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拿着鸡毛当令箭”
就在府里的奴才们,对徐氏的命令揣测纷纷的时候,各房的主子们也都听说了这道命令。
方氏当时正跟沈氏在一起,尽管气得脸色都青了,但也还是强忍着没有做出失态的举动来。
只是将袭香招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沈氏自然是看见方氏变脸了,但是却装作没看到,什么也没说。
说到底,安笙受不受重视,跟她也没多大干系,她们虽在一个府里头住着,但是又不常在一起,她也不过是安笙的婶母而已,自然没什么好生气的。
但方氏不一样。
方氏身为安笙的嫡母,那是正经的一房人。
府里几乎都知道,方氏不待见安笙,徐氏这样做,确实叫方氏面上无光。
不过方氏到底理智还在,知道不能在沈氏面前失了体面,所以什么都没做,照旧还跟沈氏一起对单子。
她吩咐袭香,也不是为了别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宝贝闺女。
顾凝薇现在养病期间,方氏自然不想让这些糟心事,影响女儿养病。
所以才特地交代袭香,让她回去跟方妈妈说,将大房几个管事妈妈都召集起来,交代她们约束好自己手底下的人,不许她们在顾凝薇面前乱说话。
袭香听命而去,将话带给了方妈妈,便又回来方氏身边伺候了。
方妈妈是方氏的心腹,事情交给她办,方氏也放心,所以见袭香回来,也没多问。
主要还是有沈氏在身边,她也不好问这个话。
一切看似如常,但大家心里头都清楚,有些事,毕竟不一样了。
宋氏那边也很快得到了风声。
不过,她跟方氏的反应,可截然不同。
宋氏当然不是替安笙高兴,她只是知道方氏肯定不痛快,才高兴而已。
这样一来,就连徐氏让她往外拿东西,她也不那么难受了。
安笙带着青葙和紫竹回了玉笙居。
不多时,郑妈妈就进来,将徐氏命徐嬷嬷跟底下人下命令的事情,跟安笙说了。
安笙听罢只是笑了笑,不予置评。
徐氏就是这么现实的一个人,对她来说,有利用价值的人,才配得到优待,这一点,安笙最清楚不过了。
她对徐氏本也没什么期待,所以也谈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更何况,这点儿小恩小惠的,她也不看在眼里。
“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突然间对小姐这么好?”青葙明显不相信徐氏会这么真心对安笙好。
要是真有这个心,又怎么会放任大夫人,将小姐养在庄子上那么多年?
就算最后将小姐接回来了,也没见老夫人对小姐怎么好过,如今这突然转了性子,怕是为了大师的名头,而非真心对小姐吧!
“她什么心思不重要,反正她这命令正方便我们行事,这就行了,”安笙对青葙笑了笑,然后转头吩咐郑妈妈,“妈妈叫雪蝉看着门,无事别叫人进来了,既得了老夫人这么好的命令,不用岂不浪费。”
“是,小姐,您放心吧,奴婢会看住她们,不许她们到小姐房间来的。”郑妈妈福身应道。
安笙受普云大师所托,要为陆铮做一件药藤软甲的事情,郑妈妈也知道,所以立即就明白安笙为何要这样吩咐了。
这事可不能让大夫人她们知道,否则的话,大夫人一定要扣一顶私相授受的大帽子在小姐头上。
到时候,好事变成了坏事,就算有大师的名头,可也架不住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胡乱传话。
大夫人正愁找不到机会整治小姐呢,她们自然不能叫大夫人知道这事。
所以说,老夫人这个命令,来的还真及时呢。
哪怕拿着金毛当令箭呢,只要这鸡毛是老夫人给的,那就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郑妈妈带着紫竹出去了。
她外头还有事情要忙,担心雪蝉一人守门不稳妥,遂将紫竹也叫了出去。
郑妈妈和紫竹走后,安笙便带着青葙进了内室。
主仆俩走到桌边,青葙将手中一直拎着的小药箱子放在桌上,打开,将里面的几样药材拿出来,然后,又将盛放药材的布帛取出,里面赫然露出了,深褐色的药藤丝。
这药藤被普云大师用特质的药水浸泡过后,早已失了本来的颜色,韧度也非同一般。
青葙将药藤丝小心取出,交给安笙,然后才从袖袋中,又拿出了从普云大师那里带回来的软筋,捋顺后,也放在了桌上。
“小姐,您现在就开始编吗?”青葙问。
“嗯,现在就开始,再耽搁下去,我怕时间来不及了,待会儿你帮我压着边儿,这东西太软,我还是头回做,怕起头起不好,接下来编的也不顺利。”
“是,小姐。”
说做就做。
主仆俩将桌子清理出来,然后开始给软甲片起头。
其实这所谓的编织软甲,方法就跟编席子差不多。
只不过,这软甲因为是用药藤丝来做,比不得竹篾苇子硬实,所以更加难编。
安笙跟青葙先将十根药藤丝拧成一根细绳,依次拧好之后,安笙开始摆条子,也就是俗称的起头。
万事开头难,这话当真一点儿没有说错。
在连续失败了八次之后,安笙才算找到了手感,将头起好了。
主仆俩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但也不过片刻,就立即凝神贯注,准备续编。
这药藤丝即便拧成了细绳,可一样软得很,因为太软,所以编织的时候,就要格外用力,因而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安笙的两手便又酸又疼,额上也沁出了汗。
青葙见了,很是心疼,心里忍不住暗暗埋怨了陆铮一下。
要不是为了这位陆世子,小姐何必遭这样的罪呢。
安笙正在努力跟手中的药藤丝作斗争,也没注意到青葙的反应。
任何时候,这手工活做起来,都是个精细又费时费力的活计,所以,忙活了一个时辰,安笙的软甲,也才编了不过方寸大小。
看着手中的软甲片,姑且算作是片吧,安笙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容易的,既然答应了师傅,她就一定要将这软甲编出来才行。
说不定,这东西还真能救陆铮一命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真情?假意?
安笙一直在房里编织软甲,直忙到晚膳时分,才出去,准备用膳。
今儿的晚膳虽是从玉笙居的小厨房做的,但是因为有徐氏那样的命令,所以厨娘准备晚膳的时候,特地用了心思,准备的很是丰盛精致。
才刚坐下,郑妈妈便带着老夫人身边的倚翠来了。
倚翠进了门,赶紧向安笙福身行了,“奴婢见过二小姐。”
安笙笑着叫了起,并问了倚翠缘何这时候过来。
其实倚翠手中提着食盒呢,她都看见了,但还是装作不明白,特地问了一下。
刚问完,便见倚翠笑呵呵地将手中的食盒抬了抬,道:“今儿晚膳厨娘做了道佛手金卷,老夫人吃了觉得滋味甚美,便惦记着二小姐,所以特地打发奴婢给二小姐也送过来一些,请二小姐尝尝。”
安笙闻言,立即配合地做出惊喜模样,“劳祖母惦记,还请你回去跟祖母说,安笙谢过祖母爱惜赐菜。”
说着,又招呼紫竹,“快给你们倚翠姐姐上茶。”
紫竹听命要去,却被倚翠快手拦下。
倚翠拦住了紫竹,又同安笙福身笑道:“二小姐赐茶,奴婢本不该推辞,只是这个时候,老夫人身边还需人伺候,奴婢奉命来送菜,但却不敢多留,还望二小姐恕罪。”
“既是这样,那我便不强留你了,还望你将我的话带给祖母,就说我明早再去谢恩。”安笙说着,便笑着欠了下身子。
倚翠忙回了礼,笑容里带着几分讨好和客气。
“二小姐折煞奴婢了,这不是奴婢应该做的么,老夫人特地交代奴婢了,说若是二小姐一定要去谢恩,让奴婢劝过二小姐,不必特地过去了,不过一道菜而已,二小姐喜欢最重要,老夫人还说,二小姐如今辛苦,明日的晨省便免了,请二小姐多睡上一会儿,直接上山去帮大师的忙就是,老夫人说,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祖母这样说...”安笙闻言犹豫了一瞬,随即道,“既是祖母好意,我自当遵从领受,不过,长者仁善,我却觉愧于领受,既免了晨省,那我待会儿用过完善,再去谢过祖母吧,你帮我同祖母说一声就是。”
徐氏免了晨省不假,但那也是有原因的。
就她所知,徐氏最是看重这些规矩,若没特殊原因,必然不会免了她的晨省。
而说是不让她去谢恩,怕也不过是客套话,她若全盘接受了,徐氏心里定然不怎么舒服。
去说句话而已,有些过场,只要在这个家里一日,总是免不了的。
果然,倚翠听她坚持要去谢恩,又客气了几句,但却没有再劝她不要过去的话,算是默认了。
将倚翠送走,安笙坐下,开始用膳。
用过晚膳,收拾妥帖后,安笙便带着青葙去了松鹤堂。
徐氏听了倚翠的传话,自是也收拾妥帖在等着她。
见她过来,面上都是慈爱的笑意。
“你这丫头,一道菜而已,还特地巴巴地赶来谢什么恩,倚翠也是的,我不是吩咐过她了,叫她传话给你,让你别过来了么,有这工夫,在房里歇歇也好啊,你如今可累着呢。”
话虽这样说,可徐氏眼角眉梢皆带着笑意,无一不在说明,她对安笙此举的满意。
安笙也会说话,专挑徐氏爱听的说。
“虽说长者赐,不敢辞,但是,领受长辈恩德,自是要带着感激之心的,否则孙女心中实在不安。”
安笙的语气柔柔的,表情和软恭顺,眼中带着孺慕,处处都叫徐氏觉得满意得不得了。
“好好好,你这张小嘴啊,定是抹了蜜了。”徐氏笑得开怀。
“祖母笑话安笙。”适时地做出一点儿小女儿家的娇憨之态,更让徐氏放心,觉得她人小不知事。
果然,徐氏见她如此,眼中满意更甚,暗暗的打量之色也退下去了。
目的达到,安笙正准备找借口告退,却又被徐氏唤住了。
“祖母不跟你开玩笑,正好你来了,祖母有件正经事,要跟你商量商量。”徐氏口气突然郑重起来。
安笙心头一动,又不着痕迹地坐了回去。
“祖母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孙女怎敢当祖母一句商量呢。”
能让徐氏这么郑重其事的,多半不是小事。
让她猜猜?
徐氏在这个当口上,忽然严肃又正经地说要跟她商量事情。
难道是,为了药品的事?
正想着呢,便听徐氏道:“安笙啊,你知道,祖母最是热衷做善事了,这些事,不光你看在眼里,普云大师也是看在眼里的,对吧?”
这开场白,听着有点儿带坑的感觉?
