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追捕
天还未亮,月光尚未隐去,清晨稀薄的雾气中,数十骑疾驰而过,惊起一地烟尘。
城门外只有少许等着入城的人,本在打盹儿,这会儿也都被这声音惊醒了。
等揉着眼睛循声望去,却只看到滚滚烟尘,唯有耳边的马蹄声提醒着他们,方才有数匹骏马疾驰而过。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许是有紧急军务吧?”
众人猜测了一会儿,便又将此事放下了。
......
陆铮和陆文带着一队亲卫,迎风疾驰在北城门外的官道上,紧紧咬着前方三人三骑不放。
前方三人也察觉到身后有追兵,更是拼了命地甩动马鞭,催促胯下骏马跑得更快一些。
然而,终究还是跑不过陆铮胯下的大宛良驹。
还未跑出城门三十里,前方三人三骑便被团团围住。
陆铮勒住缰绳,胯下骏马前蹄高高扬起,一声嘶鸣后,前蹄正落在那三人前方。
“汪副指挥使要去何处。”淡淡的月光下,陆铮眉目深沉地看着中间一身青衣,头戴笠帽的人。
那人没有回答陆铮的问话,他胯下的黑马却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躁动不安地刨起了蹄子。
陆铮也不在意自己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见人不答话,便又对陆文等道:“拿下。”
简单明了的一句命令,陆文等立即颔首应是,然后寒光一闪,刀剑便已出鞘。
中间那人终于说话了:“陆将军今日是非要将我逼上绝路了!”
“职责所在而已。”陆铮的声音依旧淡漠深沉,然后话不多说,一个示意,陆文等便已经策马上前。
被包围住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寒光一闪,随即也抽出身侧刀刃,霎时间,便只听一声铿鸣,数道寒光闪过,众人便缠斗在了一起。
到了这一步,汪文正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唯有一往无前地杀出去才能有一线生机,所以十分悍勇。
陆文久经沙场,功夫底子也不低,却一下难敌不畏生死的汪文正。
汪文正一刀狠狠地劈下,刀锋带着寒气堪堪擦着陆文的肩膀划过,陆文策马弯腰一躲,马匹受惊,嘶鸣着后退,汪文正看准机会,正要策马冲出,却被斜刺里杀过来的陆铮一刀挡了回去。
陆铮将其他两人交给亲卫和陆文,自己专心对付汪文正。
他二人身量相当,功夫也都差不多,但陆铮到底比汪文正多了许多对敌的经验,因而几招下来,汪文正便觉得自己似要不敌。
然而就在这时,陆铮却忽然出了一个破绽,汪文正见状忙杀了过去,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一刀劈下,陆铮只得侧身躲过,就在这时,汪文正瞅准了机会,狠狠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飞驰而过,竟就那么冲出了包围。
待陆铮反应过来,汪文正已然跑了出去。
陆铮大喝一声叫追,周应立即带着三人撤出,拼命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陆文那边也另外两个人拿下,见陆铮和周应追着人去了,陆文便叫将剩下两人捆了手脚,嘴巴也都塞住,然后带着其他人,押送这二人先行回城。
再次回去,正逢北城门打开的时辰,守门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打开城门,见陆文一行回来,并五花大绑着两个人,当即腿一软,纷纷跪了下去。
陆文摆手叫他们起来,然后也没多作停留,便策马回城了。
等待入城的百姓见到这一幕,有胆子大的,询问守城的士兵出了什么事,却只得到了几句臭骂,当即再不敢问。
实际上,守城的士兵们也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因而自然没办法回答百姓们的询问。
......
陆文带着抓到的两个人,直接进了宫,请见太子。
很快,太子出来。
陆文等行了礼,太子摆手叫起,陆文回话说:“启禀太子殿下,已抓到九门提督季夜与其副手,汪文正放跑了,将军已带人去追,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
太子沉着脸,轻轻地颔了下首,然后看向被五花大绑着的季夜,良久才道:“季统领,孤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做......”
季夜一脸灰败,垂首不语,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和辩驳。
确实没什么好辩驳的,因为辩驳了也没用。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只怕早就在太子的监控之下了,所以,陆铮才能这么快发现他将汪文正救出,并在他送汪文正出城的时候,带人前来捉拿。
捉贼拿赃,证据就摆在眼前,他根本无从申辩。
太子也没多说,只一脸痛心地吩咐人将一干重臣们请进宫来,请他们共商此事。
主要是要商量,是否要将此事上报给皇上。
季夜也算是惠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若他知道季夜拼死去救他下令处死的重犯,也不知会怎样。
一干重臣们来的很快,然后见到季夜被五花大绑,众人都十分吃惊。
然而,却没人敢乱问。
还是右相最先发问:“殿下......敢问季大人所犯何罪,竟被如此对待?”
太子一脸冷然,似乎还有几分痛心,不回反问:“相爷以为,私入诏狱,救出即将行刑的重犯,并护送重犯出城,算是什么罪?”
“什么?!”右相闻言不禁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其他人也跟右相的反应差不多。
他们更加无法相信。
季夜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疯了吗,还是傻了?!
然而,不管季夜是疯了还是傻了,他算是彻底完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至于季夜救的是谁,似乎也不必问了。
近来即将行刑的重犯,除了汪家,还有别人吗?
听说季夜与汪文正交情不浅,想来救的也就只有汪家人了。
可他怎么敢呢,又或者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此时的汪家,那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根本是谁沾谁倒霉,季夜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居然去救汪家人,他大概真的疯了......
除此之外,大家似乎也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当然,太子叫他们来,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去猜季夜的心理的,而是叫他们商量此事是否上报惠帝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叛逆
汪文正冲出包围后,便一路拼命地策马北行。
他不敢放慢速度,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来,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当没有其他选择时,人总是能激发出无限的潜能,有着超乎自己预料的力量与坚持。
他没有回头看过,只管闷头拼命往前冲,他不知道自己甩掉了追兵没有,只能凭借越来越少的箭矢判断,似乎甩掉了那些人。
他来不及沾沾自喜,却也升起了新的希望。
他对自己说,只要能到达目的地,他就能救汪家于危难之中,这天下,也将彻底改名换姓,所以,他此行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带着这一破釜沉舟的念头,汪文正更是用力地挥动马鞭,催促坐骑快跑。
天际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终于,第一缕天光照了下来,冲散了清晨的薄雾,汪文正感到面上传来一丝暖意,然后远远地,似乎看见了一道门,接着,那门愈渐清晰起来,他面上不禁浮起喜色。
到了,终于到了......
然而,就在他想要催动马匹奔向那道门的时候,变故却突然发生。
自他身后齐齐射来三箭,分别射中他的肩膀和大腿,还有他胯下骏马的后腿,马受不得疼,登时便跪了下去,汪文正不防,也被摔了下去。
射中他肩膀和大腿的两箭力道和角度都极为刁钻,像是正好卡在了骨缝里,稍一动便觉得疼痛难忍。
饶是汪文正自诩硬汉,此刻也忍不住嘶声叫疼起来。
然而还不等他叫唤几声,陆铮和周应几人便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将他团团围住。
寒刃在脖子上,汪文正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他强忍着疼痛,抬起冷汗密布地脸看向陆铮,咬牙问他:“你是故意放我走的。”
这话好似疑问,但实际上,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
到了这一步,汪文正才算是彻底明白,原来并非是他悍勇无匹,才能冲出陆铮他们的包围,而根本是陆铮故意放他走的。
至于为何这样,显而易见,只怕就是为了知道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陆铮没有回答汪文正的话,只对周应道了一句“带走”,然后,便策马先行了。
周应将汪文正提上自己的坐骑,然而吩咐另外两个亲卫留下,自己则和另一名亲卫随着陆铮返程。
......
陆铮带着汪文正回到都城,太子与一干重臣已经商量出了结果。
众臣商量一番过后,都觉得还是该将此事如实上报给皇上,毕竟皇上还未大行,不管是代理监国的太子还是一干重臣,都没有替皇上拿主意的权利,也不敢。
这其中又是九门提督又是汪家的,谁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而就在他们这边刚讨论出结果时,陆铮便回来了。
太子也没避讳众人,直接叫陆铮带人进来。
众人见陆铮押着汪文正进来,面色都齐齐一变,然后再看向季夜的眼神中,都不由带了几分惊恐。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他们自己猜测,那现在就算是人赃并获了吧?
这季夜,看来是完了......
然而事情还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原来不光是九门提督季夜,竟然连庸州节度使范章也牵扯其中!
“这,范章这莫不是要联合汪家造反!”右相骇然出声。
话音刚落,便得到了不少附和。
左相与礼部尚书互相对视一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敢说什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们说什么能改变什么的了,未免受到牵连,他们还是闭嘴为好。
如此也不用再商量了,太子立即带着一干证据,前去请见皇上,右相与陆铮随同,其余人等先且候着,等候传召。
没人敢有异议,谁知道哪句话说错了,便被牵扯进谋逆大罪中去呢?
......
历朝历代,举凡牵涉到谋逆,都无小事。
惠帝听完太子等的奏报,气得直喘粗气,浑身都抖了起来,吓得众人忙都跪下劝他息怒。
然而,怎么可能息怒呢?
举凡君王,都最忌讳别人觊觎他的位置,知道臣子谋逆,哪个能不生气?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尽管庸州节度使范章并未出兵邺京,惠帝还是命陆铮带兵前去征讨,誓要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陆铮领了皇命,连家都没回,只让人捎个话给叶氏和安笙,便带人赶往庸州平叛去了。
叶氏和安笙接到消息的时候,陆铮带着军队已经出了城。
有人私下里议论说,陆铮这么迅速整兵出发,只怕早有预谋。
事实上,他们说的并没有错。
这确实是陆铮和太子早早商量好的,只待一拿到证据,便能立刻带兵出城,争取不耽搁一点儿时机,用最快的速度拿下庸州节度使范章。
实际上,范章手中的兵力并不算很多,相比于早些年那些割据一方的节度使,他的兵力实在不够看。
不过,因范家算是跟萧家打过天下的,所以朝廷并未收回范家的节度使权,许他们家世代在庸州安享太平,却不想范章居然有胆子跟汪家勾结,意图造反!
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陆铮手中握有汪家与范章来往的密信,是从汪文正身上搜来的,信上清楚写着范章的谋逆之心,所以并不担心范章不认。
况且他是奉了皇命而来,范章若敢反抗不认,便等于认了谋逆之罪了。
所以,这一仗并不难打。
又或许,根本就打不起来,比如说,范章自知不敌,俯首认罪......
叶氏和安笙是更愿意能这样的,毕竟打仗便免不了流血牺牲,若能不动一刀一枪,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范章,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然而范章会乖乖束手就擒吗?
