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惨案
王忠肃常年审理大案,什么样的犯人没见过,就冲梁无道这副心虚劲,他差不多就敢断定,这事八成没跑。
不过办案抓人讲究个真凭实据,刑部办案规矩更为严明,王忠肃自然不会凭借自己的喜好来判案断官司。
可现在问题是,梁无道这个样子,他没法问啊!
正着难呢,梁家老太太就来了。
王忠肃心道来的好啊,正好让老太太劝劝她儿子,叫人配合点。
而陈氏此时,心里是真真乱成了一团麻。
李汉生怎么会来?
这张脸,她打死也不会认错的!
当年,李汉生犹如泣血一般的诅咒,至今回想起来,仍叫陈氏后怕。
这梁家与李汉生家,还真就有旧怨。
还是大怨,因为死了人的,死的还有些惨。
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呢,那就得往回追溯几年了。
那是建安十二年的时候,梁家还没有出现一个受宠的梁贵人,梁家全家也就待在老家青县,安心做他们的土豪头子。
青县是个不大的小县城,梁家作为青县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在青县很有地位,甚至连知县老爷,都得给梁家几分薄面。
毕竟,知县老爷每年收取梁家的孝敬银子,也不能白拿不是。
这出了什么事,知县老爷自然也要向着梁家。
梁无道作为青县的第一纨绔恶霸,小小年纪,就已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了。
青县里被他糟蹋的姑娘家不知凡几,可事后都被梁家用钱用权,给硬压下去了。
而梁家这一做法,也更加助涨了梁无道的嚣张气焰。
梁家那时候在青县,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青县作为一个小县城,最大的父母官,就是县令大人了。
可这位县令大人,明显偏帮着梁家,百姓们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伸,只能忍气吞声,任由人欺凌。
梁无道一日大过一日,在家里无原则的骄纵下,愈发行事无度。
说来也是该着了。
那一日,梁无道与几个狐朋狗友饮酒过后,又到街上乱晃。
县里的百姓们见他们出来了,做小生意的也不肯做了,忙慌里慌张的收摊要走。
眼疾手快的,在梁无道发现之前,就跑了。
可是有手脚不够利索的,就倒了霉。
李汉生和女儿那一日,就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梁无道那一年十三岁,正是招猫惹狗,不定性的年纪,喝了点酒,就更加能惹事了。
也不知是哪个少年发现了李汉生的女儿,瞧着人长得还不错,就起了调笑之心。
偏这李汉生的女儿是个烈性的,毫不惧怕,誓死不受折辱。
梁无道等还真就少见过这等烈性女子,当即不由兴致更浓。
接下来,可想而知的悲剧,李汉生的女儿被这些半大的少年一起拉走了。
李汉生势单力簿一个人,哪里是这一群少年的对手,更何况,这些少年身后还都跟着恶仆。
结果,女儿没救下来,自己也遭了顿毒打,还是后来街边一个铺子的老板看不过去,等梁无道他们走了,叫伙计将李汉生送去了医馆。
霸权之下,穷人哪里地方说理去?
李汉生的女儿最终还是被一群泯灭人性的畜生给糟蹋了。
梁家将人送回来的时候,扔了十两银子,并威胁叫李汉生不要多嘴,否则定要他全家在青县混不下去。
李汉生就是一个穷苦百姓,乍然遇到这种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告状吧,那青县的县令与梁家同穿一条裤子,青县百姓无人不知。
可若是不告,好好的女儿就这么被人白白糟蹋了么?
李家愁云惨雾,邻居纷纷劝说,算了吧。
梁家,惹不起啊!
李汉生听了邻居的话,回身看了看自己一家老小,本就不怎么直的背,瞬间更加弯了。
邻居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梁家想要对付他们家,实在太容易了啊,怎么跟人家斗呢......
李汉生一个庄稼汉子,虽然不说昂藏九尺,可自问也算是顶天立地,这一刻,却觉得,自己真是无能极了。
可无能怎么办呢,家里也不光只有女儿一个啊,还有那么一大家子要养活呢!
真真无奈。
李汉生与妻子商量,只好劝女儿想开一点。
李汉生的女儿从醒过来,就一直没说话,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不应不看,动也不动。
李汉生的妻子见女儿这样,心揪成一团,再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一个人扶着墙头嘶声恸哭。
哪个姑娘家糟了这等难,能过得去呢?
可日子总得过呀,这世上无奈的事太多了,不是么?
李汉生的妻子哭过之后,便这么劝了自己,回头强撑着精神,从院里抓了一只母鸡,想要给女儿炖了补补身子。
鸡汤想当然耳是没有喝的,李汉生的女儿说想睡,让别人都出去,李汉生一家无法,不敢刺激她,只得都退出了房间。
李汉生的妻子走前,将女儿房里的针线笸箩带出去了,就是防备女儿想不开。
入夜前,她又到房门口去看过,女儿还是好好地睡在炕上。
李汉生和妻子这才稍稍放了心。
夜里,李汉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起身去看女儿。
这一看,就发现女儿不见了!
他开始以为女儿出去如厕,赶紧叫了妻子去看。
结果妻子出去后,说外面并没有女儿身影。
李汉生这才觉得不对。
夫妻两个这一折腾,家里其他人也都醒了,他们的小儿子今年才四岁,夜里醒了不免哭闹,李汉生无法,只得让妻子回去看着儿子,自己出去找女儿。
似乎是有所觉察,李汉生在家附近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女儿的身影,一咬牙,直接去了梁府方向。
可到底还是去晚了一步。
他到的时候,正见女儿吊死在梁家大门上的横梁下。
李汉生当即嘶声叫了起来,然后拼命跑了过去,想要将女儿放下来。
他这一声叫的,瞬间惊醒了梁家大门里头值夜的门房。
门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拉开门来,正要张口骂人,就见当头一具女尸,映着惨白月光,死不瞑目地盯着他。
门房登时吓得一个趔趄,惨叫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狠辣无情(加更)
彼时正值夜深人静,梁家门房忽然一声凄厉叫喊,划破天际,瞬间惊醒了梁家众人,和附近的邻居。
大家纷纷起身来看。
不大一会儿,原本昏暗的街道两旁,顿时亮起灯盏无数,照的梁家府门前,恍如白昼。
光线亮了,事情就更好瞧清楚了。
这大晚上的,在府门前吊死了人,不说别的,单就这晦气劲儿,就要将梁家上下气死了。
梁家老夫人迷信风水玄说,闻听此事忙叫了本地一位”颇负盛名“的风水先生,来家里看风水,又差人到城东请了道观里的师傅,赶着来做法事。
乌泱泱,闹哄哄的,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李汉生见女儿吊死在梁家门前,血气上涌,再顾不得别的,嘶声叫着让梁家偿命。
梁无道披衣起来,走到大门口,正听见李汉生的这声赔命,当即怒的一脚当胸将李汉生踹倒在地。
口里还嚣张道:”你叫哪个赔命?叫少爷我给你家这个下贱胚子赔命?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瞧瞧你们配不配!“
梁无道这话说的毫无顾忌,当着一众百姓的面,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毫无畏惧。
人家也确实没什么好畏惧的。
李汉生一个穷苦庄稼汉,这辈子没走出过青县县城,连知县老爷的面都没见过,就更别说更大的官了。
他若想要告状伸冤,除了县衙,别无选择。
可前面就已经说过了,这青县县令王阳平,与梁家狼狈为奸,那是共穿一条裤子的货色。
下午的时候,梁家老夫人就已经派人给王阳平送去了丰厚的封口银子。
王阳平接了银子,就要忠人之事,所以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对外宣称病了,这几日不审案子。
县令都不审案子了,你去县衙里告状,谁搭理你?