安笙暗暗打量了徐氏一眼,谨慎应道:“祖母仁善,孙女自然知道。”
徐氏闻言,呵呵一笑,然后,忽然带着几分嗔怪,又道:“光知道可不行,可得付诸行动啊,祖母纵然仁善,可能力毕竟有限,虽有心为前线的将士们做些事情,但毕竟人小力微,做不得太多,正发愁着呢,不想这机会就找上门来了。”
人小力微?
徐氏?
虽然永宁侯府地位不显,荣光不在,但是也不至于用人小力微这个词来形容吧?
徐氏这么自降身份,到底想要做什么?
安笙有些疑惑,不知道徐氏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只能小心地应对着。
徐氏也没叫她疑惑太久,紧跟着就将心里的想法直接说了。
“祖母是想啊,你跟着普云大师给前线将士们制药,这可是大善事,咱们府上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帮着出些药品和药材,还是能做到的,本来,我还想着改日亲自去弘济寺,将这些东西送上去,既然你如今跟随大师左右,不如,就代祖母将东西送到大师那里去吧,让大师代为转交出去,就说永宁侯府为前线的将士们,出一份力,你看这样可好?”
绕来绕去,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了这个!
安笙在心里暗笑一声,摇了摇头。
师傅还真是料事如神呢,连徐氏这个反应都料到了,真是比她这个亲孙女,都了解这位老夫人啊。
第二百一十三章:胆小
徐氏说完那番话,其实心里头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的。
这种感觉说起来,也挺莫名其妙的。
想她一个当家老夫人,跟自己的孙女说个话,难不成还紧张?
说出去怕是要笑死人。
可是,徐氏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就是没来由的,觉得有点儿紧张。
理智上,她劝自己说,安笙不会,也不敢拒绝她的话。
但是,心里却也隐隐有些担忧,害怕安笙真的一时头昏回绝了她。
要真是那样,她该如何收场?
而且,安笙也确实没有立即点头应承下来,而是犹豫了。
不,准确的来说,她是愣住了。
徐氏看着“傻呆呆”坐在那里的安笙,心里略微有些不满。
真是,自己这个当祖母的,好言好语地跟她商量,她竟然还发呆!
思及此,徐氏脸色不由有些冷,面上慈爱的假笑也快要维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安笙却忽然动了。
徐氏在安笙转头面向自己的那一瞬,立即又恢复了那副慈爱长辈的模样。
“怎么样啊,安笙觉得,祖母这个建议,如何啊?”
安笙见徐氏明明一副非常紧张,却硬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由暗暗惊奇。
看来这件事在徐氏心里,可真是重要的不得了。
否则也不会露出那种表情来了。
这可是心思深沉的永宁侯府老夫人,何时在小辈面前显露过紧张情绪啊?
未免再过一会儿,徐氏会“恼羞成怒”,安笙赶紧照着跟师傅商量好的,点头应道:“祖母所言极是,孙女因一时听见祖母如此仁善的大义之言,所以愣住了,还请祖母不要怪孙女失态。”
原来是这样!
徐氏听了安笙的话,高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
听到安笙肯定的回答,和“真心的”恭维,她也是受用得很。
不过,她自诩自己身份高,不好在小辈面前显露太多情绪,因而只是矜持地回应了安笙的恭维。
“这是你母亲和你两位婶母共同拟出来的药单子,上面这些东西,就是永宁侯府要送往弘济寺的,你且看看,觉得哪里不合适,也好及时更改。”说着,徐氏便吩咐盼夏,将她手边的那张药单送给安笙看。
盼夏依言拿起药单,正要送往安笙那边,安笙却忽然站起来,满面惶恐地直摆手。
“祖母折煞孙女了,这药单既是母亲和两位婶母草拟出来的,必然是仔细商量过的,母亲与两位婶母都是仔细周全之人,她们的决定,如何不比我这个小辈得体,再说又有祖母您把握着分寸,这事实在是轮不到孙女插言啊。”
徐氏本也不是真心想要听安笙的意见,如今见安笙自己知趣,这般拒绝,反倒满意。
安笙有句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她一个小辈,如何敢对长辈的决定指手画脚。
若今日安笙不知分寸接下了这药单,她事后必然要找机会敲打一番。
不过现在她这样识趣,那就算了吧。
安笙言辞恳切,情绪惶恐,百般推拒,徐氏也只好顺势而为,没有再勉强她。
见徐氏命盼夏收回药单,安笙立即长长地呼了口气。
徐氏见了,嗔道:“你这孩子,在祖母面前,怎的还如此小心。”
“祖母容禀,孙女这不是小心,”安笙急着解释道,“实在是,祖母在孙女心中,最是英明果断,您做的决定,哪里能有不对的呢,孙女自然不能不自量力,要对祖母的决定指手画脚啊,还望祖母明鉴。”
安笙情绪略有些激动,看样子就差指天画地地发誓叫徐氏相信她了。
徐氏笑着摆摆手,安抚道:“好好好,祖母不说了,看把咱们安笙急的,祖母知道你孝顺懂事,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晚上就别熬得太晚了,仔细对身子不好。”
“是,祖母,那孙女先告退了。”安笙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下。
待她走后,徐氏看着门口的方向,半晌忽然道了一句,“可惜了,胆子太过小了些。”
话虽这样说,不过徐氏面上倒还笑盈盈的,显然并不是真的觉得可惜。
徐嬷嬷跟在徐氏身边良久,最明白徐氏心意,见状便道:“二小姐孝顺,才总是害怕在您面前有不周全的地方,胆子小些也没什么不好,姑娘家么,胆子大了怕是要难教呢。”
“你这话说的倒是很对。”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笑着点头附和了。
“奴婢不过是斗胆揣测老夫人心意罢了,老夫人不怪奴婢多嘴,已是奴婢的福气了。”徐嬷嬷笑着给徐氏添了杯茶。
徐氏接过徐嬷嬷递来的热茶,啜了一口后,嗔了徐嬷嬷一眼,轻哼道:“就你最会说话!”
“是老夫人不嫌弃。”徐嬷嬷笑呵呵地接道。
徐氏笑着哼了一声,然后话峰陡然一转,“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得很对,这姑娘家,胆子大了必然不是什么好事,这凝薇如今胆子就越发大了,否则怎么会在右相夫人的寿宴上,就不管不顾地跟徐家丫头闹起来?花那么多银钱,请宫里的教习嬷嬷来给她讲规矩,竟然教得她这样,可见是个有主意的,我从前最是看重她,以为她样样都是个好的,如今看来,怕是我高看她了!”
这话怎么突然又转到这上头的?
徐嬷嬷暗暗捏了把汗,小心地看了看徐氏的脸色,劝道:“大小姐兴许也是年轻气盛,才一时失了分寸的,老夫人切莫生气,孩子们还小,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要您费心教呢,您权当为了自己身子,也莫要生气呀。”
道理虽是如此,可一想到这些日子外面的流言,徐氏就气不顺。
“这样,你明日去一趟家祠,跟家祠里的教习嬷嬷说一声,就说我过几日要送家里的孩子去学学规矩,叫她们好好准备准备。”
徐嬷嬷闻言,不由心惊。
那家祠里的教习嬷嬷,手段可比外面的嬷嬷们厉害多了,哪个进了家祠的人,不得扒层皮出来。
老夫人要送大小姐去家祠学规矩,看来是真下了狠心了。
“是,奴婢明日一早便过去。”不敢再多说,徐嬷嬷忙恭声应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安笙带着青葙回了玉笙居。
一回去,青葙的脸色就不由难看了起来。
郑妈妈见状,便知道此行怕是惹了不痛快,遂赶紧问安笙,可是出了什么事。
安笙也没瞒着郑妈妈,便将徐氏吩咐她,代替顾家往弘济寺送药材的事情说了。
郑妈妈听罢,脸色也不由得有几分难看。
老夫人这么做,可是半点儿不顾及小姐的脸面。
若真要做善事,往前线捐东西,以顾家的身份,要么直接捐出去,自有经办官员会接着,以往各大世家多半也是都这么做的。
要么,就直接送到弘济寺的善堂,自然也有专管此事的僧人帮着记录在册,又何必非要让小姐代为转交?
怕是为图方便是假,借着小姐的手,攀上普云大师这棵大树,才是真正目的吧。
老夫人真是好算计,也好厚的脸皮啊!
普云大师送东西出去,那可是要记功德簿的,就算大师自己不喜张扬,但且不说佛门也有佛门自己的规矩,大师不好破例,光是普云大师的信徒们,也会广为传颂此事。
大师的名气摆在那里,就算大师再不想张扬,也没办法。
以往可是没听说过,普云大师会带着谁家一起做善事。
多少世家求到普云大师面前,普云大师可从未破过例。
就因为今年大师带着小姐一起制药,老夫人就看准这个机会,打算打蛇随棍上,要打破这个常规了?
这事将来若是传出去,顾家是名利双收了,可大师岂不是要失信于其他世家?
还有小姐,小姐又要在大师面前如何自处?
这些,老夫人可曾考虑过......
郑妈妈越想越忧心,不由担忧道:“小姐,这事...依奴婢之见,您还是要慎重考虑啊。”
青葙闻言,便恨恨地跺了下脚,急道:“还如何考虑?妈妈您是没瞧见老夫人那个架势,小姐若不答应,哪里能有好果子吃!”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郑妈妈一听,便急了,也没心思斥责青葙说话不注意了。
“你们别担心,师傅早料到这点了,放心吧,我已经与师傅想好了万全之策。”安笙见郑妈妈和青葙着急,忙安抚道。
“哦?小姐跟大师已经商量好如何办了?那太好了,既是如此,那奴婢也就放心了。”郑妈妈一听安笙的话,瞬间转忧为喜,笑着拍了拍胸脯,长舒了口气。
青葙却有些傻眼,不解地问道:“小姐,您跟大师什么时候商量好的这件事,奴婢怎么不知道啊?”
她这几日一直都跟在小姐身边呀,怎么不知道,大师跟小姐,何时连这种事都商量过了啊?
安笙笑得有几分神秘,故意逗青葙说:“自是在你偷懒的时候商量的啊。”
青葙一听安笙这样说,急的忙要解释,再看安笙一脸揶揄,便知道安笙又逗她呢。
“哎呦,我的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逗奴婢呢,奴婢都快急死了,您快说说,您跟大师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说着,青葙便扯着安笙的衣袖,缠着叫她解惑。
知道青葙是替她着急,安笙也不舍得不再逗她了,于是忙将自己跟师傅商量好的计策,跟青葙和郑妈妈说了。
青葙和郑妈妈附耳倾听,听完之后,都忍不住抚掌称叹。
“这可真是绝妙之计,没想到,没想到大师也会出这种主意。”郑妈妈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说了这句话。
刚一说完,她就赶紧打了自己嘴巴两下,“奴婢该死,怎可妄议大师呢,大师可是得道高僧,向来慈悲为怀,大师这样做,也是在帮小姐嘛。”
郑妈妈会这样,许是觉得自己亵渎了普云大师慈悲为怀的心。
青葙却没想这么多。
她就是单纯地认为,谁对她家小姐好,谁就是好人。
再说了,依她之见,小姐跟普云大师之所以有此计策,也是被逼无奈。
难道就只许老夫人她们算计小姐和大师,小姐和大师就得白白受着不成?
