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尘旧梦
邺京有山云紫霞,其山层峦耸翠,华顶云霄,山中藏古寺,谓之弘济寺,宝塔闻钟,梵音袅袅,传诸于龙藏,出之于金口。
寺中有一僧德高望重,法号普云,上求佛道,下度众生,其行光大,其义无边,福慧同修彰显大乘之道。
弘济寺后靠山溪,溪后隔山林,此处林密山高,少有人迹,只有一条小路通进密林。
顺着小路而上,绿林掩映间,隐约可见一处青灰色的屋角。
据弘济寺的老僧人们说,那是山下的老猎户从前建的木屋,如今已久无人居住,屋里屋外,早就积满尘灰,杂草丛生,只有几只雀鸟,偶到屋前采草籽、捉虫儿吃。
顾安笙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死在这等荒凉地界,周围别说人了,连只鸟都没有。
暗夜里,梁家恶仆目露凶光,两手抻着一根粗麻绳,跟逗兔子似的,一步一步向安笙走近。
安笙错步向后,恶仆步步紧逼。
好一会儿,像是终于逗够了似的,麻绳终于勒向安笙颈间。
那恶仆一面用力,一面咬牙道:“少夫人,冤有头债有主,要杀你的人,是二少爷和大夫人,你纵做了鬼,也莫要来缠奴才。”
说罢,那恶仆就发出了桀桀怪笑。
听到这话,安笙挣扎的动作渐渐小了下来。
她就知道,梁无道那个没良心的,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说是将她打发到庵堂里去出家,原来还是要杀人灭口。
可她明明都答应了什么也不说,誓要做个睁眼瞎子,他们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
她明明,就什么都没做啊!
她十六岁奉亲父嫡母之命,听凭媒妁之言,嫁予梁贵人之胞弟,太仆寺马场协领梁无道为妻,成婚后上孝父母、中和妯娌、下悌弟妹、处处安分守己、样样从不逾矩。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忽然被冠上虐待寡嫂子侄的罪名,被梁家老夫人一怒之下发配到了水月庵。
发配就发配吧,老夫人怒火滔天,安笙不敢有二话,也认了,且为了让梁家放心,她趁夜就坐上轿子离开了梁家。
谁知道,什么发配庵堂,都是糊弄她的。
梁无道和他那寡嫂,怕偷/情丑事败露,根本就是打的要她死的主意!
可她不甘心!
他们两个偷/情被自己撞见,凭什么死的得是她?
她这短短的一辈子,过得尽是顺从识趣的日子,临了了,连个奴才都叫她听话点,老老实实地去死。
听听,叫她老老实实去死,这可真是,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啊……
窒息!无法忍受的窒息!
安笙双手死死地抓住麻绳的边缘,可是她那点力气,哪抵得过身后的人。
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小,安笙喘息已经非常困难,眼前晃过一道一道的白光,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砸在脚下的泥土地上,连个水迹都看不见。
麻绳越勒越紧,那滋味当真难受极了。
恍惚间,安笙多么想,能有个人,救她脱离这苦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安笙吊着最后一口气吐不出来的时候,身后的钳制却忽然松开了。
安笙无力地跌坐在地,捂着脖颈发出撕心裂肺的干呕声和咳嗽声。
身后传来拳脚相交的声音,安笙无力回头,她只想抓紧机会多喘几口气。
片刻后,身后的动静停了,安笙感觉到有脚步声接近自己。
她赶紧回过头去。
只见微弱的月华下,一身穿粗布僧衣,手持檀木佛珠的大和尚,缓缓向自己走来。
安笙下意识地手脚并用向后退去。
大和尚见安笙后退,立即停了下来,道一声佛号,语气慈悲。
“施主莫怕,已经没事了。”
安笙歪头看向梁家那个恶仆,只见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瞧着也不知死活。
大和尚似乎读懂了安笙的心思,立即道:“他只是昏过去了。”
安笙松了口气,这一晚上,过得太过惊心动魄,她现在心还跳得厉害。
“夜已深,若施主信得过贫僧,可随贫僧去寺里暂住一晚,贫僧所在的佛寺,离此处并不算远。”大和尚双手合十,微微垂首。
安笙看了看周围,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小心地问道:“不知大师是在何处修行?”
那大和尚闻言又道了一声佛号,立即回答:“是贫僧疏忽,贫僧乃是紫霞山上弘济寺中修行的和尚,法号普云。”
普云大师!
安笙双眸陡然睁大,然后几乎没有再多想,立即跪地哭求道:“大师救命!”
普云大师将安笙扶起,带着她回了弘济寺,将她安置在了待客的厢房。
安笙颈间被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普云大师替她上了药,听安笙陆陆续续说了自己为何被杀的缘由。
普云大师轻叹一声,对安笙说:“施主放心,你我既有缘遇见,贫僧自不会坐视施主被害,明日,贫僧会下山去,替施主结了这个恶果。”
安笙闻言,心里顿时一酸,热泪落了满脸。
自她出生起,还从未有人跟她说过,叫她放心,会替她解决了身后的麻烦。
没想到,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竟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普云大师。
次日,普云大师果真下山去了梁家,然后,又去了顾家。
安笙不知大师是如何与这两家商谈的,反正从此之后,她就住在了弘济寺后面的小木屋里。
梁家和顾家,每月还会按时派人来给她送银两和吃食。
只有一个要求,无极特殊情况,安笙不得下山。
安笙知道普云大师费心周旋,才给自己换来一线生机,也没有坚持,点头应了。
自此,她便常住在山上。
每日,普云大师都会来给她讲两个时辰佛经,安笙似乎颇有佛缘,渐渐地,竟也小有所成。
普云大师见她上进,陆陆续续的,又给她带来许多佛经和医书。
安笙聪敏好学,对大师带过来的佛经、医书等用心揣摩研读,后来竟参透了一些治病救人之古方。
一年后,大师将她收于门下,正式行了拜师礼,入了佛门,安笙有了新身份,不再属于红尘俗世,后来,渐渐随同大师入世治病救人,结下了诸多善缘。
按理来说,这样心怀普度众生之大道的安笙,应该得以善终才是,可偏偏,世事不尽如人意,安笙最后还是死于非命。
梁家,终究还是不肯放过她,就算她入了佛门,依旧不能让他们放心。
眼皮愈渐沉重,朦胧间,安笙看到师傅眼中的痛苦之色,她费力地扯出个笑容,轻声对师傅道:“不怪师傅,是徒儿自己,命不好……”
是啊,她就是命不好。
她生下来,生母姨娘就被嫡母陷害不贞,给弄死了,自己也被送到了庄子上,浑浑噩噩长到十三岁,好容易回了主家,却是为了替嫡姐出嫁。
嫁就嫁了,偏偏她还看不清,又遇人不淑,最终送掉了自己的小命。
怨不得别人,都是她自己,识人不清!
安笙安笙,原是要告诉安笙,要安安份份地过完一生。
闭上双眼前,安笙忍不住想,若有来世,她一定不要活的如此窝囊,命不自主!
她要照着她自己的意愿,畅快地活一场!
第二章:重回
清江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此情此景,若是那酸儒生坐在船中,怕是会诗兴大发,张口吟上几句来应景。
可是这江心船上坐的非是儒生,乃是被一纸书信召回京中的顾安笙。
安笙没有诗兴,有的只是几声叹息。
她到底,还是要照着前世的轨迹,回到邺京去了。
许是因为心中藏着事,罕见的,安笙竟然晕了船。
她如今,明明已经不会晕船了。
青葙熬药去了,郑妈妈坐在床头替安笙按压额角,以期减轻她的痛苦。
紫竹和雪蝉两个小丫头候在一旁,面上都十分担心,不时地回头张望,寻觅青葙的影子。
一刻钟后,青葙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汁回来了。
安笙看了看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忍不住面露嫌弃。
她实在不想承认,这碗黑漆漆的东西是用她开出的药方煎出来的,看着着实有些难以入口啊。
青葙瞬间洞悉了安笙的心思,将药碗向前推进了几分,“小姐,喝药吧,喝了药您就好了。”
安笙张口欲辩,但见几张如出一辙坚持的脸,小心思瞬间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端过药碗,捏着鼻子,将那碗颜色骇人,味道更骇人的药汁灌了下去。
郑妈妈熟知安笙,在她喝下药汁的瞬间,即刻将几上放着的金丝蜜枣拈起一颗塞进了她口中。
安笙得了蜜枣,口中甜意逐渐蔓延,这才舒缓了眉眼,放松了身体。
紫竹和雪蝉见了忍不住偷偷相视一笑。
小姐这个怕吃药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说来也怪,小姐平时给别人开方子眼都不眨一下,信手拈来,药到病除,可轮到自己吃自己开的方子时,反倒像要了命似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安笙吃了药,晕船的症状很快就有所缓解,郑妈妈等人见她不那么难受了,都暗暗松了口气,服侍她睡下后,几人便退出了主舱。
一觉醒来,安笙神清气明,再无晕船之症。
外面雨停了,青葙进来服侍安笙起身。
方穿罢衣衫,郑妈妈带着管事顾洵来了。
安笙出去见了人,顾洵行了个不大周全的礼,问说:“今夜船会到达清河郡,待到了清河郡,便可转陆路回邺京,奴才来问问二小姐,明日可否需要在清河郡休整一日?”
安笙冷眼看着顾洵,没有立即回答。
她今日晕船的症状颇为严重,顾洵这时候来询问她是否需要休整,不是明知故问么?
前世也是这样,她晕船晕得七荤八素,顾洵来询问她是否休整,她念及父亲嫡母信中所言,怕长辈等的着急,又怕给顾洵添麻烦,所以当即应了次日走陆路回京。
结果一路上接着吐得天昏地暗,到了邺京之后脸色蜡黄,几乎没了人样,被接回永宁侯府之后便大病了一场,错过了给老夫人等长辈请安,从此更为老夫人不喜。
今生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就连顾洵问这话时,脸上不怎么用心隐藏的阴狠都一模一样。
可是安笙却不是从前那个安笙了。
她冷眼看了顾洵一会儿后,便毫不客气地点头道:“是得休整休整,顾管事也知道我今日晕船晕得厉害,现下头还痛着呢,若是不休整好了就上路回京,路上万一病了,岂不让顾管事麻烦,顾管事,你说我说得对吧?”
顾洵闻言一双绿豆小眼瞬间瞪得老大,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安笙看着顾洵拼命瞪大的小眼睛,暗暗唏嘘。
真是难为了他,这样豆大的眼睛,竟也能睁得如此之大,看来是真被她这话给惊着了。
毕竟,按照代州庄子上的仆从们所言,二小姐这些年来可是被教养得极好,极为尊敬远在邺京的父亲和嫡母,唯双亲之命是从。
正因如此,顾洵才有诸多不解。
今次夫人亲自写信给二小姐,召二小姐回京,二小姐被独自养在庄子上十三载,如今被召回家,按理来说,应该感激涕零,按照夫人之言尽快回京才是。
可这一路上,二小姐丝毫看不出归心似箭的样子来。
他说走水路安全便捷,二小姐虽不大乐意,但是也应了,可是一路上每逢一个渡口,便得下船歇上几日。
如此一来,便导致归京的行程一拖再拖,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是他又不敢太过催促。
临行前,夫人特地将他叫过去吩咐,一路上务必要让二小姐“满意”,吃穿用度上都不要短了她,让二小姐一心归京才行。
他明明都照做了,可是他怎么总觉得,二小姐并没有着急回去的意思呢?
