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遇伏
行至黄凉道深处,道路两旁的孤坟野冢愈发多了起来。
有的坟堆上立有墓碑,历经多年亦能知其墓主生平;有的插有方长木牌,只是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已使其腐朽大半;而最多的还是那些从地表隆起的小土堆,坟头长满了葱绿的野草。里面所埋葬的人就和这野草一般,生而无名,死亦无人知。
偶然的一阵大风掠过,打破了黄凉道上死水般的沉寂。两旁深林里的草木剧烈摇晃起来,映射在坟头的树影斑驳陆离,树叶的哗哗响声在众人四周尖啸不断,像极了从坟地里所发出的鬼哭哀嚎。
行进的士卒们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全身毛孔都急剧紧缩,这还是白天,倘若到了晚上,还不得把人活活吓死。
“这么大个林子,居然连只鸟儿都没有。”
曹性骑马走在后方,心不在焉的吐槽了一句。
前方不远的吕布猛地勒住胯下战马,回头急问道:“曹性,你刚刚说什么!”
正在神游四方的曹性赶紧收回心神,见吕布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些忐忑道:“头儿,我刚刚就随口一说,该不会捅了什么篓子了吧?”
吕布话也不说,撇下曹性,骑马径直朝最前方的成廉飞奔而去。
刚刚曹性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彻底点醒了吕布,这样偏僻的山路丛林,按理说应该到处都是飞禽走兽的踪影,而他们一路走来,居然连一只飞鸟都不曾见过。这足以说明一切,这道路两旁的丛林之中埋有大量伏兵,暗藏杀机。
不等吕布从后面赶来,成廉就勒马停下了步伐。
在前方五十米处,哈蚩怙高坐黑色骏马之上,身边护有近百名鲜卑士卒,人人腰佩短刀,手握长矛。
当初就是哈蚩怙打伤了成廉的臂膀,成廉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如今仇人见面更是分外眼红。
成廉见哈蚩怙身边不足百人,心头欣喜之余,当下挺枪纵马而前,大声呼喝道:“弟兄们,鲜卑贼子不足百人,想要军功的,跟我冲啊!”
身后的将士们一听,顿时信心大涨,一千多人对阵百人,怎么都是稳赢的局面,当下一个个拿着武器,兴奋无比的跟在成廉身后往哈蚩怙的方向冲去。
吕布见成廉已经带着人往前冲了,当即大喊了起来:“两边有埋伏,快撤!”
哈蚩怙此刻是舒坦无比,用手摸着圆滑的脑袋,嚣张无比的用鲜卑语骂道:“汉人当真是蠢得如同猪狗一般,哈哈哈……”
埋伏于两旁的鲜卑弓箭手显出身影,搭箭上弓,手一松,大量的箭矢如暴雨般激射而来。
并州士卒瞬间有数十人落马,成廉哪里还不知道中了敌人的埋伏,手中长枪挡开两只箭羽,指着前方不远的哈蚩怙,咬牙切齿的大骂道:“狗贼,我今天誓取汝命!”
“杀~杀~杀~~~”
三波箭雨之后,鲜卑人握着武器从树林中杀了出来,宛如一把剔骨尖刀,直接将并州军从中间一刀化作两截。
吕布手握方天画戟,虎目扫视了一眼周围,冲上来的鲜卑士卒起码有三千人,而并州军刚刚就被射杀了近两百人,人数差距太大。
两军相交,并州军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士气低落,不断的任人宰割和屠戮。
吕布一路杀至曹性和宋宪身边,三人都从马上杀到了马下,背顶背呈一个正边三角形,如有胆敢上前的鲜卑人,瞬间就被三人击杀在地。
吕布随手又解决掉一个不怕死的鲜卑士卒后,朝曹性宋宪两人说道:“再这么打下去,恐怕我们都会折在这里,你两赶紧带人从后方杀出去,撤离这里再说。”
“那你呢,头儿?”曹性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问向吕布。
吕布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你们先走,我去把将军救出来,再来跟你们回合。”
“头儿,我们跟你一起去!”平日里语言最少的宋宪也开口了。
曹性立马跟着点了点头。
吕布手中画戟抖擞,收割着鲜卑人性命的同时,心头一暖,这才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但这次不比上次,天时地利人和全被鲜卑人占了,而且又是正面厮杀,纵使到时吕布能够全是而退,曹性等人也必定身死无疑。
吕布翻身上马,对曹性宋宪两人厉声道:“这是命令,如果你们还拿我当老大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
说完,吕布用方天画戟一拍马尾,径直朝成廉的方向杀去。
曹性望着吕布的身影,不知该如何是好,干脆把这个头疼的问题丢给了身旁的宋宪:“喂,宋蛮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已经杀得如同魔神降世的宋宪瓮声回道:“我相信头儿。”
“恩,我也相信!”曹性的眼中同样目光坚定。
…………
并州士卒不断死亡,这使得作为主将的成廉倍受刺激。
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要走这黄凉道,如果自己能听吕布的劝谏,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小心谨慎,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腰部的刺痛感将成廉从悔悟中拉回了现实,跟在成廉身边冲锋的士卒彻底死伤殆尽,仅剩下他一人。
望着前方已经不足二十米的哈蚩怙,成廉忍住身上的巨大伤痛,拍马拖枪继续前行。
一杆长矛斜刺而来,成廉伸手去抓,却落了个空,那长矛刺中了成廉胯下战马的腹部,使得那早已乏力的马儿悲鸣一声,将背上的成廉扬落在地。
成廉重重摔在地上,滚了两滚,望向哈蚩怙的眼神满是仇恨与怒气。
我…我…我要杀……杀死你,杀死你!
脑中不断回想的这句话,激励着成廉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铁枪。如果不杀了哈蚩怙,就算到了地下,他也没脸去见死去的弟兄。
成廉拄着枪,支撑的站了起来,身上的伤口不下十处,铁质盔甲已经破了几处窟窿,浑身染满的鲜血中,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此时又有三个鲜卑士卒冲向成廉,手中武器从前左右三个方向同时刺出。
成廉下意识的想躲,身子却不听使唤了,三支长矛同时插进了成廉腰间。成廉口中带有浓浓的血水,咬牙呼喝一声,给自己提了几分力气,右手的长枪划出了一道圆弧,将三名敌人瞬间斩杀至死。
十步……
成廉的步子愈发的慢了,但眼中的光芒却更加炽热。
五步,四步,三步,两步……
腰间的血水不断的流出,再加上之前的伤口,成廉已经抬不起脚步,那平日里跑得飞快的双腿,此刻竟如同灌了铅一样,笨重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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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鲜卑人的走狗
敌将就在眼前,我岂能在这里倒下?
成廉硬撑着心头的最后一口气,将拄着的长枪往前面挪了挪,拖着右腿总算是迈了出去。
“嗤~”
一杆长枪轻而易举的捅穿了成廉的身子,从背部贯穿了整个前胸,猩红的血液顺着明晃晃的枪尖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成廉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转过头,看着骑在马背上的男人,眼神茫然,“是你?”
“是我。”男人的眼神阴冷,看向成廉的目光没有丝毫怜悯。
清风徐徐,成廉的心如坠冰窖。
曾几何时,吴充还是成廉最为倚重的心腹,如今居然要死在他的手上,成廉如何也想不明白,问了声:“为什么?”
吴充冷笑了起来,一改平日里的阿谀奉承,“鲜卑人可以让我执掌云中郡,而你,可以么?”
成廉听到答案后,竟满口血水的放肆大声笑了起来,随后一字一句的说着:“所以,你就做了鲜卑人的狗?”
这句话使得吴充大怒,手中长枪一抖,瞬间绞碎了成廉心脏。
成廉仰身翻倒在地,此时的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格外轻盈,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天边的云朵很白,就和幼年时所看到过的一样。
…………
古禾村位于马邑的西南面,位置偏远,加之鲜卑人南侵,村中的青壮年很快就逃了个一干二净,仅留下十余名年迈的孤寡老人。
宋宪和曹性破开重围后,带着剩余的残兵败将逃到了此处,这也是事先和吕布约好碰面的地方。
傍晚时分,在众人焦急的期盼中,总算是看到了那一抹高大的身影。
宋宪和曹性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吕布扶下马背。
见到吕布脸上浮现出一丝苍白,曹性很是担忧的问了起来:“头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吕布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我没事,只是有些耗力过度,休息两天就好。”
众人闻言,紧绷的心顿时缓和了不少。
吕布休息片刻后,便将所有的人召集在了一起。
最起初的北广校尉部将士近两千人,现如今却只剩下六百人不到,吕布的心头也感到沉甸甸的。
吕布先将成廉遇害的消息转告给了众人,并告诉大家,吴充已经投靠了鲜卑人,是他亲手杀死的成廉。
众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又惊又怒,拍板大骂吴充是“没有心肝的猪狗畜生”。
吕布本想去救出成廉的尸身,结果鲜卑士卒不断上涌,再加上黄凉道的地形崎岖,根本不适合骑乘作战,吕布无奈之下,只能返身杀出重围,若不是他勇猛难挡,恐怕如今也折在了里面。
众人骂了一通后,有人起身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如今我们仅剩五六百人,万一鲜卑人寻来,我们该怎么办?”
此人这话一出,士卒们纷纷交头接耳,引发了一阵不小的讨论。
“将军都死了,我们还能怎么办?”说话的是一名粗犷的汉子,现任百夫长一职。
队伍中仅剩的最后一名军司马也开口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不如我们先选个新的头领,等回到雁门关内,再由张老将军定夺。”
“这个建议好,我赞成。”有人举手表示同意。
“恩,我也赞成。”
“这个办法好。”
建议迅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但另一个问题又接踵而来,该由谁来担任这个新的头领一职。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吕布,如果不是吕布手下的宋宪曹性带他们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他们现在恐怕就已经和黄凉道的孤魂野鬼作了伴。
再加上吕布骁勇无双,自然就成了最佳人选。
侯成魏木生等几十人也目光灼灼的看着吕布,他们与其他士卒不同,但凡参加过平峰口之役的人,对吕布都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矫情拖沓从来都不是吕布的性格,众望所归之下,吕布点头应了下来,瞬间赢得了士卒们的一片欢呼。
天空中一轮残月高挂,冷幽幽的月光中透出一股悲凉。
吕布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对围着篝火抱团的将士们说道:“天色不早了,大家也已经人困马乏,不如先行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议,鲜卑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找不到这里来。”
众人领命,回了各自搭建好的营帐。
吕布又将曹性宋宪找来,让他两各带二十人轮流巡夜,以防万一。
曹性把军中的人数做了个简单统计,汇报给了吕布,军司马仅剩一人,军侯还有三人,百夫长七人,士卒拢共五百三十八人。
吕布的眉头轻皱,目前的形势不容乐观。曹性所汇报的这些士卒中还有不少的伤员,真正具备战斗力的,最多也就三百人,一旦碰到鲜卑人,就麻烦了。
寅时,营帐中的士卒们睡得正香,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偶尔才会响起一阵的脚步声。
曹性张开嘴满满的打了个大呵欠,用手轻拍两下嘴巴,朝跟在身后的一干士卒说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把眼睛放亮点。”
身后巡夜的士卒们齐齐应了一声。
此时宋宪带了一队士卒过来,刚好跟曹性打了个碰面。
宋宪上前朝曹性说道:“该换我了,你下去休息吧。”
曹性本就困意阵阵,也不跟宋宪客气,哈欠连天的说着:“那这就交给你了,我先去睡了,可困死我了。”
宋宪点了点头,示意曹性可以撤了。
曹性亲自将手下士卒送回了各自帐篷,然后才准备回营。这是吕布教他的,人与人之间没什么不同,要想赢得别人的尊重与支持,首先要先学会把他人放在心上。
曹性的住处在最西边,途径吕布营帐的时候,曹性见到吕布的帐中居然还有亮光。
曹性心头纳闷儿不已,啃着手指暗自琢磨起来:头儿这大晚上的不睡觉,难不成是在练什么盖世神功不成?
不行,我得瞅瞅,到时候学会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个宋蛮子。
曹性心里这么一想,顿时整个人精神抖擞,睡意全无。蹑手蹑脚的蹭到吕布的帐门处,曹性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掀开了一丝缝隙,随后把眼睛凑了过去。
摇曳的烛光下,吕布正跪坐在一张简易的木质案桌前,左手轻枕桌面,右手握着一卷竹简,整个人聚精会神的看着,时不时还会深以为然的点一点头。
曹性却如同撞鬼一般,吓得赶紧揉了揉眼睛,那个曾将满屋竹简书籍付之一炬的男人,如今居然开始翻书了!