哪有这样的道理!
若没法子也就罢了,既有,又能这么痛快,为何不用?
她倒是想要看看,老夫人得知自己的“美梦”破碎,会不会失望!
郑妈妈不像青葙这般冲动,她想的更多。
高兴之余,郑妈妈也还有一丝担忧,“小姐,可万一这事最后真成了,老夫人的愿望落了空,怪罪你,可怎么办呢?”
青葙一听郑妈妈的话,也冷静了下来,同样忧心道:“对啊,小姐,郑妈妈的担心不无道理,若老夫人到时候将错都怪到您头上,怎么办呢?”
安笙没有急着回答,反而先问青葙,“我问你,方才你可听到,老夫人叫我如何给师傅传话的?”
青葙虽不解安笙为何这样问,但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答道:“老夫人说,让您将东西带上去,请普云大师转交出去。”
安笙一听这话,便笑了,然后,在青葙和郑妈妈不解的目光里,解释道:“既说是转交,又如何能以师傅的名义,交出去呢?弘济寺自有收容外来捐赠的善堂,师傅将东西交给善堂,再由他们统一交到筹措军粮药品的官员手中,从前都是如此办的,这一次,自然也不能例外啊。”
安笙笑得有些狡黠。
青葙和郑妈妈这才明白了她跟普云大师真正的用意。
对啊,普云大师照规矩办事,谁能说出个不字来?
老夫人再有气,也不好撒在小姐身上。
届时,除了将这个哑巴亏吃了,还能怎么着?
再说了,其实也不算吃亏,小姐不是说了么,普云大师还是会特地向善堂的僧人提一下,这东西是顾家送上来的。
有普云大师这句话,可比顾家自己将东西送出去,有用多了。
弘济寺的善堂收外来捐赠,也是会记功德簿的,且还是对外公开的,这样一来,顾家的善举,最后还是会被传出去。
只不过,没有攀着普云大师的名声,来的大而已。
做人贵在知足,贪心不足蛇吞象,希望老夫人能看明白这些才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本末倒置
次日一早,安笙照例早起去松鹤堂晨省。
有些话,徐氏可以说,她却不能当真。
记得上辈子,有次她染了风寒,发了高热,没能按时去给徐氏晨省,事后可是被徐氏叫过去,冷着脸教训了许久。
说她什么生在乡野,就是粗鄙不堪,连礼仪孝道都不知道。
当时她被骂的,是既伤心,又痛恨自己。
那时候,她是当真觉得自己就是徐氏口中说的那样,不忠不孝。
后来还是方氏“好心”,来开解了她,她才想开的呢。
虽说徐氏现在大概不会那样冷着脸教训她了,不过,想到过几日会发生的事情,安笙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徐氏面前刷好感吧。
到了松鹤堂,见了徐氏,请了早安,安笙便在徐氏一派灿烂的笑容,和方氏暗暗恼恨的目光中,出门去弘济寺了。
当然,也少不了徐氏命人准备好的那一车药材,和一些疗伤药品。
看见停在自己坐的马车后面的药材车,安笙不由暗暗咋舌。
真亏的徐氏有这样利索的动作。
不过一日工夫,竟然就都准备妥了。
难不成,是怕自己忽然反悔,不给她带上弘济寺去了?
怕是也不至于吧。
在徐氏眼中,自己是绝对没有那么大胆子,敢违拗她的意思的。
那么,就是怕自己今日上山跟师傅说了这事,师傅会不同意,所以想要让自己打师傅个措手不及?
想来自己都带着东西上山了,师傅总不好再叫她带回来吧。
安笙所思不错,徐氏还真就打的这个主意。
她可不是安笙那么好糊弄的小姑娘,心里头弯弯绕多着呢。
普云大师这么多年,从来不答应帮这些世家,以他的名义向外捐赠东西,没理由自家求到他门下,他就忽然同意了。
就算有安笙的关系在,徐氏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若是大师真不答应呢?
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直接就将东西带上去。
安笙既是普云大师的俗家弟子,普云大师总不能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徒弟吧。
自己徒弟带了一车东西上山,再叫退回去,这怎么说,都不大好听。
徐氏赌的,就是普云大师到底有多在意安笙这个徒弟。
虽说此举不够光明磊落,但是,为了家族前程,徐氏早就管不得这些了。
她老了,就想在驾鹤西去之前,看到顾家再回鼎盛,届时,她再去见老侯爷,脸上才有光啊。
因带着一车药材,安笙只能又带人坐了软兜上山。
颠簸一路,总算到了弘济寺。
安笙让青葙和紫竹扶着下了软兜,然后带着顾家派来送药材的仆人,准备去普云大师的禅院。
因普云大师有交代,安笙又已经接连来了几日,所以知客僧人只是远远地跟安笙行了佛礼,并未过来帮忙引路。
安笙也回了一个佛礼,然后带着人去往普云大师的禅院。
为了怕普云大师拒绝,徐氏特地只派了几个粗使的仆役来送东西。
这些仆役只是听命行事,并做不得主,也没有说话的权利,所以即便普云大师想要说什么,他们恐怕也不好转达给主子。
果然,到了普云大师的小禅院,这些粗使仆役只管垂着头,抬着东西默不作声。
安笙让他们候在院中,自己先去禅房里,见了普云大师。
“师傅,”安笙进门,对着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老夫人命我带药材上来了,说是让您代为转交给方丈大师。”
普云大师闻言,两道长眉动了动,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安笙见师傅出去了,赶紧跟上。
外面,顾家的仆役均垂首静默,一言不发。
安笙见了此情此景,甚至怀疑,徐氏是特地将家里最拙笨的奴才都挑出来了。
否则的话,这些人怎么会连个招呼都不知道打?
虽然师傅并非高官重吏,也非皇亲国戚,但是,却也是南诏有名的得道高僧,就连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对师傅礼遇有加。
徐氏可真是费了心思了,为了不让师傅拒绝,竟然连家声体面都不要了。
这可真是,有点儿本末倒置啊。
她有时候真不明白,徐氏到底怎么想的。
说她精明吧,偏偏经常做些因小失大的蠢事,可若要说她蠢笨,安笙都替她委屈。
徐氏的心机多深沉啊。
走一步,能想到后面十几步呢。
如何能说蠢笨?
若非要说的话,怕是执念太深了吧。
徐氏将顾家的荣华看得太重了。
一切能替顾家挣来荣华的机会,她都绝对不会错过,也不愿错过。
因而,才导致了,她有时候反而会因小失大。
这世上看不清的人太多了,功名利禄,总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放不下的追求。
普云大师让顾家仆役将东西放下,然后便转身回去了。
同样什么都没说。
顾家仆役将药材什么的放下后,都不自觉地去看安笙。
安笙看了看师傅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顾家的仆役们,面上似乎有些慌张。
“你们先回去吧,余下的事,待我回府之后,再向老夫人细禀。”安笙的口气有些急,目光也一直追随着普云大师,似乎根本没怎么注意顾家的仆役们。
“是,二小姐,奴才等先回去了。”仆役们弯腰行礼之后,转身离开了普云大师的禅院。
待他们走后,青葙才靠近安笙,小声在安笙耳边道:“小姐,奴婢仔细瞧了,方才打头的那个奴才,一直偷偷地打量着您呢。”
安笙点点头,心道果真如此。
她就说么,徐氏不可能真的不派人盯着她。
就怕她不派人呢!
安笙暗暗哼了一声。
若是徐氏不派人来,怎么会知道,师傅不高兴了呢,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见师傅不高兴了,也十分为难呢。
虽说出家人应断七情,师傅不该不高兴。
但是,师傅除了是得道高僧,同时也是人呢。
是人便注定有七情六欲,徐氏虽信奉佛教,但却一直笃信这点。
这也是当初,安笙为何敢这般设计的原因所在。
徐氏这人,向来自负,自己认定的事情,是不会由着别人左右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现实
安笙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回了禅房。
一进去,就见普云大师坐在蒲团上,轻轻敲着木鱼,在诵经。
安笙默默走过去,在普云大师身边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默默向佛祖告了声罪。
片刻后,她睁开双眼,转向普云大师,道:“师傅,徒儿让您受累了。”
师傅本是方外之人,却屡次因她涉足红尘俗事,她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可她带着执念而回,此生若是不消了心中执念,她不知道,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可是,无论怎样,都不该将师傅卷进来啊。
安笙默默下定决心,今次事毕后,她再不能将师傅,牵扯进这些肮脏事里头来了。
满心算计的是她。
佛祖要怪罪,也只管怪罪她吧。
普云大师没有回答安笙的话,反倒念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安笙似有些不解,眉心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困惑地看着普云大师。
大师自顾地诵经,手中的木鱼轻敲,发出规律的响声。
渐渐地,安笙觉得自己在这声音里,心忽然静了下来。
似乎明白了普云大师之意,安笙双手合十,默默地跟大师诵起了心经。
前世今生,似真似假,如梦如幻。
再睁眼,发现一切不过还是如常。
窗外有鸟雀啾唧飞过,翅膀发出扑棱棱的声音,远处有钟声传来。
安笙知道,那是弘济寺的僧人,在敲响那口大钟。
那声音空远而寥廓,很能荡涤人心。
普云大师这时候,才对安笙道:“佛渡有缘人,这世间众生,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业障,你有,为师也有,今日的话,往后不必说了。”
安笙想要再说什么,但普云大师已经转身要走了,安笙只好道:“是师傅,徒儿知道了。”
普云大师将安笙带来的这些药材,都让管理善堂的僧人带走了。
并当着善堂的管理僧人的面,说了这些药材的出处。
善堂管理僧人常同外面的人打交道,与京里的各大世家也有些往来,所以立即明白了普云大师的意思。
他看了一眼站在普云大师身后的安笙,双手合十,颔首道了声佛号:“是,师叔,弟子知道了,弟子定会妥善处理这些药材和药品的。”
善堂僧人带着东西走了,普云大师的小禅院一下子又静了下来。
“去忙你该忙的吧,有这瞎想的工夫,倒不如尽快将那软甲编织出来,届时救了陆将军一条性命,也是功德一件。”普云大师留下这话,便转身回去了。
安笙见状,也带着青葙和紫竹,赶紧跟了进去。
慧通今日跟着一位师兄下山化缘去了,所以不在。
青葙跟紫竹敏感地察觉到,今日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吓得一直不敢出声。
直到普云大师将她二人叫去帮着分拣药材,二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有事可忙,人大概真的不容易瞎想。
软甲的编织工作异常缓慢,这是个精细的工夫活,若性子躁些的,做起来只怕要更加烦躁。
不过安笙倒是做得挺自在,看着那一根根药藤丝拧成的细线,在自己手中逐渐变了形状,她的心反而越来越平静了。
午膳照例是在弘济寺用的。
未时末,安笙带着青葙跟紫竹挥别师傅,下山回府。
刚一回永宁侯府,便被徐氏叫人请了过去。
去松鹤堂的路上,安笙默默回想这几日的行程。
发现真是固定的不得了。
自从她上山开始,每次回来,徐氏都得派人在府门口等着她,就没有一日,能让她先回玉笙居去。
她知道徐氏不放心,所以也愿意配合她。
总得让徐氏认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才行。
到了松鹤堂,徐氏先拉着安笙话了会儿家常,然后,才不经意地问起药材的事情。
“回祖母的话,药材师傅已经收下了,不过孙女一直在忙着帮师傅处理药材,所以并不知道师傅何时将药材交出去的,还望祖母恕罪。”安笙照着跟普云大师商量好的,这般回答了徐氏。
徐氏听了安笙的话,笑得更加慈爱,“这孩子,你专心帮大师处理药材,何罪之有啊,这才是正经事嘛,不要紧,只要大师接下了就好,本来,也是打算让大师自行分配那些药材的么,祖母其实也不该多问。”
徐氏只字不提普云大师似乎不快的事情,安笙便也装不知道。
“那祖母,孙女明日可要再问问师傅,如何分配那些药材?”