顾洵心中怀疑,面上却不敢显出来,只得答说:“一切但凭二小姐吩咐。”
他不答应又能如何?难道还能硬押着二小姐上路不成?
打发走了顾洵,安笙带着青葙她们去甲板上放风。
一场春雨过后,天边放晴,霞光大作,景色甚美。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清河郡渡口,郑妈妈带着紫竹和雪蝉收拾行李,安笙带着青葙先下了船。
顾洵见了忙对从永宁侯府跟过来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二人跟上安笙主仆。
安笙耳聪目明,眼尾余光一扫,便瞧见了顾洵打的眉眼官司,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走到渡口站定。
郑妈妈手脚麻利,很快便带着紫竹雪蝉收拾好了行礼,带着下船来寻安笙。
一行人在城中最大的客栈落了脚,安笙自己占了两间上房,自己带着青葙住一间,郑妈妈和紫竹雪蝉也住一间。
反正这一路上都是如此,顾洵也被磨出来了,木着脸交完钱后,看着安笙等人上了楼。
待进了房间以后,安笙便叫郑妈妈带上钱,领着紫竹和雪蝉出去寻些小吃来。
郑妈妈十分熟悉安笙秉性,痛快地拿着钱带着紫竹和雪蝉出去买吃的去了。
她家姑娘是个妥妥的吃货,每到一地必然要尝一尝有名的小吃才行。
姑娘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突然回京,前途尚且未卜,有这点儿喜好,她得尽力满足。
第三章:准备归京
郑妈妈她们买了小吃回来,紫竹和雪蝉将一堆纸包放到桌子上,叽叽喳喳地跟安笙介绍这些吃食。
什么皂儿糕、油酥饼儿、糖梨膏、栗子酥、杏仁茶、鱼皮饺、糯米藕、油泼面等等等等,酸甜咸辣应有尽有,天南海北一应俱全,看得安笙口水四溢,奔着桌边就扑了过去。
刚一坐下,就招呼郑妈妈她们。
“妈妈,青葙,紫竹雪蝉,你们快一起来尝尝,待会儿客栈的饭菜送上来,这些小吃食就吃不下了。”
紫竹雪蝉年纪小,又在庄子上常同安笙一桌吃饭,早都惯了如此,一时便忘了规矩,美滋滋地跟着坐下了。
可郑妈妈和青葙却不安。
马上就要回京了,听说永宁侯府门第高,宅院大,想来那规矩也是多多的,远的不说,就单说她们县府的知县老爷家里,那规矩就多的吓死人,更何况偌大的永宁侯府呢?
小姐待她们亲近,她们都知道,心里也感念非常,可正因如此,才怕给小姐惹了麻烦啊。
郑妈妈想要劝上几句,又怕败了安笙的好胃口。
小姐今儿白日里因为晕船,本就没吃多少,难得这会儿胃口好了,还是等她吃完再说吧。
青葙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与郑妈妈交换了个眼神,二人一左一右坐到了安笙身边。
待晚膳用罢,喝了一盏茶后,郑妈妈便对安笙说:“小姐,咱们就要回主家去了,奴婢听说,永宁侯府高门大院,极重规矩,您回去了,可万不要像从前在庄子上一样,待奴婢们不分彼此了,奴婢知道您心善,可您不能为自己招祸端,奴婢们明白您的心意,所以都不想给您惹麻烦,让主家的主子们觉得您不守规矩。”
青葙和紫竹还有雪蝉也立即附言,皆劝安笙主仆阶层分明一些。
安笙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含笑点了点头,“妈妈放心,我知道的。”
她怎么能不知道呢,前世她可没少因为“短规矩”被永宁侯夫人,她的嫡母方氏“教导”啊!
方氏时常拿她在庄子上不通氏族规矩为由,将她叫到身边去学规矩,最后将她教的对嫡母的话奉若神旨,深信不疑。
所以,方氏给她说亲的时候,她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还真当是天赐良缘。
直到嫁了过去,才知道,方氏口中的少年英才不过是个好色的草包,靠着忽然受了圣宠的姐姐荫了个芝麻大的官职,举家迁来邺京,找上了永宁侯府,让永宁侯府兑现早些年两家老太爷口头上定的婚约。
永宁侯夫人方氏一见梁无道就知此子是个不学无术、好色自大的混蛋,如何肯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经过与自己的心腹婆子一番密谋之后,决定将因“生母不贞”被发配到庄子上的安笙接回来,养上两三年,塞进花轿,替嫡姐出嫁!
反正梁家也没有点名说要哪个女儿嫁过去,顾安笙那个小贱人跟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颜色极正,梁家小子好色,见了画像必然同意。
而安笙也的确没有“辜负”方氏的期望,凭着到弘济寺上香的一面之缘,成功收服了梁无道的心,稀里糊涂地将自己嫁了出去,末了还傻乎乎地感谢嫡母为她寻了一门好亲。
可她也不想想,要真是好亲,方氏会同意她先嫡姐一步出嫁?
所以说,还是年轻,太傻太天真啊!
梁家根本不是福地,乃是狼窝啊!
梁家老太太刻薄,待安笙更甚,梁无道好色荒淫,与自己的寡嫂都能暗通款曲,不干不净。
不要脸的狗男女一次颠鸾倒凤时不小心被安笙撞见,竟然心生毒计,不惜用梁无道大哥的遗腹子做饵,陷害安笙,安笙百口莫辩,被梁老夫人一怒之下发配到了水月庵,从此开始了佛门生活。
那一年,安笙十七岁,嫁进梁家不过一年光景。
回想上辈子,竟然好像是在弘济寺的那几年,活得最自在,虽说后来不幸又被害死了吧,可她又有幸回来了啊!
所以说,老天待她不薄。
好容易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可得好好把握,这一世,她要将自己的命运牢牢地抓在手里,不给任何人主导她的机会!
所以说,郑妈妈说的那些,她一直都知道。
她重生已有三年多,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准备?好比郑妈妈她们,前世可是没有出现在她身边的。
方氏将她弄到了庄子上,尤不解恨,吩咐庄子上的人要“好生”待她,最后不放心,一咬牙将自己的一个心腹婆子打发着跟安笙去了代州的庄子。
这个于姓的婆子,得了方氏的嘱托,对安笙那叫一个“用心”,生生将安笙教导成了大字不识几个,只知绣花种地的乡下土丫头。
可这个土丫头,对把自己扔到这里的嫡母却满心感激,心怀孝义。
所以说,于婆子居功至伟!
所以说,安笙重回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先将于婆子除了。
除了于婆子之后,安笙陆陆续续将郑妈妈她们收到自己身边,培养成了自己的心腹,自此之后,安笙又一点一点将代州的庄子拢到自己手中。
为了让庄子上下齐心,对她忠心耿耿,安笙用了两年多。
这一切,都是为了回归永宁侯府做准备。
郑妈妈见安笙听了自己的话,心也就放下了。
不是她吹牛,她家姑娘聪慧机敏,学什么都快,看医书都跟看话本似的,更何况那些小小的规矩了,姑娘准保一学究会!
这般一想,郑妈妈瞬间信心十足,对回京之行总算不那么担心了。
安笙对郑妈妈忽然打了鸡血一样的亢奋态度表示不解,摇摇头吩咐青葙她们打水来洗漱了。
洗漱过罢,安笙便叫郑妈妈带着紫竹雪蝉去隔壁房间休息了,自己也带着青葙歇下。
一夜好眠,日上三竿,安笙总算是起身了。
青葙打开门,便见顾洵候在门口,遂笑眯眯地打招呼。
“顾管事早啊。”
顾洵闻言嘴角略抽搐。
还早?太阳都没过窗根儿了,眼瞧着再过会儿都要用午膳了,还早!
虽然心里这样腹诽,可顾洵面上却扯着笑,客气问道:“姑娘早啊,敢问姑娘,二小姐可起身了,身子怎么样了,可还难受啊?”
第四章:赶路
青葙施施然一福身,柔声道:“劳顾管事惦记,小姐刚起了身,说是还有一点儿晕,奴婢正要准备清水伺候小姐净面,想来净了面,总归会精神一点儿。”
语罢,嘴角还泄出一声轻微的叹息,配合着面上的担忧,成功将顾洵提议启程的话堵回了口中。
“这样啊,那就让二小姐好好歇歇,好好歇歇,奴才,奴才先告退了,倘或二小姐有什么要求,姑娘只管来找奴才。”顾洵笑得干巴巴,语气颇生硬。
青葙恍然不觉,不知道何为客气地应下了顾洵的话,转身关上房门,打水去了。
顾洵站在原地,看着青葙的背影默了一阵,方才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安笙在清河郡歇足了三日,将在船上晃悠出来的飘忽感歇没了,才吩咐青葙去给顾洵传话,说明日可以启程回京去了。
顾洵听到这个消息后,眉间的褶皱终于散开几分,当夜便命人打点好了行装,好待明日尽早动身。
安笙听说顾洵命人连夜整装,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想来这三天待的,顾洵颇不好受啊!
怕是方氏私下又派人来催了吧,顾洵一定急坏了,否则也不会黑天半夜的就让人收拾东西。
活该!
让他黑心肝想要折腾自己,打算跟前世一样,将自己折腾地脱一层皮么?
可惜了,恕她不能让他如愿!
清河郡临近邺京,坐马车赶路的话,也就一日光景便到了。
次日一早,顾洵殷勤地来问何时能够出发,安笙这次没有为难他,小手一挥,让青葙通知他启程。
顾洵闻言立即脚底生风,一溜烟地跑回去召唤奴仆们装车启程,似乎是生怕自己说的晚了,安笙又改了主意。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
上回在沧州渡口时,二小姐不就是临走之前又变了卦,后来又多折腾了一天才肯走么!
顾洵看着奴仆们手脚麻利地装车打点行装,默默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二小姐养在庄子上,规矩实在是短了些,时常想起一出是一出,他得时刻防备着才行!
夫人已经连着来了三封信了,信中屡次数落他差事办的不好,耽搁了这么久还没有将二小姐带回去,已是诸多不耐,他得赶紧将二小姐带回府,好将功折罪啊!
半个时辰后,马车悠悠驶出,上了官道。
南诏的都城邺京位于北方,三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越接近邺京,空气里的寒气便越盛。
安笙不耐寒,在马车里铺着厚实的软褥,放着好几个暖炉,将一方小天地捂得暖融融的,好不惬意。
顾洵几次三番回过头来看看马车,见马车好端端地走着,心里就安了几分。
就快到了,最多再过两个时辰,他们一定能赶到邺京城里,届时,二小姐就别想再神气了。
想到侯府里的情况,想到永宁侯夫人的嘱咐,顾洵唇角溢出一抹阴冷的笑容,悠哉哉地策马向前。
不出顾洵所料,两个时辰后,申时末的时候,他们一行终于到了邺京西城门。
顾洵策马到安笙的马车前,俯身提醒道:“二小姐,咱们到邺京了,待入了城门,便可回侯府了,总算是回来了,夫人可一直念叨着您呢!”