事实上,每个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又或者说,是不甘心俯首认罪,所以范章还是反抗了的。
他也不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自从接到汪家被下大狱的消息,他便已经开始为自己铺设后路了。
他还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听说带兵前来征讨的是陆铮,便立即放弃固守,打算从密道离开,却不想陆铮早有准备,反倒来了一招瓮中捉鳖,当真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范章拿下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紧急军报
范章被生擒,其手下便不成气候了,待陆铮一番恐吓威逼加怀柔之后,便都缴械归顺了。
其实说归顺也不准确,毕竟范章并未出兵,他谋逆的证据,皆来自同汪家的密信。
陆铮此行前曾与太子商讨过,这所谓的谋逆,只怕都是范章和几个亲信密谋的,其手下士兵们多半都不知道,所以并没有一概论罪,只将范章和其几个亲信绑走了。
但庸城必然也不能再交给范章的人管理,所以,陆铮还是留下了千余人镇守庸城,等待朝廷号令。
范章被押解进京,京中又是一片哗然。
接着,宫里又传出一道将范章与汪家一同处死的诏令,百官才惊觉这两件事情之间或许有着什么不可言说的联系。
果不其然,后来便听宫中有消息传出来,说范章联合汪家谋逆,罪大恶极,皇上才如此重惩的。
同样受到重惩的,还有九门提督季夜,不过,季夜并未被处死,而是判了流放,他并未成亲,在京也没什么亲族,再加上他牵扯到汪家谋逆一事中,大家都怕被他连累,所以并不敢去送行。
因而,季夜走得颇为凄凉。
因汪文正的出逃,汪家并没有按原有时辰行刑,而是又隔了一日,才处决的。
这一次,再没有人能来救他们了,曾经荣光无限的汪家,终于尽数陨灭。
汪家行刑过后,被软禁的瑞王才终于被放了出来,见到了皇上。
这几日一直被软禁着,瑞王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也不知道自己的母妃被赐自尽,更不知道汪家出事,见到皇上,还想哭诉抱怨自己遭遇的不公对待呢,结果话还没说出来,西北的急报便送进宫来了。
太子因早有准备,所以并不惊慌,只尽职尽责地将西北有紧急军报的消息报给惠帝知道。
惠帝原本还想先问瑞王话呢,听见太子这话,也顾不上瑞王了,忙喘着粗气叫送急报的人进来回话。
太子听命去传唤,片刻后,西北的紧急军报送至惠帝面前。
听闻匈奴大军压境,惠帝一气之下,终于支撑不住,当即一口黑血喷出,再次晕了过去。
惠帝再次晕倒,宫中自然又是一番忙乱,如此,西北的紧急军报都被暂且搁置下了。
好在这次惠帝晕的时间倒不长,几个时辰后便醒过来了,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惠帝便命太子召集众臣前来议事。
太子听罢先是劝惠帝保重龙体,之后实在劝不住,这才听命而去。
瑞王从头到尾被晾在一边,见太子暂且离开,这才急慌慌凑上前去,唤了一声:“父皇......”
可惜话才出口,便被正在气头上的惠帝指着鼻子喝骂道:“你给朕滚出去跪着!”
说到底,惠帝还是怨怪瑞王的。
就算经查瑞王与汪家谋逆一事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惠帝依旧有些怀疑。
毕竟荣贵妃牵扯其中,她为谁这样做,实在不难猜。
惠帝承认自己有些迁怒,但他此时真的不想看见瑞王这个儿子,他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被气死!
瑞王满心以为惠帝能听自己抱怨一番,然后他顺势讨些好处,便也顺理成章,却不想惠帝连话都没让他说,便叫他出去跪着!
那一刻,瑞王的惊讶与委屈简直无法言表,仔细辨来,还有些愤恨。
父皇怎么会这样对他?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是父皇亲生的?否则父皇对他和太子的态度怎么差了那么多?!
心中这样想着,瑞王不免更加气恼愤恨,当即也不顾惠帝病体沉沉,便梗着脖子叫嚷开了。
若是从前得宠时,惠帝此事免不得安抚宽慰一番,毕竟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么,愿意宠着,就算闹脾气也是忍得下的。
可当这种宠爱不再,瑞王再像从前一样闹脾气,落在惠帝眼中便只剩下厌恶了。
可想而知,在这种感官之下,惠帝自然是不会客气的。
瑞王不听话,简单,叫人来押出去就是了!
且还要押得远远的跪着,以免打扰他养病。
瑞王被大内侍卫押出去的时候,简直不敢置信。
昭德殿的宫人们则都一脸同情地看着瑞王发傻。
在他们看来,这种时候,瑞王不说夹起尾巴小心做人就算了,竟然还敢冲皇上大吼大叫,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只怕瑞王要不是皇上亲生的,这会儿都不知道死过几百次了,哪里还能只是罚跪这么简单?
......
很快,太子和一干重臣们便来到了昭德殿。
这几日,内阁几位老臣甚至都没有出宫,一直就在宫里候着,就是怕出了什么变故,来不及见皇上最后一面。
倒也不是他们危言耸听,实在是皇上的情况,着实不太好......
惠帝的情况确实不好,虽是着急群臣议事,却是一句话喘三喘,看得众人胆战心惊,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过去了。
好在惠帝虽然喘息得厉害,但到底还是下了完整的口谕。
大抵是人之将死,有些事情终于看明白了,知道匈奴狼子野心避无可避,这一次,惠帝终于不怕打仗了,而是以雷霆之势下了军令,任命陆铮为征北大元帅,统领二十万军马,陆文为阵前先锋官,又指派了几个有北地作战经验的副将,命大军三日后开拔,出征西北。
按理说,大军出征该是粮草先行才对,不过凡事有特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大军先行,军需后续补上的例子,再加上太子和陆铮早知会有此一战,暗地里已经做过一些准备,所以倒也不至于被惠帝这个命令闹得措手不及。
下过这个君命,惠帝便又昏睡过去了。
朝臣们看到惠帝这样,皆有些忧心忡忡,好在太子能干,看到储君有条不紊地处理政事,群臣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
陆铮带着大军,三日后便要开拔,许多事情都要处理,因而,一直到夜深时分,方才回到护国公府。
叶氏和安笙约摸知道可能要打仗,见陆铮没回府,都没有睡,因而,陆铮回府后,见到的便是同样忧心忡忡的母亲与妻子。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出征
夜深露重,暖黄的灯火下,陆铮看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皆满面疲惫地靠在椅子里,只觉得一颗心密密麻麻地疼。
这不是他第一次带兵出征了,但不管多少次,每当出征前夕,面对家人担忧的面孔时,他总是觉得对不起家人。
让至亲如此忧心,终归是他的不是,可自古忠孝难两全,他夹在其中,也实在不知如何选择......
尤其安笙才刚嫁给他不久,他便要抛下她远赴西北,想想便觉对不起她,又兼之心疼。
嫁给自己这样的人,安笙注定要承受比旁人更多的胆战心惊与小心翼翼,他娶她,原本是想护她一生喜乐无忧的,如今却叫她这般忧心......
陆铮进来的脚步声,率先惊醒了正在打盹儿的安笙。
见到陆铮回来了,安笙的睡意登时跑了个干净,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但大抵坐得太久,起的又太快,一时不防竟朝前栽了去。
陆铮见状忙一个箭步上前,将安笙扶住,将人虚拢在怀里,忧心忡忡地问说:“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安笙身子向来弱,可别是连日操劳引发旧疾了吧。
“无妨,许是坐久了,起的又太猛,晕了一下,不妨事的。”安笙缓缓笑着安抚陆铮。
他们小夫妻这里说着话,叶氏也醒了,见他们夫妻二人靠在一处说话,便没打搅。
不过陆铮和安笙都是警醒的人,听见衣袂窸窣作响,便知道是叶氏醒了,因而忙先分开,各自站好。
叶氏这才含笑对儿子道:“回来了,宫里情形如何?”
陆铮正要跟母亲妻子说这件事,听到母亲相问,便直接回道:“陛下已经下令,着我三日后带大军先行开拔......”
叶氏和安笙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都暗暗叹了一声,心道果真如此。
大抵是因为早有准备的缘故,她们婆媳二人并未被这个消息惊到,她们也自知无法阻止战争,更不能拦着陆铮不让他出征,所以便也不说些伤感的话叫陆铮分神牵挂,反而转头去商量起了如何给陆铮和陆文打点行装的事宜。
叶氏对此经验可谓十分丰富了,从丈夫到儿子,往常出征都是她一手打理的,如今长子娶了妻,叶氏便将这些事尽心教给儿媳来办,自己从旁提点,兼之帮次子陆文打理行装。
安笙虽是头回做这些事,却也有条不紊,基本上叶氏交代一遍,她便都能记住了,不需叶氏再说第二遍。
待交代的差不多了,叶氏便催着小夫妻回房。
两个孩子才刚成亲便要分开,叶氏心里也是无奈又心疼,可皇命不可违,战事更由不得人,便只能苦了他们小夫妻了。
陆铮也觉得十分对不起安笙,所以回房去的一路上,一直都欲言又止的看着娇妻。
安笙哪里会不知陆铮心中所想所忧,大军开拔在即,主帅心神不宁可不是好事,因而安笙自是先去安陆铮的心。
灯火下,年轻的少妇温软浅笑,对她的夫君说:“妾身静候夫君,得胜归来。”
陆铮心中顿时一紧,伸出双手将妻子牢牢地锁进怀中,力气大的像是要将人揉进自己胸膛里。
......
三日后,大军开拔,太子亲自送三军出城,一碗壮行酒饮下,数万将士跟随主帅,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安笙没有出去送陆铮,而是如往常一般,早起给婆母和老夫人请了安,然后处理府里内务。
只是,频频走神的状态到底显露出了她内心的担忧。
如何不担忧?
哪怕知道他久经沙场,经验丰富,武功超群,却依旧忍不住担心,毕竟,那可是打仗,是要真刀真枪拼杀,流血牺牲的......
叶氏看安笙这样,如何不知她心内煎熬,这种滋味,她太懂了,因而别说怪罪安笙做事不经心了,她恨不得找些乐事来逗安笙开开怀呢。
陆铮此次出征,与往常不同,这次太子监国,内外全部紧着西北战场来,军需源源不断地送到西北,总算让人心里多了一份宽慰。
而这次的军需官不是别人,正是文韬,可以说,陆铮在前方是没有后顾之忧的。
文韬为了供应商西北军需,也是卯足了劲儿,忙得几乎不着家,连妻子都有些冷落了。
好在谢婉容历来是个识大体的,并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跟丈夫使小性子,且因为担心安笙,还总来陆府陪伴安笙。
有了好友的陪伴,再加上从叶氏那里接了盯着陆翊读书的重任,安笙倒是真没那么担心陆铮了。
转眼间,陆铮已经走了半月有余,自他带兵到达西北,与匈奴开战以来,便捷报频传,朝堂内外,提起他无不称颂有加。
宫里惠帝情况时好时坏,已经彻底无法处理朝政,一应事务悉数交给太子,瑞王几次与太子相争,皆被狠狠收拾了,如今似乎也老实了,可以说,太子离那个位置,是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朝中有太子加持,陆铮在西北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粮草充足,军需齐备,最近一次的军报中,他与太子承诺,不出一月,定大败匈奴,还西北数十年和平清净。
太子接到军报大喜,即刻报与惠帝,惠帝听后也是十分高兴,奈何力有不逮,最终不过扯了扯嘴角,便又昏沉沉睡过去了。
太子看着惠帝昏睡的面容,眉头皱起又打开。
惠帝的情形越来越不好了,看样子,只怕等不来夏荷盛放......