第十八章 读书人
曹性在门口发出的细小声音,自然没能躲过吕布的耳朵。
吕布以为来了不速之客,将手中竹简往桌上一放,冷声道:“出来!”
曹性心里“咯噔”一下,只好聋拉着脑袋钻进帐内,做贼心虚的朝吕布喊了声“头儿”。
见是曹性,吕布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浮出笑意:“你大晚上的不去睡觉,跑我帐外溜达个什么劲儿。”
曹性咧嘴笑了笑,“头儿,你不是也没睡么。”
吕布重新拿起案桌上的竹简,朝曹性扬了扬,“等我看完这一卷后,便去睡了。”
曹性努了努嘴,那还不得看到天亮。
灯火摇曳,烛影重重。
吕布似乎有些乏了,伸手轻轻按了按额头两旁的穴位。
曹性悄悄走到吕布身后,伸长脖子瞅了瞅那竹简上的内容,从来不曾读书识字的他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头儿,你该不是中邪了吧?”曹性壮起胆子问了一句,声音却如同蚊蝇一般。
曹性伸手想去摸吕布的脑门儿,结果被吕布一巴掌给打开了。
吕布对此是又好气又好笑,将手中的竹简再次放下,纳闷儿的问向曹性:“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中邪了?”
曹性用手一指那竹简,不假思索的说了起来:“头儿,你以前对这些东西向来是深恶痛绝,更是亲手烧掉了一屋子这些没卵用的玩意儿。而你刚刚居然看得津津有味,这不是中邪又是什么!”
听到这个略显荒唐的理由,吕布感到无奈至极,语气幽幽的说了句:“那是从前的我。”
“从前的你?”
曹性抓了抓脑袋,有些想不明白。
吕布“嗯”了一声,心中忍不住叹息道,那也是上一世的我。
曹性难得认真的想了想,随后又说了起来:“头儿,你以前挺好的呀,干嘛非得学这些没卵人才看的玩意儿?”
曹性的眼珠斜向上翻,回想起了与吕布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曹性还是五原县内的痞子流氓,吕布也还没有加入军营,家境贫寒。两人大街上偶遇,曹性借机讹诈吕布钱财,却不料被吕布揭穿,两人当场大打出手。结果可想而知,曹性不但钱没讹到,反而还挨了一顿狠揍。
或许是不曾入过学堂,亦或是被读书人曾用诗文侮辱过,曹性对读书人有着某种特别的憎恨,所以常常将读书人称作“没卵人”和“狗东西”。
帐内有过片刻的沉默,两人心中想着各自的事情。
“头儿,你还记得在稗山那一次吗?”
曹性的眼神中充满了向往与兴奋,慢慢回忆起来:“那一次我带了三十多号本县的地痞,去稗山脚下围堵你,你就那么冷漠的看着我们,我笑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你说我死到临头不自知。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如何也不会相信,真有人能以一人之力,将三十多个手握木棍的壮汉全部放倒。看来那个说书的冯老头说得没错,英雄万夫不挡。”
“当你卡住我脖子,如小鸡般拎起的时候,我竟然忘掉了恐惧。那时我就告诉自己,如果能活下来,纵使不能在你左右,我也一定会紧随你的背影。”曹性的脸上笑容绽放,收起了平日里的轻佻,将憋在心底的往事一一说了出来。
吕布将身子挪了挪,给曹性让出个位置。曹性退后两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吕布起身换了支烛火,明亮的火光将他俊逸脸颊印得通红。
吕布一边将烛火固定在桌案上,一边说了起来:“武艺精湛又能如何,我打得过十个,百个,那要是千人万人呢?”
曹性愣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吕布盘腿而坐,面向曹性接着说道:“我以前也笑那些穷酸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不说,整天就知道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读这样的书又有何用?”
“但……”
吕布吸了口气,话音一转,“但还有另外一批读书人,他们阅识无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阴阳纵横,无所不能,甚至有时候一句话,就能颠倒乾坤,扭转败局。”
说起这话的时候,吕布脑中忽然一阵胀痛,浮现出了一个模糊而又飘散的身影,长着一张白狐脸,身披一件大青衣。
“那些个驴草的狗东西能有这大本事?”
曹性当然不信。
吕布无奈的笑了笑,给曹性换了个相对简单的比喻:“如果军中能有我说那样的读书人在,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凄惨局面了。”
曹性撇了撇嘴,任由吕布说得舌粲莲花,他都不相信,那些个文弱书生能有这翻江倒海的本事。
吕布从案桌另一旁高高的书堆里抽出一卷刚读过的竹简,扔给了曹性,笑道:“你有时间也多读读这些,对将来行军布阵极有好处。”
曹性身子一个哆嗦,视那竹简如鬼邪之物,一把扔回了吕布的案桌,像是自嘲道:“他们认得我,我可不认得他们。”
曹性打了个呵欠,起身拍了拍屁股,抱拳朝吕布道别,“头儿,我先回去困了,你也早些休息。”
吕布将曹性扔过来的竹简捡起,朝曹性挥了挥,再一次问道:“你真不学?”
曹性倒退两步,将脑袋摇得同波浪一般,他宁肯与人硬碰硬的厮杀,也不想学这劳什子的玩意儿。
“也罢,等你哪天突然想明白了,你自然会来找我。”
吕布端坐回了最初的位置,拿起还未读完的那卷竹简,正襟危坐。
走到帐帘门口的曹性忽然停下了步子,回头轻轻的朝吕布喊了声“头儿”。
吕布侧过头,目光疑惑的看向曹性:“怎么,还有其他事吗?”
曹性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说了起来:“头儿,刚刚你说,你能打过十个百个,若有千人万人挡在你前面,又该如何。”
吕布点了点头,这次轮到他弄不明白曹性的意思了。
“你曾经对我说过,我吕布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若有一人挡我,我杀一人,若有千人万人阻我,我便屠尽千万。”
曹性目光望向吕布,语气有些忐忑,也有些期盼,“现在也是这样吗?”
吕布脸色没来由的一红,好在有烛光闪烁,不易察觉。他很想告诉曹性,那只不过是他年少轻狂时的一句豪言壮语罢了,哪有人真的能够力敌千人万人。
但当看到曹性那满是期许的目光时,吕布胸中蓦然生出股万丈豪情,笃定道:“没错,以前是这样,现在、今后,一直都会是这样!你是我兄弟,不论是挡我的,还是阻你的,都得死!”
曹性听到这话,重重“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营帐。
帐外,曹性仰视着头顶的残月,像小时候拿到糖果奖励一般,很开心很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
第十九章 好好活下去
第二天一早,吕布等人吃过早饭,拔营离开了古禾村,朝雁门关方向行进。
快到晌午的时候,派出所去刺探敌情的魏木生带着十余骑成功与吕布汇合,并带来了两个令人意外和震惊的消息。
云中郡新增了五千鲜卑军步卒,现在城中守城的鲜卑士卒多达六千,把守的大将叫做契齐,是哈蚩怙的堂弟。
哈蚩怙昨天成功伏击并州军后,一鼓作气攻下了马邑,随后鲜卑人对马邑的粮草钱财大肆掠夺。最令人发指的是,鲜卑人劫掠完之后,便四处纵火焚烧房屋,若见到还有存活的汉人,不论老幼,一律当场格杀,现在整个马邑已无人生还。
听完第一个消息,众人还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但当得知第二个消息时,所有人的脸上瞬间勃然变色,继而悲号四起。
这五百三十八名士卒中,一大半都是土生土长的马邑人,他们守御马邑多年,父母和妻子都居住其中,没想到鲜卑人一来,父母子女全都成了刀下亡魂,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一时间,道路上的哭号声、悲泣声响成一片,这群平日里流血受伤都不曾‘哼哧’过一声的汉子们,放声痛哭。
哭了半晌,终于有人率先停止了哭泣。
一个衣衫划有两道裂口的男人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铁枪重重往地上一杵,看着号哭的众人,大声喝道:“哭哭哭,哭就能把鲜卑人给哭死吗!”
男人这一声巨喝如同奔雷,将原本还在大哭的众人立马给镇住了,一个个都将目光投向了这名面色狰狞的男子。
“上至父母,下至妻儿,我们如今已一无所有!是一群叫鲜卑人的牲畜,是他们毁了我们的一切!”男子咬着牙愤怒至极,将右拳攥得青筋尽显,他那满头白霜的老父亲还有两月就过七十大寿了,当初他还准备请假回去欢欢喜喜大办一场,现在,一切都晚了。
“某家是个粗人,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但对我来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要向鲜卑人讨个公道!”男子闭上双目接着说了起来,两滴清泪从眼中落下,在刚毅的脸庞上划出两道泪痕。
坐在男子旁边的魁汉起身,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兄弟,你说得没错,这些狗草驴日的鲜卑人简直丧尽天良,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用他们的血,告慰含恨九泉的双亲在天之灵!”
“算老子一个,怂了就是狗娘养的!”
“还有我!”
“我!”
“我!”
越来越多的士卒站了起来,紧握着手中武器,脸上的恨意和复仇的意志越发强烈。
最初的那个男人见有这么多人愿意同往,心中亦是感动不已,当即一扬手中长枪,含泪大吼道:“我们走!”
起身的三百多人同时迈开步子,杀气腾腾的朝马邑方向前行。
一向少言的宋宪悄然走到吕布身旁,瓮声说道:“头儿,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不放他们走,又能怎样?”
吕布望着那群渐渐远离的身影,笑容苦涩,“那可是杀父灭子的血海深仇啊,若换作是我,恐怕此时早就跟鲜卑人拼个你死我活了。”
曹性听到两人的对话,也插了一句:“可他们这点人,连给鲜卑人塞牙缝都不够,只会是白白送了性命。”
吕布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这些人已经被仇恨彻底蒙蔽了双眼,除非有人能舌灿莲花,口若悬河的说上几天几夜,或许还有可能把他们给拉回来。
打架吕布还行,口才么,还是算了吧。
离去的士卒已经走远,剩下的两百士卒,皆坐在原地,垂着脑袋,默然无声。
一匹白马从后方奔走而出,马背上坐了个细眉星眸的俊俏青年。
“没想到连魏木生也走了。”宋宪望着那道背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升至高空,金色的光芒散落在人们的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走心底的阴寒。
魏木生骑马赶到了道路最前方,勒住马头,转身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报仇心切的诸人不高兴了,有人指着他怒喝道:“魏木生,吕布头领都放行了,难道你还想阻我们不成?”
“我只说三句话,说完就走。”
魏木生冷冰着一张脸,也不管众人答应与否,乐不乐意听,他就那么突兀的讲了起来:“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当哨骑出巡的时候,被鲜卑人伏击,本来逃出去的哥哥冲了回来,把我推了出去。”
魏木生曾担任过哨骑,并带回来鲜卑人南下的消息。
这件事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只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内幕。
“鲜卑人杀死了我哥哥,所以,我对鲜卑人的恨,不比你们少。”魏木生又说了第二句。
听完这里,有人大声质问道:“既然你同鲜卑人也有深仇大恨,那为什么不同我们一起去斩杀那些狗贼呢!”
魏木生没有回答,而是说完了第三句话后,就转身离去。
吕布这边也已经全体起立,准备重新出发,他们的目的地是雁门关,一日未入关内,就不算是到了自家地界。
吕布翻身上马,忽然听到旁边的曹性欣喜的喊了起来,用手指着后方,“头儿,你看,他们回来了!”
魏木生骑马慢步走在最前,身后是刚刚离去的那三百多名士卒,从他们的神情中可以感受得到,他们已经获得了新生。
阳光沐浴之下,一身破旧皮甲的魏木生嘴角挂起笑容,宛如一名凯旋的将军。
吕布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了这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年轻人,脑中回想起他们仅有的一次对话。
那是在平峰口大胜后,返回大营的路上,魏木生就趴在吕布身后牵着的一匹马上,精疲力竭。
吕布笑着问他:“昨晚看你杀鲜卑人的时候,几乎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我记得你叫魏木生,难道你就不怕死在战场上吗?”