顾洵口气里带着不自知的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安笙回到永宁侯府后,被永宁侯夫人责怪的场景。
可是,马车里却迟迟没有传出回音。
顾洵面上表情有些崩裂,颊边的笑容慢慢收拢,然后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这时候,马车里才传出了一道淡淡的声音,“我知道了,顾管事安排吧。”
那一瞬间,顾洵忽然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挺没劲的。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你用尽全力挥拳出手,却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端的是让人窝火,可却再没有勇气出第二拳。
顾洵悻悻地策马走了,绷着一张脸闷头带路。
其实这都是他多想了,安笙没有立即回答他并非是故意忽视他,只是有些恍惚罢了。
她又回到这个地方来了,这个前世噩梦开始的地方,她只是,一时间有些唏嘘,出神了而已。
听着车厢外传来的嘈杂声,安笙轻轻地吁了口气。
邺京,还是一如从前的繁华啊。
只不知这繁华的表象下,是否还是像从前一样,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不堪。
紫竹和雪蝉年纪小,性子跳脱,听到外面热闹的声音,早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了。
南诏国民风开放,其中以都城邺京最盛,一月中有数日不行宵禁,女子也可在街上自由行走,买卖自如。
时近黄昏,虽然昼市停了,但街上依旧热闹,往来如织。
贩夫走卒仍在挑担吆喝,街边铺子仍旧客流涌动,达官贵人、儒生学子、寻常百姓穿插流连,织就了一幅繁华富贵的画绢。
紫竹和雪蝉看得兴奋,不时地回头跟安笙描绘邺京城的荣华绮丽。
安笙淡淡地笑着,没有搭话。
倒是郑妈妈,轻声呵斥了紫竹和雪蝉,“马上就回侯府了,你们两个小心着点儿,侯府里规矩多,别到时候给小姐惹了麻烦。”
紫竹和雪蝉被郑妈妈训斥了,都白着一张小脸用力点头,规矩应了,不再谈论外面的热闹。
安笙没有如往常一样出言抚慰她们,算是默认了郑妈妈的话。
郑妈妈说得没错,紫竹和雪蝉性子跳脱了些,从前在庄子上的时候,有自己护着倒无妨,如今回了侯府,确实该改改。
进了那吃人的地方,若是没有心机,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全然护住了她们,如今让她们长个记性,也好。
马车辘辘行着,渐渐走到了长春街中心。
等绕过长春街,到了永乐街,再往东走数百里,便到了永宁侯府了。
这一路上要经过的地方,安笙都清楚记得。
谁知就在马车走到长春街中心以后,却忽然停了下来。
安笙奇怪,正要让郑妈妈问一问怎么回事,顾洵就亲自过来了。
“二小姐,护国公世子带着镇北军归京,咱们且让一让,等陆世子他们过去了,咱们再走。”
第五章:到达
安笙闻言柳眉微微一挑,还未搭话,便听外面传来了铮铮马蹄声。
撩开帘子一看,只见外头一列军士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而来。
前头的军旗迎风招展,大红色的锦绸布上一个漆黑而硕大的“陆”字格外醒目。
当先的骑士一身银亮甲胄,挺直了背脊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整个人身量挺拔、俊逸逼人、威仪赫赫、气势堂堂,轻易便让人忽略了,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只以为他是征战多年的铁血将军。
安笙默默回想了一下,然后找到了关于护国公陆家和陆家带领的镇北军为数不多的记忆。
护国公陆家,几代忠烈,老国公陆/昊宗是开国功臣,享齐天之荣耀,可惜早早战死在西北战场,惠帝感念老国公为国捐躯,特许其嫡长子陆鸿武平级袭国公之爵。
可是,长子陆鸿武袭爵不到一年,也战死在了西北战场上,由于陆鸿武只有一个先天不足的儿子,无法,爵位便落在了老国公的嫡次子陆鸿文的头上。
让人唏嘘的是,嫡次子陆鸿文后来也同其父其兄一般结局,早早的便英勇战死在了西北战场上。
如此一来,护国公的爵位便落在了陆鸿文的嫡子,年仅十三岁的陆铮头上。
但是由于年纪太小,惠帝便先封了世子,许诺待到陆铮成年之后,再袭护国公的爵位。
届时,陆铮将成为南诏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公。
陆铮今年已经十六了,已在军中历练了三年,前途无量。
这些都是安笙从前听来的。
本来,陆铮应该是邺京最受欢迎的青年才俊,可是,在他连续死了三个未婚妻之后,天煞孤星克妻的名声,便再也挡不住地流传开来了。
听说护国公夫人,陆铮之母林氏为了儿子能娶妻生子,不知拜了多少菩萨,求了多少神佛。
但最后到底有没有用,安笙就不得而知了,至少前世在她死前,都没有听说过陆铮娶亲。
不过在跟随普云大师下山替百姓们看病的那一年多,安笙倒是听说了不少关于陆铮和镇北军的事迹。
陆家不愧为几代忠烈,陆铮也不愧为将门之后,在祖父、大伯、父亲相继战死在西北战场后,依然毫无畏惧的拱卫西北,将匈奴牢牢地挡在了西北边境之外。
安笙是敬佩这样为国为民拼杀的英雄的,所以顾洵说要给陆铮让路,她并没有什么不快。
陆家治军严明,陆铮入城来只带了一列亲卫,所以很快,他们便从安笙的马车旁走过去了,也并没有惊扰到街上的百姓。
除了那铮铮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踏步声,安笙再没有听到一丁点儿多余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支足以让任何人面对他们时,都不由得肃然起敬的队伍。
镇北军离开了好一会儿,街道上才恢复了热闹。
顾洵跟安笙打了招呼,这才命令赶车的婆子继续赶路。
酉时一刻,马车停在了永宁侯府门前。
跟前世一样,永宁侯府的主子们都没有露面,只派了大管家顾新海,也就是顾洵的哥哥出来迎人。
顾新海八面玲珑,见人先笑三分,因为有了方氏的授意,对安笙可以称得上殷勤。
“天色晚了,老夫人和夫人吩咐奴才跟二小姐说,让您今晚先回去好好歇歇,待明日再去请安就是,二小姐这边请,软轿都已经备好了,您住的玉笙居,夫人老早就命人拾掇出来了,就等着您住进去呢。”
顾新海引着安笙往门里走。
安笙客气地道谢,“劳烦顾管家了,辛苦您安排。”
“奴才不敢,”顾新海连连摆手,笑意更深,“二小姐抬举奴才了,您请上轿吧,晚膳待会儿奴才就命人给您送过去。”
安笙这回没有客气,从容地走进了软轿,郑妈妈等紧随其后,站到了轿子边上。
顾新海见安笙坐好了,便对抬轿子的粗使婆子摆了下手,示意她们抬起轿子离开。
婆子们得到授意,忙将轿子抬了起来,往玉笙居的方向而去。
软轿晃晃悠悠地走着,安笙坐在轿子里,默默回想前世这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她刚到了侯府门口,还没来得及跟大管家顾新海说上一句话,便一头昏了过去,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人便已经在玉笙居了。
彼时,她已经发了三天的高热,错过了给老夫人徐氏和嫡母方氏请安的最佳时机,老夫人嫌弃她娇贵,再去请安的时候,就没有过好脸色。
为此,她还偷偷哭过几次,每次都是嫡母方氏软言开解她,说老夫人不喜欢孩子太过粘她,对每个孩子都是这样,让她没事不要凑到老夫人跟前去。
结果她就信了。
现在想想,她那时候是真傻啊。
每次方氏挖个坑,引着她去跳,她就老老实实地跳了,不怪方氏哄骗她一骗一个准儿,将她拿捏得死死的,最后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思及此,安笙默默地捂脸替前世那么傻的自己哀叹了两声。
软轿停在了玉笙居院门前,青葙撩开轿帘,请安笙下去。
安笙从轿子里伸出一只细白柔荑,搭在了青葙手上,然后冲郑妈妈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意会,忙掏出装着碎银的荷包塞给那两个抬轿的婆子,两个婆子得了赏,欢天喜地的说了许多吉祥话,才退下去。
紫竹和雪蝉偷偷地侧目看着两个婆子离开的方向,微微有些不解。
小姐怎么连两个粗使婆子也要打赏,是不是太抬举她们了?这样她们往后都以为小姐性子软,手头松,都想来讹一笔可怎么好?
郑妈妈看到紫竹和雪蝉的表情,便低声解释道:“别瞧不起这些粗使婆子,她们的手段,可比内院里那些矜贵人阴狠多了,也下作多了,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今儿小姐给了她们打赏,她们反倒会记着小姐的好,来日里一旦有什么事碰上,也好说话。”
紫竹和雪蝉闻言恍然地点了点头。
乖乖,一家子一个院子里住着,还有这么多门道呢?
怪道郑妈妈总说大户人家规矩多,看来她们是得多注意才行,否则说不定哪日不小心,就给小姐惹了麻烦呀!
第六章:夜梦
安笙带着郑妈妈她们进了玉笙居正房。
正房拾掇的倒还算雅致,不过也没什么出奇,就是大部分人家女儿闺阁该有的摸样。
安笙视线转了转,暗暗点头。
还跟从前一模一样。
客堂里摆着桌椅矮凳,花架小几,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但胜在还算新整,再往前走几步,绕过四扇紫竹屏风,撩起珠帘,便进了内室。
内室里面铺着织锦地毯,珠帘锦帐,雕花菱镜,描金妆台,绣床软榻,该有的都有,但是多余的,你想见也见不到。
前世,刚入永宁侯府的那月,她去过一次方氏的嫡女,永宁侯府嫡长小姐顾凝薇的觅月阁,那里面才真真是富贵逼人,华美异常。
她记得,顾凝薇的绣床可是镶着红宝石和美玉的,看着就耀目逼人......
安笙想起那番景象,不由咋舌,那么贵的床,难为方氏舍得。
不过想想也是,顾凝薇可是方氏的宝贝女儿,哪有什么不舍得的。
为了顾凝薇,方氏都将她这根心中刺召了回来,足可见用心良苦、委曲求全、舍己为人......
得得得,又偏题了,方氏哪有那么委屈,委屈的是她才对么!
方氏打算迷惑她,却不愿在她身上花上大价钱。
永宁侯府几代衰减,家道早已不同从前,所以方氏将她召回来之后,多数时间,都只施以小恩小惠。
安笙扫了一圈卧房内的摆设,暗暗摇了摇头。
怨不得方氏不走心,一切的一切,都怪她自己。
是她自己识人不清,错把假意当真情,一头栽进去,直到死才走出来。
青葙和郑妈妈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信上说得跟朵花似的,说要将姑娘接回来当成嫡亲的女儿一般待,可永宁侯府嫡亲的女儿,闺房里就是这个样子吗?
瞧那绣床,还不如姑娘在庄子上睡得那张好呢!
这么大的永宁侯府,难道就给矜贵的小姐睡这种小家子气的床?
不过想归想,气归气,青葙和郑妈妈都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
怕给安笙添堵。
小姐兴冲冲地回来了,若是发现嫡母对自己并不如信中所说的那样好,定要失望的。
可她们不说,有人却忍不住。
紫竹瞅着西北角摆着的绣床,不高兴地嘟囔道:“这床怎么还没有小姐在庄子上睡得大呢,夫人不是说小姐回来了,什么都给小姐用最好的,难道这就是永宁侯府最好的东西了?那永宁侯府也太穷了?”