然而,太子并未因此消沉多久,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实在的,对这位父皇,他也曾敬重有加,但在一次次的猜忌防备后,再多的父子情分,也渐渐淡了,如今还剩下的,大概就只有那所剩不多的父子情了。
思及此,太子留下一句“好好照看皇上”,便转身离开了。
出了昭德殿,太子直接去了乾德殿,那里,内阁大臣们正在等着他一同商议朝事。
他如今代理朝政,诸事繁忙,每日里大半时间都待在乾德殿,连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都有些顾不上了。
不过,他却甘之如饴。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一喜一忧
陆铮离开快一个月的时候,正逢端阳节到来。
一早起了,安笙在床前挂了两个五毒香囊,摸着香囊上的穗子,不由想起去岁端阳节,陆铮同她讨要五毒香囊的情形,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青葙和紫竹端着水进来伺候,见她这样,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敢出声打搅。
好在安笙只笑了一下,便恢复正常了,待洗漱过后,去见林氏,与林氏说起今日的安排。
往年端阳节都要赛龙舟,不过今年因惠帝龙体欠安,西北又在打仗的缘故,太子便与群臣商议,不大兴庆祝,这赛龙舟自然也就省了去。
只是,其他一些旧俗还是要遵的。
比如吃粽子,挂菖蒲,系五毒香囊等等,还有布施一事,尤为重要。
不过陆家也不是头回布施了,区别只在于这一次林氏将一应事宜交给安笙来主理罢了。
安笙接了这差事,倒也不慌忙,处处打点齐备,只待今日开粥棚即可。
这不,一大早的便同婆母林氏说起这事。
因着过节,林氏面上也多挂着喜色,听安笙有条不紊地跟自己汇报布施事宜,便满意地笑了,“好孩子,你做得很好,该想到的都想了,放心去做吧。”
有了林氏的肯定,安笙自是更加放心大胆去做。
辰时刚到,她便叫人开了粥棚,然后亲自去布施。
今日布施的不光护国公府一家,文国公府也同样设了粥棚,不过,两家所为的原因却不尽相同。
陆家是存了替征战在外的陆铮和陆文祈福的心思,而文家,却是为了尚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前几日,谢婉容来陆府找安笙说话,吃点心的时候突然恶心,吓了大家一跳,亏得安笙就是大夫,立即替她诊了脉,才知原来是有孕了。
这可喜坏了文府上下。
听说文韬这个新晋当爹的,听闻妻子有孕的消息后,惊得一碗茶全都泼到衣摆上去了,被同僚们笑话了许久,他也不以为意,镇日挂着有子万事足的笑容,筹措起军需来,倒是更加卖力了。
安笙也替他们夫妻高兴,添丁进喜乃是人生大喜,也就不怪文府要开仓放粮,赈济贫苦百姓们了。
哪知这喜还未维持多久,便被西北一封急报彻底打乱了。
与这封急报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封大捷的奏报。
这一喜一忧,可叫太子着实为难。
对着两封奏报皱眉良久,太子才起身吩咐道:“打点一下,孤要去趟护国公府。”
内侍见太子脸色不好,哪敢多言,忙不迭应下来,出去打点去了。
少顷后,太子一身常服,坐着一顶青帷小轿,来了护国公府。
彼时安笙还在外面忙着布施,林氏见太子来了,慌忙相迎,太子已经进了垂花门,快走几步,虚扶了林氏一把,尔后低声道:“夫人不必多礼,孤仓促前来,是有件事情想与夫人和安笙说,不知安笙......”
林氏闻言忙叫人去请安笙回来,然后自己先将太子迎去客厅,又急命人上茶。
太子本想说叫林氏不必忙了,但一想到自己待会儿要说的事情,这话就有说不出来了,只得随林氏去了。
......
一盏茶的工夫,安笙匆匆回来了。
见到太子,先行过礼,然后才在林氏身边坐下。
太子的视线在林氏和安笙面上来回逡巡了几遍,才在婆媳俩紧张的目光中,咬牙开了口:“是这样......西北那边,送来一封急报,说......”
太子从没有觉得说话是件这么困难的事。
林氏和安笙早就急得不行了,若非顾忌着对面坐的是太子殿下,早就催促上了。
太子最终本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原则,一口气将事情说了出来。
简而言之,就是西北急报,说陆铮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太子说的艰难,林氏和安笙听得也不轻松。
怎么会这样呢?
安笙怔怔地坐在椅子里,她想不明白,为何前几日才接到家书,跟自己说兴许就快能回来的陆铮,才不过几日便重伤昏迷不醒了?
他是主帅,轻易不会上战场的,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呢?
似乎是明白安笙心中所想,太子便自行替她解惑道:“陆文信上说,是为了救一个副将,陆铮才深陷敌围,受了伤的。”
本来战事已近尾声,眼看着匈奴就要败了,不想这时候,匈奴居然还能拼尽全力做最后一搏,也是没想到,偏有个副将中了匈奴的诱敌之计,深入敌营,要不然陆铮也不会为了救人而受了重伤。
听到太子的解释,安笙明白了,也释怀了。
她做不到去怪陆铮不知道先保全自己,她知道,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命在他心里,从无贵贱之分,以他惜才爱才的性子,下属被困,他必然是要前去营救的......
所以,她不忍怪他。
想通了这些,安笙便收起了面上的哀色,强自打起精神来,对太子拜道:“臣妇有一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允准。”
太子见她如此,心头便是一动,然后忙叫她起身。
她该不会是,想要去西北吧......
刚这般想过,便听安笙道:“臣妇请旨去西北一趟,还请殿下允准。”
此言一出,别说太子惊讶,林氏也氏惊得不行。
女子随军,这可是听都没听过的。
可是......除了安笙,别人去似乎也真的没法叫人安心了。
太子和林氏一同陷入了纠结中,便听安笙又道:“臣妇意已决,还请殿下允准,臣妇定会竭尽所能,救治家夫。”
“这......”太子听到安笙这样说,也不免动容,但又拿不准该不该答应,于是只好去看林氏。
安笙也去看林氏,不同于跟太子请命时的坚决,面对林氏时,她眼中盛满了哀求。
林氏被她看得心头一酸,不忍别过脸去,然后也福身向太子求道:“还请殿下行个方便吧,安笙的医术,殿下也是知道的......”
“......如此,那便依夫人所言吧,待孤回去打点安排一下,再派人前来通知,还请两位......善自珍重。”
太子说完这话,便匆匆离开了护国公府。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情深不易
送走了太子,林氏也安笙也顾不上伤怀忧愁,忙先准备起来。
安笙要去西北,必然得上下打点一番,毕竟此前并未有女子随军的先例,因而太子离开护国公府,便回宫去请见皇上了。
虽然皇上现在昏昏沉沉,但对于说服皇上同意安笙随军,太子还是有很大信心的。
经此一事,皇上才像是真正信任他了似的,所以,皇上这里倒是不难办。
而只要有皇上首肯,那即便别人再说什么,也都无妨了。
因担心陆铮情况危急,太子和安笙都是力求尽快出发,当夜,太子便派人传出话来,让安笙准备好,明早随劳军队伍一同出发。
陆铮受重伤的消息,还未传开,知道的人并不多,太子要派人去西北,势必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说法,而陆铮他们刚打了胜仗,此刻派遣队伍前去劳军,也十分说得过去。
为了照看好安笙,太子派遣的劳军钦差不是别人,正是杜奕衡。
原本该是文韬去的,不过考虑到谢婉容刚诊出有孕,太子便让杜奕衡去了。
另外,太子还特地派了一百御林军,专门保护安笙。
次日早,天刚亮,安笙便起身准备起来了。
这次去西北,她只打算带青葙一人,其他人就都留在府中。
匆匆吃过早膳,安笙和青葙便在林氏和陆翊的依依不舍和担忧中,从国公府西北角门出了门,坐上了一辆青帷马车走了。
林氏带着陆翊,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忍不住泪湿了眼眶。
陆翊懂事地踮起脚,用自己尚显稚嫩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林氏的肩膀,忍着哭腔安慰道:“母亲别担心,师姐很厉害的。”
一着急,陆翊便又开始称呼安笙师姐了。
林氏也没心思去纠正陆翊,只胡乱点点头,然后强忍着泪意,带陆翊回去了。
约摸着半个时辰后,安笙乘坐的马车停在了右相府偏门,车夫下去叩响门扉,片刻后,小门打开,马车又进了相府。
又过了不多时候,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相府前门出来,缓缓远走。
......
安笙就这样跟着杜奕衡,以随军大夫的身份,混进了劳军队伍中。
出城的时候,太子并未来送,安笙也并不在意,她巴不得舍去一切不必要的繁冗程序,立刻飞奔到西北才好。
可劳军队伍不是急行军,注定走不太快。
不过,这一点安笙也早跟太子和杜奕衡说好了,等出了城之后,她便带着五十御林军先走,杜奕衡带着大部队正常走。
因而,一出了城,安笙和青葙便弃了马车,带着一些药材和五十御林军,脱离了大部队,策马先行了。
少了一个随行大夫,也不是什么大事,即便有人发现御林军的人数少了,也都没敢乱说话。
出发前太子早明里暗里敲打过了,大家都知道这趟出来该听谁的,杜奕衡不发话,他们自然不敢多说。
从邺京到西北,若是以正常行军速度走,带着大部队怎么也要走上大半个月,但若是骑马疾行,全力奔赴的话,约摸七八天工夫便差不多能到了。
安笙出来前带着太子给的金牌,并不怕进不去军营,她只怕自己走的太慢,陆铮便多危险一分。
策马疾行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刚开始两天还好,等到了后面几天,安笙和青葙便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纵然围着面巾,却依旧阻挡不了风沙侵蚀,跑到后来,嘴唇已经完全干裂了,喝口水都疼,更别说吃那些硬邦邦的干粮了。
但这还不是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两条腿内侧已经完全被磨破,动一下就钻心的疼。
可安笙不敢停,她一停,也许陆铮就要死了,她怎么敢停?