可李汉生骤然见女儿死的这般惨烈,哪里还能想得到那些,只一心想要为女儿讨回公道,别叫女儿如此惨死,却连个清白名声都挣不回来。
李汉生背起女儿尸首,便要去县衙告状。
刚走了两步,梁家府门里头就涌出几个孔有武力的仆从,二话不说,当即就将李汉生,和她女儿的尸首拎进府里去了。
众人一见这个架势,就知道事要不好。
可梁家积威甚深,在此地作威作福已久,根本没人敢与梁家迎面对上。
大家看了看,暗暗摇了摇头,在梁家仆从的威逼下,纷纷关门回家去了。
到底不是自家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不想惹麻烦。
主要还是因为,梁家,他们惹不起。
李汉生被梁家仆从架进府里之后,便奋力挣扎。
见梁家仆从将女儿的尸首随意扔在地上,他更是目眦欲裂,恨不得与他们拼命。
可双拳难敌四手,刚挣扎了几下,李汉生就被梁家高壮有力的仆从给揍了个口鼻喷血,半晌直不起腰来。
梁家院中灯火通明,这时候,梁家老夫人才姗姗而来。
李汉生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陈氏阴着脸,道:”你们一家,如何这般不识抬举,这是打定主意要赖上我们家了!“
什么叫倒打一耙,李汉生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早听说梁家一家子不讲理,其中尤以老夫人陈氏最甚,从前没机会碰到一起,李汉生还不能完全体会,现如今自己碰上了,他才知道,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陈氏手段狠辣,一出手就直插李汉生心间软肉。
”你只管去闹,你看看我梁家可会怕你?不过,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家这丫头,死在我府上,那这人,我就不能交给你了,你若是老实些,当这事没发生过,我就许你姑娘风光大葬,可你若是再不识抬举,硬要闹得难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叫你姑娘死都不安生了!你若不信我的,大可以去试试,看最后到底谁闹的过谁!“
陈氏治家,以狠辣称名,她威胁李汉生这些话,还真就不只是威胁而已。
李汉生听了陈氏一番话,肝胆欲裂。
可形势逼人,他根本不是梁家对手,陈氏那句”死都不得安生“,是真将他吓着了,无奈,李汉生只得屈辱地应下陈氏所言。
陈氏见李汉生点了头,就轻蔑的哼了一声,然后吩咐仆从将李汉生赶出去。
李汉生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回了家,将事情一说,妻子登时两眼一翻,气晕了过去。
李汉生老母亲见状忙又按人中,又拍背顺气,折腾了好一通,才将儿媳妇折腾醒了。
李汉生的妻子一醒,就要找梁家拼命。
李汉生和父母死命拦着,又劝又哄,才将她暂时哄住。
李汉生是想,女儿的尸首被梁家扣着,他们现在确实不能闹,怎么也得等梁家将女儿好生安葬了,再来想办法。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是青县的百姓们世代信奉的一个道理,没人能不重视这个。
李汉生的妻子也一样。
可他们哪里能想到,梁家连这个都是骗他们的。
梁家老夫人信奉风水之说,李汉生的女儿带着怨气吊死在他们家门前,陈氏焉能将人风光大葬?
经那位”靠谱“的风水先生提点后,陈氏为了梁家的好风水不被破坏,竟然命人将李汉生的女儿身上打了七颗”定魂钉“,将人埋进了梁家后院的枯井中,并请风水先生写了压制怨灵的符咒,贴在李汉生女儿身上,要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然后,陈氏便命人封了后院枯井,又用八卦镜和符咒镇压着井盖,防备怨灵作祟。
次日,梁家抬了一口空棺,找了一处地方,将李汉生的”女儿“下葬。
可其实,里头放的不过是个人偶罢了。
可怜李家毫不知情,还以为女儿终于得以入葬,好得早日投胎转世。
女儿得以下葬,李汉生心中气恨难平,不想梁家如此安生,便生了一计,到梁家装鬼吓人。
他那时候想的不过是,不想让女儿白白死了,得让梁家知道,女儿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哪成想,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诈出了女儿下葬的真相!
第一百二十三章:替死鬼也人证
再穷苦卑微的人,也是有底限的。
梁家这么做,终是彻底激怒了李汉生一家。
李家存了心要去告状,可天不遂人愿,到了县衙,还没见到县老爷,就先挨了顿毒打。
梁家也被闹鬼一说弄得人心惶惶。
陈氏最恨这些因果报应之说,见李家“不识抬举”,终于下了杀心。
可陈氏也不傻,李汉生的女儿又不是梁无道一个**害的,如今下手收拾李家,哪一个都别想跑。
有些人在干坏事的时候,喜欢拉一个垫背的,觉得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陈氏就是这样的人。
其余几家家世不如梁家,得了陈氏的信儿,也不敢不应。
于是几家联合,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大火放下,将李家烧了个精光。
李汉生因在县衙遭了顿毒打,留在了医馆,才幸而留住一条命。
命是留下了,可家却不能回了。
李汉生满腔愤恨,自此就踏上了状告梁家的艰难之路。
可他一没人脉,二无钱财,又落了一身伤病,想要告状,哪里那般容易。
徐氏派人联系上他的时候,李汉生是不相信的。
他这些年,受到了太多白眼和冷遇,乍然间有人说能帮他告倒梁家,李汉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直到徐氏的人跟他说,与梁家也有仇怨,只是不便出面,又苦无证据,才来寻他。
李汉生想到女儿死前的惨状,想到葬身火海的其他家人,想了想,咬牙答应了。
在来到这刑部衙门之前,他心中还一直不踏实。
直到真进了这刑部衙门,事情都朝着徐氏的人跟他承诺的方向发展着,他的心,才算是稍稍定了些。
再到刑部尚书王忠肃听取他的陈情,而没有敷衍,将梁无道传唤过来,当面对质的时候,李汉生的心,才终于彻底定了下来。
至此时,他才真真正正的有了希望。
他们一家的血海深仇,终于有机会能报了......
