆射辱人在先,我等迫不得已,才出手教训一二……”周游上前抱拳,想要说出事情的细节详情。
袁术却直接打断了他,面色嗤夷:“呵,我的兵,轮得到你来教训?”
周游哑口,袁术这摆明了是要偏袒魏长林等人,所以才故意避重就轻。
奈何不管是官职还是家景,他都远远不如袁术。
“回袁将军的话,虎贲营的将士自然轮不到卑职教训。但魏仆射擅自率兵强闯羽林驻营,未经中郎将允许,我作为羽林左监,自是有权利将其驱逐出去。”
周游不卑不亢的回答起来,他所说的中郎将,自然是指吕布。
袁术极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别和本将军扯这些没用的,我不管这些。我就问一个问题,方才是谁先动的手?”
“是他们,是他们先用石子扔的我!”魏长林见状,当即跳出来指证。
周游对此无以反驳,唯有沉默以对。
“这件事情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暂且不论。但你们仗着人多,率先动手打人,仅此一点,便是你们不对。”
袁术看似‘公平’的下了结论,“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交出那个扔石头的士卒,当众鞭笞三十,再向我们受伤的将士,赔礼道歉。这件事情,就算是这么了了。”
周游回头探望,身后的羽林将士见周游望来,心中皆是一凸,生怕自个儿会被拉出去顶罪挨罚。
你看我,我看你,都像是在寻找那个扔石子的人。
周游扫视一圈,回身抱拳说道:“袁将军,卑职也不知道那石子是何人所扔。”
“那就是交不出人来了?”袁术看向周游,质问起来。
他以为是周游故意包庇,但也懒得去说这些,拿起马鞭用大拇指摸了摸鞭条,似有所指道:“那总得找个人来挨这三十鞭吧,否则今后,谁还会把本将军的命令放在眼里。”
袁术的这番话寓意明显,反正今天不管你们怎么说,始终要找个人出来,让他抽上几鞭子,这件事情才能算完。
“既然袁将军想替手下泄愤,周某愿意承担罪责。”周游放下手中长戟,摘去头顶羽林盔,开始卸甲。他也算看出来了,今天要是不交人,袁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袁术的父亲在朝中任职九卿,其叔父也刚从三公的位置下来,朝野上下一大帮子都是袁家的人,连大将军何进都格外拉拢袁家,他哪斗得过人家。
身份地位皆不如人,也只能认了。
羽林将士们见点周游主动认罚,心涌感动,一个个皆是主动承认起来。
“是我干的,让我来!”
“我赵长棱敢作敢当,你们都给我安静点儿!”
“赵长棱,你小子就别逞英雄了,明明是我扔的,刚刚那颗石子儿,就是从我顺手脚边捡的。”
“…………”
羽林儿郎在那争相承认,说得有模有样,个个都和真的一般。
袁术见状,哼哧不屑。在他这里,从来都没有法不责众这一说法,都想挨鞭子是吧,好哇,那就把那些承认了的,全都押上前来,每人赏三十鞭好了。
他一个人抽不过来,手下有的是虎背熊腰的将士。
很快,在袁术的示意下,二十余名羽林卒被拉到了前方,扒去衣衫,露出扎实健壮的上半身。
周游见状,不由有些着急,当即向袁术求情起来:“袁将军,此事皆我管束不当之过,你要罚我,我没有怨言,还请你饶过其他无辜儿郎。”
袁术充耳不闻,根本懒得理他,叫上魏长林在内的三十名健硕士卒,手握马鞭朝周游这里走来。
“周左监,这件事情不是你的过错,而是这帮虎贲狗崽欺人太甚。既然要罚,我们愿意同你一起承担。”
“没错,不就是几十鞭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来吧!”
那些个即将受罚的羽林将士丝毫不惧,面对走来的执刑之人,仿佛视若无睹。
魏长林走到老对头的面前,左右扭摆两个脖子,将手中马鞭在空中甩得呼呼作响,笑容里透着一丝狰狞:“周游,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皮子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他特意向袁术请令,要求前来执刑。
“魏长林,你也就狗仗人势而已,要不是有人给你撑腰,你现在早就滚回你的虎贲营了吧。”周游蔑视的说着。
魏长林听到这话,脸上有过短暂的愠怒之色,但他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怒色不在,语气里充满了讥讽:“那也是本事,我受了欺负,起码我家将军知道给我出头。你遭难的时候,你们的中郎将在哪呢?估计这会儿正窝着躲着,是不敢出来了吧!”