青葙见安笙不停,自然也是咬牙坚持的,连一句苦也不肯喊,只拼命地追着安笙前行。
跟随而来的五十御林军看这主仆俩的拼命劲头,都不禁十分动容。
他们自然是能吃苦的,这样策马疾行的经验也不少,可这位年轻的世子夫人和她的婢女,却很显然不会有这样的经验,第一次纵马连续疾行会造成什么伤害,他们再清楚不过,但见这几日这二人连一句苦都没叫过,他们也不禁十分感佩。
要有多在乎,才能让养尊处优的世子夫人,如此不辞辛苦,拼命奔赴苦寒的西北?
此前常听人说世子夫人命好,运气好,嫁给护国公世子乃一步登天,从此富贵加身,一生无忧,可如今他们看到的,只有世子夫人为了陆世子不顾一切的拼命劲儿。
这般情深,如何叫人不动容?
......
九日后,安笙一行终于来到了西北驻军营地。
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安笙和青葙几乎都已经站不住了,手和脚都是抖的,因而只好靠着马匹缓神。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接近,所以守门的卫兵立即将长枪横在她们面前,厉声喝道:“什么人,军事重地,不得放肆!”
话音刚落,便听一名御林军斥道:“大胆,我们大人乃是钦差大人特派来的先行官,不得造次!”
说话间,已将令牌亮了出来。
守卫看到令牌,立即单膝跪地行礼,口中告罪。
他们职责所在,安笙自然不会怪罪,她也没多少心思在这里耽搁,只想赶紧进去见陆铮,所以忙御林军摆摆手,示意赶紧先进去。
御林军也知道安笙所为何来,因而也不与守卫多纠缠,立即吩咐道:“你们元帅营帐在何处,速速带我们过去。”
守卫虽不认识安笙等人,但却认得令牌,闻言自然不敢不从,忙颔首答应下来,正要带人去主帅营帐,却见陆文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于是忙又停下行礼。
陆文朝他摆摆手,正要问来的是谁,却似乎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人,然后定睛一看,哪里是似乎眼熟,本根就是眼熟!
“你……”陆文指着安笙还未说出“你怎么来了”,便听安笙低声道:“先带我去见将军。”
陆文这才如梦初醒般,连连哦了几声,然后忙带着安笙一行去主帅营帐。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救治
西北大营内秩序井然,安笙跟着陆文一路往主帅营帐走去,不时能碰见巡查的卫兵,这些士兵除了短暂停留朝陆文行礼之外,对于安笙一行人并未表现出丝毫好奇来,均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陆铮驭下向来赏罚分明,手下少有不听他调派的,军纪严明,方为治军之道,这一点,陆铮从来都做的很好。
西北驻扎的多为镇北军旧部,所以管理起来不难,虽有别处调来的队伍,但有陆铮和陆文在,不愁带不出好兵来打仗。
事实上,陆铮他们的仗打得很好,眼看着就能将匈奴彻底赶出北地,却不想在这个当口,陆铮居然会因为救自己的副将,而被敌军所伤。
安笙没有怪谁,她知道即便知道自己会受伤,陆铮也必定会去救自己的部下,她也没心思评判他的部下是否贪功冒进,才害了陆铮,如今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只有治好陆铮,才是根本。
很快,便到了主帅营帐前。
门口守卫的亲兵见到陆文,立即行礼问好,继而带着些许询问看向安笙一行。
陆文问了亲兵几句话,将安笙的身份一句带过,便带安笙和青葙进去了。
跟随安笙而来的五十御林军,另叫人带下去安置。
主帅营帐内有很浓的药气,这味道安笙再熟悉不过,同时也明白陆铮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
大帐内陈设十分简单,是陆铮一贯的风格。
安笙却没心思细瞧,快步来到屏风后头。
屏风后,陆铮躺在矮榻上,双眼紧闭,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只那苍白的唇色和凹陷的两颊说明了,他并非只是睡着了这么简单。
床边跪着一个年轻人,胡子邋遢,眼眶通红,一看就是许久没休息好,听见他们进来的动静,便睁着两只通红地眼睛看过来,也不说话,人有些怔怔地。
陆文叹了口气,叫他起来,他也不动,也不知道问好。
陆文无奈,只得又跟安笙解释。
其实不必陆文解释她也明白,这必定就是陆铮拼命救回来的那个副将。
看着年纪不大,只不知多少时日未曾好好梳洗,邋遢得像个流浪汉,没一点儿边防将官的英姿。
陆文跟安笙解释完,又转向那年轻将官,语气比方才略严厉了些,“宋祁,你镇日守着将军又能如何?将军救你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你这般做么!”
“陆将军,我......”那唤宋祁的年轻将官听了陆文这话,面上闪过一抹羞愧,但却仍旧没有起身。
安笙知道宋祁内心的挣扎,不过她实在没心思管管宋祁如何自责恼恨,她急着给陆铮诊脉呢,所以也不管宋祁是否赖在床边不走,直接就坐到了榻前。
宋祁似乎这才注意到安笙,正要询问陆文安笙的身份,就见安笙伸手搭上陆铮腕间,便明白该是大夫了。
可是,有这么年轻的大夫么,瞧着简直像个世家贵公子,靠谱不靠谱?
不过宋祁这话并没有问出来。
安笙诊脉的时候,营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她松开手,才听陆文急忙问道:“如何?”
若是安笙都说没救了,那陆文也不敢再指望别人了。
事实上,他给太子写信时,未尝没想过让安笙过来,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有明提,毕竟没有女子随军的先例,虽说事出从急,他却也不敢冒这个不韪。
没想到,安笙真的来了!
安笙眉心紧紧地皱着,听见陆文问话,一面答“不太乐观”,一面又对青葙道,“将银针拿出来”。
青葙闻言立即放下药箱,从中取出安笙那套银针,展开放好,然后不等安笙吩咐,便自去调配洗针的药水。
陆文见安笙要施针,张了张嘴,没有再问下去。
宋祁却忍不住问说:“陆将军,这位是......”
不等他问完,便被陆文瞪了一眼,低声斥道:“不该问的别乱问!”
陆文以为宋祁是看出安笙女子身份了,才要询问,殊不知宋祁想要问的只是这人医术是否靠谱,能否治好他们将军。
但也幸亏没叫他这么问出来,否则陆文只怕真要将他揪出去抽一顿了。
很快,青葙的药水便调配好了,安笙去洗了手,青葙这里也洗好了针,便可开始给陆铮施针了。
待安笙再次回到榻前,陆文已经将宋祁揪了起来,带到了一旁,并勒令他待会儿不准大呼小叫,以免打搅到安笙。
宋祁不知安笙深浅,但见陆文这么相信安笙,便也不敢随意出声。
安笙坐下后,接过青葙递来的银针,然后对陆文道:“若我待会儿气力不济,还得劳你给我输些真气。”
陆文闻言郑重点了点头,让安笙放心。
有陆文护航,安笙便也不担心气力不济,专心施起针来。
陆铮乃是为匈奴寒铁重箭所伤,那一箭角度刁钻,寒气伤及肺腑,这才令他持续发热,昏睡不醒,所以,安笙便要用飞云针法,替他拔除体内寒气,再来治疗外伤。
飞云针法十分耗费体力,安笙轻易不会用这套针法,先前使用过一次,是师傅授意,但这一次,却是她心甘情愿的。
安笙开始施针时,宋祁双眼便忍不住瞪大了。
方才瞧这小公子文文弱弱的,没想到一拿起针来,竟似换了个人,如此说来,兴许这小公子当真有过人之处......
施针到一半的时候,安笙便有些支持不住了,陆文见状立即给她输了真气,安笙略有些力气,便又勉励支撑着继续。
......
约摸着两刻钟过后,一套飞云针法走下来,安笙眼前花成一片,脑子也有些发晕,她立即用针刺了自己一下,瞬间便又清醒过来,只脸色白的吓人。
陆文见状,想要劝她,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安笙朝青葙伸出手去,青葙立即意会,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玉盒,展开递给安笙。
里面放着一丸丹药,安笙拿出来,给陆铮喂了下去。
陆铮还是能自己吞咽的,所以喂药并不困难,见此,安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然后,自己也取来一颗参丸吃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大梦浮生
陆铮一直不醒,乃是身体内寒气所致,待安笙为他施针后,寒气被拔除,他也就没有生命危险了,也可以好好治疗外伤了。
西北军中原有的军医处理外伤是一把好手,但因为不能拔除陆铮体内寒气,所以再好的药,再好的手法也治不好那狰狞的伤口。
安笙施完针,几乎浑身脱力,又连续吃了几颗参丸,情况才慢慢好了些。
青葙一面收拾药箱,一面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安笙,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文倒是开口了:“要不,我先安排营帐让你歇一会儿吧?”
他看得出安笙的情况很不好。
或许准确来说,不是很不好,而是非常不好。
他没有亲眼见过安笙施针,但也知道她怕是消耗了许多体力,再加上连日赶路,她脸色差得很,就怕支持不住。
不过,安笙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她吃了参丸,又歇了一会儿,似乎好些了,便道:“不急着歇,我得先看看他的伤。”
说着,便又朝陆铮那边挪了过去。
陆文知道安笙担心陆铮安危,也不好再劝,只得由她去了。
陆铮的伤口在胸前,离心脏很近,若那支箭再稍微偏一点儿,只怕就要射中他的心脏了,那么即便是安笙来了,也无济于事了。
她能拼命救他,却做不到起死回生。
所幸,那支箭并没有射中心脏。
安笙从青葙手中接过金制的小剪刀,小心地剪开陆铮胸前的细布,露出了里面狰狞的伤口。
因体内寒气不散,所以陆铮的伤口一直不能愈合,纵然再好的金疮药,到了他身上也难以发挥作用,所以,他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溃烂了。
安笙微微吸了口气,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微微抖动的指尖显示了她内心的震动。
最先发出声音的,居然是宋祁。
安笙没回头,但也能从那啜泣声中判断出这个年轻人在哭。
她知道他自责,但自责显然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安笙没有理会宋祁,只对青葙道:“把药给我。”
青葙闻言立刻将几瓶药递给了安笙,安笙接过来,便开始处理陆铮的伤口。
陆铮的伤口生了腐肉,这是要剔除的,否则更加不利于他伤口的愈合,所以,安笙又跟陆文要了匕首。
这期间,没有人说话,宋祁倒是张了嘴,大概想说什么,不过被陆文一瞪,又憋了回去。
安笙给陆铮剔除腐肉,然后清洗伤口,上药,重新包扎,期间动作十分迅速,毫无停顿,这样的她,让人无法怀疑她的专业性,而陆铮的呼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稳了下来。
看到这里,宋祁才觉得,这个他之前信不过的“小大夫”,应该是有真本事的,也许,他真的能把将军治好。
思及此,身高九尺的年轻小将又再一次红了眼眶。
自从陆铮为了救他受伤昏迷后,他便觉得自己快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若是从前谁跟他说自己有天会哭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他肯定跟人急,可现如今他可一点儿都不觉得,会哭是娘们儿才会做的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罢了......