“当然怕死,但我更会很好的活着。”
魏木生微微喘息的说了起来:“我这条命是换来的,在杀光鲜卑人之前,我不会那么轻易死去。”魏木生说这句话的时候,黯淡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绝。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吕布大手一挥,“我们改道去崞县,县外西郊二十里扎营。”
第二十章 进击的曹性
吕布又将曹性和侯成找来,交代一番,两人领了命令,先行一步去往崞县。
未时三刻,曹性侯成两人已在崞县转了两转,身后的马背上积满了货物,大都是祭奠用的物品,有黄酒、香烛、缟素……
死者为大,逝者已矣。
侯成计算了下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吕布此时应该抵达了崞县的西郊。东西已经采购完毕,两人自然准备前去西郊与吕布等人汇合。
刚走两步,却听得后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富家公子,从头顶的貂绒帽,到身上穿的狐裘衣,再到脚上镶着两颗翡玉的琉羽靴,无一不显露着富贵人家的气息。
青年公子昂着脑袋,双手抱于胸前,大摇大摆,气焰自是跋扈无比。十余名壮汉紧随青年身后,一路横冲直撞而来。
街道上的百姓们如同老鼠见猫一般,扔下手头事物,连忙闪避一旁,唯恐触了这青年公子的霉头。
他们都认得此人,名叫郑牧,是崞县内有名的二世祖,仗着郑家的势力,整日在崞县作威作福,堪称一害。
“咣当~”
马背上的一坛黄酒被撞翻在地,曹性侯成两人中间被强行撞开了一道裂缝,随后十几道身躯鱼贯而过。
郑牧微微停了下步子,回头斜瞟二人一眼,见二人衣衫褴旧,又买了些祭祀用品,郑牧不屑的冷哼一声,转头继续前行。
走到街头拐角时,郑牧停下步子,在他面前有个同样年纪的青年男子。
男子蹲坐在地,将双手笼在宽大的袖袍之中,枯杂的长发仅用一根青色布带系拖在后背,额头处一缕黑发滑过脸庞,垂至下颚。
他衣衫破旧,却不惧严寒;他食不果腹,却嘴角带笑;他相貌平平,却眸深似海,一眼便能看穿人心。
郑牧只说了一个字:打。
身后十余名壮汉得令,上前架起那落魄青年,便猛地开始拳打脚踢起来。
青年本就身子单薄,哪经得起这样狠辣的毒打,很快就滑落到了地上,双手抱着脑袋,任由他们拳脚相向。
郑牧对此十分满意,弯腰俯视着这名青年,神色阴鸷道:“如果你现在认错,并从我胯下钻过去,我便饶了你,如何?”
青年的脸色白得吓人,嘴角却透出一抹鄙夷的笑意,继而血水很快就溢了出来。
“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
郑牧嗤笑了一声,直起身子后,嘴里又迸出两个字:再打。
周围的百姓们躲得远远儿的,探长脑袋看着这一幕,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在心中替那个挨打的年轻人默默祈祷一句,老天保佑。
这时,郑牧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郑牧回过头,脸上的神情由诧异变为讥讽,原来是刚刚买了一大堆祭祀用品的那两个家伙。
刚刚衣服被你两给蹭脏了,我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倒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郑牧在心里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神色不善的看着曹性侯成两人。
曹性虽然不知道郑牧和这青年有什么恩怨,但冲青年这宁死不辱的脾气,曹性就敬他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曹性对郑牧露出个笑容,说道:“差不多就行了,再这样下去,闹出人命可不好。”
郑牧也笑了起来,阴阳怪气道:“他是你朋友?”
曹性摇了摇头。
郑牧又问道:“那他是你亲人?”
曹性又摇了摇头。
郑牧的脸色陡然一变,嘴角旁的那颗大黑痣一起一伏,叫嚣至极的骂道:“那关你屁事,趁本少爷心情好,你赶紧给我滚一边去!”
关我屁事?
曹性低念了一句,随即笑得更加玩味起来:“那就说点正事。”
“刚刚你撞翻我一坛酒,又该如何?”曹性回头看了眼摔碎酒坛的地方,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了起来。
郑牧看着曹性身后马背上那些香烛、缟素,满不在乎道:“你那酒不就是准备给死人喝的吗?”
“死人就不是人了?”曹性脸上的笑容一滞,反问了一句。
郑牧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这下就更加烦躁了,当场用手指着曹性的鼻梁,恶毒无比的骂了起来:“你们这群贱民,死了就死了,骨头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就行,一群废物还用得着拜祭吗!”
郑牧的这一番话,彻底让曹性失去了理智。
我们就不是人爹生娘养的了?
你们吃喝玩乐的时候,我们却在浴血沙场!
我们用命保你们荣华富贵,到头来就该被你们贱民贱民的叫?
曹性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猛地一拳挥向郑牧的胸膛,怒吼道:“直娘贼,我草你姥姥!”
郑牧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直接倒飞出去,臀部与硬实的地面石板来了个重重的亲密接触,随即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嚎。
郑牧压根儿就没想到曹性会向他动手,他可是郑家最宝贝的二少爷呐。
另一旁只顾着殴打的随从们听到这声哀嚎,立马停手转过身来,个个心里头是‘扑腾’一声,忐忑不安,郑牧居然在崞县让人给打了!
表情痛不欲生的郑牧指着曹性侯成两人,怒火冲天的朝众随从吼道:“给我把这两个家伙,抓起来,往死里打!”
曹性将手指节瓣了瓣,一咬牙,直接冲向了那群扑来的壮汉,心里道了声:头儿,对不起,你让我不要在崞县跟人动手,我没能做到。
…………
未时末刻,吕布等人已经抵达崞县西郊,并且开始扎营。
守卫崞县的士卒有一千七百余人,由横都校尉郑攸管制,驻扎在东郊。
吕布目的只是在崞县驻扎一晚,并不想与郑攸发生矛盾,等将士们祭拜了父母亲人的亡灵之后,便行离开。
对于鲜卑人屠杀马邑的事情,吕布一直愧疚在心。倘若再不让这些失去亲人们的士卒祭奠一番,吕布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吕布刚将自己的营帐搭建完毕,远方一匹黑色骏马飞速疾驰而来,很快就冲到了吕布面前。
马背上那人直接翻滚下马,也顾不得口干舌燥,万分急切的对吕布说道:“将军,你快去救救曹****!”
此人正是从崞县一路疾奔回来的侯成。
在这支队伍中,若单论武力排名的话,吕布当之无愧的排在首位,接着是宋宪、魏木生等人,至于曹性,几乎已经排到了尾巴。
以曹性战五渣的武力,能在平峰口和黄凉道两役中存活下来,简直是感谢老天爷的不杀之恩。
也正因为如此,吕布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心头才会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吕布翻身上马,没有一丝的犹豫,铿锵有力下达了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一切事务暂由魏木生接管,侯成、宋宪,我们走!”
第二十一章 你奈我何
崞县的青石街道上,曹性和起初的那个青年双双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尽管如此,围着两人的十多个大汉依旧没有停下脚上的动作,只是踢踩已经不似最开始那般狠辣。
郑牧的脸上淤青了好几块,左边更是肿得老高,像是含了个鸭腿一样,抬手微微一碰,便“嘶斯斯~”的倒吸好几口凉气。
疼,太疼了。
郑牧心头的怒气值很高,他自打出生以来,还没吃过这样的大亏。
从给了郑牧第一拳后,曹性和侯成两人就被十几个随从给围了起来。两人又都不是那种以一敌百的虎人,在十几人的围攻下,很快就落了下风。
侯成奋力冲了出去,而曹性却疯了样的冲向郑牧,打法完全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宁愿自己多挨两脚,也要拼着命给郑牧来上一拳。
擒贼先擒王,打架先打脸。
在曹性一声声的闷哼中,偶尔还会伴随有郑牧一阵阵杀猪样的哀嚎。
很快,曹性就丧失了战斗能力,被粗暴的打倒在地上,跟那昏厥过去的青年做了对难兄难弟。
郑牧却不肯善罢甘休,对一干随从下了命令:将二人打死为止。
否则,如何能消心头之恨。
至于闹出人命,郑牧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两条贱命而已,花不了多少钱财。
郑牧就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他很享受也很喜欢这种捏蚂蚁一样的快感。
街道的远方响起了一阵清脆而又急促的马蹄声,继而越来越近。
郑牧觉着像是冲自己这个方向而来,顺着马蹄声望去,果然有三匹骏马呈品字形而来,速度极快,其中左侧马上的男人正是刚刚逃掉的那个家伙。
郑牧脸色不屑,心里鄙夷了一声:切,原来是去请了救兵,才三个人。
“住手!”
吕布直接怒吼一声,在三丈外从马背上直接跳下,大步走来。
郑牧见吕布一身普通士卒的打扮,心里不由低看了几分,摆起架子准备上前盘问,还没开口,就被吕布一把推倒在了一边。
一众随从在刚刚吕布大吼的时候,就停止了殴打,如今一见郑牧被推倒在地,一个个的脸色大变,赶紧跑过来扶他。若郑牧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指不定就会被赐死,一同陪葬。
吕布几乎是跑到了曹性面前,蹲下身子,左手将曹性搂在胸膛,曹性的脸上青青紫紫,脸庞更是臃肿了一大圈,被打得都快没个人样了。
宋宪见到曹性这副模样,心底同样是怒火冲天,咬牙恨声道:“他们下手居然如此狠毒,这是在往死里打啊!”
四年前,宋宪第一次见到曹性时,曹性就咧着嘴,开怀的对宋宪说着,“听说你曾经是地方一霸,恰好我也是个流氓无赖,恶霸配流氓,咱两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宋宪读过书,虽然不多,却也知道天造地设说的是男女之间,不过当看到曹性那笑意灿烂的脸庞时,他忍住没说。到后来参军,整个军营里也只有曹性愿意跟他待在一起。
别看平日里宋宪对曹**答不理的,但宋宪在心里把曹性当作兄弟。
吕布虎目微微泛红,伸手拍了拍曹性的脸颊,轻唤了两声曹性的名字,见曹性已经神识全无,吕布心头‘咯噔’一下,赶紧伸起右手食指去探曹性鼻息。
好在神灵庇佑,还有微弱的一息尚存。
倘若再晚来一刻,那曹性岂不是已经被活活打死!
想到这里,吕布将曹**给侯成,站起了身来,俊逸的面庞上好似染了一层寒霜,双眉微微下沉,眼中瞳孔渐渐收缩,恰如当初对阵图木一般。
郑牧此刻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推开了随从们的搀扶,阴寒着脸,慢慢朝吕布的方向走来。郑牧的心里同样是火冒三丈,一天之内,他竟然遭到了三次轻蔑和侮辱,而且还是三个破落户一样的贱民,这让受惯了曲意逢迎的他如何能忍?
吕布和郑牧各走了两步,在街道的中间位置同时停下脚步。
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路边的百姓们生怕被殃及鱼池,早就躲得老远,却又不愿错过这场难得的龙争虎斗,只能在远处伸长脖子,不断张望。
在街角的另一头,有个身穿黑色服饰,头顶獬豸冠的中胖男人,身旁也跟了数十个汉子,手中握有水火棍,明显是当地的一干县府衙役。
领头的那个方脸汉子压低语气,毕恭毕敬的朝中胖男人说道:“大人,咱们要不要上去帮帮郑公子,给他助威,打打下手?”
中胖男人回头剜了汉子一眼,骂了声:“蠢东西!”
汉子挨了骂,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唯唯诺诺的连连点头。
中胖男人的眼珠在眼眶里来回移动着,心中暗自琢磨起来:以前在崞县也不曾见过这三人呐,他们到底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看这打扮应该是军中之人。但驻扎在郊外的军队,无论是士卒还是将官,都没理由会对郑牧这种态度。
中胖男人自然是本地的县官,叫做方成,官场摸爬滚打数年,直觉告诉他,事情并没有看似的那么简单。可他偏偏又想不通彻,郑家他得罪不起,而另一边,也绝非泛泛之辈。
方成只好决定,先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吕布的身材比郑牧高出了近一个脑袋,吕布低头俯视着郑牧,语气听不出喜怒,“是你干的?”
听到这话的时候,郑牧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感觉,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头被凶兽给盯上了。
但郑牧也不是被吓大的,他双肩后张,挺着胸脯,抬起头看着吕布的双眼,跋扈至极的讥讽道:“长得高,了不起啊?”