“不必了,”徐氏一听这话,便摆了下手,“大师自会妥善分配的,咱们既将东西送到大师那里,就要信任大师。”
“孙女知道了。”安笙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一副对徐氏的话很是信服的模样。
徐氏含笑点了下头,显然也对安笙这样听话,十分满意。
祖孙二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会儿话,安笙才告退离开。
安笙走后,徐氏便对徐嬷嬷道:“芳兰,等大军出征以后,若再有人下帖子来,就不必回绝了,老身沉寂了这么久,总得出去走动走动了啊。”
徐嬷嬷见徐氏高兴,应话应得也轻快。
“老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仔细筛选的,老夫人既要出门走动,可不能什么人家都去,怎么着,也得配得上您的身份不是。”
“就你会说话。”徐氏闻言,笑着嗔了徐嬷嬷一眼。
徐嬷嬷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自是分外受用。
她之所以这么吩咐徐嬷嬷,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若她估计的没错,大军出征以后,顾家仁善的美名差不多也就传出去了。
到那时候,她再出门走动,看谁还敢提前些日子,右相府上那件事!
那些个世家夫人,她还不了解么,一个个的,都势力着呢!
当然,她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自家没点儿用处的人,何必深交?
别说她现实,想要在这藏龙卧虎的邺京城,做到人上人,让别人上赶着巴结你,奉承你,若不现实些,如何能行!
第一百一十七章:胶着
自那日,皇上在朝堂上,亲自任命陆铮为主帅,命其带着两万兵马出征西北时,一直以来,对此持反对意见的兵部尚书等人,却均保持缄默后,太子和陆铮就觉得不对。
这几日,太子和陆铮都在暗中查探,汪德蒲等人是否有什么阴谋。
但让他们奇怪的是,这些人竟然一直没什么动作。
这实在不太符合,汪德蒲平日里的作风。
要知道,以汪德蒲为首的大皇子党,向来是跟太子党的人不对付的。
可这一回,汪德蒲突然消声不说,就连他们那一派的人,也都个个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
可就是因为他们太过老实了,太子才更不放心。
一定有什么地方,他们疏忽了。
这日,太子借着探望文国公的机会,在文国公府,私下跟陆铮碰了面。
文国公偶感风寒,已经有两日不曾参加小朝会了。
作为太子殿下的母舅,文国公身份非同一般,这两日前来文国公府探病的人,多不胜数。
但是大多数的,都被拒之门外了。
理由也很充分,文国公尚在病中,不宜见客,谁也说不出什么。
谁让人家身份高贵,不是一般世家能够匹敌的呢。
不过,大部分探病的人不能见,但有些人,还是要见一见的。
比如身份贵重的太子殿下。
再比如镇国公世子陆铮。
这两位,一个是文国公的内侄,一个是文国公挚交之子,且身份又都非同一般,他们来探病,文国公自是要见一见的。
既是探病,凑巧碰上了,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倒也实属正常。
然则喝茶是假,谈事才是真的。
这谈事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文国公房间里。
而外界以为的,风寒发热起不来床的文国公,也远没有那么严重。
风寒确实是真的。
皇上派下的御医亲自诊的脉,如何能有错。
只不过,并没有御医诊出来的那么严重罢了。
文国公夜风吹伤了身子,染了风寒,但是捂了一夜,发了汗,已经好多了。
可是,对外却没有将这消息放出去。
不仅没有放出,反而还有些夸大其词。
所以,外界都以为,文国公这次的伤寒,很是严重。
其实并非如此。
之所以没有将快要病愈的消息放出去,就是为了今日。
太子跟陆铮私下见面不便,文国公府,便成了他二人会面的最佳之处。
怀疑大皇子党有阴谋的,自然不只是太子和陆铮。
文国公也有此怀疑。
他作为太子党的领军人物,跟汪德蒲明争暗斗了多年。
这次陆铮出征的事情,是太子提出来的。
往常,对于太子的政见,大皇子党众多半都要竭力反驳。
可这一次,汪德蒲一行,前后态度变化实在太大了。
若说他们没阴谋,他们实在不相信。
“汪德蒲这个老狐狸,心机最是深沉,他越是这样,越是憋着大动作呢。”文国公率先开了口。
他跟汪德蒲争斗多年,对汪德蒲自然算得上了解。
“孤也是这样想的,”太子接着道,“可是孤跟陆铮暗中派人查了,却一直一无所获,若要让舅舅猜一猜的话,您觉得,汪德蒲最有可能做什么呢?”
太子跟文国公虽然关系亲近,但是在文国公面前,却不敢像跟陆铮他们私下相处一样,没有架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让文国公样样都好,就是人古板了些,总是提醒太子不能坏了规矩。
因而,太子在跟文国公说话的时候,也要自称孤,以示身份不同。
文国公听到太子的问话,沉吟了片刻后,道:“难道他是想要在粮草上动手脚?让陆铮因为粮草问题而战场失利?但是以臣对他的了解,他又不像是这样自打嘴巴的人,此次粮草筹措,归兵部主理,若是粮草出了问题,他这个兵部尚书,岂不首当其冲?可若不这样做,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按照臣等的分析,他们无非也就是想让陆铮战场失利,借以来打击您,当初跟皇上力荐陆铮为主帅的决定。”
太子也有同样的疑惑,而且也同样没有得到答案。
所以,文国公的话说完之后,他便又眉头紧锁,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陆铮,忽然道:“他们会不会,是想要安插自己的人,在我身边呢?或者说,这个人其实已经安插进来了,所以他们才一直都没有动作,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无论我们怎么查,他们也都会不动声色了。”
其实这个念头,他一早就有了,因而特地让陆文暗中查了查他身边的人。
可是,陆文查过之后,依然没有查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
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
可他这几日一直反复地在想这个问题,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陆铮这个怀疑不是没有可能,”文国公显然也很是赞同陆铮的想法,“汪德蒲这个人,说话做事,都非常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从来不做,如今陆铮出征在即,可他却忽然老实了下来,什么都不做,那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他真憋着什么了不得的大动作,要么,就是如陆铮怀疑的那样,他早就已经安排好一切了,所以才气定神闲,根本不需再做什么,现在看来,还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早先是我们想左了,眼睛光盯在粮草上头,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舅舅说得对,孤也认为,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太子也点头应和道。
“那陆铮,你可觉得自己身边有什么人不对吗?”文国公看着陆铮,问道。
他的话刚问完,太子也同样看向陆铮,等他回答。
“在太子殿下和文叔叔面前,陆铮不敢隐瞒,其实,因为早有此怀疑,陆铮曾派心腹暗中仔细查过身边的人,但是,并没有发现,有不对劲的人。”
陆铮这话一出,太子和文国公又不由失望。
本以为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了,谁知,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一来,事态岂非又陷入了胶着?
第一百一十八章: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很多事情,不是坐着一味的商量,便能商量出结果的。
文国公等人虽有诸多猜测,可终究也只是猜测而已。
只要没有真凭实据,一切就都做不得准。
天子面前,光靠空口白牙,可不行。
想要收拾汪德蒲一行,得有拿得出手的证据才行。
皇上现在对大皇子甚为宠信,没有有力的证据指向大皇子,他们不敢轻易动作。
“这件事,光这么商量,是商量不出什么来的,咱们还是要加紧时间去查,我实在是不相信,汪德蒲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文国公语气沉沉地开了口。
“舅舅放心,孤会再派人去查的。”太子亦肃然颔首。
陆铮也应道:“陆铮也会更留意身边的人的。”
“也只能如此了。”文国公点点头,语气不甚轻松。
这时候,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文韬,忽然道:“其实,我这里听到个有些奇怪的消息,但是,却不知跟这次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文韬话音刚落,就见房内其他人,均一脸肃穆地盯着他。
文韬:“......”
他算不算多嘴了?
“愣着干什么,有什么事,还不快说,这里又没有旁人。”文国公急道。
确实,眼下房内除了尚在病中的文国公,就是太子殿下,文国公长子,文小侯爷文昊,还有陆铮,和文韬自己了。
都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人,确实没什么好顾虑的。
既然父亲催促,文韬便也不犹豫了,将他听到的事情,跟几人说了一遍。
“昨日,我从萧良口中听说,他父亲,似乎在大肆购买陈粮,他喝醉了,有些语焉不详,所以我听得也不甚清楚,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德郡王为何要大肆购买陈粮呢?就算是想要私下做些买卖,但也不至于现在大肆购买粮食啊?即便是陈粮,这个时节,也不如粮食收割的时候便宜啊,这样不赚钱的买卖,德郡王怎么会忽然想要做了?”
昨日,他跟萧良一同饮宴,萧良这个人,醉酒之后,便喜欢拉着人说话,又爱吹嘘。
他也是无意间,听萧良提起他父亲在大肆购买陈粮,打算豪赚一笔的。
当时,他还觉得萧良脑子有毛病。
这个时候高价收购陈粮,如何能大赚一笔?
现在看来,德郡王打的,保不齐是别的主意。
“你说他们要买陈粮?”陆铮眉心微微皱起,心中有一个念头,忽然划过。
“若我没听错,若萧良没有胡说八道,是的。”文韬肯定地点了点头。
“陆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太子殿下见陆铮面色有变,立即问道。
“还只是猜测,我也不敢确定,我怀疑,他们真正买的,并非是陈粮。”陆铮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如实跟几人说了。
“不买陈粮?”文国公不解,“若买的不是陈粮,那萧良为何会跟韬儿那样说,难道德郡王连自己儿子也瞒着?还有,他不买陈粮能买什么?难不成还买些稻糠麸皮不成。”
这本是文国公一句戏言,没想到,刚说完,众人却都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文国公也忽然反应过来了。
“难道他真是买的稻糠麸皮!”