李汉生狠狠地瞪着陈氏,那目光凶狠如有实质,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若此时是在老家青县,陈氏哪会由着李汉生这般凶狠的瞪着自己。
可如今形势逼人,他们家早已不同往日耳语,接连两桩人命官司缠上身,最大的依仗又没了,陈氏早已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管李汉生瞪不瞪着她。
想办法将儿子捞出去才是正经!
陈氏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个非常没有新意的主意。
找替死鬼。
梁家的主要势力范围不在京城,能找的人有限,那么就只能从府里拎了。
管家!
陈氏想到个非常完美而又能合适的人选。
管家如今本就沾惹了人命官司,虽说未必会判死刑,但是总归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
他是梁家的家生奴才,祖辈受梁家恩惠,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那么代替主子去死,也就是他该承担的责任了。
这般一想,陈氏瞬间心安理得,准备将锅推给梁管家。
谁知话还没说,便听李汉生道:“大人,草民有有力人证,证明草民所言非虚。”
陈氏刚张开的嘴巴,闻言又闭了回去。
什么?李汉生还有人证?
真的假的?
不过很快,陈氏就知道真假了。
当看到自己的贴身丫鬟被带上来的时候,陈氏整个人都傻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的贴身丫鬟巧慧,惊讶地忘了言语。
巧慧随着差役进来,跪到李汉生身边。
王忠肃一拍惊堂木,威严问道:“来者何人。”
巧慧伏首答说:“民女乃是梁家老夫人的贴身侍女,巧慧。”
王忠肃又问:“你有何证明,可证李汉生状告之事属实。”
巧慧从怀中掏出一叠信件,双手举过头顶,答:“回大人,民女有我家老夫人与青县县令王大人,还有其余几家的信件往来,上面详细记述了李汉生一家的惨案的详细过程,还有县令大人收受贿赂的存底。”
王忠肃闻言,忙命人将证据呈上来。
待看过了那些信件,王忠肃登时怒道:“梁协领,梁老夫人,你等还有何话要说!现在人证物证俱全,这罪,你等是认也不认!”
陈氏当年贿赂青县县令的时候,为了怕王阳平有朝一日不认账,所以每一笔,都清清楚楚的记着,留着一份存底,在自己屋中收着。
巧慧是陈氏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陈氏有些要紧的东西收在哪里。
梁家如今又乱成一锅粥,没我主事在家。
所以,巧慧才能带着这些东西,来给李汉生作证。
可陈氏没想到呀。
她怎么也不会想得到,自己留着防备别人的东西,有一天会反过来害了自己。
她更想不到,她信任有加的贴身侍女,会帮着外人来算计她。
“你个小贱人,我哪点对不起你了,你竟敢背叛我!”事已至此,再狡辩也无用,陈氏忽然奋起,疯了一样冲向了巧慧。
身后的衙差反应迅速,立即将人按下。
王忠肃惊堂木狠狠一拍,厉声喝道:“休得放肆!”
陈还在挣扎不休,嘴里咒骂着巧慧,一副要立即将巧慧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王忠肃也觉得奇怪。
巧慧是梁家的奴仆,又是老太太陈氏的贴身侍女,按理来说,心应该向着梁家才是,可是,她怎么会帮着李汉生来告梁家呢?
看这情况,这丫头应该也是早就知情,那么为何之前不站出来指证,偏等着他审案的时候,才站了出来。
为防有心人做计,王忠肃问巧慧,“你身为梁家奴仆,为何今日肯出面指证你的主子了?”
巧慧闻言,面色白了一瞬。
然后,她轻轻阖了下双眸,再睁开,眼中已是清明一片。
早在答应那人来帮李汉生作证的那天,巧慧就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巧慧俯下身子,凄声回道:“因为,民女也是我家少爷魔爪下的受害者之一,少爷糟蹋了民女,老夫人为了补偿,将民女调至身边,许以厚利,让民女不许声张此事,民女本觉得这是丑事,确实不好宣扬,可是,见到有跟民女一般遭遇的女孩,民女心中,实在不忍,所以今日才决定,站出来指证我家少爷和老夫人的恶行。”
第一百二十四章:定案
巧慧此言一出,堂下顿时沸腾了。
大家纷纷指着梁无道,说他禽兽不如。
可也有少数声音,指责巧慧不知廉耻,这样的丑事,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口。
不过这不和谐的声音一出,就被大部分正义感爆棚的民众给联合指责了。
能说出这话,足可见你比那堂下跪着的梁无道更加禽兽不如。
人家姑娘能将这种事说出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你竟然还好意思指责人家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的人是你才对吧!
那被大家伙合伙指责的人,见群情激奋,吓得忙灰溜溜的跑走了。
王忠肃也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
法理不外乎人情,巧慧将这种事都说了,王忠肃自然不能不信。
更何况,且不说巧慧的证词真假,光凭他手中的这一堆信件,就足够定梁家母子的罪了。
还有青县的县令王阳平。
想到此人,王忠肃的面色又难看了一些。
为官不仁,草菅人命,哪一样拎出来,都够他死上十次八次的了!
这种贪官污吏,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
不过处置王阳平,需要走得程序有些复杂,而且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定案的,说不得,还得三司会审,总之得先呈报皇上,再做定夺。
此事不急。
眼下先处置了梁家这对母子,才是要紧。
这样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的母子,王忠肃自然不会客气。
要是从前,梁贵人还得宠,王忠肃断案时可能还要顾虑几分,那么现在,梁贵人早不知在那个犄角旮旯,不能翻身,王忠肃就彻底没有犹豫了。
有些事情,本就不是秘密。
梁贵人明面上是因为浴佛节那日做错事,开罪了皇上被贬斥。
可实际上,皇城中心沉浮的这些人心里都门清,梁贵人,是得罪了后宫里哪位声势显赫的娘娘,才失了势。
否则的话,不会她一被贬,上头就有话交代下来,不许任何人给梁贵人一家行方便。
摆明了是要断了梁贵人,和梁家的后路。
有了这个前提,王忠肃就更没顾忌了。
梁家本来就没有在京城站稳脚跟,成日里还拎不清,自诩“皇亲国戚”招摇过市,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王忠肃敢说,自己今日这案子判下来,不知得有多少人家背后拍手称快。
案情条理清楚,人证物证俱全,这个案子判起来,一点都不费力。
王忠肃惊堂木一拍,正要结案。
忽然陈氏伏地哭喊道:“大人,大人,此事都是民妇一人所犯,与我儿无关,请大人念在他年少无知的份上,放过他吧,民妇愿一力承担。”
到这个时候,陈氏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使,只得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她也不想想,这罪是她说揽,就能揽的过来么!