身后有十多个强悍的随从护卫,郑牧他又有何惧。
吕布无视郑牧的挑衅,又问了一遍:“是你干的?”
郑牧仿佛是听到了格外好笑的笑话一般,盯着吕布嚣张的大笑了起来,“是我干的,你奈我何!”
接下来,在场所有人都见证了令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
只听得那高个青年男子口中迸出了“宋宪”两个字,随后在他身后的魁梧汉子随手抄起了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猛地一棍击在了郑牧的膝盖弯处。
“咔擦~”
棍子应声而断,郑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住脑袋,踹跪在地上。那被称作“宋宪”的汉子左手直接擒住郑牧的肩膀,右手木棍断裂处几根锋利的尖刺,直抵郑牧咽喉。
“啊啊!!!”
感受到从腿部传来一阵撕心般的疼痛,郑牧双手抓着脑袋放声哀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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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随从们傻眼儿了。
远处张望的百姓们傻眼儿了。
躲在一旁作壁上观的县令方成和一干衙役也傻眼儿了。
这可是郑家的宝贝少爷啊!
青石的街道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仅剩下郑牧那尖利的惨叫声,刺破云霄。
冷风呼呼,刮得人脸生疼。
随从们想要向前营救郑牧,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宋宪手中拔尖的木刺抵在郑牧咽喉,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刺穿郑牧喉咙让他去见阎王。
宋宪敢杀郑牧吗?答案是肯定的。
吕布对郑牧的惨叫却是不闻不问,朝另一旁不远的侯成说道:“你去请个郎中,让他来看看曹性的伤情如何?”
刚刚一幕看得侯成是热血沸腾,同时也为自己能够跟随吕布左右而感到庆幸。
侯成点了点头,将曹性和那青年扶坐靠墙后,便去城内寻找郎中。
目送侯成的身影远去后,吕布侧过头,眼神冰冷的看向正在嚎哭的郑牧,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能听清,“曹性要是骨折你就跟着骨折,要是瘫了你也得跟着瘫。”
众人哗然,这吕布好大的口气。
郑牧听到这话,咬牙停止了哀嚎,抬起头看向吕布,怨毒无比的问道:“你敢打我?”
吕布听到这话突然就笑了,他自认是莽夫一名,却也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不禁回了句:“你还要再试试?”
“你知道我是谁吗?”
郑牧与吕布四目相接,说起这话的时候,连语气都硬实了许多。
“一,二,三,四……”
对于郑牧是谁,吕布并没有太大的兴致,随口数了起来。
众人皆不明白吕布在数些什么。
一直数到十四的时候,声音停了下来。
吕布再一次把目光投给了郑牧,问道:“郑公子是吧,刚刚我数了下,你拢共带了十四个随从,他们刚刚都有动过手吧。”
郑牧的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刚刚我看他们打得挺起劲儿的,肯定还没过瘾。”
吕布朝仅隔一丈的随从们招了招手,“这样,你们过来,刚刚怎么打曹性的,现在就怎么抡你家主子。”
众随从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大变,叫他们打郑牧,他们哪敢。
“我父亲是并州别驾,叔父们也在各郡担任高官,哥哥就是驻扎城外的横都校尉!”
郑牧是真怕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背景全都抖了出来,他相信吕布知道后,会选择识时务,而主动道歉的。
汉王朝十三州,除去司隶,其他每一州都置有一员刺史,总揽州郡事务。每名刺史都会有一名别驾,由心腹之人担任,品阶不高,却比各地郡县太守的话都要好使。
怪不得郑牧行事如此之嚣张跋扈,原来是有个当别驾的老爹。
吕布听完后,非但没有丝毫道歉认错的觉悟,反而笑了笑,朝郑牧说道:“我给你个选择,你是选择让你的随从们动手呢,还是要我这个兄弟动手。”吕布口中的兄弟,自然指的是宋宪了。
上一世,吕布除了权力和金钱,六亲不认。
这一世,吕布却只认兄弟。敢动我兄弟,别说是别驾的儿子,天王老子也不行。
“你会后悔的!”
郑牧近乎咆哮,他想不明白从哪儿冒出这么个神经病,任谁都不好使。
“宋宪。”吕布喊了一声。
郑牧浑身一个哆嗦,当他听到这如噩梦般的两个字时,他第一时间喊了起来:“我选一。”随从们动手,起码不会下手太狠,而刚刚的这个粗汉完全是在照死里弄。
吕布心里道了声,看来这个郑牧还没蠢到家,随后又对那群随从说道:“你们站成一列,一个一个的来。”
一干随从你看我,我看你,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宪手中施力,轻轻别了下郑牧的肩肘,疼得郑牧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朝随从们大吼道:“都他娘愣着干什么,按他说的做,你们想我死是不是!”
随从们被这么一骂,只好排起了一条长队。
第一个随从走了上来,宋宪在吕布的示意下,将手松开,木棍也扔向了一旁。
郑牧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跑,然后下令让一众随从好好收拾下这两个该千刀万剐的家伙。
而那高个男子似乎看穿了郑牧的心思,拍了拍郑牧的肩膀,笑容同魔鬼如出一辙:“别想着逃跑,就你手下这几号人,还不够给我热身。”
郑牧好不容易才积攒起的勇气,听到这话后,心头一凉,瞬间烟消云散。
郑牧敢赌吗?直觉告诉他,这个男子说的是真的。
吕布瞥了眼第一个上前的随从,好似只是寻常小事一般,随意说了一声:“可以动手了。”
那随从却不会因为吕布的一句话而说打就打,而是看向郑牧,攥着的拳头有些发抖,眼中带有询问的目光,“少爷,真要打?”
“打!”
郑牧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随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犹豫再三后,还是挥拳砸在了郑牧的脸庞,随后迅速缩了回来,看那表情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般。
郑牧脸上本就有些淤肿,如今挨了这一拳更是疼得哇哇直叫。
一旁的吕布却连连摇头,很不满意的朝那随从说道:“你的力气去哪儿了,刚刚你下手可不止这么点力气,再来!”
那随从听到这话差点背过气去,刚刚他倒霉的被排到了第一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了一下,居然被吕布认为不过关,要知道郑牧可是睚眦必报的人,肯定会找他秋后算账的。
这随从哭丧着脸,“我不打行不行?”
吕布摇了摇头。
“你不要太过分了!”郑牧冲吕布怒叫了一声。
吕布仿佛没有听见,轻描淡写的说了声:“宋宪,给他们做个示范。”
宋宪得令,上前一把推开那随从,双手左手搭住郑牧肩膀左右,拎小鸡一般的将郑牧拎起,将郑牧身子往前一拉,右腿瞬间爆发出凶猛的力道,一个膝撞顶在了郑牧的腹部。
“呜哇~”
郑牧痛苦的大叫一声,张嘴连苦胆汁都吐了出来,双手抱着腹部倒在地上,五官扭曲的抽搐起来。
“看见没,你们就按这个标准来。”吕布轻描淡写的说着。
随从们心里登时直打退堂鼓,照这个打法,估计要不了几下,真能把郑牧给彻底打死。
这时候,侯成带着两个背着药箱的半百老者而来。
远处盯着这边的百姓们顿时觉得无比解气,心中同时替吕布不断的加油喝彩,郑牧这王八犊子,早就该这么收拾了。
县令方成皱起了眉头,郑牧要是死在崞县,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方成将身后的方脸衙役招至身旁,吩咐道:“你速去城外东郊,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郑将军。”
第二十三章 出城
两名郎中分别给曹性和青年号了脉,又拨开两人的眼皮仔细瞅了瞅。
交流意见之后,年龄稍大的一人对吕布拱手说道:“所幸未伤及头颅要害,只是暂时晕厥过去,但他们二人身体均受到太大的外力打击,内部脾脏受损,需要好生静养。我去开几副药方,每天按时服用,两个月便可康复。切记,期间不可再有剧烈运动。”
听到郎中这话,吕布心头算是放心了不少,让侯成同两名郎中前去抓药。
倒在地上的郑牧得知两人无碍后,松了口大气,第一次觉得人生充满了阳光与希望,他终于不用给曹性两人陪葬了。
吕布却没准备就此罢休,看着郑牧的随从说道:“接着打。”
“还打?”
郑牧此刻多么期盼是自己耳朵听错了,产生的幻觉。他从小到大哪像今天这样被人打过,身上每一处关节就像散架了似得,从各处散发着剧烈的疼痛。
随从们听到这话是连连后退,就算给他们一万个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像宋宪那样下手。
吕布见随从们不敢动手,无奈的说道:“那只好我们自己来了,宋宪。”
听到“宋宪”这个名字,正在地上**的郑牧身体反射性的抽搐了一下,那是来自于内心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郑牧涕泪四流,一把抱住了吕布的左腿,大声求饶了起来:“这位壮士……不,这位大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再打了,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钱,钱,钱……你开个价,多少我都给。”
宋宪再一次将手搭在郑牧身上,郑牧拼了命的想要挣扎,身上却使不出一分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宪将自己拎起。
哒哒哒,哒哒哒哒……
密集而又沉闷的马蹄声从城门处传来,不一会儿便抵达此处,足足两百骑。
“住手!”
领头的那名男子头竖武冠,身穿黑甲,隔了老远就怒吼起来,骑至吕布三丈处,勒住了马绳。
“哥,救我!”
见到这人,郑牧眼泪哗哗的就往下流,心里头甭提有多激动了,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给盼来了。
宋宪没有听到吕布叫停,“砰”的又是一拳打在郑牧的脸上。
“啊啊!!!”
郑牧痛叫了一声,嘴里吐出口血水,右侧的两颗牙齿直接飞了出去。
惨叫之后,郑牧当场就晕了过去。
“竖子,敢尔!”
郑攸气得哇哇大叫,他都叫了住手,对方居然还将他弟弟打得昏死过去,这让他如何不气。尽管郑牧平日里游手好闲,但他们始终是亲兄弟,血脉相连。
郑攸怒了,指着吕布等人近乎咆哮道:“来人,给我把这几个刁民统统抓起来!”
在崞县,郑攸绝不允许有可以挑战郑家权威的存在。
两百骑听令,从郑攸身后散开,将吕布几人给围了起来,手中长枪齐齐指向吕布宋宪。
“横都校尉郑攸?”
吕布狐疑了一声,丝毫不觉身陷重围,面不改色的对郑攸说了起来,“提醒你一句,鲜卑人已经攻破马邑,下一站就是你这崞县了。”
郑攸脸色一变,这才注意到吕布的军士打扮。郑攸抬手先让士卒们暂停动手,问向吕布:“你是北广校尉成廉的部下?”
问完这话,郑攸就在心里泛起了嘀咕:不可能的,我在马邑安插了眼线,鲜卑人攻下马邑,怎么可能没有消息,但此人一身并州军士的打扮,也不像是在说谎。
郑攸能够出任横都校尉一职,靠得就是郑家的势力,领兵打仗他几乎不会,只是来崞县混些时日,届时好升任将军,调往他父亲所在的晋阳。
倘若鲜卑人真的攻向崞县,那可该如何是好,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郑攸当下有些焦灼,全然已经忘了他弟弟挨打的事情。
侯成抓了药回来,一见这么大的阵势,赶紧快步走到吕布身旁,准备迎战。
街上百姓在郑攸带兵赶到时,就钻回了各自家中,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掺和的事情了。
郑牧昏死过去,吕布也没有杀死他的打算,只是吩咐侯成,将曹性和那青年扶上马背。
吕布牵了一匹走在前面开路,侯成牵着背有祭品的那两匹马在中间,宋宪殿后,三人呈竖写的一字前行。
“让开。”
吕布挑起眉头,对面前挡路的士卒低喝了一声。
郑攸此时也已经回过神来,让随从将郑牧扶向一旁,语气不善的朝吕布说着:“我不管你刚刚说的是真是假,但你们将我弟弟打成这样,今天谁也别想离开!”