安笙给陆铮重新包扎完伤口,便脱力般的晕了过去。
她晕得太突然,以至于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就见她已经趴倒在陆铮身边了。
宋祁见状,想也没想,就要去将这位“小大夫”抱起来,送去休息。
陆文比他更快,忙一把拦下了他。
这时候,青葙已经上前去,伸手替安笙诊起脉来。
诊完脉,青葙略微松了口气,转头跟陆文说:“是太累了,不要紧,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陆文听到这话,也放心了,便听宋祁又道:“陆将军,你为何拦着末将?这位小大夫是为了救将军才会累倒的,你快放开末将,让末将送他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就被陆文一下拍在了后脑上,“你怎么管这么多,好了,现在将军也没事了,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要是将军醒来知道你不做正事,成日守着他,看他不扒了你的皮!”
这句话显然对宋祁很有震慑力,宋祁听完之后,便也顾不上如何安置安笙的问题了,扔下一句“末将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便跑得没影儿了。
陆文看着他欢脱的背影,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青葙还扶着安笙,用眼神询问陆文,该怎么办。
陆文想了想,试探地跟青葙商量,“要不,就让她在这歇着吧?他们俩不论谁醒过来,都会想先看到对方吧……”
这个说法得到了青葙的赞同,于是,二人便将安笙扶到了榻上,让她在陆铮身边躺下了。
陆文让人守着营帐,并交代没有自己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接近主帅营帐后,才带着青葙离开了。
......
安笙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营帐中点起了烛火,晕黄的光亮照在人脸上,暖暖的。
她转过头,看到了熟悉的一张脸。
刚醒来时,便觉得身边有人了,但她并没有惊讶,有陆文和青葙在,她并不担心自己身边会有别人,如果有,也只能是陆铮。
灯影晃动,烛火明灭,陆铮瘦削的侧脸映入安笙眼帘,他呼吸平稳,依旧只像是睡着了一般,烛火的光亮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青影,安笙静静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抚上了那片影子。
……
陆铮觉得自己做了个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看到自己浴血疆场,最后死在敌军的重箭之下,魂归沙场,但他的魂魄却好像一直没有散去,他跟着大军和自己的尸身回到邺京,看到了伤心欲绝的母亲,病痛交加的祖母,甚至看到了因自己死去而逐渐衰落的护国公府......
接着,梦中场景再次转换,他恍惚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安笙,但又好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安笙,梦里的她正在被人追杀,看到这一幕,他再顾不上想安笙哪里奇怪,他只想赶紧去救她,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醒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醒来
陆铮猛地睁开双眼,便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不想转头居然看到了安笙!
那一瞬间,他几乎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甚至连身在何处也不确定。
然后,胸前的钝痛将他从恍惚中拉回了现实
“你”
陆铮一个你字刚出口,便见安笙缓缓一笑,问他:“醒了。”
陆铮见她笑得和软,却又似乎看到梦里的情景,心头陡然一痛,忙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连扯痛了伤口也顾不上。
安笙被陆铮的动作吓了一跳,同时又有几分疑惑。
陆铮抱着她的力气极大,她的后背都被勒疼了,方才那一瞬间,她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了害怕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觉得陆铮害怕也不奇怪,别说他害怕,自己不也害怕再见不到他么,也许,陆铮也是怕这个呢。
思及此,安笙便慢慢放松了身体,自己往陆铮怀里偎去。
陆铮这一抱,便抱了许久,最后还是安笙闻到血腥气,猜着他胸前伤口多半绷开了,硬从他怀里挣出来,才让他松了手。
安笙一面给陆铮重新包扎伤口,一面忍不住“数落”他:“我从前竟不知你这人如此不爱惜自己,你走前怎么答应我的,难道来了这里,便全都忘到脑后去了?这次是我赶过来了,若来日我赶不及来呢?”
其实安笙倒也不是真心埋怨陆铮。
她知道上了战场,许多事情便不由己身,陆铮身为主帅,虽说不需时常亲临前线,但也不能说就完全安全无虞,不会受伤了,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呢,不过或轻或重罢了
她之所以念叨他,也不过是想他下次拼命的时候,能想一想还有人牵挂着他,甚至比他自己更加在乎他的性命,这样下次他拼命的时候,便总有些顾忌了。
她倒也不是想他做逃兵,更不是说让他遇到危险便躲在别人身后,别说陆铮不会这样做,她也瞧不起这样的主帅,她只是,太担心了,担心到忍不住念叨,甚至埋怨
陆铮又何尝不知安笙心中所想呢?
这次受伤,本是意外,但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大意所致,昏迷之前他也曾想过,如果能跟下属们制定更周密的救人计划,他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但这个念头也仅仅在脑海中出现了一瞬而已。
当时那种情况,确实是容不得他们仔细周密地制定计划的,救人如救火,他若迟疑一时半刻,诸多将士便要白白牺牲了,身为主帅,他实在做不到看着自己的兵白白牺牲。
所以,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选择的机会,他想,他的选择还是不会变的,但他一定会更加谨慎小心,因为,他的命不光是他自己的,还牵扯着那些真心关心他的人
“我知道了,都听夫人的,往后为夫一定更加小心,不再让夫人担心。”
安笙正在唠唠叨叨地“数落”着陆铮,不防这人突然一本正经地应承起来,结果反倒叫她说不下去了。
安笙不说了,营帐内便忽而静了下来,只有灯火偶尔发出哔剥的声响。
夫妻二人久久没有说话,陆铮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安笙脸上划过,看到她的憔悴,不觉心如刀绞。
“对不住,是我让你担心了”
话音刚落,便觉虎口处一抹温热,低头瞧去,却是一块小小的水迹,从手上缓缓滑落,紧接着,是更多的水迹坠下。
安笙哭了。
从接到陆铮重伤病危,到一路疾奔来到西北大营,再到亲眼看见陆铮的情况有多糟糕,她都没有哭,可此刻,却哭了。
怎么能不担心呢?
她的丈夫,她的爱人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如何能不担心?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陆铮此刻能做的,也只是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地安慰着。
他的胸膛依旧那么宽阔而结实,对安笙来说,这便是世间最安全的所在,只要这温热还在,她便不是孤单一人的
安笙哭过一场,连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尽数散去,待停下哭泣,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真不是爱哭的人。
然后又恍然想起陆铮还受着伤,便再顾不上不好意思,忙从他怀里起身,将他扶好躺下,细细叮嘱起来。
陆铮含笑听着自己的小妻子嘱咐他小心伤口,心中一片暖融。
陆铮醒来的消息传出去,全军一片欢腾。
说实话,虽说眼瞧着便能大胜匈奴,但陆铮一日不醒,将士们的心便一日不安宁,如今陆铮终于醒了,他们便像是找回了主心骨一般,自然高兴。
而经由宋祁的宣扬,很快整个西北大营便全都知道,救活他们将军的,是从京城来的一位小大夫,大家不由对安笙十分好奇。
然而,想见这位小大夫一面,可不容易。
听说这位小大夫为了救治他们将军,累得昏过去了,就近歇在了主帐,陆副将亲自下令,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去主帐叨扰将军和小大夫。
陆铮昏迷,陆文便是军队中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大家都不敢违逆他,所以尽管担心陆铮,又好奇那位小大夫乃何方神圣,众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没有去主帐叨扰。
陆铮和安笙也得以过了一段难得的、安宁的二人时光。
直到劳军大部队的到来。
劳军大部队到达西北大营,安笙便又忙了起来。
军营中伤兵多,大夫又不够使,安笙便带着青葙和几个随军的太医,暂时充当了军医。
而西北军营中的将士们,也是直到此时才亲眼得见,那位传的神乎其神的小大夫,果真不是一般人。
这是众多将士对安笙一致的评价。
这位大夫年轻归年轻,但身上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劲儿,从不与他们随意说笑,叫人不敢心生轻慢。
当然也没人会轻慢安笙就是了,便只冲着她救活了陆铮,这些西北大兵们就恨不得将她当菩萨供起来,又岂会故意轻慢她?
其实安笙这样也是无奈之举,她毕竟身份特殊,总不好跟将士们来往过密,否则来日叫人拿去说嘴,于陆铮和陆家实在不好。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朗月繁星
有了安笙的照顾,陆铮的伤一日好过一日,很快,便能下床行走了。
战事已近尾声,前方捷报频传,想来再过不久,这场战争便能结束了。
时进盛夏,西北的白日酷热难耐,这几日军中已有不少士兵得了热症,安笙与几位军医都忙得不可开交。
人忙碌起来,便顾不上好好休息了。
陆铮见安笙每日忙碌,人眼见着瘦了许多,心中暗暗心疼,待伤好些后,便催着安笙同劳军队伍一道回去。
虽说他内心里是希望安笙能留下来,多陪他些时候,但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且西北盛夏历来酷热难耐,他实在舍不得安笙留下遭这份罪。
安笙听后倒是答应得很痛快。
倒也不是不留恋,只是她心中清楚,一来陆铮是一军主帅,有正事要做;二来她身份敏感,也确实不宜在军中多留;三来也是明白陆铮心疼她,看不得她受罪,才会催她离开,因这,她才答应得如此痛快。
结果她应得痛快了,陆铮心里却又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不过这感觉也只一瞬而已,他并未再多想,到底还是觉得她先回去为好,别的不说,只说才不过七八天的工夫,她便瘦了一圈儿,他便再不忍心叫她在这里遭罪了。
正好劳军队伍也该回程了,安笙跟着劳军大队回去,他也放心。
......
再有三日,劳军大队便要离开,这夜,西北大营中难得起了风,多少吹散了些连日来盘旋不去的燥热,再加上白日里又打了胜仗,陆铮便与朝廷派来的钦差商量,借着为劳军大队送行,还有庆贺打了胜仗为由,下令犒赏三军。
陆铮自体内寒气被安笙用针拔除后,胸前伤口便一日好过一日,前几日能下床行走,这几日便能出营帐点兵了。
安笙并不在这些事情上面拘束他,只每日定时检查伤口,见长势没受影响,便也不拘着他。
陆铮身为主帅,一直不露面,于军心稳定毕竟不利,陆文虽也能带领军队打仗,却无法取代陆铮在将士们心中的地位。
有陆铮在,将士们的心才安。
今夜犒赏三军,陆铮身为主帅,自当出现,安笙身为随军大夫,也被邀请而来。
本来她是想要回绝的,但思及将士们并不知她身份,她不来反而惹人疑窦,便没有拒绝,只预先吃了解酒的药丸,以备真的推却不过,出现不胜酒力的尴尬局面。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的实在是有些多了......
大抵是“托了”她先前营造高冷形象的福,除了宴席一开始陆铮敬酒的时候,她跟着喝了一杯后,后来便再没有人来敬她酒了......
看来这解酒的药丸是白吃了。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推却不过,真喝醉了要好。
倒是陆铮......