紫竹纯属就事论事,外加替安笙打抱不平,绝对没有鄙视永宁侯府的意思。
郑妈妈听到紫竹嘟囔出声,忙给她使了个眼色,轻斥道:“不许胡说。”
紫竹被郑妈妈训斥了,缩紧下颌不敢再说。
安笙笑了笑,吩咐道:“行了,郑妈妈,你带紫竹和雪蝉先到外面去吧,待会儿顾管家该派人来送晚膳了,说不准,还要添人过来,紫竹和雪蝉还小,不经事,妈妈你盯着一些。”
“是,小姐您放心。”郑妈妈垂首应了一声,带着紫竹和雪蝉先到外面去了。
不出安笙所料,郑妈妈出去没一会儿,顾新海便带着人过来了。
安笙等了一会儿,才带着青葙出去。
顾新海除了带人来给安笙送晚膳,还送来了两个粗使婆子。
“二小姐,这是吴婆子和刘婆子,往后就在您院里做粗使了,您有什么粗活,只管吩咐她们,另外,明日官牙的人会上门来送几个小丫头,届时二小姐再亲自掌眼挑几个自己喜欢的,这院里的人差不多就齐了,二小姐您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没有?”
安笙看了看那两个婆子,含笑对顾新海摇摇头,“没了,顾管事费心了,安排得很好。”
顾新海闻言也笑了,笑得发自内心。
安笙想,他这时候大抵心中是在想,这二小姐果然是个好糊弄的傻子,夫人说得对,只要稍稍露出些恭敬模样,二小姐就什么毛病都没有。
顾新海心满意足地带着人走了。
安笙让郑妈妈将那两个粗使婆子带下去,然后走到桌边用晚膳。
郑妈妈去而复返,没用多少工夫。
安笙见郑妈妈回来了,便招呼她一同坐下吃饭。
郑妈妈没有推辞,在青葙身边坐下了。
待用罢晚膳后,郑妈妈她们将东西收拾妥当了,便将杯盘碗筷等交给那两个粗使婆子,让她们拿去送回大厨房那边。
那两个婆子站在正房门口,虽竭力控制动作表情,但还是不经意地露出了几分探究。
安笙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该干嘛干嘛。
两个婆子见安笙并无异常,才悻悻地端着托盘离开了。
等她二人出了玉笙居的院门,安笙便吩咐郑妈妈。
“妈妈,你留心些,看住了她们,若是她们有什么异常,及时来报。”
这两个婆子,是方氏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她是不能让她们再发挥跟前世同样的作用的。
郑妈妈意会,郑重地点头应下了安笙的话。
月华如水,天色渐晚,累了一整日,安笙早早地便上床躺下了。
可翻来覆去,却总也睡不着,安笙所幸睁着眼睛看着床帐,回想前世种种。
想着想着,渐渐地眼皮却重了,不知不觉中,安笙就入了梦......
梦里,她似乎又将前世的路走过一遍,仍然是坎坎坷坷,磕磕绊绊,最后死于非命......
次日一早醒来,安笙便觉满身疲乏,肩颈尤疼。
青葙替她按了一会儿,安笙浑身的疼痛稍有缓解,便叫她们准备水来洗漱。
刚收拾妥当不多时候,紫竹来报说夫人身边的荷香来了,说是来带安笙去老夫人院里请安。
荷香是方氏身边的二等丫鬟,还算得脸,性子有些浮躁骄矜,没有小姐的命,偏生了做小姐的心,前世就对安笙不大恭敬,今生亦然。
不过安笙也懒得同她计较。
一个肤浅的小丫头罢了,方氏也不算信任她,诸多事情并不曾让她知晓,没必要与她为难。
安笙带着青葙,由荷香带路,直接去了永宁侯府老夫人徐氏的松鹤堂。
第七章:请安
三月初春,天气仍寒。
安笙裹着一身厚披风,怀里抱着个小手炉,不紧不慢地带着青葙往松鹤堂方向走。
荷香在前面察觉到安笙主仆步伐太慢,便停下来不耐烦地回望。
看到安笙一派闲适,她眼底的嘲讽不禁更浓。
这位二小姐可真是心比天大,还真当自己是回来当侯府小姐的,做出这副矫情样子给谁看呢?
要不是为了大小姐,夫人会将她召回来,美得她!
青葙看到荷香对着安笙目露不屑,眼中寒芒一闪,手指动了动,刚要抬起,又被安笙轻轻拍了回去。
安笙示意青葙不必恼。
往后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多着呢,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
安笙为什么会被召回来,永宁侯府里许多人都清楚着呢。
可即便清楚,因为事不关己,所以前世从没有人提点过安笙一句半句。
安笙对这个地方是真的没有半丝好感,可她又不得不回来。
她生在这里,身籍被方氏捏在手里,为了她的自由,也为了替娘亲沉冤昭雪,她必须回来。
好在,前世方氏给她挖的那些坑,她都记着呢。
既都记着,便也没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这一回她是回来给方氏挖坑的,又何必惧她?
永宁侯府的大宅,系当年圣祖皇帝钦赐的宅邸,占地面积颇大。
松鹤堂是永宁侯府最大的院子,居于正中位置,而安笙所在的玉笙居则较为偏远,在内院的最边角上,所以从玉笙居走到松鹤堂,便花了不少时间。
到了松鹤堂院外的时候,安笙很想喘两口气来应应景,可奈何现在身强体健,走了这么久,也不见她呼吸有半分急促。
唉,她可能确实不是个娇小姐的命,还是赶紧进去请安吧,待会儿去晚了,老夫人徐氏的脸色又要难看了。
她起了个大早来请安,可不是为了看徐氏脸子的。
进了院子,荷香快走几步,到了廊下,对站在那里的,一个身着葱绿褙子的丫鬟笑着福了福身。
“倚翠姐姐,夫人让奴婢带二小姐来给老夫人请安了,烦劳姐姐给通报一声,就说二小姐来了。”
那唤作倚翠的丫鬟闻声向安笙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含笑福身道了一声好,便转身撩开门口的布帘,进了屋子。
青葙见她们这般慢待安笙,心火不由更盛。
老夫人明知道小姐今早要来请安,没有吩咐丫鬟等在门口直接将小姐迎进去就算了,还得人另外通传。
若是人人都这样也就算了。
可她方才明明见到那个倚翠迎进去了一拨人,有说有笑的,客气得很,怎么到了小姐这,就是这般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态度了!
安笙继续轻拍青葙的手,让青葙不必生气。
徐氏这是给他立规矩呢,好让她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她都猜到了,所以方才出门时,特地嘱咐青葙穿得厚实一些,又带了手炉,根本就不冷。
既不冷,站一会儿又怕什么?
难道让她在院里站一会儿,冷她一会儿,她就唯徐氏之命是从,做个随她们摆弄,任她们安排的提线木偶了?
既不会,又有什么好气的。
片刻后,倚翠打帘出来,走到安笙面前,含笑福身道:“二小姐里面请,老夫人让奴婢请您进去。”
安笙回以一笑,带着青葙进了屋。
一进去,便觉一股热气迎面扑来,混着满室的香味,熏得人脑子发酥。
安笙咋舌,永宁侯府不是都要入不敷出了,徐氏这里到了三月还烧着地龙,可真够浪费的呀。
看来方氏抠归抠,也得看对谁。
安笙来得早,可也没早过大房其他人。
方氏单叫荷香去给她引路,自己却带着大房的公子小姐和姨娘们过来给徐氏请安,怕是没安好心。
果然,还没等安笙福身请安呢,方氏便率先对安笙招了招手。
安笙暗暗吸了口气,听话地走了过去。
方氏见她走近,一把抓过她的手,力道大的将她的手腕都捏疼了。
安生忍着没有抽回来。
方氏粲然一笑,“我听顾管事说你一路上折腾得不轻,所以就没让人去唤你早起,怎么样,这会儿身子还难受么?”
果然,方氏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好。
这话明着是关怀她这个小辈,实则是在徐氏面前给她刷好感值呢。
只不过,这好感值是往下刷的。
徐氏最重规矩,又不喜小辈骄矜,方氏一直拿她的身子说事,这是明里暗里在提醒徐氏,说她顾安笙是个身娇肉贵的娇小姐呢!
不过这种程度的挑拨,安笙并不放在眼里。
方氏给她挖坑等她跳,她就还给方氏一个。
礼尚往来么,不能让方氏觉得她不懂规矩。
思及此,安笙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容,然后看了看方氏,又看了看坐在暖炕上的徐氏,诚心诚意地道:“多谢母亲关怀,我已经好多了,母亲慈心,让荷香告知我不必去给您请安,也不必着急来给祖母请安,我原还不安,觉得不该这样,现在才知道,原来母亲都是为了我的身子,安笙不孝,让母亲忧心挂怀了。”
她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孺慕之情,却将方氏刺得面容一僵。
这个小贱种,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她几时让荷香传话说,让她不必着急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一向重规矩,每日里没有特殊情况,就连她这个侯爷夫人都不能免了晨昏定省,更何况顾安笙这个小贱种?