王忠肃看了看陈氏,目光有些不喜。
此案进行到了这个地步,陈氏竟然还想要包庇自己的儿子,就是她种态度,才将儿子养成今日这个德行的,她竟还不知悔改!
“犯妇梁陈氏,休要扰乱公堂,我朝律例,凡奸yin妇女者,情节重大,处斩刑,你说所有的罪行都是你犯下的,难道这个也是你犯的不成!”
王忠肃口气很不好。
他自己也有女儿,最恨这对女儿家不规矩的人了,更别说,还是奸yin这种让人发指的罪行。
换位思考一下,他觉得他是能理解李汉生心中的那种恨意的。
这也是他当年之所以选择刑部的主要原因。
当年皇上问他,想要去哪里办差,他毫不犹豫的选了刑部。
因为他知道,刑法对一个国家和百姓的重要。
虽然他一己之力是单薄的,可至少,他要尽量做到无愧于心。
梁无道与陈氏所犯之罪,令人发指,该怎么判,王忠肃就会怎么判。
律法摆在那里,他绝对会照章办事!
陈氏一听王忠肃的话,当即就吓晕了过去。
梁无道更让人反感,竟直接尿在了当场。
李汉生则老泪纵横,跪地直呼青天老爷。
王忠肃命人将陈氏和梁无道先押进了刑部大牢,他还得将此案汇总一下,然后呈报给皇上。
此案牵连甚广,梁无道毕竟还挂名了一个官职,且梁贵人只是被贬,还活着,有些过场,不得不走。
而且青县县令的处置方式,还得皇上来定夺。
犯人被押下牢狱,衙差们将围观百姓疏散走,清理了刑部衙门的大堂,李汉生和巧慧,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刑部衙门。
对街拐角处,停着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很不显眼。
李汉生和巧慧,一前一后上了那辆马车。
车夫一挥鞭子,马车晃晃悠悠的驶离了街道,渐渐远走。
......
半个时辰后,永宁侯府,顾家。
徐嬷嬷脚步匆匆地进了松鹤堂,找到徐氏,低声说了几句话。
只见徐氏听完后脸色勃然一变,然后,狠狠地一拍桌几,咬牙道:“人没了?”
徐嬷嬷见状不由地向后缩了一下,硬着头皮答说:“回老夫人,确实没了,我们的人等在约定的地方,却迟迟不见那李汉生和巧慧前来,他们觉得不对劲,后去刑部附近查看,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一群废物!”徐氏气得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才又道,“那巧慧没了还好说些,那李汉生人生地不熟的,身上连几个大子都没有,他能去哪!”
徐嬷嬷缩着脖子答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他们的人发现人丢了,第一时间就各处找过了,可是均一无所获,这李汉生和巧慧,就像是平白消失了一样,踪迹全无。
徐氏又走了两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徐嬷嬷道:“继续找,就算掘地三尺,也得将这二人给我找出来,巧慧知道我们的身份,留着她总是个威胁,我不放心,你赶紧派人给梁家那头传个话,巧慧兴许是回了那边了,至于李汉生,找到之后......”
徐氏没有明说,但却做了个“杀”的手势。
徐嬷嬷意会,忙颔首应下,又出去打点安排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出门(加更)
徐嬷嬷走后,徐氏便在房内,不安地来回踱步。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按理来说,她自认这一次的事情做得很隐秘,并未惊动旁人,就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她最近做了什么。
可她心头总是有一股不安的怪异感觉。
这种感觉,在李汉生和巧慧凭空消失以后,更加强烈了。
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消失了呢?
徐氏想不明白。
......
玉笙居。
“小姐,人已经送走了,现下已经出城了,您放心吧。”郑妈妈轻声道。
安笙点了点头,含笑道:“嗯,妈妈做事,我一向放心。”
“不过,老夫人的人正在查他们的下落,您看......”
“人已经走了,再查,也是查不到什么的,而且她总归是不会怀疑我的,不必管了。”安笙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老夫人栽了个大跟头,却不知是栽在谁手里的,想想可不有趣。
郑妈妈听了安笙的话,也不再问了。
小姐此计,可谓天衣无缝,又有云公子从旁协助,老夫人想要再查出什么,怕是难了。
主要是,老夫人压根就不可能想到,从她的人开始去找李汉生这个人开始,一切就已经在小姐的计划之中了。
老夫人向来没将小姐当回事,也不可能会想到,小姐会有能力,做那收尾的黄雀。
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老夫人这一着,输了。
小姐一早就料到,梁家被定罪后,老夫人必然不会放过李汉生和巧慧,所以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小姐就已经安排好了,即刻将李汉生和巧慧送走。
从此天高海阔,二人隐姓埋名生活,老夫人又要到哪里去找呢?
“老夫人这会儿正忙着,夫人那里也不得闲,我带青葙去趟铺子里,妈妈你在家里盯着些。”安笙交代过后,便带着青葙去了听雪堂。
方氏听说她要出门逛逛,阴着脸不轻不重地刺了两句,就放她走了。
不过安笙前脚才出门,后脚方氏就叫人暗中跟着去了。
可是盯人的丫头手段实在不怎么高明,安笙和青葙还没走出永宁侯府的院墙范围,就察觉到了。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慢悠悠地向前走了。
既说是要出门逛逛,那就得有个逛的样子。
安笙带着青葙,一路上逛了不少小摊子,买了几样小玩意,才渐渐接近了馥春阁。
馥春阁现在虽还未正式开张,但是铺子里头已经摆上了,苏远从代州带过来的陈货,所以偶尔还是有些客人上门来的。
安笙和青葙主仆俩,像是寻常客人一样,进了铺子。
苏远正在柜台后头记账,抬头见她二人来了,刚要出去迎接,就见安笙冲他使了个眼色。
苏远意会,没有动,叫了铺子里新买的小丫头招呼二人。
馥春阁毕竟是卖女儿家护肤美容的东西,来的也多是女客,用年轻小子招呼有所不便,因而苏远就买了几个丫头,招待客人。
安笙和青葙看了一会儿,拣了几块小香胰子,和几盒香粉,到柜台结账。
苏远点着几样货品,装作算价钱,一面用只有三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不方便?”