德郡王是大皇子一派,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所以,方才文韬说起,是德郡王要买陈粮的时候,大家才都多想了一些。
他们这几日一直都盯着粮草方面,但一直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难道说,不是没有问题,而是他们根本还没有动手!
可是,粮草马上就要运走了,这时候不动手,他们如何还有机会?
运送粮草的官员,可是他们的人。
不对,若粮草官临阵倒戈呢?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此次运送粮草的官员,是哪一位?”文韬问道。
显然,他也想到这一点了。
众人都去看陆铮。
陆铮脸色有些沉。
片刻后,他才道:“是我爹从前带的一位副将,尚算得我爹信任。”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身边的人有问题。
但是,他始终不愿相信,有问题的,会是他们家的老部下。
这些曾经跟着他的祖父,大伯和父亲,在西北挥洒热血的将士们,他总以为,是可以信任的。
毕竟,他们是在战场上过命的交情。
若是这些人都不能信任,那么,到底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众人都理解陆铮的心情,但是,这件事非比寻常,理解归理解,却不能轻忽。
一旦粮草出了问题,陆铮此战,成败可就说不好了。
若陆铮败了,不光他自己要受责备,就连力荐他出征的太子殿下,定然也要被皇上怪罪。
这应该才是,汪德蒲他们最终的目的。
“不论怎样,还是先仔细查一查,若真查到此人有问题......”
文国公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应该怎样说这个话,才叫陆铮容易接受一点儿。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陆铮却直接接着他的话,道:“若此人真有问题,我必不会轻纵了他!”
西北的将士们,大都是跟着陆家征战多年的,若有人真能狠心算计这些,曾跟他们一同浴血奋战的人,他必不会心软!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们陆家的家训,向来如此!
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太子知道陆铮的心思,所以便道:“既如此,那孤想,这件事就交给陆铮去查吧,军中还是他最为熟悉,此事交由他来办,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此人真有问题,他想,陆铮定然是,想要亲手收拾他的。
“也好。”文国公也明白太子的用意,遂点头附和了。
陆铮的为人,他们都信得过,所以此事交由他来办,确实最为合适。
又商量了一会儿,陆铮先行告辞。
文昊与文韬兄弟二人,代父亲出门相送。
刚出门,文韬便低声对陆铮道:“我会私下再想办法套套萧良的话,一旦有消息,立即通知你。”
“谢了。”陆铮冲文韬颔了下首,没有多说,只简短地道了声谢。
“你我兄弟,不必说这个。”文韬也笑着点了下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煮茶
将陆铮送出府门,文韬和文昊才转身回府。
回去的路上,文昊问弟弟,“你最近怎么忽然跟萧良接触起来了?他可不是个值得深交的,你可想清楚了。”
“大哥放心,我有分寸的。”文韬听了哥哥的话,便笑着点头应了。
“你有分寸就好。”文昊知道弟弟不是莽撞的人,见他应了自己的话,也就不再多说了。
兄弟二人又返回父亲房中。
太子待了一会儿,也告辞了。
陆铮离开文国公府以后,便直接去京郊大营,见了陆文。
有了方向,事情就好查了。
但是,有些事,陆铮是不便出面的。
盯着他的人,毕竟太多。
所以,陆铮便将事情交给了陆文。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不会因为身边有了怀疑的对向,就将大家都看做不忠不义之人。
不过话虽如此,但要说陆铮心里一点儿疙瘩也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别说陆铮心里有疙瘩,就是陆文,听了陆铮的话以后,也非常气愤。
不过,他倒是没有表现出来。
现在他们人在京郊大营,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稍有不慎,便要坏了事。
陆文知晓轻重,所以,虽心中愤恨,但面上却没有表现。
只跟陆铮应承说,一定将此事查个清楚明白!
说陆文是陆铮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
二人虽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其实跟亲兄弟一样。
陆文自小在护国公府,跟陆铮一同长大,虽非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
陆铮知道他办正事,向来谨慎,所以,将事情交给他,自然放心。
陆铮没有在京郊大营久留,交代完了陆文,便离开了。
离开京郊大营后,他也没有回护国公府,而是就近去了弘济寺。
他心里不静,总有些冲动,想要见一见那个人。
想到那个笑起来温婉动人的姑娘,陆铮心里,奇迹般的,静了不少。
他没有从前山的石阶上弘济寺,而是直接从后山的小路策马而上。
到了弘济寺山门前,陆铮下马,将马匹拴好后,便直接进了山门。
有知客僧人前来引路,陆铮说明情况后,便跟随知客僧人去了普云大师的禅院。
到了小院门前,知客僧人让陆铮稍候片刻,自己先进去了。
陆铮等在院门口,不多时,便见知客僧人跟普云大师一同出来了。
“陆铮唐突,打扰大师了。”见普云大师走近,陆铮赶紧向大师行了个佛礼。
“陆将军不必客气,请随贫僧来吧。”普云大师还了个佛礼,请陆铮进去。
陆铮颔首,随大师一起进了禅院。
知客僧人则先离开了。
陆铮跟随普云大师,直接去了禅房。
一进去,他便不由自主地,四下里搜寻着什么。
扫视了一圈,并未见到想见的人,陆铮不由失望。
“看来陆将军并非是来见贫僧的。”普云大师倒也直接,当真半句虚言都没有,直接就将陆铮的心事给说了出来。
陆铮闻言,脸色不由一红。
“大师慧眼,陆铮唐突了。”陆铮被普云大师说中了心事,所幸也不遮掩,直接承认了。
在大师面前诳语,这种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况且,大丈夫行事当坦坦荡荡,他心中既然想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拒不承认。
这种事,可不能作假。
想便是想,不想便是不想,哪能巧言遮掩呢?
普云大师见陆铮态度坦荡,反倒笑了,“将军乃真丈夫也,贫僧佩服。”
陆铮听了普云大师的赞扬,忙道:“陆铮何德何能,当不得大师此言。”
普云大师见陆铮这样,也不再说些夸赞之言,转而道:“贫僧这里还算有些好茶,正巧小徒泡得一手好茶,不知将军可有兴趣,与贫僧对饮一番。”
“这是陆铮的荣幸。”陆铮闻言,面上不由一喜,随即颔首应下大师的话。
普云大师见陆铮应得这般痛快,也不说什么,照旧笑得宝相庄严。
“那将军在这里稍坐片刻,贫僧去叫小徒过来坐坐,喝杯茶。”
“有劳大师了。”
陆铮本想说,“大师请便”,可话到了嘴边,总觉得这话不够尊重人,于是又改了口。
普云大师倒是没说什么,安排陆铮坐下后,便先出去了。
片刻后,普云大师又再回来。
陆铮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抬首望去,就见安笙跟在普云大师身后,一同进来了。
他赶紧站起来,神情动作间,竟然有几分拘谨。
“顾二小姐。”陆铮用堪称郑重的口气,跟安笙打了声招呼。
“陆将军。”安笙微微福身,还了个礼。
普云大师笑着招呼二人坐下。
“大师先请,顾二小姐也坐。”陆铮却让二人先坐。
普云大师跟安笙见他这样,也没推辞,一前一后走到地炕上坐了。
坐下后,安笙便将手中的小托盘,放到三人面前的方几上。
那托盘里面,放的正是煮茶的一些工具。
红泥小火炉,紫砂茶具,再配上安笙的莹白皓腕,纤纤玉指,翻转似舞,当真赏心又悦目。
陆铮什么时候这样喝过茶。
他虽出身世家,身份贵重,但家中大多是武将,少有这般讲究的。
也许老太君她们也是讲究的,但是老太君她们常在内院,陆铮也不大进去,所以,还真不知道喝个茶,也能这般讲究。
不过,安笙的动作还真好看。
这煮茶前,有一个很重要的过程,叫做转碗摇香。
只见安笙用左手托住茶杯底,右手轻握杯身,翻转相应间,缕缕清香,便随着她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飘了出来。
陆铮并不知这动作叫什么,只是觉得分外好看,而且,茶香味也更好闻了。
摇香完毕,便可以开始煮茶。
陆羽在《茶经》中,论及泡茶烧水有三沸:“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以上水老不可食也。”
安笙煮茶的方法,便是照着这古法学来的。
其实她的动作并不花哨,比起真正擅长此道的人,绝对算不上精妙。
但是在陆铮眼中,安笙煮茶的样子,就是他见过最好的了,且没有之一。
第二百二十章:静心而对
人生如茶,当静心而对。
很多时候,若你心中烦躁不安,饮一杯清茶,往往都能静下心来。
安笙将煮好的茶汤,分别斟给普云大师跟陆铮,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普云大师手执青瓷茶杯,对陆铮让道:“将军尝尝,小徒煮茶的手艺,可还过得去?”
陆铮闻言,赶紧双手举杯,回让了普云大师一下,然后,自尝了一口。
“好茶,味香清远,余韵悠长。”陆铮尝罢,缓缓地点了下头。
他虽是武将世家出身,但也是读过书的。
如果此刻他对面坐的,是军营里那些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碗饮茶的糙汉子,他可能直接就说一句好喝,便完了。
但他对面坐的,是普云大师跟安笙,他就觉得,光一句好喝,也太粗糙了些。
再说了,也对不起安笙费这么半天的劲。
而且,这茶确实余味悠长,他也没说错啊。
普云大师听了陆铮的话,便笑了。
“看来将军也是懂茶之人。”
“大师谬赞,陆铮不过略知一二罢了,是大师跟顾二小姐,不嫌弃我粗鄙。”
陆铮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地看向安笙。
普云大师见了,却似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只是笑了笑,说:“将军大才,如何能说粗鄙呢。”
安笙一直没怎么出声,可陆铮总盯着她,她又不是没有知觉。
未免陆铮再盯着她不放,安笙只好抬首,直视陆铮,微微含笑,道:“将军客气了,一杯茶而已,将军喜欢喝就好,何谈嫌弃不嫌弃,将军也太妄自菲薄了。”
“顾二小姐所言极是,是陆铮着相了。”陆铮听见安笙的话,立即颔首应道。
他应的这般痛快,倒教安笙没了脾气,反而隐隐有些好笑。
其实她这会儿也有些糊涂。
方才师傅忽然说,陆铮来了,让她过去帮忙煮杯茶喝,她当时也没多想,放下手中的活,便跟师傅过来了。
谁知从她跟随师傅进到这间禅房开始,到煮茶完毕,陆铮就一直盯着她。
安笙暗暗回想,难道她今日脸上生了花?
可一早起床梳洗的时候,并未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啊?