她是不喜欢顾安笙,也不想让老夫人喜欢。
可她自认有千万种法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却断断不会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来。
但今日顾安笙这个死丫头一句话,却让她陷入了两难。
谁知还没完。
顾安笙跟她说完话,转头就施施然地对着徐氏跪了下去。
尔后又礼数周全得体地磕了个诚意十足的头。
“孙女给祖母请安,愿祖母长乐安康,福寿绵长。”
安笙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糯糯的甜,她今日穿着一套水粉色的交领襦裙,乍一看去,像极了紫霞山下种着的关山樱,端的是惹人怜爱。
纵是徐氏刻薄,此时也说不出苛责的话来了。
第八章:认人
“起来吧,既回来了,往后便好生学规矩,莫要下了侯府的脸面。”徐氏淡淡地点了下头,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句。
安笙恭敬地应了一声,方才站起身来。
然后,徐氏的心腹婆子徐嬷嬷递过来一个小荷包,安笙收下后,便让青葙将自己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
一条寿纹抹额,一个安神香包,都不是安笙亲手做的。
当然了,这话安笙不会照实说,只说多年未曾服侍身前,故而做些小物件聊表孝心。
徐氏收下见面礼,面上表情好看了几分。
正说着呢,门口的湘帘又被打起,其他几房的人也都赶过来请安了。
呼啦啦一群人涌进来,男的女的,大的小的齐齐站到堂中,瞬间便将安笙淹没其中。
几个夫人请过安之后,余下的小辈们才一同跪下磕头请安。
安笙见到这么多人都跪了,心中对自己方才的那一跪,才没有那么耿耿于怀了。
众人按次坐下,独安笙一人站着,就稍显有些突兀。
大家伙都在打量她,但是谁也没有先说话。
方氏冷眼看着安笙孤零零的在堂中站了好一会儿,心头的气才散了一些。
然后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来,走到安笙身边,笑道:“瞧我,一见到大家伙都来了就忘了正事,这就是安笙了,她才刚从庄子上回来,人有些怯生,大家伙多担待,往后可都多多照顾我们安笙啊。”
方氏掌管永宁侯府中馈多年,手腕自是有的,若非安笙有了上一世的记忆,此时只怕还要被她假慈悲的态度所蛊惑。
方氏亲自引着安笙跟永宁侯府众人做介绍。
态度之亲热、之殷勤,简直让人心生错觉,觉得安笙不是个身份不够光彩又不受待见的庶女,而是她方氏的嫡亲女。
方氏先引着安笙见了二房夫人沈氏。
安笙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二婶母好。”
沈氏含笑点点头,同样给了一个小荷包。
安笙欣然接下,又去见了三房夫人宋氏。
毫无意外的,依然得了一个小荷包,安笙仍旧含笑接下。
然后,便要开始见那些兄弟姐妹们了。
值此时,方氏还未开口介绍,方氏的嫡女顾凝薇便走了过来。
顾凝薇挽上方氏的手臂,亲昵地娇笑道:“母亲,女儿带着二妹妹去见兄弟姐妹们吧。”
“也好。”方氏含笑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眼中的慈爱比面对安笙时真心多了。
方氏回去坐着了,顾凝薇冲安笙莞尔一笑。
安笙浑身顿时一激灵,然后赶紧回了一笑,福身见礼,“大姐。”
开玩笑,这可是方氏的眼珠子,心尖子,她可不敢“得罪”。
顾凝薇很有长姐风范地带着安笙与其他兄弟姐妹一一介绍。
大哥顾琮,即将满十八岁,大房方氏所出嫡长子,永宁侯世子,为人有些木讷,不知变通,但本性还不坏。
二弟顾琰,十二岁,二房沈氏所出嫡子,因被其母娇惯,故有些天真不晓世事。
三弟顾钧,十岁,二房韩姨娘所出,随生母韩姨娘陪伴二老爷顾荣外放徽州,因而不在京城。
然后是几个妹妹。
三妹顾安雅,十二岁,大房红姨娘所出,性子畏缩,极听顾凝薇的话,唯顾凝薇马首是瞻。
四妹顾菱,十一岁,三房夫人宋氏所出,因受其母影响,带了商户女的习性,有些市侩,但本性尚算天真。
五妹顾岚,七岁,二房韩姨娘所出,同样随其母在徽州陪伴父亲。
介绍了一圈,安笙每个兄弟姐妹都送了一个平安扣和一个香包,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心意也算到了。
然后,又收了一堆回礼,也都不算贵重,就是表个心意。
此外,安笙的父亲顾麟,老夫人徐氏嫡长子,袭了永宁侯爵位,如今在兵部任职左侍郎,上早朝去了,所以安笙没有见到。
二叔顾荣,徐氏嫡次子,外放徽州知州,仍在任上,家中留了正妻和嫡子侍候老母,自己则带着韩姨娘,和韩姨娘所出的一双儿女,任职徽州。
三叔顾彻,老侯爷庶子,靠着永宁侯府的名声荫了个芝麻大的闲散官职,主要职责还是打理侯府庶务,现正在外面巡视庄子,故而不在家中。
余下的几个姨娘,并没有特地介绍,只互相颔首示意,便没有多做表示。
如此甚好,安笙暗暗点头,能少跪几次,实在是好。
走了一圈,总算是将人认全了,安笙非常有眼力见地退回到方氏身后站着去了。
这屋里能坐着的,刚才就都坐下了,不能坐的,就只有站着的份儿。
除非徐氏一个高兴,招你到身边去坐,否则你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你该站的地方就是了。
永宁侯府的规矩,一向如此,不近人意。
冗长的请安终于结束了,老夫人徐氏摆摆手,众人齐齐退下。
刚一出松鹤堂院门,方氏便叫过安笙,亲亲热热的交代道:“你身子弱,这一回长途跋涉回来折腾得够呛,便留在玉笙居好好歇上些时日吧,不必急着到我那去侍候,至于跟姐妹们联络感情的事,也不必着急,反正来日方长么。”
尚未分开的其他几房人,闻言都将视线投向安笙,目光里隐隐带着几分同情。
安笙心中好笑,面上却应得痛快。
方氏以为此举会让自己难过,殊不知,却正中自己的下怀。
能少跟这些魑魅魍魉见面,可是她巴不得的好事!
安笙遵循方氏的“叮嘱”,回玉笙居“养身子”去了。
刚回去没一会儿,管家顾新海便带着人来给安笙挑选。
安笙看了看,随意指了四个小丫头,其余的让顾新海带走了。
方氏不会真的放心让她自己在玉笙居过安生日子,总会安插人手进来看着她,两个粗使婆子能去的地方有限,那就再插几个丫头进来,总之不能放任安笙自流。
所幸留下的几个丫头安笙前世都见过,人品习性也都了解,所以知道该怎么用,用在哪里,故而并不在意。
第九章:上香
方氏不喜欢安笙,但是又有件大事必得要利用安笙,所以对安笙表面上倒也过得去。
因为有了方氏的特别“嘱咐”,安笙每日除了去老夫人院里晨昏定省之外,果真就安安分分的待在玉笙居里,不曾出门。
方氏听了玉笙居的小丫头玉容传给粗使婆子吴婆子的话,终于放了心。
这丫头肯听话就好,听话就好安排。
总之不过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而已,到底还是要随她摆弄的。
方氏轻笑一声,染着丹蔻的手指拨了拨花架上开得浓艳艳的海棠。
那花瓣娇嫩,经不起她的手指搓揉,当下漱漱落了一地,方氏见了,脸上的笑意却更浓。
片刻后,方氏才吩咐丫鬟,让她们将满地的残花收拾干净。
三日后,时逢初一,不知哪里的消息说弘济寺的普云大师云游回来了,老夫人徐氏听了,急得忙带上一家子赶了个大早出了门。
徐氏信佛,自诩虔诚,普云大师是得道高僧,连当今圣上都礼让三分,徐氏听说普云大师回来了,自是要去见一见的。
可惜就是拖家带口,阵仗太大。
要是安笙,定然自己带着两个心腹,麻利地就上山去了,哪能带着这么一串累赘,耽误工夫。
安笙暗暗摇头,然后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
徐氏拖家带口也是有原因的,至于这个原因么,自然就是她跟方氏两个最清楚了。
当然了,这在永宁侯府也算不上十足的秘密。
只不过,她们都以为安笙不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极为放心罢了。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小半晌,方才到了紫霞山下。
弘济寺在紫霞山上,山道巍峨,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自然是不会自己爬上去的,所以便都上了软兜。
安笙默默跟在后面,拿起扇子遮住大半张脸,也不乱看。
血与泪交织的记忆证明,乱瞟乱看是极其不明智的......
烟花三月,紫霞山上娇花竟放,映着点点新绿,泻了满城春色。
大抵是听说了普云大师云游归来,前往紫霞山拜佛的人,远不止永宁侯府一家,还有他人。
这些人大都衣着华贵,想来出身不低。
安笙挡在扇子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出身不低才更好,越是矜贵的人,出了事,越是强有力的见证。
软兜晃悠悠的,摇得人腰肢发软,春光明艳艳的,照得人浑身暖融。
处处一片祥和。
好容易上了山,到了弘济寺门前,安笙赶紧让青葙扶着自己下了软兜,然后仍旧将脸挡得死死的。
方氏暂时没工夫搭理安笙,而是忙着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看去。
兴许是听到了方氏内心的呼唤,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只见从前方不远的山门处,走出一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靛蓝色的长袍滚着金边,腰间的锦带亦勾着金丝。
那一身金光灿灿的行头,随着他步伐一起一伏,晃煞人眼。
他手中持着一把玉骨折扇,正在附庸风雅地摇啊摇。
安笙透过绢扇看到那人的影子,心中不无恶意地想,装吧装吧,免得待会儿你就没心思再装了。
方氏看到那装腔作势、油头粉面的男人渐渐走向她们这边,不由地双手一紧。
扶着她的贴身丫鬟袭香觉出方氏的不对,轻轻唤了一声。
方氏被袭香唤回了神,暗暗吸了口气,然后转过头去,对安笙露出了一个极为“慈爱”的笑容。
紧接着,又对安笙招招手,“安笙啊,到母亲这里来,待会儿母亲带你上头香,向佛祖给你求个平安。”
安笙以扇遮面,倒也没人觉得不对,只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到了这地方见了人多所以拘谨。
安笙自然也不会傻得去解释,所以便就着半遮面的样子,向方氏慢慢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安笙默默地数着……
就在她数到第五步的时候,前面忽然闹起来了。
不多不少,刚刚好,安笙轻轻呼了口气,然后快步走向方氏。
前面闹哄哄的,不多时便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初一来弘济寺上香的,可不光是像永宁侯府这样的官宦贵裔之家,还有不少普通百姓。
贵裔太太们端着身份,不好凑到人前去瞧热闹,可市井村妇却没有这些顾忌。
她们平素就喜欢听邺京城里的八卦流言,如今正好遇见了大热闹,怎肯错过?
所以这会儿不论是上香的还是没上香的,都聚到了一起,睁大眼睛瞧热闹。
哎呦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瞧了一会儿,不少妇人都嘴角下压,眼神不屑地瞄向那靛蓝锦袍的公子哥。
真是没想到,这穿得人模狗样的,内里竟是这么个腌臜货色?
始乱终弃就算了,弃的还是个跟他一样的七尺男儿?
真不要脸!
哎,这人谁啊,你认识么?
什么,你不认识?这不就是那个那个什么贵人的弟弟,梁家那个小少爷梁无道么!
哦,原来是他呀!
那就怪不得了,听说这小少爷前几日才因为寻芳楼里的一个窑姐,跟另外一个公子哥打起来了。
哎呦我的天哪,感情这梁少爷还是男女通吃?啧啧啧,世风日下啊,怎么这般不检点!
市井妇人的嘴巴向来敢说,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声阔谈,安笙她们站在外围,不用费心就听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这梁无道不仅好色不学无术,还荤素不忌,没有下限啊,这谁家的女儿嫁了他,能过得好啊?
思及此,顾家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了安笙。
安笙眨巴着朦胧的大眼睛回望其他人,一副无辜惹人怜的小模样。
造孽啊,除了方氏,顾家其他人心中皆划过一声浅叹。
当然,除了叹息,她们更多的则是庆幸。
庆幸不是自己的女儿,要嫁给这样腌臜的好色胚子。
安笙没有错过这些人眼中的惋惜和庆幸,她也并不失望。
前世,她早已见识过顾家人的冷漠和无情。
事不关己,没有人会顾及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的死活,能用她来换取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这笔买卖,大家都觉得划算。
第十章:纨绔
弘济寺香火鼎盛,山门前往来香客众多,如今更是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
寺里的知客僧人听到动静,发现了外面的异常,忙快步过来疏引人群。
可百姓们好打发,事件中心的正主却不好打发。
梁无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妖娆冶艳的男子坏了名声,正气得暴跳如雷,如何肯听知客僧人的劝解,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是好色不假,可也没有男女不忌啊?
烟花柳巷他常去,可那下等的倌馆,他可从来没有进去过。
眼前这男子口口声声说自己玩弄了他的感情又抛弃了他,简直是放屁!
就他那副不男不女的样子,看着就不像是良家子,指不定就是从那下等地方出来的贱胚子,还妄想攀附他梁大少,做梦!
梁无道越想越生气,遂一把揪起半跪在地上的男子,恶声恶气地骂道:“狗娘养的小贱种,你给老子说清楚了,老子几时玩弄过你又抛弃了你?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子的名声你也敢污,活得不耐烦了你!今儿你不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了,老子绝对让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那被他揪起衣领的男子身量纤纤,糜妍肌理,瞧着竟比一般女子还要娇艳瘦弱,乍然被梁无道揪起,整个人都半悬在空中,看着好不可怜。
梁无道一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仅没有怜惜,反倒怒火更盛,当下招过自己的几个随从,怒吼道:“来呀,给老子狠狠地揍这下贱胚子,什么时候他这狗嘴里能吐出象牙了,不再污蔑老子了,什么时候再停手!”