安笙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轻声道:“身后有尾巴。”
苏远动了动眉,表示了解。
“云兄托我捎话给你,问说七日后开张,你可有时间前来?”苏远将东西包好,递给青葙。
安笙微微侧身,让青葙付账,然后小声答说:“我现在还说不好,那日我出现毕竟不便,若我不能来,你二人自行安排即可。”
苏远微微点了下头,轻轻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才冲安笙和青葙一拱手,客气笑道:“小姐慢走,若用的好了,欢迎下次再来小店,小店七日后正式开张,届时有许多新式样的东西摆出来,小姐若有空,还请赏光。”
安笙福身还了一礼,带着青葙离开了馥春阁。
眼尾余光一扫,正见到旁边墙壁拐角处,闪过一片粉色的裙角。
安笙暗暗笑了一下,带着青葙往回走。
途中经过云华楼,安笙忽然想吃如意糕了,便带着青葙进去买。
小二见到她们主仆进来,忙甩着布巾笑脸相迎。
“二位姑娘想吃点什么啊,今儿有我们大厨研制的新菜奇香鱼头,二位姑娘可要尝尝?”
安笙本来只是想要一份如意糕带走的,这会儿听见小二说的这个什么奇香鱼头,不免就动了心思。
青葙熟知她的脾性,见此便小声道:“小姐,要不咱们就在外面用了午膳再回去吧,反正夫人也没说让您在午膳前务必回去。”
安笙一听,觉得也是,便点头应了。
小二人精一样,见安笙点了头,立即笑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位姑娘楼上请,楼上清净,小的给二位找个临窗位置,那景致可好着呢,要是二位姑娘想要雅间,咱们这也有,小的立即为您二位安排。”
安笙见这小二说话倒豆子一般,不免失笑,“雅间就不必了,寻个靠窗的,安静些的位置就行了。”
小二忙含笑应下,然后将安笙和青葙带上了楼。
他之所以对安笙和青葙这般殷勤,也是有原因的。
上回安笙和青葙来赴文韬的约,小二虽未见过安笙的真容,但是却将青葙的面貌记住了,便以为她二人与文韬有些关系,故而才这般殷勤。
生怕安笙和青葙觉得他怠慢了,以后寻文韬告状。
实际上,这都是他自己多想的。
安笙和青葙跟着小二去了临窗的位置,小二介绍了几样今日的特色菜和店里的招牌菜,安笙叫了几个,又让他上壶好茶,便叫他先下去了。
安笙好吃,可自从来了邺京,还没好好地吃上一顿,今日难得有机会,便打算跟青葙好好尝一尝这云华楼的招牌菜。
不多时,小二去而复返,送上香茗,让二人稍坐片刻,便又下楼去了。
安笙和青葙才喝了一杯茶,就见小二又引着两位客人上楼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偶遇(加更二)
安笙听到小二的声音,起初以为他是来上菜的,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是又来了新客人,便又收回了视线。
倒是青葙,好奇又看了两眼。
结果,安笙刚准备喝茶,就被青葙扯住了袖口。
安笙不明所以地看着青葙。
就见青葙指了指楼梯那边,然后轻声道:“小姐,是陆世子。”
安笙闻言,下意识地又转过头去,看向楼梯那边。
这一眼,正跟刚迈上二楼的陆铮视线对了个正着。
陆铮见到她,也愣了一下,显见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她。
陆文走在陆铮后头,见陆铮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不知在看什么,便顺着他的视线找了过去。
这一看,就发现了安笙主仆。
陆文不知想到了什么,暗暗牵起唇角,偷偷笑了一下,然后倾身靠近陆铮,小声道:“将军,不过去打个招呼吗?”
陆铮听见陆文这话,才回过神来。
想了想,觉得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去打个招呼,于是便叫小二先下去忙,他则带着陆文去了安笙她们那桌。
安笙见陆铮和陆文走了过来,便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青葙忙也跟着站起身,然后迅速站到了安笙身后。
安笙:“......”
她怎么总觉得青葙这个动作别有含义?
是她想多了吧?
陆铮依旧一袭黑衣劲装,身上不戴多余配饰,但却愈发显得他眉目深邃,挺拔如松,气势逼人。
陆文也是差不多的一袭黑衣,但他唇若含笑,整个人与陆铮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二人在京都的名声自是显赫,刚一出现,周围便起了些小骚动。
不过二人大抵也都见惯了这种场面,所以并未在意,径自向安笙她们这边走来。
走到安笙桌前,陆铮和陆文便停了下来。
陆铮站在安笙面前,安笙微微抬头看他,虽面上带笑,但眼中却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分疑惑。
陆铮微微低首,看着面前的这张小脸,忽然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空气中隐隐带出一股尴尬的感觉......
还是陆文率先打破沉默,朝安笙与青葙一拱手,笑道:“我与将军于此偶遇顾二小姐,也算缘分,故特来打声招呼,还请顾二小姐莫要怪我与将军唐突。”
“怎会,陆副将实在客气了。”安笙笑着福身还了一礼,态度客气而又带着几分疏离。
陆文见状,便了然的笑了笑,没再说话,而是拿眼去瞧陆铮。
他心道,将军哎,您再站一会儿,人家顾二小姐怕是就要不自在了,您倒是说句话,咱们好走啊?
陆铮大概听见了陆文的心声,又看了看安笙,道:“此番偶遇,特来招呼一声,还请顾二小姐不要见怪。”
“将军客气了。”安笙又福身还了一礼,笑容依然清淡而客气。
陆铮见她这样,心中有些困惑。
浴佛节那日,他们明明相谈甚欢的,怎么今日再见,又是从前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了?
打了招呼,双方一时间又是无话。
正好这时候小二过来上菜,陆文见机便对陆铮道:“将军,咱们也先去吃东西吧,吃完了,还得回京郊大营呢。”
陆文的意思是,将军啊,您还有正事要办,说话什么的,以后有机会再说也不迟啊,况且,人家顾小姐明显就是没话跟您说,您就别杵在这儿耽误小二上菜啦。
陆铮并未听见自己副将的心声,见到小二上菜,他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
结果,就见小二一下子端上来四道大菜。
小二放下盘子,转头见陆铮和陆文在这儿,也没敢多说什么,只对安笙道:“还有四道,马上就好,小的这就去厨房给您看看。”
说着,便转身要走。
刚迈出了一步,想了想,还是问了陆铮一句,“陆世子,您和陆副将的菜,这会儿上吗?”
陆文赶紧笑着点点头,“上啊,去厨房催着些,正饿着呢,做好了赶紧给我们端上来。”
小二脆声嗳了一声,然后夹着托盘小跑着下了楼。
陆文回过头来,就见自家将军眼睛盯在人家的桌子上,也不知道在瞧啥。
难道是看中了顾二小姐点的菜?