这番话令周游沉默了下来,他也不知道新任的中郎将在哪,就算来了,估计也不敢招惹袁家的吧。
北宫,合欢殿。
洛阳皇宫有南北,南宫是天子行政的地方,北宫则主要是皇帝及妃嫔寝居的宫殿。里面的建筑风格,与南宫的庄严肃穆大相径庭,极尽豪华气派,富丽堂皇。
合欢殿,听这殿名,就知道其主要作用。
吟呻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极尽妖娆的魅惑之音,撩拨着人的心弦。寻常男人听了,根本把持不住。
一番**过后,天子趴躺在龙榻上,任由方才宠幸的两名侍女为他按揉腰背。
这位大汉的天子陛下看似风光满面,实则患有隐疾,近些年来愈发的力不从心,如今更是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就早早的没了兴致。
这可是男人的尊严!
这种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堂堂汉家天子,天威何在!
宫廷里的医官们使尽了浑身解数,祖传方子,民间方子都试过不少,仍旧是束手难策。被刘宏怒而处死的,也不在少数。
“陛下,老奴张让求见。”
殿外,大常侍张让躬立于宫柱旁边,他来的时候,刘宏还在‘办事’。熟知天子脾性的老宦官,自然宁愿等上小会儿,也不会冒然的出言惊扰。
“进来吧。”刘宏对张让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
老宦官迈过宫殿门槛,躬佝着身子,垂低脑袋。他可不敢抬头,因为此时龙榻上的天子,还是光溜溜的一片。
“陛下,虎贲和羽林又打起来了。”
第三四七章 强势带队
“吕中郎将到任没有?”
相比虎贲和羽林的冲突,天子似乎更为在意这个问题。
“回陛下,今儿一早中郎将就去太尉府报了到,此时应该也在。”
“走,陪朕看看去。”
校场上,执刑和受罚的双方皆已就绪。
袁术正欲下令,却有人抢先了他一步,“虎贲中郎将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所为何来啊?”
众人顿时看了过去,新任的羽林中郎将轻踏着步子,缓缓而来。
“将军,将军……”
羽林将士们纷纷喊了起来,这位新任的中郎将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站出来,就说明还是有些骨气。
念及此处,将士们的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期盼。
袁术瞥着往这边走来的家伙,狐疑问道:“羽林中郎将吕布?”
羽林中郎将换人的消息他是知道的,虽没见过吕布,却也晓得世间有这么一号人物。
“是我。”
吕布走至羽林军前,淡然点头。
袁术见这厮居然没有笑脸来讨好自己,心中略有不悦,试问在洛阳为官当值的人,有几个不晓得他袁术之名。
巴结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这个看起来高高大大的愣头青,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想来是常年在边塞为将,不熟悉他的家世背景。
袁术拿捏起语气,带着问责的口气:“吕将军,你手下的人伤了虎贲营的将士,本中郎将略施惩戒,不过分吧?”
“明明是你们先……”羽林军的将士们急着辩驳。
吕布抬起手掌,他又不是瞎子,方才种种,他早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羽林营,而不是你虎贲驻地吧。”
针尖对麦芒,吕布也是丝毫不让:“袁将军方才质问羽林左监,说他哪来的资格教训虎贲营的将士。现在某也想反问一句,我羽林军的儿郎,轮得到你虎贲营来指手画脚?”
此话一出,羽林将士皆是为之一振。
没想到这位新任的中郎将看起来年纪轻轻,行事作风倒是强硬无比,不失为一条好汉。
虽说这是第一次见面,但吕布的形象,在这些羽林将士的心中,早已无形的上了好几个台阶,好感度更是蹭蹭蹭的直往上涨。
吕布的公然驳斥与叫板,显然让袁术尤为火大,堂堂的袁家嫡子,什么时候这么下不来台过。
恼羞成怒的袁术当即下了命令:“给我打!”