几个家仆显见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梁无道一声令下之后,便立即动起手来,对着那瘦弱男子拳脚相向,下手毫不留情。
一边打还一边口出恶言,十足的狗仗人势。
梁无道在一旁听着那男子被打得哎呦哎呦直叫唤,心头的一口恶气总算是消散了些许。
他双手抱胸冷冷地哼了一声,满面不屑,将纨绔恶霸的做派演绎地惟妙惟肖。
从前还在老家之时,他便横行无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如今仗着胞姐受宠来到邺京之后,这霸道的习性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知客僧人见梁无道不仅不听劝解,反而纵恶仆动起手来,知道再劝无望,只能匆匆跑回寺里,打算叫武僧出来,将这些人赶走。
佛门圣地,岂容他们如此亵渎!
当今天子入了弘济寺山门尚且礼遇有加,这个纨绔子弟到底是哪里跑来的,竟如此的嚣张狂妄?
知客僧人跑走了,围观的妇人们见梁无道猖狂若斯,也不敢再轻言得罪他,只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安笙跟着顾家人站在外围,遥遥一望见了里面的情形,不禁暗暗摇头。
这梁无道到底不是底蕴深厚的大家世族里培养出的子弟,不明白在这随手一抓,都能抓到个五品京官的邺京城里,是如何的卧虎藏龙,勋贵遍地。
京都多贵戚,许多看似身份不显的人,一旦亮出身份,都足以将梁无道压得再无翻身之日。
梁无道敢耍狠斗横,说白了就是仰仗他那忽然受了圣宠的胞姐梁贵人。
可一个小小贵人,有些人还真就不会放在眼里。
梁家人以为梁贵人受了封,自己就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从此便可以在邺京城里横着走,都无人敢管、无人敢拦。
却不知,有时候不是人家不管,不过是他们无事犯到真正的显贵眼前,人家懒得管而已。
今日梁无道在弘济寺山门前放纵恶仆对一男子大打出手,堵了进寺的道路,便恰巧碍了一位显贵的眼。
普云大师云游归来,许多勋贵人家都赶着来见上一见,比如永宁侯府顾家,再比如护国公府陆家。
虽说双方都还有不为外人所道的其他事情,但说到底,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见到普云大师的面。
陆家长房大少爷先天不足,是从娘胎里带着恶症出生的,从小到大遍寻名医,用尽了名贵的药材,方吊住了一条性命。
这几年因缘际会得了普云大师的诊治,病情稍有好转,故每次大师云游回来,陆家都必得亲上弘济寺拜访,求普云大师替陆大公子行针用药。
今日陆家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谁承想到了弘济寺,会碰见这样的乱象。
陆家大公子是长房夫人郑氏的命根子,任何耽误了儿子治病的人或事,在郑氏眼中,都是不可原谅的。
所以当下,郑氏便命护国公府的护卫将梁无道等人清走。
透过轿帘的缝隙,郑氏目光阴沉且凶狠地看着梁无道,耽误她儿子瞧病,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能让!
何况还只是个不知哪里来的混小子,不值一提!
护国公府的护卫得了郑氏的命令,却没敢立即动弹,而是拿眼去瞧停在最前头的那顶软轿。
那里面坐着的,乃是护国公府老太君魏氏。
片刻后,软轿中传来魏老太君肯定的声音,护卫们才敢应声而去。
护国公府的护卫,都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绝非那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家仆可比。
因而他们一出现,形势瞬间便逆转了,梁家的几个家仆三两下就被扔了出去,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嚎声震天。
梁无道一见自己的家仆被人扔了出去,当下气得眼珠暴突,指着护国公府的护卫们嚣张大骂起来。
“瞎了你们的狗眼,竟然敢打老子的人,你们知道老子是谁么?说出来吓死你们!我告诉你们,现在跪下来求老子宽恕,老子或许还能考虑放你们一马,否则的话,定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梁无道又得意地哼了两声,然后抬起下巴斜眼去瞧护国公府的护卫们。
不知死活!
护国公府的护卫们眼神齐齐一冷。
他们老子都死了多少年了,眼前这个二世祖算老几,也敢自称他们老子?
这邺京城里,敢在他们陆家人面前自称老子的,还真就没有几个。
这小子是哪根葱,口气也忒大了!
第十一章:拜佛
郑氏在轿中等得着急,便让贴身丫鬟芳翠上前给陆源传话。
芳翠按照郑氏的吩咐,走到陆家护卫身边,脆声道:“陆护卫,郑郡君说了,无论是何人,在佛门圣地滋扰生事都是对佛祖的大不敬,让你不必顾虑,快些将人赶走,万别污了这清净之地。”
陆源听了芳翠的话,不由底气更足,立即便招呼两个下属,让他们将梁无道押走。
梁无道被陆家护卫一左一右压住了肩胛,双手亦被反剪在后,登时痛得叫出了声。
“哎呦,哎轻点轻点,找死呢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么,竟敢如此对我!”
梁无道隐约猜到自己可能碰上了不得了的人物,但又不肯伏低,怕在人前落了面子,往后没法在邺京城里混,便虚张声势地叫喊了几声。
但到底是心里有了几分顾忌,所以口气也不若方才那般嚣张无度,张口闭口以老子自居了。
陆家护卫见多识广,一看梁无道这副模样,就知道这人已经怂了。
心头划过一丝不屑,二人再未犹豫,立即将人押到下山的石阶入口处。
到了地方,两个护卫便松了手,梁无道自己趔趄了一下,好歹稳住了身形。
双手上的钳制被解开,他便又想回头来骂人。
哪知陆家的护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梁无道盯着那两名护卫的背影气得胸脯一起一伏。
想要骂几声来过过嘴瘾,两条胳膊却一抽一抽疼得厉害,骂人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到底没敢喊出口。
梁家的家仆见自家少爷被人扔到了不远处的石台上,忙灰溜溜地爬起来寻着少爷去了,再没有方才的气势。
而这一来一往地混乱之后,方才抓着梁无道大喊他负心薄幸的男子,也不见了踪迹。
梁无道遍寻不见这人,气得一脚踹上了石阶旁的岩壁。
结果气没出来,倒将脚踹伤了,抱着右脚歪在家仆身上,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唤,被几个家仆合力抬下山去了。
这地方风水不对,与他家少爷相冲,还是赶紧回去,省得待会儿少爷一怒之下,再拿他们出气。
山上的百姓见了这一幕,都暗骂梁无道活该。
在佛祖面前也敢如此猖狂,这都是报应!
罪过罪过。
骂完了人,百姓们忙又回过身去,面向弘济寺方向拜了又拜。
一场闹剧收了尾,山门前又恢复如常,众人见再无热闹可看,遂该上香的上香,该还愿的还愿......
永宁侯府老夫人徐氏也招呼一家子进去上香,只字未提方才的乱象。
徐氏不多说,顾家其他人自然也不会随意多言。
大家面色如常,坦坦荡荡,仿佛梁无道这个人,只是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一样。
而赶走了梁无道的陆家人,也急急忙忙地进了弘济寺。
不过陆家并未到大殿里头去上香,而是由知客僧人引着,直接去了后殿。
陆家的轿子从顾家人面前匆匆掠过,带起一阵微风。
徐氏望着陆家众人远去的方向,眸底暗了暗,脚步顿了一瞬,方才继续向前走去。
“陆家的阵仗可真大,放眼整个南诏,怕只有她家的轿子能直接抬进弘济寺后殿了。”
大房的红姨娘嘴巴一向琐碎,人又势力,所以这会儿便忍不住心里泛酸,凑到方氏跟前小声嘟囔。
方氏冷冷地瞥了红姨娘一眼,斥道:“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红姨娘被方氏训了,立时缩紧脖子,不敢再胡乱插言。
方氏懒得看她那副上不了大台面的德行,便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陆家阵仗是大,可那阵仗是陆家几代男人用血和命挣回来的,不服气,不服气你也挣一个看看?
若谁能像陆家一样,牢牢拱卫西北,不让匈奴鞑子来犯,当今圣上保准也给你一样无尚的荣光!
陆家大房如今只有那一个病歪歪的嫡子,好容易养得这样大,那可是大房夫人郑氏的命根子。
为了给儿子续命,郑氏连夜闯宫门,求皇上派太医院所有太医入府诊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地方是她不敢去的!
方氏面色冷冷的,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羡慕、有嫉妒、但却也有庆幸。
陆家风光不假,可这风光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也着实太大了。
若非要做个选择,她倒宁愿像现在这样,纵使荣光不显,至少丈夫儿女都在身边,安稳顺遂。
不对,眼下女儿身上却是不顺的,梁家的事,不能再拖了,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梁无道那个混小子的!
不过幸好,有人能替女儿挡了这灾祸。
顾安笙这个死丫头,年纪轻轻,身量容貌尚未长开,便可窥见往后的倾城容色,跟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模一样,碍眼至极。
难得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这一回她若能替女儿挡了灾厄,前尘过往,她便不再计较,且还许她风光大嫁!
思及此,方氏眉眼间的冷意一点一点褪下,又换上了那副慈母模样。
“安笙啊,随母亲进去上香,今儿你大姐病了没有来,待会儿你也帮她上一炷香,祈祈福,你们两个可是亲姐妹,你大姐最是惦记你这个妹妹了,昨夜还惦念着要来替妹妹求个平安符,奈何夜风吹伤了身子染了风寒,不便出门,才只得作罢,母亲想安笙这样懂事,必定也是心怀姐姐的,对吧。”
“母亲说得极是。”
安笙眯着眼睛软软地笑了,然后恭敬地扶住方氏伸过来的手,随方氏一同进了正殿。
佛祖面前,方氏的谎话都能说得面不改色,想来前世自己会受她蒙蔽,被她欺骗,也不光是太傻太天真的缘故。
说到底,还是方氏太善于做戏了。
安笙低下头,敛了满目情绪,只在心底深处,无声地笑了。
重来一世,方氏若还照着从前的法子调教她,怕也不好用了......
弘济寺第一重殿是天王殿,供奉大肚弥勒菩萨,肚宽面慈,拈花一笑的模样似能包容世间众生疾苦。
安笙看了看菩萨宝相,在蒲团上虔诚地跪了下去。
第十二章:见人
上过了香,徐氏便带着一干女眷去了内院。
观方才护国公府的架势,今日旁人怕是难以见到普云大师的面了。
不过寺里还有其他得道高僧,以顾家的身份,求道大师傅开了光的平安符,总还是可以的。
顾菱和顾安雅想要去解签,徐氏没有强求,交代了跟着她们的婆子几句,便放人走了。
安笙瞅准机会,朝顾菱和顾安雅投去向往的一瞥,徐氏见了,慈心大发,一挥手让她也跟着去了。
安笙谢了恩,忙跟着两位妹妹一起,离开了方氏的视线。
虽说她并没有什么签文想解,但总归要比跟着方氏,听她念经一样絮叨自己的慈心要好吧?