要不就是有话要说?
但好像也不对。
陆铮上山来,自然是来见师傅的,因而有话,也该是对师傅说啊?
普云大师喝了一杯茶后,忽然站起身,对陆铮道:“贫僧有样东西,要交给护国公夫人,本要派人送下山去,不过既然将军来了,便请将军代劳吧,将军且坐坐,再喝杯茶,贫僧去去就来。”
说罢,又交代安笙,“你替为师先招待招待陆将军。”
“是,师傅。”安笙听见师傅这话,便颔首应了。
陆铮正要随着普云大师起身,却被普云大师一把按住,“将军无须客气,贫僧去去就来。”
说着,普云大师便下了地炕,穿上僧鞋,转身出了禅房。
大师一走,房内便只剩陆铮和安笙二人。
气氛陡然静了一瞬。
安笙自觉气氛有些奇怪,赶紧又替陆铮添了杯茶,含笑让道:“将军请用茶。”
“多谢。”陆铮忙双手接过,道了谢。
陆铮的态度似乎有些拘谨。
安笙不解,总觉得陆铮今日有些奇怪。
但是,陆铮没有说什么,她自然也不好多问。
二人又饮了一杯茶。
期间,陆铮一直看着安笙,且颇有些欲言又止。
安笙这才确定,陆铮怕是真有话要跟她说。
不过,看陆铮这样犹豫,兴许是觉得,这话不大好说。
想了想,再替陆铮添茶的时候,安笙便道:“不知将军可曾听过一句话,说的是,茶如人生,当静心而对?”
陆铮闻言,便微微愣了一下。
以他对安笙的了解,安笙绝不是个随意多话的人。
能这样说,必然是有原因的。
想到自己上山来的真正原因,陆铮忽然觉得,心中豁然开朗。
他想,安笙定然是察觉到什么了,否则的话,不会突然跟他说那样的话。
略作思索后,陆铮道:“方才,我因一些私事,有些想不开,那时候只觉得,到了大师这里,便能静心了,于是便唐突而来,却忘了,大师跟小姐,如今正在忙着,是陆铮疏忽了,还望小姐莫怪。”
陆铮说到后来,语气不由地有些紧张。
他是真怕,安笙以为他是个没有算计的人,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丝毫不考虑其他。
他此刻真是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凭着一时冲动,便突然来了这里。
若安笙因此而厌恶了他,他可如何是好呢?
安笙没想到,自己本是想要开解陆铮,才说了那句话,却反而让陆铮多想了。
这可真是弄巧成拙。
因怕陆铮误会,安笙忙道:“将军实在太客气了,佛祖慈悲,自愿为天下众生解惑,师傅亦是如是,再说我跟师傅现在虽然忙着,但也不至于,连说句话、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若我煮的茶,真能让将军静心,倒是我的福气了,也是那茶的福气,我煮茶的功夫,其实并不到家,难为将军不嫌弃,所以,将军便莫再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话了。”
“我当然不嫌弃!小姐煮的茶,非常好喝,我喝了,也确实静了心。”陆铮听了安笙话,立即答道。
他的语气堪称急迫,似乎生怕安笙会不相信,他真的非常喜欢安笙煮的茶汤。
“将军喜欢就好。”安笙莞尔笑了。
陆铮看着安笙这柔柔的笑,忽然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
那感觉十分奇怪,让他整颗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我自然喜欢。”陆铮如是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定定地盯着安笙。
安笙被陆铮这样盯着,说实话,是有些不自在的。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借着倒茶的机会,低下了头,不再跟陆铮对视。
她总觉得,陆铮的眼睛里,似有能灼人的光,让她不敢与之对视。
这感觉来的太过突然,安笙不敢细想,只能将心思尽量放到手中的茶汤上去。
房内一时间,又静了下来,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第二百二十一章:暗夜“偶遇”
普云大师回来了。
他将一道平安符交给陆铮,并对陆铮道:“这是夫人请贫僧帮忙开光的平安符,将军替贫僧,给夫人带回去吧。”
陆铮看了看手中的平安符,几乎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平安符是给谁的。
“多谢大师,家母多有打扰,陆铮在此,先替家母,谢过大师了。”说着,陆铮便站起身,郑重地向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
普云大师这次没有阻止陆铮,而是受了这一礼。
“夫人一片慈母情怀,贫僧能成全夫人的心思,也是贫僧之幸事,我佛慈悲,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大师所言,陆铮谨记了。”陆铮颔首应道。
普云大师微微点头,笑着问:“贫僧多嘴问一句,将军心中的疑惑,可解了?”
“多谢大师开解,已经解了。”
“那就好。”普云大师继续宝相庄严地笑着,似乎一点儿没有怀疑陆铮这话的真实性。
疑惑既解,陆铮也不好久留。
尽管心中有不舍,却依然得挥别普云大师跟安笙了。
普云大师跟安笙,将陆铮送到禅院门口,看着陆铮远走后,才转身回去。
回去的路上,普云大师忽然跟安笙道:“茶能静心,看来陆将军也是个爱喝茶的。”
这话虽看似平常,但细品下去,又好像暗含深意。
安笙不明白师傅为何忽然这样说,便道:“师傅不是也爱喝茶么,否则徒儿何必费心学这个。”
普云大师闻言,便笑了,但是却不再说这个了,只让安笙接着去忙。
安笙总觉得,师傅今日有些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出来。
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所幸不再想了。
她的药藤软甲才完成不到一半,还有的忙呢,哪有心思想其他的呢。
......
未时末,安笙下山,回永宁侯府。
照例先去了松鹤堂,陪徐氏说了会儿话,才回自己的小院。
一回去,安笙便如昨日一样,让紫竹跟雪蝉守着房门,自己带着青葙,在内室编织软甲。
忙碌的时候,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
日夜赶工了整整五日,安笙才在陆铮出征的前一晚,将软甲织好了。
药藤加软筋织成的两片薄甲,前后穿着两块玄铁打造的护心镜,缝制成了一件,轻薄贴身的护身软甲。
说到这软甲上用的护心镜,还是安笙托苏远帮她找来的。
苏远跟外邦做了这些年生意,还算积攒了些人脉,弄两块上好玄铁做的护心镜,还是不成问题的。
安笙是想,既然要做,就尽量做到最好。
若师傅算的不错,这东西兴许真的要用来,救陆铮的命的。
她哪里敢不用心呢。
软甲做好以后,安笙便急着给陆铮送过去。
如今时辰已经晚了,永宁侯府内院都已经下钥了,她也不知道应该去哪找陆铮,思来想去,只有连夜将东西送上山,交给师傅,明日一早,让师傅交给陆铮了。
说做便做。
安笙交代了郑妈妈守门,自己带着青葙,换了她们从前偷偷出门的衣裳,穿上披风,出了玉笙居。
想要出永宁侯府,倒也不算太难。
安笙跟青葙从前也不是没走过,勉强也能算上有经验了,所以二人并不慌忙。
只是时间有些紧,她们走得也不自觉地快了些。
很快,便到了那处荒废的院子。
安笙跟青葙没有犹豫,轻轻地拉开院门,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二人脚下未停,步履匆匆地去了,她们俩从前偷溜出府的那处矮洞。
今夜无朗月,但却有繁星,是以路上并不算黑。
借着星子光辉,安笙跟青葙,很快便找到了那处洞口。
走了几次,连青葙也习惯了,早没了心里压力。
只待安笙出去后,她便也跟着出去。
安笙矮身下去,青葙伸手挡在她头顶,防备安笙撞了头。
这前几回出去,安笙动作都迅速极了,没想到,这一回,钻到一半,却忽然停住了。
青葙不知是什么情况,不由着急,遂小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莫不是卡住了?可是有东西勾着小姐了?”
这洞口实在是小,虽说她跟安笙矮身蹲着,也能挪出去,但是,总也不算轻松。
青葙自己也走过,知道是什么情况,因而才怀疑,安笙是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衣裳,所以卡住了。
哪知道,安笙停了一会儿,又慢慢挪出去了。
“小姐......”青葙赶紧蹲下去。
刚要问怎么回事,便听安笙道:“没事,你慢慢出来。”
安笙方才之所以会愣住,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她并非像青葙猜测的那样,是因为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衣裳,所以卡住了。
而是因为,太过吃惊,所以一时间愣住了。
她如何能想到,刚蹲下没一会儿,才探出去半颗头,竟然会跟站在外面的人,对上了眼。
她觉得,自己没被这一幕,吓得忽然叫出来,已是心理素质过硬了。
只是愣了一会儿,还算反应比较小的吧......
她也着实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大晚上的,跑到别人家的偏院后门处,站着不动呢?
当真不怕吓着几个胆小的。
即便吓不到人,可若是叫永宁侯府巡查的府卫看见了,将他当成刺客,届时倒要如何自处?
真是越想越想不通。
思及此,安笙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跟外头站着的人,大眼对小眼。
不错,就是大眼对小眼,相对无言!
她看着,对面的人,似乎也挺震惊的,大概是没想到,会碰见她吧。
如果不是此刻气氛实在太诡异,安笙真的很想,朝天翻个大大的白眼。
青葙紧跟着安笙,从洞口里挪了出来。
刚拍着裙摆站起来,就见到了,站在安笙对面的人。
她可没有安笙那么镇定,登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那人,准备惊叫。
安笙感觉到青葙出来了,就怕她忍不住叫出来,因而忙回过头去,一把将青葙的嘴巴,给捂住了。
青葙的惊叫声,被安笙捂了回去。
大大的眼睛却瞪着,满眼的不敢置信和惊奇,手指来回指了几遍,最后,才指到了安笙,捂着自己嘴巴的手。
第二百二十二章:情意无价
安笙知道,青葙是想告诉她,她不会叫出来了,于是便放了手。
她的手一放下,青葙就急急地喘了口气,然后双手紧紧地攥住了安笙的袖口,压低声音道:“小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打死她也不会想到,会在这时候,在这个地方,碰见陆铮啊!
都这个时辰了,陆世子就算不在护国公府,也不该在永宁侯府的偏院门外吧?
青葙真是既不解,又震惊。
安笙也同样不解。
她也没想到,她大晚上的爬洞出门,会碰见陆铮啊。
四周静悄悄的,长街两头,再无其他人迹,只有夜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
三人相对无言了良久。
终于,陆铮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你,要出门?”这话一说完,陆铮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这不是废话么?
要是不出门,安笙会这时候,从这个地方出来?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见过,安笙从这个地方,偷溜出府。
既然知道,却还这样问,是打算让安笙如何回答!
此时此刻,他真是恨极了自己的笨嘴拙舌。
要是他像文韬和杜奕衡那样,能说会道,此时,便不会将气氛弄得这般尴尬了。
至少,至少也不会让安笙觉得为难吧?