安笙虽不想管制陆铮,但到底担心他喝多酒不利于伤口愈合,所以席间总忍不住频频往他那边看。
看了几眼,便跟陆铮对视上了。
陆铮察觉到安笙在看自己,便不动声色地朝她举了下酒杯,又轻轻摇了下头,安笙便明白了,这是告诉她,不会多饮的意思。
安笙见状,颇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将士们已经都喝开了,气氛一时热闹无比。
军营中没那么重的规矩,陆铮平日驭下虽严,这会儿却并不严肃,将士们酒酣耳热间,早已打成一片,推杯换盏,呼声震天。
安笙见没人来敬酒,索性便也不多留了,想着趁着没人注意,先带青葙回去,不想才走了没多远,便被人叫住了。
转头去看,竟是陆铮。
青葙见是陆铮追了过来,便偷笑了一下,然后朝陆铮行了个礼,又朝安笙使了个眼色,自己便先跑了,速度快得安笙都来不及喊住她。
“这丫头......”安笙看着青葙渐渐远去的背影,最后只能无奈一笑。
陆铮迎了上来,同安笙说:“我带你走走去吧?”
安笙来了十几日,他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带她出去走走,趁着今夜将士们都在喝酒,正好躲过巡防,带她出去看看这塞北草原的风光。
再过不久,她便要离开了,便再看不到了......
陆铮提出要带自己出去走走,安笙自然不会回绝,二人便悄悄去牵了陆铮的马,由陆铮带领,顺利躲过巡防,往草原上而去。
盛夏的草原一片绿茵绵延无际,漫天繁星烁烁闪光,似伸手可摘一般,马儿跑起来带起一阵凉风,格外的惬意。
陆铮带着安笙,并没跑远,跑了一段便叫马儿放慢了速度,驮着他二人晃晃悠悠地走。
然而只这一会儿,便让安笙觉得胸腹间的郁气一扫而空,抬头仰望万里星空,便似再无烦恼一样,甚至问出了一个平日绝对不会问的,有些傻气的问题。
“这儿的星空总是这般吗?”
陆铮听到安笙这样问,不由笑了,然后才似叹非叹地答道:“绝大多数时候,西北的天总是高阔的,便有这星辰浩瀚之景,不过,若到了风沙天气,便难能看到这样舒朗的星空了。”
然后话锋一转,却又道:“早想带你看看这儿的夜空,不想有生之年,竟真能做到......”
那语气似喟非喟,带着丝丝笑意,竟似达成了什么人生大愿似的。
安笙闻言便也笑了,尔后慢慢放松身体,靠进陆铮怀里,轻声道:“有生之年,能与你共赏这西北繁星朗夜,余亦欢喜之至。”
话音落下,回答她的,是陆铮陡然收紧的手臂,和似有若无的,满足的喟叹声。
......
陆铮和安笙没在外面待太久,跑了一阵马,在星空下说了阵私话,便启程回去了。
回去依旧是悄悄的,没有引起众人注意,陆铮先将安笙送回营帐,才又转回酒席那边去。
将士们对他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好奇来,似乎并不觉得陆铮这样有什么奇怪。
大家想的倒也简单,只觉得毕竟是主帅,总要有些他们不能知道的机密要处理,故而离开一阵子也在情理之中。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急报
庆功宴直至很晚方散,外头一直闹着,安笙也睡不实,因而直到外头动静小下来,才渐渐入梦。
丑正时分,大营内终于完全安静下来,陆铮也重回了主帅营帐,准备洗把脸躺下歇会儿,谁知才撩湿了手,便听帐外一声急促的高喊,说有急报。
陆铮只得将手从铜盆里拿出来,先擦干,叫人进来。
来的是京城急报,报的是件很大的事,挣扎多日,皇上终于支撑不住,于建安十八年六月初八亥时中驾崩,太子命人送出急报,让陆铮尽快结束边疆战事,回朝奔丧。
急报是六月初八送出的,到达西北大营,已是六月十一凌晨,与这封急报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封太子的手书密信。
原来,太子急召陆铮回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瑞王近来似乎又不安分,太子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变故,故急诏陆铮回京。
陆铮捏着信沉吟了片刻,烧掉了太子的手书,又跟来送信的暗卫说,让他回去告诉太子,自己会尽快回去,请太子放心,然后才命人去传陆文等几位将领来大帐议事。
战事已近尾声,这一仗会赢已经毋庸置疑,不过,西北这里还有些扫尾事宜,所以陆铮要离开,势必要交代好属下们。
最好的办法是,陆文留下,暂代主帅之职。
陆文的想法,可以说跟陆铮不谋而合了。
当听完陆铮说皇上驾崩,他必须先回京去,陆文便立即请命留在西北,做扫尾工作。
这是最好的安排,陆铮也正有此意,遂当即同意了。
接下来,诸将领便又商量了一番军中事务,尔后便有条不紊地忙开了,陆铮才又叫人将钦差请来。
劳军钦差也同样接到了皇上驾崩的消息,知道陆铮找他多半是为了回京奔丧一事,所以接到陆铮相请,便立即来了。
原定劳军队伍是三天后出发,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便不能按照原定计划来了,少不得要随同大军一起,提前出发。
陆铮接到太子密信,担心京中形势有变,决定带着几万兵马一同回去,劳军钦差听到陆铮的安排,聪明地没有多话。
他也是太子的人,在这种关键时刻,不会想不到陆铮急着回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安排好了这些事,天边已经泛白,陆铮这才去了安笙的营帐。
安笙的营帐就在他营帐后面,是他特地安排的,本来有人说这样不妥,但见安笙一来就治好了他的伤,便也不多言了。
安笙的营帐前留守的都是陆铮的亲卫,是西北大营中为数不多知道安笙真实身份的人,昨夜里当值的亲卫并未饮酒,守了一夜精神也极好,见到陆铮来了,便立即站直了问好。
陆铮朝他们摆了摆手,然后矮身进了营帐。
军中条件艰苦,没有高床软枕,安笙不愿搞特殊化,营帐内是一眼看得尽的简单,唯有那围在床前的一扇屏风,是陆铮强叫人摆上的。
他进去的时候,安笙还未醒,大抵是昨夜睡得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陆铮走近了些,有些心疼地唤醒了安笙。
安笙被叫起,便见到陆铮坐在自己床边,一下便清醒了,忙支起身子,做贼般的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陆铮没多少功夫跟安笙叙话,便直接将京里的急报跟她说了。
安笙听完陆铮的话,只在最初惊讶了一瞬,随即便冷静下来,起身捞起床边小凳上放着的衣裳,一边穿一边问他:“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皇上驾崩,按理陆铮是要回去奔丧的,但时逢战事,所以陆铮其实不急着赶回去也不是不可以的,但若安笙料的不错,陆铮是必然要回去的,且还得尽快回去。
太子如今把着朝政,看似有备无患,但只要太子一日没有登基,有些事就一日都说不好。
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必然希望陆铮赶快回去,为他多添一重助力。
陆铮并不惊讶于安笙的敏锐,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只是回答安笙说:“天亮了便走,你收拾下,待会儿跟我一道出发。”
安笙没有再问什么,颔首应了声好。
......
京城。
帝王新丧,举国齐哀,丧仪十分隆重,太子身着孝服,强忍悲痛操持丧礼,皇后带着一干嫔妃与外命妇们哭灵,几次险些哭晕过去。
但实际上,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才知道,皇后并非真的伤心痛苦,不过是在帕子上沾了药水,一碰到眼睛就会被刺得流泪罢了。
哭不出来,又必须要哭,总得想些办法不是。
倒也不是皇后心里真的一点儿都不哀伤,毕竟也这么多年夫妻了,她也曾是真心慕艾,只是,这感情早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被磨光了,如今所剩的,不过是一点儿面子情了。
太子也十分憔悴,既要忙着大行皇帝的丧礼,又要忙着处理内外政事,短短几日下来,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许多。
如今朝政大都把持在太子手中,自汪家伏法后,朝中便再没有敢支持瑞王的声音传出,但尽管如此,太子还是看出了瑞王故作平静下的不安分。
他担心瑞王手中还握有自己所不知的底牌,因而,这些日子那些老臣们几次请他登基,他都没有答应,而是暗中给陆铮去信,让他带兵回来。
有了兵力在手,才能万无一失,否则即便他答应登基,也难以保证不出变故。
......
陆铮和安笙接到京中急报,便立刻动身回京。
因急着赶回去,所以一路都是急行军,陆铮担心安笙受不住,思来想去还是提议另派一队人护送她回京,但安笙没有同意。
她知道陆铮心疼她,但时不待人,眼下这种时候,她甚至比陆铮更需要赶快回到京城去。
她是命妇,按理是要进宫去给大行皇帝哭灵的,这是规矩,可她现在人不在京城,虽走的时候跟婆母商量了,以生病为由掩饰自己不在京中的事实,但皇上驾崩,她若一直不出现,只怕要为人诟病。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回归
陆铮率领五万人马急行军赶回京都,紧赶慢赶还是走了十二日,方才回到京城。
大军归京,又带着太子手谕,城门官不敢阻拦,立即放陆铮和他的一对亲卫,还有之前派往西北的劳军队伍进了城门。
陆铮急着进宫,安笙和青葙便悄悄先回了国公府。
马车停在了西偏门,安笙让人去叫门,自己便坐在车里等着。
府里知道她不在的人并不多,大管家算是少数中的一个,他是林氏的人,一听说安笙回来,立即亲自出来迎人。
林氏还在宫里没出来,魏老太君的情况也不大好,说不准哪天也要驾鹤而去,安笙也没顾上先去看魏老太君,匆匆忙忙回了自己的院子,喝了口茶,便开始询问管家京里的情况。
管家得过林氏交代,将所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报给安笙,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才算完。
安笙赶路辛苦,管家早命人准备了热水汤饭,先安排安笙用了膳,又沐了浴,安笙连日来的劳顿才算是消解了一些。
待安笙打理过了,管家又来请示,询问安笙可是要现在进宫,安笙想了想,说先不去了,管家便告退了。
安笙倒是也急着进宫去,但却不能在这个时候。
陆铮刚回来,她就“病愈”了,能进宫去哭灵了,未免太巧了些。
大行皇帝还未入葬,梓宫依旧停在乾德殿,太子和皇后每日带人哭灵,今日已经是第十六日了,再有四日,便要移梓宫于寿皇殿,再停灵数日,待钦天监算好日期,才可出殡入葬。
太后的情况也不大好,惠帝驾崩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她本就病势缠绵,如今更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不过,大家还是都盼着太后能多活些时日。
毕竟若皇上太后接连崩殂,只怕会有不利于皇室与朝廷的流言传出来,于太子的名声怕也有碍。
万一真有人逮着这个说太子刑克亲人,只怕太子登基也不会那么顺利。
朝臣们倒是一直上书太子继承大统,但太子一直没有同意,只说待大行皇帝入葬后再来讨论登基事宜。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太子虽未登基,但其实已经算是在行驶帝权了。
瑞王倒是没有如太子所担心的那样,出什么幺蛾子,除了在大行皇帝灵前哭得特别大声之外,似乎并没有再做其他事情了。
但太子总觉得心里不安,这种不安,在接到陆铮已经回京的消息后,方才散了。
陆铮回来了,太子心中便有了底气。
陆铮手中有兵马,虽然带回的人不多,也足以让太子放心了。
陆铮风尘仆仆进宫后,立即得到了太子的召见。
太子先道一声辛苦,然后又问及陆铮的伤情,尔后才与陆铮说起京中形势。
这一聊,便聊了个把时辰,直到内官来报,说又到哭灵时辰了,太子和陆铮才停下来。
“走吧,你也该随孤一道去拜拜仁宗。”太子一面说,一面招呼陆铮跟他走。
前几日,大行皇帝的谥号已经定了,经太子与群臣一番商议,最后定了仁。
仁宗皇帝在位期间,既称不上经天纬地,也称不上威强睿德,唯这个仁字,还算是贴合一些,故而最后便定了仁字。
......