顾菱才十一岁,虽说跟着其母学了那么点商人的市侩,但本性尚算天真,有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样子。
方才因跟在徐氏身边,所以不敢造次,这会儿离了徐氏的掌控,便如同脱了缰绳的马儿,肆意跑了起来。
她的奶娘高妈妈怕她跑摔了,又怕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因而提着裙摆在后面不停地提醒。
一会儿让她注意脚下,一会儿又让她注意形象,好不忙络。
好在顾菱还没彻底忘了分寸,跑到内院门口便停了下来,喘了几口气之后,便似模似样地替自己整衣抚发。
高妈妈好容易追上了顾菱,顾不得自己气未喘匀,就赶紧先扯下帕子替顾菱擦拭香汗,兼以打理仪容。
一边弄还一边语似埋怨道:“小姐也跑得太快了些,奴婢险些追不上您了。”
虽说是埋怨的话,可高妈妈的口气,却是满满的慈爱,情真意笃。
“妈妈这不是追上了么。”顾菱显然不以为意,抱着高妈妈的胳膊撒娇道。
高妈妈被她一缠,便忍不住笑了,进而将那些规劝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罢了,小姐年纪还小,活泼些也是有的,夫人都不大拘着小姐,她也不能太逾矩了。
赶在其后跟上来的顾安雅和安笙,正好见到顾菱主仆有爱的一幕。
顾安雅脚步微顿,似不经意间呢喃道:“高妈妈对四妹妹可真好。”
安笙走在顾安雅身边,恰巧听见她这声喃语。
视线微移至跟在她们身后的赵妈妈,顾安雅的那位奶娘,安笙心中了然了。
赵妈妈是方氏派给顾安雅的,想来心底真正向着的,也是方氏,不像高妈妈,全心全意都是顾菱,万事以顾菱为先。
顾安雅虽看似凡事都以方氏和顾凝薇母女为先,但心底,怕是也有不甘和不忿吧......
解签的地方在外面的大殿旁,那里人多口杂,因而出了内院之后,顾菱便收敛了许多,规矩甚是周全得体,处处注意着不丢了永宁侯府的脸面。
安笙知道,这都是徐氏的“功劳”。
在徐氏心里,永宁侯府的脸面比天大,任何有辱门楣的事情,她都不会允许顾家的子女们去做。
若一旦做了,轻则跪祠堂抄经,重的还有可能受上一顿皮肉之苦。
所以顾家的小辈们,出门在外一向重礼数规矩,刻未不敢忘记徐氏的“谆谆教诲”。
到了解签的地方,摊子前面排起了长龙,人影憧憧。
顾菱一见那么多的人,便有些不耐烦,想让高妈妈她们到前面去,找寺里的僧人寻个方便。
高妈妈听了忙附耳劝道:“小姐且耐着性子吧,老夫人就在内院听禅呢,若叫她知道您仗着永宁侯府的身份搞特殊,定然不喜。”
顾菱听了高妈妈的话,大概是想起了徐氏往日的手段,脸色微微一凝,立刻消停下来,耐着性子站到一旁等着了。
等了一会儿,安笙忽然说有些腹痛,想要去方便。
跟来的几个婆子闻言,心中皆有些不喜。
到底是小地方来的,规矩不通,欠缺调教,知道要出门,还不将自己收拾利索了,麻烦得厉害。
大抵是听见了几个婆子心中的抱怨,安笙特别有眼力见地道:“要不我带着青葙去内院寻祖母和母亲吧,那边有专门给永宁侯府休息的禅房,应该能解决我的麻烦的。”
几个婆子想了想,觉得从这里到内院路程也不长,想来应该不会有问题,便点头应了安笙的提议。
安笙见她们答应了,忙带着青葙转身快步去了。
几个婆子在后面看着安笙主仆俩火烧屁股似的走得飞快,都暗暗摇了摇头,目光里流露出了几分轻视。
这邺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多不胜数,可如她们府上这位二小姐一般短规矩的,还真是少见。
怪道夫人和老夫人会做那样的决定,依她们看,这位二小姐,配梁家那个二世祖,正正好!
大小姐天仙一般的人物,怎么能嫁到梁家那种囚攮的暴发户门庭里去?
那不是辱了她们永宁侯府高贵的门楣么!
想来想去,还是这位二小姐最最合适,她跟梁家那个小子一样没规矩,放到一处岂不正相配?
“小姐,您瞧瞧她们一个个的,恨不能生吞活剥了您呢!这顾家除了小姐您,就没有一个好人!”青葙觑见那几个婆子不怀好意的眼神,实在是有些气不过。
安笙淡淡一笑,“既知道她们不好,咱们自己留心就是了,不必生气,你若不拿真心对她们,又何必在意她们对你有没有真心。”
青葙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遂不再提那些人,转而扶着安笙向内院走去。
永宁侯府的婆子们以为安笙真是内急才要离开,却不知,她的真实目的到底为何。
弘济寺内有一口大铜钟,每过一个时辰便有数声梵音响起,安笙和青葙刚走到内院门前时,铜钟正好敲响,整座佛寺笼罩在这空灵的禅音中,格外静逸恬然。
安笙默然驻足听了片刻,才带着青葙去往弘济寺内院西侧的一座小院。
弘济寺内院占地极大,其中有许多供各家贵裔们歇憩的小院和厢房,顾家此刻正好在东侧的厢房内听禅,而安笙,则要独自去西侧见一个人。
第十三章:旧友
得益于前世记忆,安笙对弘济寺的格局尚算熟悉,这会儿带着青葙走的都是些避人的小路,故而一路上并没有遇上什么人。
主仆俩一路到了西侧的一座小院,安笙便吩咐青葙前去叩门。
青葙刚敲响了门扉,那院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小厮摸样的少年探出头来,见到安笙主仆,立即笑了起来。
“顾小姐,青葙,你们可来了,少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说罢,少年便伸手做了个恭请的手势,请安笙主仆进去。
安笙主仆进去后,那少年又探出头去,谨慎地看了又看,见无可疑人士跟踪,方才又关上了院门。
小院面积不大,院中种着一株杏树,如今正是花开时节,眺目望去粉粉灼灼,娇艳欲滴。
杏树下有一石桌,桌前坐着一年轻公子,白衣胜雪,墨发玉带,姿容清逸,俊美绝伦,眼角眉梢,皆若含笑。
见到安笙她们进来之后,便站起身来,含笑点头道:“你可算来了,我以为你脱不开身呢。”
安笙走了过去,对那年轻公子福了福身,歉然道:“确实为些事情耽搁了一会儿,让云亭兄久等了。”
“不妨事,也没等多少时候,快坐。”那唤云亭的公子闻言便摆了摆手,请安笙坐下。
安笙应声坐下,云亭替她倒了杯茶,方道:“人我已经派人送走了,你放心,梁家人保证查不到什么。”
“云亭兄做事,我自然放心,”安笙含笑点点头,然后举起茶杯,“今日实在麻烦了,安笙以茶代酒,谢云亭兄仗义出手相助。”
“客气了,”云亭看着安笙举起的双手,剑眉微微挑起,举杯与她轻轻一碰,饮了一口茶水后才又道,“于我来说这不过一件小事而已,你不必介怀,况且我自以为凭你我之间的关系,应该不用如此见外才是。”
安笙放下茶杯,启唇一笑,“自然。”
“这才对么。”云亭似乎很满意安笙的回答,笑得眼角都眯了起来。
安笙知他这人一向随兴,对朋友又仗义,便没有再与他客气,而是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前日收到苏远来信,最迟再过一个月,代州那边铺子的新掌柜便能上手,届时苏远便可到邺京来,不知云亭兄可还有兴趣,与我同做买卖?”
云亭闻言急忙道:“我原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跟你提这件事呢,没想到你先开了口,这倒免去我不少麻烦,既如此,我便厚着脸皮跟你掺一脚啦!”
“云亭兄客气了,在代州时若非有你帮忙,我如何能将铺子安稳地开下去,如今来到邺京,我身份不便,往后生意的事情就更要多依仗云亭兄了,这样说来,倒是我麻烦了你才是。”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提一提安笙与云亭相识的经过。
想当初,安笙为了积攒银钱,在代州老家开了一家脂粉铺子,生意十分兴隆,引来当地恶霸垂涎,每日上门滋扰找麻烦,想要将铺子据为己有。
安笙因身份问题不好直接出面解决这群人,正值为难之际,幸得到代州走商的云亭仗义出手,方解决了那些地痞恶霸。
自此,安笙与云亭便结交起来。
云亭此人爽利仗义,待朋友心诚意笃,热忱友善,却又不过分打探朋友私隐,相交有度,安笙与他相处很是轻松,几次接触下来,便熟悉了。
安笙并不知他具体家世,云亭也没有特地提过,不过从种种细节来看,云亭家世必然也是不俗。
不过安笙与云亭相交也不是冲着他不俗的家世去的,她看重的,是云亭这个人的品性,与其他外物无关。
离开代州之前,安笙与云亭见了一面,交代了些代州铺子上的事情,然后将要回邺京的事情,跟云亭说了。
云亭听后满目欣然,说自己也要回邺京去,如此正好与安笙搭个伴。
当然最后这伴是没有搭成,不过他们二人的往来,倒是并没有断了。
安笙曾听云亭说过自己的老家是在邺京,对京都的人事颇为熟悉,因而前些日子便修书一封,请他帮个忙,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演一出戏。
云亭不负所托,果真帮安笙将那一出戏演得精彩绝伦。
梁无道被人缠住,惹了麻烦,便没有机会见到安笙的面,方氏定的计,自然也就没成功。
这第一步,走得尚算顺利,接下来,安笙就打算将梁无道的污糟名声“发扬光大“,让他扬名京都。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
梁家敢上永宁侯府逼婚,仗的自然还是宫里那位梁贵人的势。
所以说,只要梁贵人一天不倒,梁家就还能嚣张无畏。
所以,安笙眼下要对付的,还有宫里那位梁贵人。
不过这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位梁贵人承宠时间并不算长,听说是为了一件小事惹了惠帝不快,从此便被冷落,再也没有起复过。
安笙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等梁贵人犯了事,梁家失去依仗,梁无道臭名昭著,届时,永宁侯府必然不会再认这门亲事。
即便是方氏厌恶到非让自己嫁给梁无道不可,安笙也不怕。
因为老夫人徐氏不会同意。
在徐氏眼中,永宁侯府的脸面才是第一位的,没有什么事,是能高过这个的。
与梁家结亲,本是被逼无奈,一旦有机会摆脱这样的亲家,徐氏定然会毫不犹豫的下手,永绝后患。
“后面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保证不出三日,这位梁少爷的大名,就会传遍邺京城的大街小巷。”云亭对陷害梁无道这件事情,有着非比寻常的热情,有时候甚至比安笙这个正主还要用心。
安笙不明所以,但是却得承他这个人情。
故而含笑谢道:“那便多谢云亭兄费心了。”
“不必客气。”云亭笑眯眯地摆摆手。
“我不能出来太久,恐惹人疑窦,云亭兄若有什么事情要找我,还是将信递给永宁侯府采买的婆子就好。”
说完这话,安笙便起身告辞。
第十四章:兄弟
安笙要走,云亭自得起身相送。
不过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云亭只将人送到院门口,便停住了。
他对安笙温文一笑后,说道:“回去之后一切小心,有什么事,便差人传信于我,莫要自己为难。”
安笙含笑应道:“多谢云亭兄好意,安笙记下了,那今日先就此别过,云亭兄且留步。”
云亭站在门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陌间小路,方才对贴身侍从听风道:“去跟寺里的师傅打声招呼,咱们也回去吧。”
“是,少爷。”听风闻言便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客堂方向。
不消多时,听风便回来了。
云亭主仆收拾了一番,关上了院门,离开了他们暂待的小院。
为避人耳目,二人走了与安笙她们相反的路途,如此便是在外碰巧遇见,也只管做个不相识的陌生人,并不会有人怀疑。
弘济寺内院小路交错纵横,四通八达,倘若不熟悉道路,又没有寺内僧人引领,多半都要迷路。
不过云亭主仆显然对此地甚为熟悉,一路走来都十分悠哉顺畅。
行至最西侧时,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座禅院门前站着几名带刀护卫。
云亭耳驻足看了看,转头问听风,“陆家来人了?”