陆铮越想越后悔,越想越觉得,自己这话说错了。
但其实,安笙倒也没他想的那般为难。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一味尴尬,又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倒不如大方承认算了。
与其苦思费心寻找借口托词,还不如坦然点儿。
主要是,一切都太明显了,她就算想要掩盖,也掩盖不了。
她这个时候,从这样一个矮洞里爬出来,任是谁见了,也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既如此,何不大方点儿,反倒还能挽回点儿印象,起码,陆铮不会觉得她是个巧言令色的人。
“对,我要出门。”安笙大大方方地点头应了。
她这样坦诚,陆铮反倒愣了。
大概是没想到,安笙会这么痛快地应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对...”陆铮有些语无伦次,“你这时候出门,是要做什么去?”
这话说完,陆铮更加想要抽自己一嘴巴。
他今晚是怎么了?
莫不是没带脑子出门不成?
怎么净说些讨嫌的话呢!
陆铮暗悔不已。
安笙其实也挺尴尬的,可尴尬怎么办呢?
事情已经这样了,又不能让时间倒流回去,所以,就只能认了啊。
况且,她手里的东西,本也是着急给陆铮的,如今既然碰上了,倒还省事了呢。
这般一想,碰见陆铮,倒也算得上,是件“好事”了。
至于夜半爬洞被抓个正着什么的,那也只能说,她这是情急所迫,没有办法呀。
心中念头翻覆了几个来回,安笙决定,还是厚着脸皮,将爬洞的事情,暂且带过去吧。
现在还是送东西,最重要么。
思及此,安笙将手中的小包袱向前一推,道:“本想将东西先送到师傅那,让师傅帮忙,明日一早再给将军,不过既然这会儿碰巧遇见了,索性就直接给了将军吧,正好,我也不用趁夜上山了。”
陆铮看着安笙递过来的小包袱,满眼不敢置信。
片刻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给我的?”
“自是给你的,难道我还能诓你不成?将军明日就要率军出征了,战场凶险,万望将军多保重,这药藤软甲,是师傅让我做给将军的,穿上它,可挡有毒箭矢和暗器的攻击,将军为国民争战,安笙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祝将军此去,旗开得胜,圆满荣归。”
陆铮闻言,便愣住了。
半晌后,他才抖着手,接过安笙手中的小包袱。
“我......”一开口,陆铮才发现,自己的喉头,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他赶紧以拳掩口,轻轻咳了一声,将哽咽的感觉压了下去。
“这是你亲手做的?”尽管哽咽的感觉压了下去,但是,陆铮的声音还是有些抖。
夜里天暗,安笙看不清陆铮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话的口气,似有些抖。
不过,她倒也没多想,只自顾解释道:“药藤是师傅泡好的,抽丝有青葙和紫竹,还有慧通帮我,并非我一人之力编完的。”
陆铮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将面前的人,拥进怀中。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所以,只能拼命压制这种冲动。
他今晚之所以来到这里,一是因为明日要出征了,想要再看看安笙,二是因为,他让陆文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他心中烦闷,所以想要见安笙一面。
这二者原因虽然略微不同,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都只是为了,想要见安笙一面。
可是,真到了永宁侯府外面,他却忽然又有些犹豫了。
他也实在没想到,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安笙竟然出来了!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陆铮也懵了,所以说话才有些失了方寸。
本以为,安笙会气他不会说话。
却没想到,安笙不仅没怪他,还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当真是又惊又喜。
安笙说,她给自己做了一件软甲。
心跳渐渐加快,陆铮双手捏着手里的小包袱,只觉这轻飘飘的东西,简直重如千斤。
这是无价的情意!
药藤软甲,他从前连听都没有听过。
在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多不胜数,可他从来没怕过。
陆家男儿,从不惧怕这些。
可这一刻,陆铮忽然有些害怕了。
他害怕自己会受伤,会让安笙担心。
要是他真受伤了,安笙是会担心的吧?
一定会的。
所以,他不能受伤,不能对不起安笙这片心意。
陆铮小心地将手里的东西捧在手中,态度珍重无比,仿佛他托着的,不是一件软甲,而是一件精美无匹,但却脆弱易碎的玉器。
“谢谢,我一定会小心的。”陆铮对安笙郑重地点点头,承诺道。
安笙虽觉陆铮这口气有些奇怪,但还是含笑应道:“将军不必客气,我也是受师傅之命,做的这件软甲,手艺不佳,将军不要嫌弃就好。”
第二百二十三章:“不拘小节”
“我怎么会嫌弃,绝对不会嫌弃!”陆铮急道。
他喜欢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嫌弃?
这可是安笙亲手给他做的软甲,天下间,只此一件,他哪里会嫌弃,欢喜都来不及呢!
“将军不嫌弃就好。”安笙笑呵呵地道。
陆铮忙又摇头,直说不嫌弃。
这话说完,二人忽然又都没了话。
气氛陡然间沉静下来,周围又是只有风声,和叶片的沙沙声。
陆铮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张口,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急得不行,但却没有办法。
安笙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东西已经送出去了,按说,她要做的事情,也算完了,她该回府去才是。
虽说这会儿内院已经下钥,玉笙居的仆从们也都睡了,但事无绝对,她也不能说,一定没人会去玉笙居。
万一,就赶上她运气不好,真有人这时候去了玉笙居,郑妈妈可要为难了。
对,她得回府了。
不能让郑妈妈为难。
安笙像是忽然间想起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于是赶忙道:“那,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将军手上了,安笙就先回去了。”
陆铮愣了一下,然后也赶紧点头,道:“是得回去,天色晚了,小姐还是少出门为好,那,那小姐便先回去吧。”
虽说是让安笙回去,但陆铮的目光,却一直紧紧地盯着安笙,怎么瞧,都不像是真心让安笙回去一样。
虽然夜里天暗,安笙不大能看清陆铮表情。
但是,陆铮双眼放光,在漫天星辉地照映下,似乎格外显眼。
安笙被陆铮盯得略有些不自在。
为了掩饰这种感觉,她只好伸手拢了拢颊边的碎发,拽了拽披风的帷兜,然后低声道:“那,那安笙就先回去了。”
说着,她便匆匆地向陆铮福了下身,打算回去。
可一转身,又发现问题了。
她方才,好像是从面前这个矮洞,爬出来的,对吧?
那现在,她难道要在陆铮的注视下,再这么爬回去么?
是不是有些不大雅观?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又不至于。
她方才已经爬了一次了,既然脸都丢了,又何必再拘泥那些呢?
都说大丈夫行事,当不拘小节,虽说她不是大丈夫,但她可以效仿啊。
不拘小节什么的,好像也不错......
这般一想,安笙便卸下了心里负担,打算带着青葙,再爬回去。
刚弯了腰,却听陆铮在身后道:“等等......”
安笙动作顿时一僵。
停了片刻,她转过身来,含笑问道:“将军还有什么事要说么?”
“我...”陆铮似乎有些犹豫,刚说了一个字,便又停住了。
安笙不解地看着陆铮。
陆铮轻咳一声,然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小心翼翼地问道:“若小姐不嫌弃的话,那,那陆铮送小姐回去可好?永宁侯府的院墙,似乎并没有护国公府的高。”
言外之意,就是想要告诉安笙,护国公府的院墙,他都爬得,永宁侯府的院墙还没有护国公府的高,他一定也能爬过去。
安笙是这么理解的。
她抬头看了看身后的高墙,又看了看脚边的矮洞。
然后,转头看了看青葙。
青葙见安笙看她,立即摇摇头,表示她不能做主。
她当然做不得主。
虽然她十分不想,让安笙在陆铮的面前,爬洞回府,可安笙不开口应声,她又怎能替安笙答应下来。
于是,就只好摇头。
安笙见青葙摇头,就知道,想指望着丫头帮她拿主意,是不行了。
其实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
爬个墙而已,她光明正大,呃,不对,半夜偷爬,谁看得见?
再怎么着,也比在陆铮面前,撅着**,从洞里拱回去,要强吧......
安笙自我催眠了一会儿,觉得下定了决心,遂冲陆铮郑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将军了。”
陆铮见安笙点头答应了,高悬着的心,才算是终于放下了。
方才,他问完那句话,就一直悬心等着安笙回答。
他是真怕安笙不答应。
不答应还是小事,就怕安笙会觉得他唐突,想要占便宜。
那误会可就大了!
现在见安笙点了头,陆铮才终于放了心。
幸好幸好,安笙答应了。
“那,青葙姑娘先稍后片刻,待我将你家小姐送进去,再来送姑娘回去。”陆铮说着,便紧张地搓了下手。
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没想到这么一会儿,竟然手心里都出了汗!
“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吧。”
青葙没想到,陆铮还会送她回去,一时间,也有些无措,遂求助般的,看向安笙。
“没事,你就让陆将军送你回去吧,我们早些回去,郑妈妈也好少些担心。”安笙是想,既然自己都应了让陆铮帮忙,那自然不能落下青葙。
总不能,她翻墙回去,却还叫青葙爬洞吧。
这种事,她可做不出来。
相信陆铮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才会跟青葙那样说。
不过,青葙不自在,安笙也明白,遂想了想,跟陆铮商量道:“要不将军先将青葙送回去,我在这儿等等,可好?”
“小姐,奴婢怎能先走呢?”青葙听到安笙这样说,登时就急了。
哪有她先走,叫小姐等着的道理啊?
“无妨,你我之间,哪里用拘着这些,听我的吧。”安笙拍了拍青葙,安抚道。
“可......”
青葙还要再说,却被安笙阻止了,“你这是不听我的话了不成?”
“奴婢不敢。”青葙赶紧摇头。
安笙这才笑了,“那就听我的,你先走,不过一道墙,用不了一时半刻的。”
青葙见安笙坚持,也不敢再说了,只好纠结着小脸,点了点头。
“这才对么。”安笙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然后,又对陆铮道:“那就劳烦将军,先将青葙送回去了。”
“好。”陆铮忙颔首应了。
“青葙姑娘,得罪了。”说罢,陆铮便双手扶着青葙的肩膀,一下将人带上了高墙。
夜风吹动衣袂,翻飞作响。
不过瞬时工夫,安笙便看不见陆铮和青葙了。
再仔细看去,却见陆铮已经,稳稳地落到了她的面前。
第二百二十四章:巧合?
“我回来了。”陆铮站在安笙面前,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道。
安笙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笑了。
她怎么总觉得,陆铮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邀功的感觉?