魏长林等人领命,刚准备动手,吕布这边也下了将令:“羽林军!”
“有!”
羽林将士们个个奋发大吼,吕布的强硬态势,让他们再无所惧。
“盯着那些人,谁敢先动手,就给我上前按住,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吕布轻描淡写的说着,反正他和袁术走不到一块儿,所以也就无所谓得不得罪袁家。
“诺!”
羽林将士领命,齐齐抱拳应命。
吕布的口气强硬,羽林军又虎视眈眈,执刑的魏长林一时间也拿捏不准主意,只好纠结的回头看向袁术,想听听这位主子的意见。
袁术打小起便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种窝囊,他将目光挪到吕布身上,阴沉的说着:“姓吕的,你可知道我是何人?得罪了我,今后又有何等下场?”
“我的下场,我不知道。但我晓得,你将来肯定会因求蜜水不得,而气极呕血而死。”吕布一语成谶,剧透了袁术未来的结局。
“你敢咒我!”
袁术怒声斥道,区区蜜水,以他的家世背景,要喝多少就有多少。若是因此而亡,岂非天大笑话!
“吕布,你不过是个边鄙乡夫,靠踩着狗屎运才能入京当值。给本将军提鞋都不够资格,竟也敢同我作对!”
气急败坏的袁术也顾不得身份,对着吕布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乱骂。
想骂就骂吧。
吕布懒得搭理,此时的袁术在他眼中,与跳梁小丑无二,不仅鼠目寸光,而且心胸狭隘。
这倒令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曹孟德。
两人的度量,可谓是天壤地别。
可笑自己前世,居然还想跟这种人联姻,怪不得到头来,身死人手。
袁术骂了许久,见吕布也不同他置气相争,以为是吕布认识到了错误,心里总算是稍微好受了一点。
袁术歇口气,吕布便接替着说了起来,他也不怕撕破脸皮,沉闷着声音,如庙寺里的瓮钟:“吾乃王臣,而非你袁家家奴。我倒想问问,这天下是陛下之天下,还是你袁家之天下?”
校场外,一袭黑墨帝服的刘宏恰好听到这句。
他顿下步子,嘴角挂起旁人难以琢磨的笑意。
“陛下,怎么不走了?”跟随身旁的张让低声询问。
天子没说,却也不着急进入校场,他倒很想听听袁术的说法。
袁术行事嚣张不假,但起码还是带了脑子。这个锅他肯定不能接,否则传至天子耳中,他袁家满门都得从历史上抹去除名。
“吕布,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我等为臣,岂能动有私念。”袁术‘义正言辞’的说得慷慨激昂,宛如一片赤胆忠心的良臣贤将。
吕布没控制住自己,嘴角不由偷偷笑了一下。
这一笑,盯着他的袁术就更为冒火,语气愈发阴沉:“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这一世的袁术是不是忠诚汉室,吕布不清楚,但在上一世,汉家天下分崩离析之后,第一个跳起来称帝的家伙,就是眼前这位袁家的嫡子。
此时的天空,已然大亮,万里无云映照着又将是个美好的晴天。
吕布望了眼天色,也没心思再跟袁术干耗,说得直截了当:“袁将军,时辰也不早了。你要走,我不拦着,但你要我交人受罚,那也绝无可能。纵使闹到陛下那里,我也一样是这个态度,孰轻孰重,袁将军你自个儿掂量。”
吕布下了逐客令,袁术心里虽然不忿,却也没再要求魏长林等人执刑,撂下狠话:“姓吕的,你小子有种!今天这话,我记下了,你最好祈祷,以后不要有把柄落我手里。否则,你终将为你今天的愚蠢,付出代价!”
这件事情真要闹到天子那里,袁术同样也脱不了干系,姑且不论对错,他起码得有个治下不严之罪。
最主要的还是,打起来他根本讨不到便宜,据说眼前这个姓吕的,强得离谱。虽未亲眼见过,但三年前的皇宫比试,他还是有所耳闻。
袁术都认了怂,魏长林也只能灰溜溜的跟着走了。
然则袁术带着虎贲营的将士,刚刚调转马头,便听得一声嘹亮清肃的宣报声响起:“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