听风颔首答道:“是啊,少爷您忘了,今日普云大师云游回来,陆家长房大公子来找大师治病的。”
云亭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又看了看那边,便打算离开。
他与陆家大房一向没什么交情,若是陆铮在这儿,进去打声招呼还行,可大房那位郑郡君,还是算了吧。
打定主意要走,云亭便不再停留,而是加快脚步转身离开。
谁知刚走没几步,便迎头碰上一年轻男子。
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身量堂堂,一头墨发整齐的束在脑后,面若刀削,目若寒星,使人不敢与其对视。
他全身上下除了腰间的鞶带上打着一枚黑金带扣,再无其他配饰,端的是英姿飒爽、卓尔不群。
“陆铮,原来你也在这啊!”云亭面上一喜,随即伸手敲了陆铮肩膀一下。
显而易见,二人应该是极为熟悉的。
“文兄。”陆铮见对面之人是云亭,眸中寒芒褪去,但也只是颔首示意了一下,算作回应。
谁知云亭听见他的回应,当即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见两旁皆无旁人,云亭才暗暗松了口气,啧了一声,又狠敲了陆铮一下。
“你这小子,都说了叫我云亭兄便是,你怎么又忘了!”
陆铮不解的皱了皱眉,“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文兄怎么如此在意?你从前倒不像这般拘泥纠结之人?况且去岁你生辰的时候,不是你自己说的,不许我们称呼你的表字,说显不出你虚长一岁的优势么?”
云亭被陆铮的话堵得一愣,半天找不出话来反驳解释。
对呀,如何反驳?怎么解释?
这小子说的话都是自己从前说的啊!
去岁生辰之时,一众知交好友同桌宴饮,自己是说过不许他们再以表字称呼,可现如今,他又反悔了呀!
不对,什么反悔,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可轻言反悔!
他不过是,没能及时在某位好友面前表露真实身份,如今怕乍然被旁人戳破,会影响他与友人之间的情谊罢了。
朋友相交,贵在真诚。
可他与那位友人结识之时,正是不便道明真身的时候,待渐渐熟悉之后,屡次想要开口解释,却都犹豫了。
最后一拖再拖,便拖到了今日,将自己拖进了如此两难的境地。
如今说与不说,只怕友人都会有想法。
便是友人大度宽和,明着不说,心中总归也会有些不舒服的。
而这恰恰,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他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影响了彼此间的情谊。
罢了罢了,还是找一日,将这件事情如实相告了吧,自己坦白,总比被旁人忽然戳穿了要好......
大不了,豁出去些面子,任那人处罚便是。
想通了之后,云亭,应该说文韬,即文国公嫡长孙,当今文皇后之嫡亲子侄便不再纠结。
而是爽朗一笑,对陆铮道:“你回来已有几日了,什么时候得空,出来喝一杯?大家伙可都念叨你多时了,我们知道你忙,可这回是太子殿下做东,你总得卖殿下个面子吧!”
想到几位好友,陆铮心中一暖,眼底露出几分笑意,颔首应道:“这几日/我都有空,若殿下定好了时间,我定欣然赴约。”
文韬闻言眉眼一弯,抚掌道:“那便如此说定了,我待会儿便去见殿下,跟殿下说你已经应了这事,届时你可别再反悔。”
“我何时反悔过?”陆铮剑眉微挑,唇角隐隐勾起,竟让他本来刚正坚毅的面容,隐隐有些邪魅。
“你这小子!”文韬听他这般回答,心中是又气又好笑,最后着实无奈,只能失笑摇了摇头。
到底是谁说这小子一身正气,刚正不阿的?
真该让那些人看看,眼前这个连一句话的亏都不肯吃的小子,可是他们口中那位完美无缺的少年将军!
也不对,陆铮身上也是有缺憾的,且还是无法弥补的缺憾,那便是他的亲事......
克妻的名声一天不能消除,陆铮只怕都难以再结一门圆满的亲事!
只恨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跟着人云亦云,胡说八道,败了陆铮的名声,他如今不过十六,家世门第,长相抱负皆为上等,却连一门相当的婚事都定不了!
实在可恨可叹......
思及此,文韬暗暗叹了口气,再没了与陆铮斗嘴的心思,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对了,你大哥怎么样了?”文韬问。
陆铮闻言面色凝了凝,摇头道:“据说被普云大师诊治过,已经有了起色。”
文韬听他这样说,便明白陆铭的身子还是没有多少好转。
想到陆家长房的情况,文韬便没有再问下去,只又与陆铮闲话几许,便拱手告辞了。
陆铮亦拱手回礼相送,看着文韬主仆离开之后,才转身回了陆家所在的院子。
第十五章:师徒
回到院中,刚走至厢房门前,陆铮便听里面传来普云大师浑厚的声音。
大师说:“大公子此症乃多年顽疾,恕贫僧无能,怕是没有太大把握,能治好大公子。”
普云大师话音刚落,便听郑氏凄厉的声音响起。
“大师,我求您了,家夫已去,只给我留下这一儿一女,铭儿就是我的命根子,大师若不救他,我也活不下去了啊!”
说罢,又听得扑通一声闷响。
接着就听丫鬟婆子齐齐喊着“大夫人您别这样”,“大夫人当心自己的身子”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陆铮眉心微微一皱,心底深处划过一丝无奈。
听这话音,大伯母多半是又跪下去了。
他知道大伯母忧心大哥的身子,他们也都一样的担忧,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因为自家之事,为难别人。
陆铮暗暗摇了摇头,推开了房门。
一进去,果然见里面一片混乱。
母亲和祖母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轮番哄劝,大伯母却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普云大师手中的佛珠转的飞快,面上似有些为难。
过了一会儿,大师忽然垂首看向郑氏,“不知夫人可知飞云针法?”
听见大师开口,郑氏的哭声戛然而止,然后忙不迭地点头答道:“知道知道,就是前朝杏林圣手蒲飞云所创的那套针法吧?听说那套针法可打通人体经脉,大师,您可是要为小儿行这套针法?”
说罢,郑氏便一脸狂热地看向普云大师。
普云大师见状忙道:“夫人莫要误会,并非贫僧,夫人既知这套针法,那便也应该知道,这套针法是只有女子才能学的。”
郑氏闻言瞬间便又颓丧下去,面上隐隐现出几分绝望。
她为了儿子的病,曾翻阅过诸多医药典籍,这飞云针法,便是医书上看来的。
据传,这套针法是蒲飞云专门为他师妹所创,只有女子才能习承,普云大师虽为出家人,可却也是实打实的男子啊!
难道,她的铭儿真的没救了吗?
“夫人莫急,”大师见郑氏面色惨淡,忙又道,“贫僧几年前游方之时,曾偶然收过一名俗家弟子,小徒不才,正巧学过这套针法,贫僧怜夫人一片慈母情怀,故而才提了此事,若是夫人信得过小徒,贫僧愿请她前来一试,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郑氏听了普云大师这话,瞬间又精神了起来,冲普云大师猛地点点头,“大师的徒弟,我自是信得过的!不知大师的徒弟现在何处?若是她能治好我儿,她想要什么,我都答应她!”
反正再坏不过如此,行与不行,总得试上一试,才能知晓。
普云大师念了声佛号,说:“世间一切皆有缘法,可巧今日小徒也随家人前来上香,夫人且等等,贫僧这就派人去请小徒过来。”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郑氏闻言喜得便要伏地磕头。
普云大师忙伸手拦阻,护国公府老太君魏氏也派人去扶郑氏起身,这头才算是没有磕下去。
陆铮的母亲林氏见老太君让人扶起了郑氏,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大家都怜惜大嫂一片慈母情怀,平日对她诸多忍让纵容,可护国公府的脸面,到底还是要顾念几分的啊!
普云大师招过自己的亲传弟子慧通,吩咐道:“你去找方丈,请他替我将永宁侯府顾家二小姐,顾安笙请过来,若顾家非追根问由,你据实相告便是。”
“是,师傅。”小和尚慧通双手合十,郑重应下。
慧通今年虽只有八岁,却已经跟着普云大师在弘济寺内修行三年多了。
且因为普云大师的缘故,慧通在弘济寺内排辈颇高,与弘济寺方丈慧海大师乃同一辈分,故而虽年纪尚小,却颇得寺内众僧尊敬。
慧通因自小长在佛寺,本性单纯,但做事却有些一板一眼,不晓变通。
每次看他顶着一张幼嫩可爱的包子脸对人吐出一本正经的话来,都让人忍俊不禁。
但也有许多香客因为他的年纪不信任他,郑氏就是这其中一个。
不过因怕普云大师不高兴,郑氏倒也没有直说不相信慧通。
只道:“这毕竟是我们家的事,如此麻烦大师已经很是过意不去,若再惹得永宁侯府不快,我是真要汗颜了,不如这样,就让我身边的人跟这位小师傅前去请人,倘或顾家真有疑虑,也好解释一二,大师,您看呢?”
普云大师看了郑氏一眼,含笑点点头,“就依夫人所言。”
郑氏见普云大师应了,自是喜不自胜,转头吩咐自己的心腹丫鬟芳翠跟着慧通一起去请人过来。
芳翠跟着慧通走了,普云大师便开始着手准备待会儿给陆铭行针的一些事体。
......
安笙跟云亭分别之后,便直接去了顾家所在的禅房。
道明了来意之后,除了方氏和徐氏,其余人等皆对安笙主仆抱以嫌弃的白眼。
虽说不那么明显吧,但安笙如今耳聪目明,自是察觉到了。
不过,她也没理。
顾家瞧得上她的基本没有,她也没那个心思费力讨好她们,大家各过各的,相安无事便好。
可若是非有哪个不长眼的撞到她跟前来,她也不会客气就是了。
解决完“内急”大事,安笙便净手出来了。
刚一出来,就见方丈慧海大师带着个小和尚,还有方才在山门前远远见过的那个丫鬟来了。
安笙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顾家人的目光就如火一般落在了她的身上。
安笙眸光一闪,并未多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到方氏等人身边。
可安笙不说话,别人却有话要说。
那跟来的丫鬟莞尔一笑之后,对徐氏和方氏一福身,夸人的话张口便来。
“这位就是二小姐吧?果真是钟灵毓秀,非同一般啊,老夫人,侯夫人好家教。”
方氏扯着嘴角回了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安笙见了不由称奇,忍不住又多看了那丫鬟几眼。
厉害啊,不愧是真正的豪门贵胄之家走出来的丫鬟,真会说话,一开口便专挑着方氏不爱听的刺心话说。
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