可这也太诡异的吧?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她的错觉。
思及此,安笙赶紧摇摇头,将脑子里奇怪的念头驱赶出去。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陆铮见到安笙摇头,立即紧张地问道。
“没有没有,”安笙赶紧猛地又摇了摇头,“我很好,劳将军挂怀了,多谢将军。”
“没有就好。”陆铮虽觉得安笙否定的有些急,但也没多想。
只要安笙不是不舒服就好。
二人又相对无言了一会儿。
然后,几乎同时开了口。
“我......”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那个,将军明日即将出征,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安笙笑了笑,道。
“好,我先送你进去,这便回去。”陆铮听了安笙的话,颔首应道。
“那就有劳将军了。”
“没什么,你别在意,这跟你送我的软甲比起来,实在不足称道,那,我这就送你进去了。”
说着,陆铮便紧张地盯着安笙。
安笙赶紧点点头。
然后,只听陆铮道一声,“得罪了”,便双手扶住安笙的肩膀,带人翻过了面前的高墙。
乘风而上,稳稳落地,安笙这才确定,原来那些话本里写的,也并非是假的。
当真有人能够,轻轻松松地飞檐走壁啊。
想到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安笙不由“心酸”。
唉,真是不能比啊,这一比,她那点子功夫,简直就不够看了。
青葙早就等急了,见到安笙平安落下了,赶紧迎上去,拉着人,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见安笙一切无恙,青葙才放了心。
然后,转身对陆铮福身谢道:“多谢陆世子。”
“姑娘客气了,是陆铮该谢你们才是。”
青葙见陆铮这样说,倒也没再说什么。
她是亲眼看着,安笙如何费力地,编织这个软甲的。
所以,她也认为,陆铮的这声谢,安笙是当得起的。
至于自己,她也明白,陆铮不过是顺带客气一声而已,她也不当真,陆铮既说了,倒也没什么不能受的。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将军也小心些,早些回去吧。”安笙冲陆铮笑了笑。
陆铮闻言,便定定地看了安笙一眼。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那一瞬间,安笙似乎看见,陆铮的眼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但仔细看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略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陆铮。
只见陆铮冲她颔了下首,然后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安笙闻言,赶紧点点头,“将军保重。”
“我会的。”陆铮点点头,郑重地承诺了一声后,终于转身离开。
淡淡的星辉下,他一身黑衣翻飞,仿佛跟夜色融于一处。
安笙看着陆铮消失在高墙后,忽然间,心头似乎划过了一种,名为怅然的感觉。
她静静地站了片刻,才转过身,对青葙道:“走吧,咱们也回去。”
说罢,安笙便提步走了。
“是,小姐。”青葙应了一声,赶紧跟上安笙的脚步。
她怎么总觉得,小姐的口气好像有些不对?
似乎是,不若方才有精气神了。
是她的错觉吗?
安笙跟青葙沿着来路,又返回了玉笙居。
玉笙居里静悄悄的。
青葙小心地拨开院门,请安笙先进去。
待安笙进去后,她才又跟着进去,然后,主仆二人合力将院门又关上。
虽然,玉笙居里其他的奴仆们,都被他们用药熏晕了,但是,安笙跟青葙仍然不敢大意。
凡事无绝对。
到什么时候,这句话都适用。
关好了院门,主仆俩轻手轻脚地回了安笙住的正房。
轻轻叩响了房门后,青葙立即小声道:“郑妈妈,是我跟小姐。”
话音刚落,门立刻被打开了了。
郑妈妈惊奇地看着安笙跟青葙,也来不及问,二人为何这般早就回来了,赶紧先将她们迎进屋里。
待安笙跟青葙进了屋,郑妈妈小心地向外看了看,见无人跟踪,这才又将房门关上了。
“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郑妈妈跟上安笙和青葙,急道。
她一直算着时辰呢,这会儿工夫,怕是都还没到山上呢吧?可小姐跟青葙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安笙喝了口茶,才对郑妈妈道:“我们俩根本就没离开,所以才早回来了。”
青葙也附言道:“是啊,我跟小姐刚一出去,正好碰见了陆世子,所以,小姐就将东西直接交给陆世子了,这样一来,我们也就不用上山去了,因而便回来了。”
“你说,你跟小姐正好碰见了陆世子?在哪碰见的?”郑妈妈觉得有些奇怪。
永宁侯府都已经下钥了,小姐跟青葙这时候出门,怎么会正好碰见陆世子?
竟有这么巧的事?
就算护国公府,全都睡得晚,可这个时辰,陆世子也不该在外头了吧?
莫不是,陆世子喜欢夜里出来溜达,还就这么正好,溜达到了永宁侯府附近?
“陆铮似乎要查什么事,兴许正好路过这里吧,也是赶巧了,正好我跟青葙出去,就碰着了,这不是正好么,倒省得我跟青葙趁夜上山了,这样既安全,妈妈也不担心不是。”安笙挽住郑妈妈地手,冲她笑道。
郑妈妈闻言,目光微微动了动,也笑了,“小姐说得极是,奴婢确实担心您跟青葙,如此一来,倒也安心了。”
“就是说嘛,时辰也晚了,妈妈也回去歇着吧,我跟青葙收拾一下,也歇下了,明日可没机会上山了,老夫人那头得了信儿,脸色还不知道得如何难看呢,咱们得养足了精神,才好应付啊。”
说到这个,郑妈妈心里又不由惴惴。
即便小姐说,她跟大师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她仍旧担心。
老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但愿,小姐明日不会受责难啊。
“那小姐歇着吧,奴婢先下去了。”郑妈妈带着担忧,离开了安笙的房间。
第二百二十五章:誓师出征
次日一早,辰时正,征北大军在北城门,誓师出征。
这一日,天公作美,青空朗朗,风和日丽。
陆铮穿着一身亮银甲胄,在众将士们的注视下,昂首挺胸,健步登上了誓师台。
高高的誓师台上,摆着牛羊等牲畜祭品,陆铮走过去,从陆文手中,接过自己的长枪,然后端起祭台上的鲜血,淋在枪头上。
一旁手持鼓槌的兵士,见状立即擂响了战鼓。
鼓点越来越密集,鼓面咚咚作响,陆铮将手中沾血的长枪高高举起。
然后,运足一口气,冲下面高声呼喊道:“我,陆铮,今谨以至诚,眧吿山川神灵,匈奴侵我南诏国土,屠我南诏百姓,你们都是南诏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被人践踏,自己的亲人被人屠戮吗!”
陆铮的声音,通过高高的誓师台,传入下面列队而站的每一位兵士耳中。
他们其中,有超过半数的,都曾跟着陆铮上过战场,只不过,现在被分派到了京郊大营。
这些人,一直都还记得,曾经跟着陆铮,在战场上挥洒热血,英勇杀敌的感觉。
因而一听到陆铮这般发问,立即高声呼和道:“不能!我等誓死追随将军,杀匈奴,保疆土,护黎民!”
这句话,是当初陆铮初上战场时,跟他们说的。
他们至今仍然还记得。
很多时候,一人应和,可能起不到多少作用,但一多半的人都来应和,那么,作用可就大了。
只听霎时间,誓师台前,一片喊声震天。
陆铮将手中的长枪狠狠地掼(注1)在地上,力气之大,直接将脚下的石板砸出了一道裂缝。
底下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陆铮。
陆铮从陆文手中接过令旗,向北一挥,高声道:“出发!”
两万兵士闻言,齐声应和一声,然后,转身,迈着整齐的步伐,出发。
陆铮跟陆文也下了高台,登上了自己的战马。
跨上战马后,陆铮没有立即策马而去,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邺京城,心中默默道了一句,“等我回来”,然后才策马向前。
陆文明白陆铮在看什么,偷偷笑了一下,然后也轻夹马肚,策马追着陆铮去了。
此次出征,陆铮只带了两万人马,人数并不算多,所以,行军速度相对来说,也能快一点儿。
粮草的事情,经过陆文查实,果真就如陆铮他们怀疑的那样,是他父亲的老部下出了问题。
昨夜,陆铮才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一时烦闷,所以就跑到了永宁侯府外面。
本想去看看安笙,却不想,会那样跟她见了面。
想到昨夜安笙刚看见自己时候的表情,陆铮忽然有些想笑。
大概也只有那时候,安笙才更像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吧,带着几分憨态,着实可爱。
就是这样可爱的姑娘,送了他一件,护身的软甲。
昨夜,他回去以后,捧着那件软甲,在灯下看了良久。
虽然安笙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看着那软甲的做工,陆铮也知道,定然费了不少工夫。
还有那软甲上的两块护心镜,都是上好的玄铁打造的,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为了给他做这件软甲,安笙定然费了不少心思吧。
今早起身时,他将那软甲穿上后,就觉得,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那么贴身,那么舒服,那么熨帖。
这可是安笙为他做的!
两万大军,从北城门出了城,向西北进发。
与此同时,陆家的府门前,也抬出了两顶红顶软轿,瞧着,似乎是往北郊方向去了。
......
顾家。
辰时正时,安笙跟随方氏,去松鹤堂,给徐氏请早安。
可是到了地方,却被盼夏告知,老夫人今日身子不爽,就不见她们了。
盼夏是这样说的:“老夫人说,各位夫人和小姐,还有少爷们的孝心,老夫人都知道了,只是今日早起后,老夫人身上不爽利,头疼又犯了,起不来身,所以,就不见人了,还请夫人小姐,和少爷们先回去吧。”
这时候过来的,可不光是安笙他们,还有二房和三房的人呢。
大家一听这话,哪敢就这么回去,纷纷询问半夏,老夫人如何了,可否让他们进去看看。
就在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盼夏的时候,盼夏忽然说:“老夫人说,要是诸位坚持,那就让二小姐进去给她看看,上回老夫人头疼犯了,就是二小姐给治好的,这一回,应该也能治好的,几位夫人看,这样可好?”
方氏,沈氏和宋氏闻言,面上都闪过一丝不喜。
但是,盼夏都说了,这是老夫人的吩咐,她们除了听从,还能怎么着?
可老夫人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这么说,她们不会看病,以后老夫人病了,还都进不去屋了?
就只有安笙一人能进去?
这叫什么道理!
思及此,众人看着安笙的目光,均有些不善。
安笙不是没察觉到,大家都在看她。
可眼下这个情况,她除了装作不知道,又能怎样呢?
老夫人是长辈,她说的话,自己如何能反驳?
更何况,老夫人病了,叫她去给看病,她还能推辞不成?
既不能,就只能听话受着了!
而且,徐氏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可还不好说呢。
昨晚上还都好好地,晚饭吃的都比平时多,怎么今儿一早,就忽然病了?
这真不是她不孝,才非要这么想。
而是,徐氏病的这个时间,实在让人怀疑。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等大军出征以后,病了。
病了以后,又不许别人看,只单叫她一个进去,这不是在大家面前,给她刷仇恨值呢,是什么?
如此看来,只怕病了是假,因为她让自己办的事情,没有照着她的心思办成了,生气是真吧!
这不是叫她看病去呢,这是叫她进去,教训她还差不多!
方氏冷冷地瞥了,垂首而站的安笙一眼,不怎么冲心地道:“既然老夫人抬举你,叫你自己进去瞧病,你就赶紧去吧,可别耽误老夫人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