郑攸的话音一落,挡住道路的那士卒猛地一枪刺向吕布心窝。
吕布身形一侧,枪尖从胸前划过,伸手一把攥住那枪杆,稍一用力,便将那士卒给拖下马来,随即夺过铁枪,朝那士卒的大腿处狠地一扎。
鲜血瞬间从裤腿里流了出来,那士卒条件反射的坐起身子,按着大腿吃痛的大叫了起来。
吕布右手松开枪柄,看向郑攸说道:“你品阶比我高,我就叫你一声郑将军。如果你想强行留下我们,能不能走出这个城门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你肯定会先一步比我倒下。”
随后吕布又补充了一句:不信,你可以试试。
威胁,**裸的威胁。
郑攸本以为最难对付是那个身材孔武的宋宪,没想到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冷峻青年才最为扎手。
郑攸与郑牧不同,他学过些武艺,刚刚吕布那一招,速度之快超乎寻常,换做是他就绝对做不到,所以吕布那一句威胁至极的话,就绝非空穴来风。
但被吕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此狠话,郑攸若是放过了,今后岂不是颜面尽失。
郑攸心里做起了斗争,他本以为不过区区两三人,两百骑就足已应付得了,谁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早知道就应该把营中的弓箭手全都调来。
吕布牵着马,就那么一直向前走。
郑攸不下令,士卒们谁也不敢动手,况且前车之鉴还在,谁也不想去当炮灰,就那么看着吕布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郑攸最后还是放弃了围杀吕布,他不敢赌,毕竟性命要紧,况且弟弟郑牧也只是晕死过去,并无性命之危。
郑攸眼巴巴看着吕布等人从城门处离去,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的记在心中,你给我等着。
出了崞县十余里,侯成的后背早已打湿一片。
“将军,你说刚刚郑攸那厮要是动手的话,我们还出得来吗?”习惯把吕布称作将军的侯成很好奇的问了起来。
吕布摇了摇头,“如果我一个人,或许还有希望。”
步行对上两百骑,外加方天画戟也没带,吕布要想从两百骑的围杀中走出城,也绝非易事。
侯成“哦”了一声,心头有些失落,这次让吕布身陷危境,他很是自责。以前在瓦牛山当山贼的时候,侯成觉得自己武艺还凑合,现在看来,自己那丁点儿武艺只会给吕布拖后腿。
宋宪勇猛过人,曹性天生神射,而自己,却什么都不会。
以后,得努力练武才是啊!
看着前方的那个高大身影,侯成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
吕布走了两步后,突然开口:“小鬼,你跟了我一路,想要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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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颍川戏志才
宋宪侯成心头皆是一惊,有人尾随在身后,他两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道路后方的深丛中,走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拍着身上的尘土,眉清目秀,手中提有一把八尺长的玄铁刀。
少年正是一路从雁门关赶来的张辽。
张辽自认潜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吕布发现了,而且听吕布这口气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跟随他。
张辽年少,知道这个高个青年是吕布后,便存了比试的心思,结果哪曾想第一回就输给了吕布。
张辽性子沉稳,不似张飞那般暴躁,但他又想不通自己在哪露出了破绽,只好问向吕布:“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宋宪的步子停下了,眼中杀机四起。
前方的吕布微微摇了摇头,倘若这个少年心怀不轨的话,吕布早就将其拿下了。
吕布没有回答,牵着马继续前行。
张辽见吕布不理睬自己,也不恼怒,一路小跑到吕布身边,语气笃定道:“你是吕布吧。”
吕布侧过头看了张辽一眼,表情之中带有几分好奇,他并未透露过自己名字,这个小鬼又如何知道。
张辽刚刚也在崞县,他恰好听见吕布说鲜卑人攻下马邑,准备进攻崞县。再加上吕布刚刚展露的武艺,张辽稍一分析就猜出了吕布的身份。
“你真的只带了几十个人就击败了近二十倍的鲜卑人?”张辽仰着脑袋,稚嫩的脸庞上透出些许天真,望向吕布的眼神中满是忽闪忽闪的小星星。
十三四岁,正值崇拜偶像的年龄。
然而吕布并没有搭理张辽的意思,只是自顾的往前走。
“马邑丢了,你们是准备回雁门关内吗?”张辽再次一语中的,刚刚吕布跟郑攸闹了那么大的矛盾,留守崞县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后路就只能是回到雁门关去。
“那我可以同你们一路吗?”
张辽又一次问了起来,不过却没有透露他的身份。
或许是被张辽聒噪得烦了,吕布没好气的说了声,不怕死就跟着吧。
回到西郊大营的时候,已是酉时三刻,太阳已经彻底沉入了山底。
这片大地很快迎来了黑暗,今夜无月。
位置靠西的某个营帐中,地上铺了好几层厚厚的棉絮,看着就觉得格外暖和。
“哎哟,疼死老子了!”
悠悠醒来的曹性,刚想翻身,身体的各处骨头就立马发出抗议,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大人,你醒了。”
此时,旁边传来一道虚弱却温和的声音,“戏策在此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帐内一片漆黑,曹性也看不见是谁在说话,但听这语气,曹性就猜到了是白天的那个青年。
他怎么在这里?
曹性有些纳闷儿,随即便说了起来:“你要谢的话,也不应该谢我,我敬你是条汉子,况且我也看不惯郑牧那家伙拽得跟个二百五似得。”
曹性说完后,戏策没有搭腔,帐内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一阵阵哭号声从帐外传进了帐内,曹性叹了口气,原来弟兄们都去祭奠逝去的亲人了。
戏策自然也听到了这悲痛沉重的哀号声,心有不忍,问了句:“这是出了何事?”
曹性也不隐瞒,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全都说与了戏策。
戏策听完,不见其有何表情变化,只是淡淡的问了曹性一句:“你想不想报仇雪恨?”
“驴草的才不想!”
曹性愤恨无比的回了句,将手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可是现在他们这点儿兵力别说报仇了,就算正面碰上鲜卑人的军队,也只能逃。
“你可认得这军中管事?”戏策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曹性点了点头,现在管事的不就是吕布么,他自然认得。
戏策轻轻打了个呵欠,又朝曹性说道:“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你带我去见他,就说我能破马邑的鲜卑军。”
“你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曹性全然不信的回了一声,鲜卑人的凶狠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何况戏策不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青年,连郑牧的随从都对付不了,更别说鲜卑人了。
戏策料到曹性不信,只好说道:“戏策别无他意,只为一报救命之恩而已。”
曹性听完,半信半疑的将帐外守卫叫了进来,让他去通知吕布。
守卫见曹性醒来,亦是高兴不已,立马跑去报知了吕布。
半刻钟的功夫,吕布就掀帐而入,将帐内的火烛点燃,神色之中掩饰不住喜悦:“曹性,你醒了。”
曹性低着脑袋,不敢去对视吕布的双眼,十分内疚的说道:“头儿,让你跟着冒这么大的险,对不住了。”
吕布对此倒没太放在心上,过去轻拍曹性的肩膀,安慰道:“好好养伤,等你养好了,我们再并肩作战。”
曹性揉了把发红的眼睛,重重“嗯”了一声。
吕布起身走到戏策身前,当初他还以为这青年是曹性的朋友,所以才一股脑儿的全带回了营中,没曾想到两人居然压根儿就不认识。
戏策的身子骨较弱,至今仍然脸色苍白,整个人平平躺着,头发有些散乱。
吕布轻声问道:“听说先生能破鲜卑,不知有何良策。”
戏策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轻咳了两声,不以为意的说了起来:“鲜卑人行军作战固然勇猛,但终究不过是一群莽夫而已,要破其军,易如反掌。”
破鲜卑,易如反掌?
一旁的曹性听到这话,忍不住咧咧了一句:“喂,你这家伙小心牛皮吹破天啦!”
吕布盯着戏策,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从而辨知戏策所说的真假。
好一会儿后,什么都没看出来的吕布只好换了个话题:“听先生这口气,不像是北方人呐。”
戏策也不隐瞒,如实说道:“我是颍川郡人,欲效孔子周游,游经此处却得罪了郑家。”
至于是怎么得罪的郑家,戏策没说,吕布自然也不会多问。
“还请先生教我破鲜卑之策。”吕布拱手朝戏策行了一礼,不论戏策说得行不行得通,倒不妨先听听再说。
戏策为了报恩,自然没有丝毫隐瞒,“将军可知,马邑到崞县途中有一山谷,名曰袋口。”
吕布自然知晓那处山谷,三面环山,只有一处两丈宽的入口,并无出口,因此被才称作‘袋口谷’。
只是这袋口谷跟破鲜卑人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时辰后,吕布从帐内走出。
平缓了下心情后,吕布深呼口气,手中拳头攥紧。
驱逐鲜卑人的战斗,终于要开始了。
第二十五章 狼和羊
清晨,初阳升起。
袋口谷的山坡上响起了一片号子声。
“一二三,加把劲勒~”
“二二三,嘿嘿~”
有近百名士卒**着上半身,露出壮硕的胸肌,虽才清晨,却已是汗水流淌。每十人为一组,各自肩头搭着长担,抬着数百斤的长石或圆石,正往山谷上方运去。
山谷的四周,斧头撞击树木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
侯成将一棵已经干枯的大树几斧头砍倒后,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杵着斧头微微喘息,只听得周围的士卒们胡天侃地的瞎咧咧了起来。
“光这几天砍的柴火也有好几百斤了吧,还要砍,当兵的不打仗,倒干起农夫的活儿来了!”
“你就别埋怨了,你看看人家抬大石的,从早抬到晚,指不定抬了多少呢。让你砍柴,你就偷着乐吧!”
“我他娘的就想不明白了,我打了这么些年的仗,还从没听说过靠砍柴、搬石头,就能够杀死鲜卑人的。”
“说得可不是吗,驴草的戏志才竟他娘的瞎整些幺蛾子!”
这些士卒聊天打屁是一码事,但手头的动作却没丝毫停滞,呼哧呼哧的挥着手头的斧头,当起了伐木工。
太阳渐渐升至高空,好在现在四月天,阳光并不毒辣,晒在人的身上还有些暖洋洋的。
曹性的伤未痊愈,但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只是不能进行剧烈运动而已。此刻的他正躺在草地上,舒爽无比的晒着太阳。
“喂,宋蛮子,你得把劲儿啊,平日里的力气哪儿去了!”
“侯成,你别老杵着啊,拿起斧头用力抡啊。”
“还有那谁谁谁……”
曹性也在一旁也跟着热火朝天的指挥起来,唾沫直飞。
“曹百夫长看样子已经伤势痊愈了,正好吕军侯他们那还队还差个人。”
戏策不知何时走到了曹性身边,嘴角挂起笑意,脸色也不像最开始那般惨白了。
曹性自然知道戏策是在同他开玩笑,侧过头笑脸嘻嘻的问了起来,“戏策,你这么明目张胆的让我们在这里又是伐木,又是抬石头的,你就不怕鲜卑人突然来个袭击?”
戏策望了眼那个亲自去抬石头的高大男子,随后在曹性身旁坐了下来,闲来无事般的说着:“马邑距崞县不过一日功夫,但哈蚩怙率领的部队大半都是步卒,行军速度较缓,再加上他们粮草不足,肯定会先等云中郡的运粮部队到了以后,才会进攻崞县。我算了算时间,估计就在今儿个下午的申时末刻。”
“怪不得魏木生那小子隔三差五的就带着人往马邑方向跑,我算是明白了。”
曹性顿时间恍然大悟,朝着戏策下意识的说道:“你们这些个,额,这些个读书人,还真是,阴险得很。”
对读书人,曹性习惯性的想骂上声“狗东西”,只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吕布几天前就下过令,不得对戏策出言不逊,违令者重仗三十。
还好老子机灵,不然这三十军棍肯定是逃不了的了。
曹性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
戏策站起身子,对不远处的张辽招了招手,等张辽靠近时,便吩咐道:“去告诉吕军侯,差不多了。”
张辽领命,径直朝吕布那边跑去。
戏策看着张辽奔跑的身影,面露笑容。他很喜欢张辽这孩子,天资聪颖过人,性子沉稳,倘若给他一二十年的发展时间,必能成为一代名将。
张辽那天同吕布回到营后,吕布随便给他安排了个营帐,张辽也没拒绝。
营帐里的老兵痞们不干了,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鬼跟他们住一起,这不是存心膈应他们吗?
于是就有人出言嘲笑张辽,让他滚回家去喝奶。
再然后,张辽就把这些个兵痞子们挨个胖揍了一通。打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说张辽是小鬼了。
一个时辰后,吕布和其余诸人换好了军服,前往大帐议事。
大帐里一共有十一个人,七个百夫长,三个军侯,一个军司马。吕布虽然只是军侯之一,但他同时也是这支军队的暂代头领。
吕布出帐,亲自将戏策迎接至主帅处。
其他人一见戏策要坐主帅的位置,一个个都阴沉着脸,更有脾气火爆的直接站了起来,朝吕布说道:“吕头领,你让我们砍树、捡柴、挑石头,我们没有二话,但你非要让这个瘦不拉几的家伙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我陈褐第一个不服!”