陆文摸了摸下巴,觉得很有可能。
待会儿问问将军喜欢哪道,他们也点了就是,省得将军眼馋人家的菜。
陆文刚自我分析完,就听陆铮对安笙道:“你还有客人?”
安笙:“......”
青葙:她们还有客人吗?她怎么不知道?
陆文:“......”将军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好奇宝宝附身了吗?人家顾二小姐有没有客人,关咱们什么事啊!
安笙愣过一瞬之后,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说:“并没有,只我与青葙二人,原是闲逛买些小东西,逛累了,便上来吃顿饭,听说这云华楼的菜品很是美味,总无缘亲尝,今日有机会,便想来试试。”
安笙说完,便含笑看着陆铮。
陆世子您还有什么问题,一道都问了吧,问完了赶紧让我坐下吃饭,我都闻到那鱼头的香味了啊!
耽误别人吃饭品尝美食出门是要踩狗屎啊!!!
踩狗屎的陆铮,“那就不耽误二小姐用膳了,我们也先去用膳了。”
安笙闻言赶紧回以灿烂一笑,“陆世子请便。”
实则内心早已挥起小手帕,对着陆铮狂道快走吧快走吧,我要吃鱼头了。
陆铮带着陆文走了,安笙赶紧扯着青葙坐了下来。
青葙飞快抽出竹筷,交给安笙,让安笙得以大快朵颐。
安笙接过竹筷,迅速地朝着那盘鱼头下了手。
入口便是麻、辣、鲜、香,回味还有一种奇特难以形容的香味,果真不愧为云华楼大厨的特色菜,今儿这一餐吃的,绝对值了。
安笙吃的美,赶紧招呼青葙动筷子。
此处不是顾家,跟人的小丫头又没上来,青葙也没那么顾忌,便随着安笙一起用了。
她们主仆俩这边吃的香,不远处的陆铮和陆文的菜却还未上来。
陆文看了看安笙主仆这边,轻笑着对陆铮道:“这顾家二小姐倒真没什么架子,待自己的侍女这般好。”
陆铮闻言,便也又看安笙那边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第一百二十七章:告状
很快,小二又端着四样菜去了安笙那桌。
陆铮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那头,只见不知小二说了什么,安笙淡淡地启唇笑了起来。
那一笑真是如三月春风,轻拂人面。
陆铮却看的皱眉。
怎么总觉得这小二今日殷勤过了?
“将军?将军......”陆文见陆铮直愣愣地瞪着安笙她们那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忙出声唤人。
虽说南诏风气开放,可将军这么盯着人家未出阁的姑娘,是不是也不大好?
陆铮被陆文唤回了神,看了陆文一眼,低头喝茶。
小二临下楼又蹭过来,“陆世子,陆副将,您二位的菜马上就好,二位稍坐片刻。”
陆文笑了笑,权作应了。
陆铮没说话,但周身气息却好像忽然变冷。
小二似有所觉,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再不多言,小跑着下楼去了。
小二走后,陆文便奇怪地看着陆铮。
将军刚刚是故意释放威压了?
不是他的错觉吧?
将军给一个跑堂的释放什么威压?难道是嫌人家上菜太慢了?
“看什么,喝你的茶。”陆铮头也没抬,冷声道。
陆文闻言,忙收回视线,端起茶杯喝茶。
将军今天大概气不顺,他还是少惹为妙。
很快,小二端着他们点的菜送了上来。
因有公务在身,陆铮和陆文并未要酒,就着茶水和清汤用膳。
二人常在西北,于吃食上向来不挑剔,用饭时也不多话,快却不狼狈,可以看出世家公子的良好教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二人就将桌上的菜扫净,白饭也都用完,一同放下了碗筷。
常年军旅,他们对粮食看得都很重,并不喜欢浪费食物,所以吃多少,叫多少,一向是二人在外用膳的习惯。
安笙和青葙正在大快朵颐。
八道菜对两个姑娘家着实多了些。
不过二人都能吃,而且也不知是从前挨过饿的原因,还是怎么着,她二人进食的速度也较一般姑娘家快很多。
陆铮和陆文用晚餐,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再打声招呼再走,便见安笙和青葙齐齐放下了筷子。
陆铮眼睁睁的看着,安笙用帕子掩住口鼻,轻轻的打了个饱嗝。
他忽然有些想笑,但是却忍住了。
不过陆文常年跟在他身边,对他的一举一动堪称了解至极。
所以陆铮虽未笑出来,陆文还是从他的眼角眉梢间,瞧出了这人在笑。
看来将军方才果真是饿了,所以心情才不好。
陆文点点头,很为自己的分析称叹。
安笙和青葙起身要走,陆铮和陆文正巧迎过去,双方于楼梯处迎面相遇。
“顾二小姐吃的可好?”陆铮这话简直是明知故问。
你都看见人家偷偷打饱嗝了,你说人家吃的好不好。
但其实陆铮这样问,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个情景,正适合用这话来做开场,他才这么问了。
安笙笑得矜持而客气,“云华楼大师傅的手艺极好,小女用的甚好,陆世子与陆副将,可用好了?”
“挺好。”陆铮颔首回了两个字。
他这般惜字如金,安笙一时也就无了话。
双方在楼梯处又陷入快聊不下去的僵局。
停了一会儿,安笙福身笑道:“出来久了,恐家里长辈担心,请陆世子容小女先行离开。”
这是应该的,陆铮赶紧点头应下,然后侧身让安笙主仆先行。
安笙又福身还了一礼,然后带着青葙下楼。
陆铮和陆文不远不近地缀在二人身后。
小二见他们双双下来,忙迎上去问用的可好,得到了满意答案,小二殷勤恭敬地将她们一行送出了云华楼。
云华楼门口。
安笙视线一转,扫见方才跟着她与青葙出门的丫头,正躲在对面一个小摊子后头,不由好笑。
午膳时候都过了,倒是难为这丫头了。
与陆铮和陆文道了别,安笙带着青葙回永宁侯府。
她们主仆前脚才进门,那个小丫头后脚就跟着进来,然后脚步匆匆地回了听雪堂。
方氏才处理完一些琐事,正在听雪堂里坐着喝茶。
听说派去盯人的丫头回来了,忙叫袭香将人领进来。
小丫头跟着袭香进了听雪堂堂厅,福身给方氏请安。
方氏叫了起,问她:“二小姐出去都做了什么,可见过什么人?”
小丫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安笙的行程,垂首答说:“二小姐一路闲逛,买了些针线坠子,后来又去了一家新开的香粉店,买了些香粉还有香胰子之类的东西,期间并未见过什么人,就是闲逛的,不过......”
小丫头说到这里,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但又摸不准,也没敢乱说。
方氏听她话里犹豫,忙喝问:“有什么话就快说,不许隐瞒!”