陆铮拜过仁宗皇帝后,被太子特许回家一趟。
朝臣们见太子待陆铮如此亲近,都不由地在心中重新估量起了这位在未来新君心目中的分量。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由此便可窥见,这陆铮必然又将是一代宠臣,看来往后得多跟人来往来往了,就算沾不到什么好处,也千万别得罪了人,给自己招惹麻烦才是。
陆铮是不知道这些官员们心里的想法的,他正急着回府去呢。
不过,在回府之前,还是要先去见一下母亲。
林氏品级高,乃超品的国公夫人,地位仅次于亲王妃,故而排在一干命妇最前面哭灵。
守了这么多天,其实大家都已经哭不出来了,但为了不给人留下话柄,每个人还是都尽力做出哀容,以表现自己的伤心。
但实际上,每个人都累得厉害,只想赶紧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觉。
但在仁宗梓宫移去寿皇殿之前,这些想法都是不能实现的,能允许她们每日回家去休息一会儿,已经是皇后娘娘仁慈了,谁还敢多说什么?
林氏接到宫人来报,说儿子找她的时候,险些将喜色表现出来,忙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又抽泣了几声,然后才跟皇后请示,要暂且离开一会儿。
皇后也知道陆铮来了,当然不会不同意林氏离开,且她知道他们母子必有话要说,还叫人带他们母子去自己休憩的偏殿说话。
众命妇见皇后如此厚待林氏,暗暗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然而,不管是羡慕还是嫉妒,都没用,谁叫她们没有个太子心腹近臣的好儿子呢?
他们除了感叹一声世情现实,还能说什么呢?
......
林氏和陆铮被带到皇后休憩的偏殿,一见儿子,林氏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纷纷落了下来。
陆铮知道母亲为何会哭,因而不等林氏说话,便自己道:“都是儿子的错,累母亲担忧了,还请母亲保重自身,切莫哀伤过度。”
林氏听他这样说,便想捶他一下,但手抡起来了,却又舍不得打了,只好嗔道:“你还知道我们担心,你拼命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我这个当娘的呢!”
陆铮非常识时务地认了错,态度诚恳端正,林氏又哪里还气得起来?
仔仔细细地将儿子上上下下瞧了一遍,见儿子全须全尾的,林氏这才彻底放心,又问:“你到了以后直接就进宫来了?”
林氏这话问的有些奇怪,陆铮却明白林氏到底想问什么,遂答道:“是,儿子直接便进宫来了,从西北带了些东西,让他们先带回府中去了。”
林氏听儿子这么说,便明白是说安笙安全回府了,想到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便也再没问下去。
陆铮又跟母亲说了几句话,便暂时辞别母亲,先回府去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应验
陆铮回府后,先去看了魏老太君,魏老太君见孙子好好地回来了,人也精神了许多,知道陆铮有事要忙,也没多留,略说了几句话,便叫走了。
陆铮这才又回自己的院子,去看望他那“尚在病中”的妻子。
陆铮回去的时候,安笙正在写东西,听见动静,见是他回来了,便搁了笔,站起身朝他迎了过去。
“宫里情形如何?”
安笙只在国公府管家口中听到些宫内情形,但管家所知毕竟有限,而陆铮进宫去肯定见过太子,太子有什么安排了交代,这会儿必然已经跟他说了,所以她才想再问问。
安笙猜的没错,太子确实已将计划与安排同陆铮说了,陆铮也没瞒着安笙,但也没说太详细,一是他时间紧迫,来不及细细详说,二是怕安笙担心,也不愿将那些事说的太过详细。
安笙听了几句,猜到陆铮的心思,也没刨根问底地追问下去。
知道太子的大致安排,她便有底了。
她倒是不大认为瑞王还有能力掀起大型政变的可能,汪家没了,瑞王最大的支撑倒台,手中又没有大行皇帝留下的遗诏,既不占理,也不占义,纵然起事,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但太子有太子的考虑,安笙不好多加评判,陆铮身为太子心腹近臣,太子将此事交于他,也是出于信任,陆铮自然不能不重视。
陆铮还急着回宫去,便也没在家中多留,与安笙说了下之后的安排,便又匆匆走了。
陆铮回来后,大行皇帝的丧仪已经算是接近尾声,再有四日,便要移梓宫于寿皇殿,届时,朝中上书太子继承大统的声音,只会更多。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虽老皇帝去了,但国家必然要迎来新主,据说,大行皇帝的遗诏便封在乾德殿正大光明金匾后头,只待太子登基,便可出示群臣。
......
转眼,便到了移送大行皇帝梓宫于寿皇殿去的日子,是日,太子一身孝服,满面憔悴,却仍强打精神主持仪式,带领群臣送大行皇帝梓宫前去寿皇殿。
皇后娘娘前儿夜里因伤心过度晕厥了过去,亏得诸命妇小心看顾,才没出大事。
皇帝殡天,举国齐哀,移送梓宫这日,京中自王公以下官员一律白袍,伏道左哭送,仪式十分隆重。
待梓宫移送完毕,请奏太子即刻登基的折子,果真如雪片一般飘进了御书房。
朝臣们用的理由也很恰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再悲痛,也要先考虑天下万民,天下不能无主。
但太子依旧没有答应即刻登基,后在群臣一再的请求之下,方才忍痛答应。
新帝登基,又是大事,钦天监和礼部忙的不可开交。
京都的局势,似乎随着新帝的即将登基,也平静了下来。
就在钦天监拟定的登基吉日前一夜,西北大捷,匈奴认输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虽然因在大丧期间,不可大肆庆祝,但即将登基的太子还是下令,择日犒赏三军。
西北大胜,陆文便也要带领大军还朝,太子的心也越发安定了下来。
想他内有贤臣辅佐,外有强将护佑,这江山,这王座,势必是他的。
只是,瑞王对皇位时时觊觎,也实在叫人如鲠在喉。
此时此刻,太子倒宁愿瑞王起事,他也好有理由将人收拾了,平了这后顾之忧,否则总这么不上不下,时时担心,也是膈应。
谁知太子才这么想了没几日,便应验了......
新帝登基,改元弘治,登基前,新帝要先去叩谒梓宫,然后换掉缟素,穿上礼服,率领王公大臣叩谢太后,按说,皇后这时是要接礼部送上的册封太后的金册,但由于悲痛太过,皇后决意待仁宗入葬后再接太后金册,太子也感念母后一片深情,对此十分赞同,群臣虽觉有些不合规矩,然到底说不出什么,因而,这意味叩谢父母的一步,便降格办了。
此事为新帝和皇后迎来一片赞誉之声,朝中对于新帝的评价也越来越好。
因仁宗梓宫已移送寿皇殿,因而,新帝便要前去受皇帝叩拜梓宫,一大早,新帝便带着文武百官和仪仗队去了寿皇殿。
瑞王身为亲王,位置最高,正站在新帝侧后方第一位,是看着新帝看得最清楚的一个。
不过,瑞王看着新帝的眼神可绝对称不上真心敬从,反而有些奇怪。
众人到达寿皇殿后,新帝进殿叩拜仁宗梓宫,群臣在外跪地等候,瑞王亦是其中一位。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瑞王跪着跪着,忽然间站起来了!
群臣莫不惊骇。
瑞王想要干什么?
在仁宗皇帝的灵前不敬,这是大逆不道啊!
然而还不等他们想明白瑞王想干什么,他们自己就被人包围起来了!
周围不知何时忽然涌出大批黑甲军,将王公大臣们和仪仗队紧紧地包围了起来。
随行而来保护新帝和王公大臣们的禁卫军紧张地与之对立着,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候,众人却见瑞王从怀中掏出一张明黄纸绢,接着扬声道:“本王有先帝亲笔的遗诏,你们之前看的那个遗诏,是假的,是太子心怀不轨伪造的,本王才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选!诸位大人,莫要被太子所欺骗了!”
新帝登基大典之日,瑞王拿出另一份遗诏,声称太子的遗诏系伪造的,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之际,入内叩拜先帝的太子缓缓自殿门内出来了。
太子一派坦然镇定,看着瑞王的眼神甚至带着几分怜悯,“皇兄可知,伪造遗诏是什么罪名吗?”
瑞王却不接太子这话,只自顾叫嚣道:“乱臣贼子,休得再煽动人心,今日当着父皇的面,你若老老实实答应交出皇位,为兄也不为难你,可你若是执迷不悟......”
群臣听到这话,心都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太子却冷冷问道:“若我不应,你待如何?”
瑞王闻言双眼微微一眯,方狠狠道:“若你执迷不悟,那便别怪为兄不客气了,为兄今日便替父皇,教教你什么叫纲纲常伦理,大道得天!”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成王败寇
这发展着实出乎众人意料。
原本好好的登基大典,谁能想到瑞王竟会有如此举动呢!
瑞王口口声声说自己持有先帝亲笔遗诏,又说太子的遗诏是自己伪造的,让太子交还皇位,否则......否则怕是要动武了!
看瑞王这架势,准备似乎还挺充分。
而同时,这也说明了太子的怀疑并没有错。
此前太子就一直怀疑,瑞王不会眼看着他顺利登基却什么都不做,但他也没想到,瑞王竟然真的会在他登基大典之日挑起事端,意图混淆视听,谋朝篡位!
这叫太子如何能忍?
太子冷冷瞥了瑞王一眼:“父皇临终亲口同几位大人说过遗诏一事,王兄若是不信,大可自己问几位大人。”
惠帝临终之际,确实亲口与右相等几位朝中重臣说了,传位于太子,而并未提及瑞王,甚至在死之前,都没有见瑞王。
这也是瑞王最为不甘的一点。
果然,瑞王一听太子提及惠帝临终之际,便怒道:“你还敢提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拍着良心说说,你是如何阻拦本王与父皇见最后一面的!你篡改父皇遗命,威胁诸位大人帮你撒谎欺骗天下人,今日本王若不代替列祖列宗好好教训教训你,实在难慰父皇在天之灵!”