“对,陈百夫长这话说得有理。”
“没错,凭什么该这小子坐主帅的位置!”
陈褐的话一说完,就得到了大伙儿的支持。
出现这种局面,吕布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唯有戏策充耳不闻,对诸人笑了笑,“诸位大人,可还想报马邑之仇?”
想!当然想!
在座的没有一个人不想把鲜卑人碎尸万段,但光凭想就行了吗,战争靠的是实力,而不是空想的天方夜谭。
“倘若在下能帮你们报仇,不知是否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戏策又问了一句,脸上笑意不变。
脾气最为暴躁的陈褐第一个开口,大声说道:“要是你能帮我们报仇,别说坐这儿,让老子天天给你磕头都没问题。”
戏策摸了摸下巴,“那我们就赌一赌,倘若我不能帮你们报仇,你们就摘了我的脑袋如何?”
“好,老子跟你赌了!”
“你说吧,怎么干!”
众人一听戏策放下此话,一个个都大声答应了下来,算是暂时默认了戏策。
吕布急道:“先生不可……”
戏策伸手制止了吕布还没说完的话,将衣摆一掀,缓缓的跪坐了下去,拿起了竹筒里的令箭,开始发号施令。
“宋宪,我令你为先锋,领一百骑,今天下午申时去拦截哈蚩怙,只需败不许胜,务必把他引向袋口谷。”
“领命!”宋宪起身,抱拳沉声答道。
“吕布,你领五十骑于半道增援宋宪,不可恋战,只管出言激将哈蚩怙即可。”
吕布上前接过令箭,点了点头,“吕布领命!”
“陈褐、许跃,你两各领五十人埋伏山谷上方左右,放过鲜卑人前军,待其全军入谷,将准备好的石头推下,彻底封死出口。”
“领命!”陈褐和另一名汉子起身答道。
“其余诸位,只管带人在山谷中布置火油及其他易燃之物,届时将所有士卒都埋伏于山谷上方四周。”
其余众人皆是大声应命。
戏策伸出两指,往身后地图上的袋口谷处一指,“今晚,我们就让鲜卑人瞧瞧,到底谁是狼,谁是羊!”
第二十六章 请君入瓮
崞县的城门处,停有辆长一丈二、高九尺的奢华马车。
郑牧自上次被打后,至今还不能下床行走。
横都校尉郑攸命人将弟弟郑牧抬上了马车,并对身旁的彪勇汉子说道:“冯虎,我弟弟这一路上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今天一早,撒出去的斥候来报,云中郡的粮草抵达马邑,哈蚩怙已经率军朝崞县赶奔而来。
为了郑牧的安全着想,郑攸自然不会让他在待在崞县。
名叫“冯虎”的汉子显然是郑攸的心腹,端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抱拳沉声应道:“将军放心,二公子若有任何差池,属下提头来见!”
郑攸很满意冯虎的态度,给他拨了三百军士随行。
被抬进马车的郑牧打开车帘,看向郑攸目露疑惑,“大哥,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郑攸摇了摇头,“你先去往父亲那里,我过几天就来。”
郑攸作为驻守此处的校尉,如果未战而逃,一旦传了出去,必定会受到军法处置。郑攸的想法很简单,先假装跟鲜卑人交锋两次,然后再选择撤退。这样即使传了出去,最多也就被上面呵斥几句,绝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而且吕布的手下将你伤成这样,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他们!”
郑攸眼中寒光闪烁,对于当初吕布等人打伤郑牧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当初郑牧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让郑攸带人去给他报仇。然而郑攸却说,吕布手下的士卒猛如虎豹,硬碰硬未必有十足把握。
“难不成现在就有把握了?”郑牧有些搞不明白。
郑攸则脸带笑意,对自己的亲弟弟没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般的全说了出来:“我每天都派了斥候去监视吕布军的动向,然而这厮却在袋口谷抬石头、砍树伐木,估摸着是想搭房子。我虽然奈何不了他,但鲜卑人呢?我听说吕布在平峰口可是打得哈蚩怙落荒而逃,你说哈蚩怙要知道吕布在袋口谷,他会怎么做?”
郑牧虽然行事跋扈,却也不是傻子,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冲郑攸竖起大拇指,哈哈大笑道:“大哥,你这一招真是太绝了!”
郑攸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倒要看看这吕布能有几条命,挡得住多少鲜卑人,还真是期待鲜卑人屠戮吕布军的场面啊!
…………
前往崞县的宽广大道上,哈蚩怙领军走在最前,身后是八百骑卒和三千步甲,押运粮草的走在最后。
哈蚩怙的计划是,先在崞县郊外三十里处扎营,待士卒们吃饱喝足,休息一夜,明天再一鼓作气拿下崞县。
行至酉时,天空中的太阳落下西山。
鲜卑人分三路并进雁门关,先到者封左大都尉,其他两路人马离雁门关仅剩数十里,唯独哈蚩怙这路,如今最为遥远。
“要不是在平峰口被偷袭了一次,老子早已到了雁门关下,哪还有其他两路的份儿,该死的狡诈汉人!”
哈蚩怙在心头大骂,并且决定了要一路杀往雁门关,但凡遇见汉人统统杀死,不然不足以泄他心头之恨。
“将军快看,前方有汉军!”
一名眼尖的将官发现了前方数十道身影,立马朝哈蚩怙禀报起来。
汉军?
哈蚩怙随着那方向看去,果然有一群并州士卒,个个骑马,人数在百人左右。
本将军正愁马匹不够,你们居然就主动送上门儿来了!
哈蚩怙双腿用力一夹胯下战马,挺枪一马当先杀了过去,口中大喊:“儿郎们,随本将军杀了这帮汉贼!”
这百余骑正是前来诱敌的宋宪等人。
哈蚩怙撇下大军率先杀来,宋宪也提刀迎面冲了上去。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二十合后,宋宪拨马掉头,叫了声:“这贼将好本事,我们撤!”
身后百骑听到宋宪这么一喊,也立马调转马头,往袋口谷方向狂奔而去。
煮熟的鸭子还能让你飞了?
哈蚩怙嗤笑一声,拍马直追宋宪,口中大吼道:“懦夫,休走!”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不知不觉已有十余里。
此时哈蚩怙的副将追了上来,对哈蚩怙劝谏道:“将军,别追了,现在天色渐晚,汉人恐有埋伏。”
副将的话音刚落,前方又一队人马杀出,领头那人高坐褐色骏马,手握一干方天画戟,威风凛凛,正是前来接应宋宪的吕布。
吕布朝宋宪点了点头,示意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宋宪道了声“小心”,便带着人拨马往山谷处逃出。
哈蚩怙手下有不少人都认出了吕布,当即向哈蚩怙禀报道:“将军,那天晚上在平峰口就是此人,是他杀死了图木将军。”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哈蚩怙一听,心头火气蹭蹭蹭的往上窜,哪里还听得进去副将的劝谏,将手中长枪遥指吕布,怒气冲天的大吼一声:“儿郎们,杀此贼者,赏百金!”
说完,哈蚩怙再一次率先杀了上去。
吕布听到哈蚩怙的悬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面带笑意,“想不到我这个小小的军侯都能值百金了,我这脑袋未免太值钱了点。”
不过也好,哈蚩怙如今已经发了狂,也省去了自己激将他的口舌功夫。
吕布思索之间,哈蚩怙已经挺枪杀了过来,手中长枪对准吕布心窝就是一刺。
吕布自然不会任由哈蚩怙刺伤自己,身形一闪,那杆散发着寒芒的枪尖从他咽喉旁边迅速划过。
哈蚩怙能够作为鲜卑人的主将,自然有几分真本事,就武艺而言,实打实的可以算是个沙场猛将。
吕布的任务只是将鲜卑人引入谷中,而并非杀死哈蚩怙,所以也并未使出全力。
两人就那么缠斗在了一起,你一枪我一戟,斗了近三十回合,吕布见鲜卑人的大军已经跟上,故意卖了个破绽,被哈蚩怙一枪挑破肩甲。
吕布在马背上晃了晃,虚晃一戟后,拍马径直往后方不远的袋口谷撤离。
哈蚩怙刚刚差点就将吕布挑下马去,如今见吕布又跑了,哈蚩怙心头彻底暴怒,刚刚跑掉了一个,现在还想跑,你真当我是吃素的,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哈蚩怙的脾气上来了,提着嗓门儿,近乎咆哮的命令道,“都给我追,不抓到这家伙,本将军誓不罢休!”
吕布带着五十骑只顾往谷中跑,哈蚩怙在后面发了狂的往前追。
夜色降临,哈蚩怙却浑然不觉,一股脑儿的冲进了袋口谷内。
“嘿,这些蠢货还真进来了!”
趴在入口上方的百夫长陈褐见此情景,捂嘴偷笑了起来。
戏策早已是成竹在胸,对周围众人低声吩咐起来:“侯成,把准备的麻绳扔下去,接应吕军侯他们上来。陈褐,放过前方人马,等他们全部进来,我们再关门打狗!”
哈蚩怙跟着吕布冲进了谷内,而刚刚还在前面的吕布居然没了踪影。
愤恨无比的哈蚩怙自然是心有不甘,将手中长枪猛地插进地里,咬牙大吼了一声:“可恶!”
随后而来的副将骑马赶到哈蚩怙身前,皱着眉头,脸色有些愁苦的说道:“将军,这山谷中怎么有股怪怪的味道。”
哈蚩怙听到这话,伸出食指按住一边鼻孔,使劲一嗅。
刚刚还怒火朝天的哈蚩怙勃然色变,入伍多年的他瞬间就闻出了这是火油的气味,当即扯开喉咙朝身后大吼起来:“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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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大火
“隆~隆隆~”
沉沉的声响似夏天里的闷雷,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谷口左右上方源源不断的有巨石落下,顷刻间就将这唯一的出口给彻底堵死。
看着谷中的鲜卑人后队变前队想要撤离,戏策面带笑意,鬓角飞扬,进来不难,可想要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出口被堵死,鲜卑人惊慌失措的乱作一团,胯下战马更是受到惊吓,不断有骑卒被掀翻在地。
哈蚩怙哪还不知中了人家的圈套,心头是又急又恨,谷中埋有这么多的火油,分明是想将他们全都活活烧死,当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在谷内勘寻了一圈的副将跑回哈蚩怙身旁,哭丧着一张脸,“将军,这山谷只有这一个出口,我们出不去了!”
哈蚩怙见手下士卒已经慌作一团,瞪着双目大吼了声:“慌什么,老子还没死!”
显然,哈蚩怙在军中有着很高的威望。
士卒们听到哈蚩怙这一声巨喝,如同就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将目光望向哈蚩怙,安静下来,停止了躁动。
哈蚩怙左手握住马绳,右手紧握铁枪,在原地转了个圈后,陡然喝道:“汉人小儿,我知道你们就在周围,倘若是真英雄的话,可敢出来与本将军来个一对一的单挑。”
山谷上方亮起了一根火把,火光摇曳之下,吕布的脸庞时明时暗,看向哈蚩怙的眼神更是与死人无异。
紧接着,吕布左右的火把一个接一个的亮了起来,围了整整一圈,将整个山谷上方照得通明。
哈蚩怙仰头四顾上方的汉军士卒,心头自是愤恨无比。可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最后的一点理智告诉他,绝不能再鲁莽了,否则,今晚上他和他的四千鲜卑儿郎必定全都得死在这里。
“你们使用这些奸诈的小人手段,算什么本事!”
哈蚩怙满脸不甘,在下方大声质问起来。
吕布听到这话,语气冷漠的反问道:“那你在黄凉道设伏,屠杀手无寸铁的马邑百姓,就算本事了?”
听见吕布答话,哈蚩怙心头顿时有了计较,便又说了起来:“好,咱们抛开过去不谈,今晚上就你跟我,咱两单挑。你赢了,我任你处置;我赢了,你就得承认汉人全是孬种,你敢不敢!”