小丫头见方氏掉下脸色,口气生厉,吓得忙有些慌张地说道:“不过回来的时候,二小姐去了云华楼,二小姐进去不久后,奴婢就见到陆世子和另一位年轻公子也进了云华楼,奴婢怕二小姐发现踪迹,没敢跟进去,只知道,二小姐在里面待了很久,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是跟陆世子和那年轻公子一道出来的,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他们是一同约好的,还是,还是偶遇的......”
丫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方氏脸色晦暗不明。
陆铮?
他怎么会跟安笙有了交集?
难道,是因为安笙给陆铭治过病,所以二人私下有了来往?
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私下跟年轻公子相交,这是想要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方氏忽然想到了什么,心头划过一丝诡异的兴奋感。
“你先下去,记住,今日的事情,不要胡说。”方氏摆了摆手,叫那小丫头先下去。
丫鬟应声而退。
方氏坐了一会儿,忽然招过袭香,去了松鹤堂。
这么大件事,可不得知会老夫人一声么,也好叫老夫人知道知道,她看重的丫头,却是个不自重的呢!
方氏志得意满地去了松鹤堂,准备告安笙一状,没成想,却连房门都没进去。
盼夏出来回话说,徐氏犯了头疾,这会儿刚歇下,请方氏有事稍晚些时候再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教训
方氏听了盼夏这话,笑容登时便僵了一瞬。
片刻后,才又扯出笑容,关怀问候了徐氏几句。
言辞间很是忧心徐氏身子。
得到了徐氏并无大碍,只需静养的回答,当时才做放心状,带着袭香又回去了。
无功而返,可想而知方氏的心情,不会好。
方氏的心情不好了,那有些人,也就别想消停。
方氏回到听雪堂,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这气是从安笙那招来的,便命袭香派人去玉笙居,将安笙叫过来,训话。
安笙才回去不久,刚喝了一盏茶,就听紫竹来报,说方氏派人来,叫她过去一趟。
青葙略微有些不安,“难道是因为今儿在外用了午膳,大夫人又不高兴了?”
安笙想了想,觉得不至于。
“应该是跟着我们的丫头回话,她不满意,才将我又招过去的,多半是为了这个。”
“小姐今儿什么也没做,大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丫头盯的那么近,我们都装作没看见了,这还不满意?”青葙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安笙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多半是为了云华楼里的事,你忘了,我们与陆世子他们一道下来的,夫人多半是多想了,无妨,就去回个话,省得她再想歪了,没的借机坏我名声。”
青葙听了安笙的话,才明白过来,感情问题出在这儿呢。
她怎么总觉得,摊上陆家,小姐就没有消停日子呢?
这不是她的错觉吧?
从给陆家大公子治病开始,小姐一碰上陆家人,准保有麻烦。
“走吧。”安笙起身,抚了抚裙摆,带着青葙去了方氏那里。
到了听雪堂,袭香亲自出来迎的人,安笙跟袭香客气了一句,转道跟她一同进了方氏所在的正堂。
跨过门槛,进了堂厅,就见方氏正在正堂主位上坐着喝茶,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安笙上前几步,福身见礼问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的丝毫不含糊。
问了安,安笙就垂首静静站着,也不多话。
方氏又呷了口茶,这才掀起眼皮,扫了安笙一眼。
“我听说,你午膳没回来用?”方氏也聪明,没有一上来,就问安笙的行程。
那样的话,就好像她这个嫡母故意打听庶女的**似的。
虽说安笙出门,理应与她报备,但是也不至于连去了哪里,都买了什么,还要回来一一向她报告。
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不过实在少见。
这样的话传出去了,大家少不得要说她方氏苛刻,方氏可不愿担着这样的名头。
可安笙没回来用午膳,她身为嫡母,多问一句,反而显得她关心庶女,谁也挑不出错来。
安笙心道果真如此。
稍稍揣度了一下方氏的心思,安笙抬首,露出个有些赧然的笑容,看了方氏一眼,然后微微福身,行了个礼。
才道:“母亲恕罪,孩儿回来的时候,路遇云华楼,想着那里的如意糕做的好吃,就犯了馋,想要包一份回来,谁知进了那里,小二推说今日大厨做了特色新菜,孩儿听了新奇,一时间没忍住腹中馋意,便在云华楼用了午膳,说来也巧,孩儿用完午膳,正遇到陆世子与他的副将也要离开,陆世子大抵是还记着孩儿帮他兄长治病的事,便带着副将来同孩儿打招呼,孩儿见陆世子客气,便与之寒暄了几句,但陆世子他们还有事忙,孩儿便在云华楼门口与他们道别,回府来了。”
安笙一席话说得自然无比,清清楚楚,坦坦荡荡,任是谁听了,都能猜出当时的情景。
方氏一听这话,眉心便不由地皱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她就说么,安笙怎么可能与陆铮私下有交,原来不过是偶遇。
这样一来,一切也就说的通了。
都怪那个死丫头,语焉不详,害自己生了误会,还差点跑去老夫人那里告状。
得亏老妇人今儿犯了头疾,没有见她。
这要是真见着了,她将这状一告,老夫人将安笙再叫过去一问话,届时问出这种结果,她的脸可往哪里放!
她就知道,这些丫头办事都不牢靠。
不过明白归明白,清楚归清楚,要方氏给安笙好脸色,如今是不大可能了。
所以方氏还是借机教训道:“往后不要随意在外用膳,你是个姑娘家,要注意分寸,别因为你一人,丢了顾家的脸面。”
安笙听了这话,也不往心里去,柔声应了,一副全听方氏安排做主的模样。
方氏见她顺从,心头的气稍稍退下一些,懒得再看她那张精致的小脸,摆了摆手,叫她下去了。
安笙福身告退,礼数周全得体。
青葙扶着安笙回玉笙居,主仆两个一路无话。
待回了玉笙居,进了安笙的房间,郑妈妈便迎上来,问方氏叫安笙过去怎么回事。
青葙正气方氏说安笙那些话呢,闻言便将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青葙才压着嗓子,低声道:“大夫人这就是借机找小姐的不自在,南诏什么时候有人说过,姑娘家在外用膳就是丢家里的脸面了?要这么说的话,那满大街的姑娘家,还不将自家的脸面都丢尽了!自从小姐替荣贵妃治好了病,老夫人不许大夫人再打小姐的主意,大夫人就处处看小姐不顺眼!”
郑妈妈听了也有些不快,但到底年长不少,更能压得住气,闻言便规劝青葙:“这些话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在外可千万别说,没的给小姐找麻烦,给大夫人把柄拿捏教训小姐。”
“妈妈说的是,我知道。”青葙听了郑妈妈的劝,气稍小了些。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为这事生气,我都不往心里去,你们也别往心里去了。”安笙不在意的笑了笑。
几句不轻不重的训斥,她还真就不当回事。
方氏心里要是痛快,能没事就找她麻烦?