仁宗皇帝临终之前恨极了两个人,一是荣贵妃,另一个便是瑞王,所以临终之际都不愿见瑞王最后一面,此乃仁宗遗命,右相等大人们皆可作证,但瑞王却不知道,或者说,即便知道了也会假作不知。
因为相比于仁宗死前连见都不想见他,他宁愿相信是太子控制了仁宗,不让他们父子见最后一面。
而他今日,便是要代替祖宗,代替仁宗来教训太子的,所以一听太子提及仁宗临终之事,便显得格外激动。
太子却一直很镇定,镇定到近乎有些漠然,他不理会瑞王的叫嚣,只道:“本宫乃父皇亲命的皇位继承人,念在兄弟同根的份上,王兄若就此收手,本宫可答应王兄,不为难这些人,王兄不要执迷不悟了,在此地生事,王兄就不怕搅扰了父皇的在天之灵吗?”
“那你是不答应本王的条件了!”瑞王却不听太子劝说。
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成王败寇,他只能战,不能退!
太子见瑞王态度坚决,也知再劝无用,便也冷下脸来,“王兄的条件实在无稽,本宫不能答应。”
这便是谈不拢了。
杀声突然响起,兵戈刀剑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刺耳的铮鸣。
文武百官被吓得四处逃窜起来,这时候,瑞王带着十来个铁甲军,直冲向太子。
他拎着从手下手中拿到的剑,赤红着双眼挥舞着手臂奔向太子,大有要将太子碎尸万段之势。
然而,太子却不像他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动也不动地站在几名亲卫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这目光刺激了瑞王,他情绪不由更加激动,胸臆间一股暴戾之气忽然涌起,满心只想杀了太子,取而代之。
他才是这天下之主,那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四周杀声震天,乱作一团,有不少朝官都受了伤,哀声四起。
黑甲军数量不少,禁卫军一时难以抵挡他们的攻势,眼见着节节败退,朝臣们不由担心起了自己的小命。
而就在此时,瑞王已经持剑冲到了太子面前,太子的亲卫也被黑甲军缠住了手脚,眼看着,瑞王的剑尖就要逼到太子面前,有臣子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陛下小心!”
虽太子还未自称为“朕”,但实际上,他已经算是这天下的新主了,所以有臣子惊慌之下称呼他为陛下,也没有错。
当然在这种时候,也没人还会在意称呼的对与错,若太子真被瑞王所杀,那......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瞬之际,远方忽然一箭穿空而来,正射进了瑞王持剑的右手臂膀,瑞王登时手一抖,手中宝剑已经掉落在地,紧接着,从四面八方忽然涌来数万人,手持刀枪,身着甲胄,踏着雷霆万钧之步,迅速逼近。
形势陡然逆转。
之前还勇猛无匹的黑甲军,很快便被这支军队给打败了,接着,众人便见一银甲将领疾步上了台阶,来到太子面前,单膝跪下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众人这才恍然看清,来人正是陆铮。
那么,这支军队便是才在西北打了胜仗的镇北军了?
不少朝臣们暗暗发出松了口气的吁声,陆铮来了,瑞王这反,肯定是造不成了,这不,先前还一脸咄咄逼人的瑞王,此刻已经哀嚎着被押了起来。
陆铮那一箭,角度颇为刁钻,是直接射进瑞王的肩胛骨的缝隙里去的,那感觉,可比直接射进肉里疼多了,瑞王养尊处优惯了,何时受过这样的大罪,早疼的冷汗直流,哭嚎不止了。
而陆铮所谓的救驾来迟,到底是真来迟了,还是早有安排,此刻却是没人敢深究的。
大家只要知道结果就够了。
很显然,瑞王输了,输得很彻底,这一次,瑞王的下场,只怕不会好。
登基大典虽然还未完成,但太子已经叩拜过先帝梓宫,右相也宣读过了先帝遗诏,太子其实已经是南诏新帝了。
瑞王方才剑指新帝,这便是弑君。
弑君,那可是要杀头诛九族的!
瑞王出身皇家,诛九族是不能了,但瑞王府上下,只怕难有能活命的了。
太子自然不会真的怪陆铮来迟,因为一切本来就是他跟陆铮商量好的。
虽然他不知瑞王要在今日动手,但他一直防备着瑞王,又怎能不做准备?
他急诏陆铮回京,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瑞王与一干叛党皆被拿下,登基大典还是要继续。
之前的混乱导致几位朝臣受了伤,索性都不重,经太医医治后,都勉强支撑着继续参加登基大典。
一场逼宫之乱,以新帝大获全胜收场,后来史书撰写这段的时候,将这场**称之为“弘治之变”,概因其正发生于弘治元年。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喜上加喜
瑞王在新帝登基大典上发动兵变,意图弑君篡位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京师。
百姓们闻听此事,除了感叹两句,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了,但朝臣们不同,他们大都亲身经历了那一日的哗变,因而除感叹之外,也不免觉得皇家这潭水实在太深。
瑞王意图造反不假,这他们亲眼所见,但新帝那日表现更像是早有准备,他们也是看在眼中的,然而成王败寇,瑞王现在已经输了,自然也就没人再去深究这些,惹新帝不快。
自古争权夺位,失败者从来都没有好下场,然先帝新丧,新帝不想制造太多杀戮,因而倒是没有如群臣所想那般大开杀戒,只下令处死以瑞王为首的少数几个兵变的主谋者,至于瑞王府其他家眷仆从,倒是留了性命,只盼了千里流徙。
朝臣们对新帝此举自然大加赞颂,言新帝仁慈,瑞王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新帝却还顾念骨肉亲情,没有赶尽杀绝,堪称仁君,颇有先帝当年风范。
新君仁厚,乃国家百姓之福,朝中更是无人替瑞王说话,那些曾经效力于瑞王的官员更是担心仕途受到牵连,为新君所不喜,因而一个个如同鹌鹑一般老实。
先帝新丧,新帝继位,不适合有太大举措,因而新帝并未急着整饬朝局,多是先处理一些先帝在时尚未处理完的政事。
头一件要紧的,便是匈奴来朝一事。
这一次,匈奴来朝,可不仅仅是朝觐这么简单,而主要是来签署投降协定的。
匈奴王要送自己的长子来京做质子,这是南诏同意匈奴称降的第一个条件,剩下的,还要慢慢商量,最近这几日,新帝便一直在忙这件事。
除了这件事,还有对征北军的奖赏,也要逐一定下来。
是功是过,总要有个明确说法。
然虽则具体封赏还未下达,但所有人几乎都明白,陆铮的封赏肯定轻不了,只看怎么封罢了。
除了陆铮,跟着他的几位副将也都有大小不一的战功在身,加官进爵已然是板上钉钉,这些人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新朝新贵。
这其中,以陆文等几个年轻将领最为受欢迎。
陆文正值婚龄,想要招他做女婿的人家,可着实不少,只是先帝新丧,这事不好拿到面上来说,因而才没人登陆家的门。
可即便这样,陆文也被吓得几乎不敢出门去。
……
新帝登基一月后,先帝陵寝修建完毕,钦天监择了吉日,新帝亲自送先帝梓宫入葬。
待先帝入葬后,接近着便是太后和皇后的晋封大典。
礼部遵新帝与太后命令,两次典礼皆一切从简,并不铺张。
册封大典后,因太皇太后还在,太后便暂时未挪宫,依然住在凤仪宫,而新晋的皇后娘娘则从东宫暂时搬到了紫华殿,另外两位侧妃,也一并封了妃位,挪入内宫安置。
杜家出了位皇后,以后也许还要出一位太子,一时之间,杜家在京中也是风头无两。
除了杜家,太后母家文家,大学士林家也都得到了不同封赏,再加上护国公府陆家,这四家已俨然成了鼎立京师的四大家族,凌驾于各大世家之上。
陆铮等一众将领的封赏也下来了,不过,陆铮的封赏倒是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大,但也不小。
当年陆铮受封护国公世子的时候,先帝曾言,待陆铮成年,便让陆铮接掌护国公之位,然先帝在位时,并未做到,倒是新帝一继位,便兑现了这个承诺,陆铮也就一跃成了南诏史上最年轻的超品国公。
国公之上,便是异姓王了,封无可封,因而,这个封赏倒也不算小了。
而陆文也晋封了二等武威将军,这么年轻就坐等二品大员的,也着实少见。
毕竟武将与文官不同,若无战功,可是不能随意封赏的,而陆文这份封赏,也是自己实打实拼杀而来的,因而倒也没人乱说什么。
又或许是想说却不敢多说。
毕竟新帝虽然看上去平易近人,但可没人会天真到以为他真的没有脾气,平易近人。
别的不说,就说新帝能扭转原本不利于自己的局势,成功登顶帝位,就没人敢小瞧这位新君的手腕和政治才能。
谁看不出新帝现在是在不动声色地培植自己的势力呢?
可现而今朝局几乎尽在新帝掌握,几大世家又都靠拢新帝,其他人又岂敢站出来做出头鸟呢?
为官之道,讲究进退得宜,该退的时候,还是要退的......
而新帝接下来的另一道旨意,更是让众人看出了他对陆铮的偏爱。
陆铮接了国公之位,其妻顾氏原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了,国公夫人之上,原本再无可封,但新帝却偏偏又封了顾氏郡主之位,授金册,禄二千石,并将清河郡划给顾氏做封地。
有了封地,安笙这郡主之位便不只是个名号这么简单了,这是等同于亲王之女的待遇啊,这下子,众人算是知道新帝对陆铮到底有多偏爱了!
相比之下,陆铮之母林氏晋封为一等国夫人,便没那么轰动了。
虽然大丧期间,一切庆典活动皆停止了,但陆家依旧接帖子接到了手软。
先帝梓宫移送去寿皇殿后,安笙便“病愈了”,跟随林氏去参加了法会,众命妇见她面上仍有病气,还曾暗暗叹她命不好,有那刻薄的甚至还暗地里说她是短命相,哪成想转眼之间,人家便成了一等国公夫人,兼异性郡主了!
这时候,谁还敢说人家命不好,说人家短命,这分明是个大富大贵的么!
安笙知道别人暗地里议论她,倒也不在意。
其实她之所以面色不太好,倒并非装出来的,而是真有些“问题”,只不过,此问题非彼问题,她暂时也有些拿不准,因而就连陆铮和林氏都未曾说过罢了。
直到朝廷的封赏下来后,她方才确定了自己的“问题”出在何处。
她怀孕了。
大抵是她脉象有些弱的原因,到了两个月竟还不能确定,直到近三个月了,才确定是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