吕布虽然重生,但他桀傲的性子却没丝毫的改变,一听哈蚩怙竟如此小看于他,当下眉头一挑,提起方天画戟就准备下去跟他一决生死。
只是刚提起画戟,旁边就伸出只纤瘦的手,带着丝丝凉意,轻轻搭住了吕布的手腕。
那个青年微微摇头,额前几缕青丝飞舞。
吕布身子一顿,反应了过来。
原来哈蚩怙只是想激他下去,等吕布下去了,就算哈蚩怙打不过,也还有几千鲜卑士卒。到时一拥而上,吕布就是再能打,也顶不住这上千人的冲锋。
作为主将,自己居然如此沉不住气,贼将出言相激,自己就差点上当,致使这大好的局面沦为泡影。
吕布在心里自责了一声,同时重新看向哈蚩怙,不屑的笑了起来,“想单挑?可以啊,等你出了这谷再说吧!”
哈蚩怙见吕布关键时刻居然醒悟过来,浑圆的脸上目露凶光:“汉人小儿,等本将军出了这谷,定将你们挫骨扬灰!”
吕布笑容依旧,丝毫没将哈蚩怙的威胁放在心上,手中的火把从上方扔向谷中,其他士卒也都跟着将火把扔了出去。如果说吕布那根火把似一颗流星划过,那随后而来的这数百根火把,就着着实实是在袋口谷下起了一场流星雨。
看着并州军将火把扔向谷中,下方的鲜卑士卒再一次乱了阵脚,四处逃散,寻求着能够逃生的机会。
火把触及地面,“轰”的一下就燃了起来。
运气不好的鲜卑人更是被火把直接砸中身体,在地上不断翻滚灭火,近千匹战马受惊,嘶鸣着发了疯似的在谷内乱跑,不少的士卒直接被踩踏至死。
大火越烧越旺,再加上这几日天气晴朗,致使谷中的树木草叶干燥易燃,还有鲜卑人自带的辎重粮草,很快谷中就成了火海一片。
数千的鲜卑士卒在火海中抱头鼠窜,却又逃不出去,到最后只能任由身后的熊熊大火将自己活活烧死。
昔日草长莺飞的袋口谷,如今俨然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直跟在哈蚩怙身边的副将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
哈蚩怙此刻也是焦头土脸,心头急躁之余,胯下的战马也不见了踪影。他堂堂的鲜卑将军,居然被一群卑贱的汉人当做瓮中之鳖来玩耍,当真是可恨至极。
吕布等人在上方冷眼看着谷内被大火吞噬的鲜卑士卒,那些士卒们表情狰狞的痛苦哀嚎,请求着周围的同伴前去救他,但却无人搭理,直至最后被大火焚为一块焦尸。
但凡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都不会对敌人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如果他们不死,死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这火不够旺啊,我还觉着有点冷。”
戏策将手缩回了衣袖之中,稍显不满的说了一句。
旁边的侯成立马明白了戏策了意思,笑着大吼了起来:“晚上天儿冷,弟兄们,咱们给鲜卑人添添柴火,让他们感受下咱们并州人的热情与关怀。”
“好叻!”
并州士卒们心头早就**难耐,大声的回答着。
五百名士卒卯足了劲儿,人人手中拿着用油布捆好的干柴,接连不断的往谷中投去。
原先就烧得格外明亮的山谷,此刻更是将天空都印红了半边。
“是干柴!!!”
鲜卑士卒再一次大喊了起来,惊恐的表情转化成了绝望。
柴火不停的从山谷上方扔下,好似扔不完一般,很快就将地面给铺满了,熊熊的大火此刻更像是地狱而来的勾魂使,挥舞着铁链将一个又一个的鲜卑人带向地底的幽冥。
谷中鲜卑人哀嚎连天,上方的并州士卒则哈哈大笑,插科打诨。
“当初我还不愿意砍柴,他娘的早知道这么个用法,老子起码还要多砍他三百斤。”
“三百斤哪够,怎么也得五百才行。”
“烧死这群驴草的王八孙子,来,曾二,把你的柴火借我些,我他娘刚刚只顾高兴,把自个儿的给扔完了。”
“去去去,找别人要去。”那叫曾二的汉子赶紧把柴火往身边挪了挪,就像搂着小媳妇儿一样,生怕被别人给抢了去。
哈蚩怙眼睁睁的看着手下的士卒们一个接一个的连续倒下,随后被大火彻底吞噬。这些曾让汉人们闻风丧胆的勇士,如今居然落得这样一个凄惨无比的下场。
怒火攻心之下,哈蚩怙只觉体内一阵气血翻涌直冲咽喉。
“哇~”
哈蚩怙身子晃了两晃,张口吐出一大口黑血,昏死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我愿降
哈蚩怙一倒,鲜卑人更是没了主心骨,七手八脚的将哈蚩怙抬往一处较高的石壁前。
一番急救措施之后,哈蚩怙重新睁开了双目。
山谷之中,浓烟滚滚,火焰漫天。
哈蚩怙被浓烟熏得直呛,连连的咳嗽好几声后,才勉强镇定住了心神。
“将军,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仅存的一名将领带着哭腔。
哈蚩怙环顾了一眼四周,一个时辰前,身旁还有四千鲜卑儿郎,如今大都已经葬身火海。而现在,他的身边只剩区区百人,个个灰头土脸,眼中充满了恐惧。
火海之中,一名后背完全烧焦的士卒猛地扑向哈蚩怙这边,口中哀求的大喊:“将军,将军……救……救我,救我!”
一向自称神勇无敌的哈蚩怙急急倒退两步,脚下一滑,倒跌坐在地上,脸上第一次透出了惊恐之色。
南下之前,邶王步度根曾亲自召见于他。
那时的哈蚩怙志得意满,立誓不负邶王之托,必定第一个抵达雁门关下。
而现实却是,他们一步一步的步入了汉人设好的圈套,而且终将全都葬身于此。
哈蚩怙怕了,那是来自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不安,他怕自己也会跟刚刚的那个士卒一样,在大火之中痛不欲生,最终沦为一具焦尸。
不行,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
求生的意志从哈蚩怙心底彻底蔓延开来,在这一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纵横沙场的鲜卑将军,而只是一名想着要求生的普通人。
鲜卑人的尊严,将军的荣耀,此刻相比于性命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哈蚩怙脑中的天人交战也有了最终结果。
众将士的目光之下,哈蚩怙埋着头,闭上眼睛颓败至极的说了声:“投降吧。”
他的心在滴血,那个曾经高喊“纵死何妨”的神勇将军,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
仅存的士卒们也都垂着脑袋,却没人出声反驳。虽说从出征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但真正当生存的机会摆在面前时,没有人会选择死亡。
山谷的石壁很陡,攀爬起来九死一生。
但,这已经是最后的一丝生机了。
哈蚩怙卸去了身上的盔甲,那杆伴随他近二十年的铁枪也被扔弃一旁。
哈蚩怙双手攀住岩石,双脚支撑着身体,开始一步一步的向上爬。
有了哈蚩怙的带头,士卒们也都跟着纷纷效仿,脱下衣甲,扔掉武器,往山谷上方爬去。
山谷不算太高,充其量也就三十丈左右。所以哈蚩怙这边的任何风吹草动,山谷上方的众人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谷中鲜卑人又是脱衣服,又是扔武器的,陈褐就有些搞不明白了,问向吕布:“头领,这些鲜卑人是个什么意思?”
没了武器和盔甲,就算爬上来,也只能是送死。
但明知是送死,还在往上爬,就只有一点可能了,那就是他们想要投降活命。
这些个平日里号称‘勇猛无惧’的鲜卑人,居然也会有投降的一天。
吕布嘴角挂起冷笑,你们愿意投降,但你们可曾问过我,是否会接受你们的投降呢。
汉人同鲜卑人的仇恨,又岂是一句‘投降’就能解决得了的?
吕布俯视着拼命往上爬的鲜卑士卒,面无表情的说道:“他们喜欢就让他们爬吧,等他们快要爬上来的时候,你们再送他们去见阎王。让他们也感受下,看见希望却又绝望,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当初鲜卑人南下,进攻的第一个郡城便是吕布所在的五原郡,辖内的数个县城更是被屠戮一空,若非吕布当时跟祖父入了关内,恐怕也是难逃一劫。
“吕军侯,能否留那鲜卑大将一条性命?”
一旁的戏策轻声说道,明亮的眼神之中,火光闪烁。
既然戏策要留哈蚩怙一条性命,必然有他的用处。戏策不说,吕布也不多问,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
并州将士得令,纷纷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一个个伸长脖子看戏似的望向山壁上攀爬的鲜卑人,顺便还对鲜卑人的攀爬速度,动作要领,以及臂力强度进行一系列的探讨。
谈论之余不免会指手画脚一番,大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意味。
攀爬至半腰的哈蚩怙见汉军停止了动作,当下心头大喜,回头朝身后的一干鲜卑士卒鼓励道:“儿郎们,加把劲儿,我们马上就能活着爬出去了!”
虽然期间有十余名鲜卑士卒不慎坠落身亡,但好歹还有六七十名士卒跟在身后。
能活出去一个是一个,这是本将军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哈蚩怙在心头默念了一番。
又爬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哈蚩怙已经能够看见山谷上方汉军士卒们被大火映红的脸庞。
“我愿降!”
哈蚩怙先大声喊了一句,将一切的尊严和荣耀都抛在了脑后。
由于哈蚩怙只会说鲜卑语,所以有近九成的并州士卒都没听懂他叽里呱啦说的什么玩意儿。
侯成也没听明白,只好问向吕布:“将军,这厮说的啥?”
“侯成,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快点动手,他都已经等不及了。”隔了两个士卒的魏木生笑着对侯成说了起来。
吕布自然知道哈蚩怙这话的意思,却也不点破魏木生,只是说了句:“那个鲜卑大将,我要活的。”
其他将士听吕布这么一说,就当是吕布默认了魏木生的意思。
“个姥姥的,投胎送死还这么积极!”
侯成骂了一句,抢先一步,双手搬了块方圆石头,估计有个二三十斤的样子,直接朝哈蚩怙身后的一名士卒扔去。
那名士卒小心翼翼的只顾攀爬,以为逃出生天已经不远,心头庆幸之余,哪还会注意到头顶有石头落下,登时脑门儿就被开了个瓢,整个人带着一片猩红从石壁上直坠而下。
哈蚩怙霎时就蒙圈了,刚刚不是已经说过投降了吗,为什么汉人听到这话,反而会开始攻击他们!
“我愿降!”哈蚩怙再一次大喊了一声。
然而,头顶的攻势并未停下。一晃眼的功夫,跟在身后的几十名士卒已经所剩无几。
哈蚩怙一咬牙,也顾不得其他人了,求生的**使得他只能坚持着往上爬。
只要能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哈蚩怙抬头目测了一下自己距上方的位置,仅剩五步之距。踩住山壁石头的脚用力一蹬,身子借力往上一蹭,又行进了一步。
三步。
两步。
一步……
哈蚩怙的双手已经搭上了山谷上方的边缘,只要手臂用力一拉,就能爬上去,死里逃生。
一双黑色的厚底军靴挪了过来,右腿在哈蚩怙手指上方微微抬起。
哈蚩怙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只觉后背发凉,阵阵寒意侵袭,倘若这一脚下去,自己必将摔个粉身碎骨。
哈蚩怙不敢抬头,却听得那人语气冰冷的说了一句:“把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次。”
“我愿降,我愿降,我愿降,我愿降……”
哈蚩怙闭着眼睛放声大喊,不知说了多少遍。
第二十九章 要人
一夜之间,从将军沦为阶下囚,哈蚩怙的心情可想而知。
马邑的血海深仇得报,算是了却了众将士的一桩心愿,也足以告慰其父母亲人的在天之灵。
袋口谷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戏策蹲坐在上方,看了一夜。
清晨,朝阳从地底再一次升起,柔和的阳光从天边洒向人间。
呵欠连天的戏策站起身来,伸直了个懒腰,眼袋微肿,双手互抄在宽大的袖袍之中,看向身旁同样一夜未眠的吕布,笑问起来:“吕军侯,在这站了一宿,不困么?”
“布自幼习武,体壮健硕,熬夜算不得什么。倒是先生,伤病尚未痊愈,理应多加调息才是。”
吕布看着这个年岁与自己相仿的羸弱男子,这个设计轻松灭掉四千鲜卑军的青年,本应该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可他却一脸平静,没有丝毫的骄傲可言。
不知怎的,戏策佝身的一瞬间,吕布竟觉得,如果不是戏策的那张年轻脸庞,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个日薄西山的迟暮老人。
戏策深吸两口大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随后问向吕布:“我在这上方看了一夜,军侯可知我在想些什么?”
“不知。”吕布回答得很是干脆。
戏策也不卖关子,莫名的叹了口气,“我在想啊,我们将这么多的鲜卑人活活烧死,将来我们是否也会天理循环,葬身火海。”
纵然鲜卑人十恶不赦,但那毕竟也是四千条生灵。
戏策将目光投向山谷之中,厚厚的灰烬铺满了地面,毫无半点生机可言。
吕布握紧拳头,铿锵有力的大声说道:“只要能将鲜卑人驱逐出并州,若真有因果报应,吕某也认了。”
此时,大营四周的巡逻士卒来报,横都校尉郑攸领了百骑前来。指名要见吕布。
按理说,宋宪伤了郑攸的弟弟,吕布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郑攸难堪,两方的关系已经算是不死不休。
若真是前来报仇的话,郑攸怎么会只带区区百骑。
吕布虽不明白郑攸此番的意图,但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大营前方,郑攸身穿青紫软甲。骑胯黑色骏马,身后跟了一百持矛骑卒。
今天一早,郑攸在营中高兴的哼着小调,心情显然十分舒畅。
昨天鲜卑人杀向袋口谷,在郑攸看来,吕布和他的一干手下已是必死无疑。
片刻过后,郑攸军中的斥候来报,说是吕布在袋口谷大破了鲜卑人,并且还抓住了鲜卑将军。
郑攸只当是消息有误,他哪会相信,四千凶悍的鲜卑人会打不过五百残兵败将?
直到接二连三的斥候重返军营,汇报的消息竟如出一辙。
郑攸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差点当场气死过去,拍桌大骂鲜卑人愚蠢无用。
同时,郑攸心里也嫉妒至极,杀死四千鲜卑军,外加活捉了个鲜卑大将,如此大的功劳,怎能不让他分外眼红。
如果这笔功劳是自己的话,再加上郑家的权势,怎么都足够升任将军了,那可是实打实的将军。
不行,我得想办法把那功劳捞过来才行。
郑攸在心头拿定了主意,召集人手直奔吕布大营,这才有了上面这一幕。
吕布带着一干士卒出营相迎,吕布是军侯,而郑攸比他高阶的校尉,吕布自然应当主动行礼,这是军营里最基本的礼仪。
郑攸不说话,吕布便开口问了起来,语气不卑不亢,“不知郑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郑攸一开始被拒之营外,心情本就不好,如今又听到吕布这番语气,心头更是火大。但为了自己的将来,郑攸还是暂且将怒火压下,看似平常的问道:“听说你抓了个鲜卑将军?”
吕布听到这话,已然猜到了郑攸的意图,冷笑一声,回了句:“郑将军,好灵通的消息。”
郑攸见吕布没有否认,也不兜圈子,骑在马背上趾高气扬的说着:“把他交给我,咱们以前的恩怨就当是一笔勾销,如何?”
末了,郑攸还加上了一句,“你应该知道,郑家在并州的势力,不是你所能惹得起的。”
在整个汉王朝的统治疆域里,有这样一句话:世家权重可遮天,寒门卑贱如猪狗。
郑攸出生并州望族,自然看不起吕布这样的寒门武夫,觉得自己跟他多说一句话,就算是十分抬举了他。
“哈蚩怙你不可能带走,如果你要用郑家来对付我,我吕布接下便是。”
吕布昂首直视郑攸,回答得干脆无比,却又霸气十足。
若非是戏策的意思,哈蚩怙根本不可能活着见到今天的太阳,既然戏策有用,吕布才留了他一条性命。
“郑攸这鸟厮说要就要,还真拿自己当皇帝了。”
“就是,这人是我们抓的,凭啥该他拿走。”
“有能耐自己去抓一个呗。”
“你看他那怂样儿,有那胆子吗?”
“……”
吕布身后士卒毫不掩饰的议论,自然也落入了郑攸的耳朵里。
郑攸心头恨不得将这群莽汉杀之而后快,却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好退让半分,再次说道:“吕布,你就算得了这些军功,顶破天也就一个军司马的职位。这样,你把这份功劳送我,我保你为军司马如何?”
吕布面色一沉,下了逐客令:“如果郑将军没别的事,还请离开。”
郑攸见吕布不肯买账,脸色也不好看,怒斥道:“你不过一介小小军侯,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双方对峙,气氛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吕布随手抄起方天画戟在手中舞了个圆,看似无意的说了句:“我军准备训练了,万一不小心伤到将军你,那可就抱歉了。”
吕布这话中的威胁和挑衅的味道十足。
郑攸只带了一百人,自然干不过吕布这一群豺狼之徒。他本以为能够成功说服吕布将哈蚩怙交送于他,哪曾想吕布这般油盐不进。
“吕布,你等着罢!”
郑攸怒哼了一声,放下句狠话,带着一干骑卒夹着尾巴而去。
回到营中,郑攸愤怒无比的踹开帐门,将头盔一把扯下,扔在了地上。
既然你不给,那可就别怪我抢了!
片刻后,郑攸召来一干心腹将领,下达了自己的命令:“传令下去,今夜全军集合,三更冲杀吕布军营,一个不留!”
至于如何向上面汇报,郑攸早就想好,就说吕布勾结鲜卑人,进攻崞县,被横都校尉郑攸率军英勇击杀,并且歼杀鲜卑人四千,击毙鲜卑大将一名。
第三十章 反杀
月黑风高杀人夜,今夜无月,适合杀人。
黑夜中,有一支人数过千人的队伍擒着火把,自东向西急速前行,人人披甲,手持长枪,此时已是三更天。
及至瞳孔之中映射出点点星光,这支队伍才灭了火把,摸黑前行,好在地形平坦开阔,行军速度并不曾受到影响。
率先前去探路的斥候已然折返,青年校尉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下令压低脚步声行进,距前方驻营百米处,开始冲锋,杀一人,赏百钱。
近乎三倍的兵力差距,外加趁其不备夜袭,这场战役似乎没有太大的悬念可言。
驻营处外仅有三堆篝火,巡夜的士卒更是不足十人,披着破旧的皮甲,围坐在篝火旁边打盹儿。
篝火堆里的干柴,偶尔会发出一声细小的爆炸,噼里啪啦。
夜深,人静。
已行至百米处的青年校尉哑然失笑,为了这次夜袭,他甚至连军中伙夫都配发了腰刀,一路行军更是小心谨慎,而敌人此刻却还熟睡正酣,朦然不知,连巡防的士卒都惫懒得呼呼大睡。
终究,还是高看了你。
青年校尉右手缓缓抬起,身后士卒全神贯注,屏住呼吸。
下一刻,那只右手以迅雷之势挥下。
“杀~”
上千士卒呼吼向前而冲,呈一张散开的巨网,扑向前方驻营。
百米的距离,也就几息的功夫而已。
青年校尉骑马走在最后,数十名精壮军士护卫左右,慢悠慢悠,像是前来野外踏青的闲游公子。
他出生士族,身份高贵,自然不屑于那冲锋陷阵的莽夫之举。
冲至驻营处的士卒,抬腿踹开各处的营帐,一群人蜂拥而进,黑灯瞎火之余,也不管那许多,手中锋利长枪对准床铺就是一阵乱捅。
单方面的屠杀,致使冲进帐内的士卒显得格外亢奋,杀戮般的快感在心底蔓延。
很快,这群士卒就发现了不对。
接连十几枪刺下去,居然没一个反抗的,甚至连个吭声的都没有。
掀开厚厚的棉被,床铺里竟空无一人。
青年校尉勒马停在了驻营十米处,听着帐内传出的喊杀声,他悠然的哼起了一首轻快的小调。
吕布此刻还没冲出营帐,想来已是被砍为了肉泥。
想及此处,青年校尉的脸色越发神采飞扬。
帐内的士卒很快就冲了出来,将帐内空无一人的消息报知青年校尉。
其余各处营帐也都陆陆续续的来报,并无一人。
一座空营!!!
怎么可能?刚刚不是还有巡夜的士卒吗!
青年校尉脸色有些难看,朝那蹲坐篝火旁的士卒看去,分明披甲持矛,却依旧一动不动。
随行的亲兵上前一脚踹倒了那名‘士卒’,支撑衣甲的木梗乒乒乓乓的散了一地。
木偶!
青年校尉咬牙念出这两个字眼,火苗在眼中跳动。
营帐是空的,巡夜士卒只是披甲的木偶,青年校尉不傻,立马就反应过来,他们中了敌人早已设下的圈套。
青年校尉脸色铁青,只觉得自己像是小丑一般,被人耍得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下达‘迅速撤离’的命令,期盼能够早点脱离这片是非之地。
月黑,无风,马蹄声突兀,哒哒、哒哒哒。
有一骑从黑暗中而来,持画戟,裹皮甲,一往无前。
战马奔腾撞开了茫然不知的挡道士卒,马背上的孤高男子手中画戟轻轻拨开同时而来的长枪,直刺青年校尉咽喉。
寒气笼罩住了全身,青年校尉心底泛起阵阵冰寒,急忙收枪回御,只是他这防守的功夫,在那持戟男子看来,实在不堪一击。
“哧~”
长戟穿喉,青年校尉落马倒地而亡,至死也不敢相信,这个身份卑贱的男子敢对他痛下下手。
金钱、权利、女人,都消散了……
郑攸的眼珠迸出,喉咙处血液汨汨。
吕布收戟,不曾去看死相难看的郑攸,只是低念了声:“你要我死,我自然不会留你。”
郑攸一死,手下的士卒尽皆哗然,这持戟男子冲杀而来,对其他人不管不顾,只用一招,便刺死了郑攸,委实太过妖孽。
早就伏于四周的宋宪侯成等人,一并杀出,五百士卒反倒对这一千四百余人,形成了包围之势,并大吼‘投降不死’。
郑攸手下的心腹自然不服,枪指吕布,怒吼一声:“弟兄们,随我杀了此贼,替将军报仇!”
然而,此人的话音刚落,一柄锋利的剑尖透出了胸膛,从后至前。
鲜血从身体内流出,透过剑尖,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太快,连吕布戏策等人都始料未及。
那人杀死军司马后,将手中武器主动扔落在地,跪伏于道旁,朝着吕布大吼:“郝萌愿降!”
有了人带头,其他士卒自然也都扔掉武器,跪地乞降。
郑攸平日里素来傲慢,看不起穷苦出身的手下士卒,并且喜怒无常,喜好当众责罚鞭打士卒,然后践踏其尊严。
士卒们心中无不憎恨郑攸,此番前来袭营也是迫于无奈。
而且吕布刚刚所展露出的武力,更是让他们望而生畏,况且还有五百悍卒将他们团团围住,能够投降不死,谁还愿意死战不退。
吕布没能想到如此轻松便收降了这一千四百人,合上自己的五百余人,现在所统领的人数竟然多达二千。
吕布将收编的一干事务交由了宋宪与魏木生,径直走到那个至今跪伏于地的青年面前,狐疑了一句:“你叫郝萌?”
“是!”
郝萌跪在道旁,将头又重重的磕了一下。
吕布没有伸手去扶起郝萌,看似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你今天能够反叛郑攸,他日未必不会反叛于我。”
郝萌听到这话,后背湿透,更是连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只将头磕得砰砰作响,以致额头处都印出了血色。
“不管你是为何目的,但你今天总归是有大功劳的。”
吕布说完,骑马从郝萌身旁而去。
直到吕布走了好远,郝萌才敢站起身子。拍了拍膝盖处的泥土,郝萌自言自语了一句:希望这次,别再看走眼了。
戏策的营帐之中,火盆里的火焰燃烧正旺。
戏策似乎格外怕冷,凑拢了火盆前,伸出双手在火焰上方不断的搓和着。
吕布掀帐而入,面朝戏策行了一记大礼,打心底佩服这个智计近妖的枯瘦青年。
若不是戏策料到郑攸今晚会来袭营,恐怕至少得折损两百士卒以上。
想到此处,吕布再次行了一礼。
戏策扯了扯搭在身上的棉袄,朝吕布笑道:“戏策不过一介寒士,当不起军侯此般大礼。”
话虽然如此说着,戏策的身子却没有任何动作,受了吕布这两记躬身之礼。
吕布在戏策身旁坐下,将手伸于火盆上方,“先生,我们下一步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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