既然她都已经不痛快了,那自己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也给自己找那不自在呢。
郑妈妈和青葙听了安笙的话,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遂都不再提此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一语成谶
是夜,天色黑沉,一弯上弦新月被浓云遮住了光华,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永宁侯府院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徐嬷嬷踩着二更的梆子点,匆匆自外院回到内院,行至松鹤堂,飞快走进院门,然后直奔徐氏的房间而去。
徐氏的房里仍留着一盏小灯,似乎正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徐氏披着外衣靠在软榻上,昏黄的灯光一晃,将她的脸显得有些阴鸷。
盼夏守在外堂门口,不敢出声。
徐嬷嬷敲了三下门,盼夏轻声问,“是谁?”
徐嬷嬷低哑的声调自门外传来,盼夏赶紧将门打开,迎徐嬷嬷进来。
“老夫人可睡了?”徐嬷嬷悄声问。
盼夏摇摇头,指了指里面,轻声答说:“老夫人正在里头等着妈妈回来呢。”
徐嬷嬷点了下头,提步进了内堂。
一进去,就见徐氏歪在软榻上,脸色晦暗不明。
徐嬷嬷暗暗吸了口气,走近徐氏,福身道:“奴婢见过老夫人。”
徐氏听见动静,侧过头来,看向徐嬷嬷,摆了下手,叫徐嬷嬷起身。
徐嬷嬷应声而起,便听徐氏沉声问道:“如何?”
徐嬷嬷心跳乱了一瞬,随即垂首答说:“回老夫人的话,人,没找到。”
徐氏闻言,脸色骤然沉了下去,阴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徐嬷嬷跟着徐氏也算够久了,乍然见了徐氏这副模样,都不由地有些害怕。
好在徐氏理智还在,尽力压制住了心头的暴怒,问说:“处处都查过了?梁家那边呢,怎么说?”
徐嬷嬷赶忙答道:“都查过了,奴婢大胆猜测,人兴许是出了城,所以已经叫他们出城去追了,只是,能不能追的上,就不敢说了......至于梁家那头,自梁老夫人和梁少爷被下了大狱,就彻底乱了,咱们安排进去的内线说,梁家大少夫人闻听梁老夫人和梁少爷都被刑部拘押,便出来主事,但是府里人心惶惶,乱的不行,那位大少夫人折腾了一下午,也没将府里整治明白,这会儿虽说消停了些,但还是有不少奴才偷了卖身契和家里的财物,借机跑了,那位大少夫人正在带人清点内府呢,巧慧人和卖身契...也都不见了。”
徐氏听罢,又是生气,又是不解。
听这意思,这巧慧倒像是早有预谋?
难为这丫头有这份胆识和心计,怕是开始跟她们接触的时候,就已经谋划好退路了吧!
巧慧有这种心机,徐氏觉得倒是还解释的通,可李汉生呢?
难道他也事先都给自己想好了退路?
怎么可能呢!
徐氏实在不相信。
她派人查过李汉生,这些年,李汉生过得生不如死,全靠一口报仇雪恨的气支撑着,才苟活至今,这样的人,会在得知有望告倒自己的仇人时,还预先想好了退路?
怎么想,她都觉得不可能!
难道是巧慧带着他一起跑路?
徐氏大胆假设。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荒谬。
巧慧一个人躲避她的追查,应该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还带着李汉生这样一个累赘。
况且,她也从未听说,这二人原来有何私交。
若真是如此,巧慧合该早就帮助李汉生状告梁家才是,何必等到她许以重利后,才答应出面作证!
“尽力追查这二人下落,留着他们俩,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徐氏忽然坐起,对徐嬷嬷吩咐道。
徐嬷嬷被徐氏眼中的冷意惊了一下,随即颔首答说:“是,老夫人,奴婢一定让他们尽力追查下去。”
话虽如此,但是徐嬷嬷和徐氏心中都清楚,这人,多半是难以找到了。
茫茫人海,要找两个人,哪那么容易。
她们手中的力量,还没有到了遍布天下,能在任何地方安插下人手,只为找两个不知会去何处的人的地步。
所以说,这人,多半是难以找到了。
不过徐氏吩咐说找,徐嬷嬷等,自然就得用心去找。
她已经命人先去往青县方向了。
那里是李汉生和巧慧的家乡,人总是思乡的,李汉生的家人也都葬在青县,说不定,他想要落叶归根,才直接回了青县呢。
虽然,徐嬷嬷也不敢肯定,自己这样的猜测,能有几分可能,但总归是个方向,好过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去碰运气。
徐氏头疾发作,说久了话更加头疼,因而吩咐过了,便叫徐嬷嬷先下去了。
徐嬷嬷走前,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让徐氏保重自己的身子。
李汉生和巧慧的存在,虽说于他们有些危险,但是梁家已破,现在不足畏惧,也不必担心得不行。
徐氏也明白这些,她主要是气不过。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事,忽然之间,就变得脱离了控制,这叫她怎能顺得下气?
这气一不顺,就真引发了头疾。
本来只是用来应付陈氏的一句托词,如今不过半日工夫,倒成了真的,徐氏一想到这点,心口就噎得慌。
夜已深了,徐嬷嬷怕耽搁徐氏歇息,便退了下去。
走到门口时,徐嬷嬷又嘱咐了盼夏几句,这才离开。
徐嬷嬷走后,盼夏进来服侍徐氏歇下。
徐氏头疼的不行,又困倦不堪,只得回床上躺着去了。
盼夏给徐氏掖好了被角,见徐氏眉头皱得紧紧的,面上满是痛苦之色,想了想,忽然提议说:“奴婢斗胆提议,若老夫人明日还不好的话,是不是叫二小姐来看一看呢?说不定,二小姐会有什么好法子,能治得好老夫人这头疾,也好叫老夫人少受些罪,瞧着您这样,奴婢心里急得厉害呀。”
徐氏闻言,慢慢睁开眼,看了盼夏一眼。
盼夏回望徐氏,眼里一片担忧。
徐氏见了,心情忽然好了些,但也没有过多表示,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若明儿还不好,就依你所言,叫那丫头来看看,正好我老婆子也试试,这丫头到底有几斤几两。”
“只要老夫人能不难受就好。”盼夏轻声回了一句,放下床上的纱帐。
然后,冲徐氏福了福身,退到旁边的小榻上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头疾之因
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徐氏就醒了。
盼夏到床边服侍,见徐氏面色不好,眉心紧皱,就知道头疾还是没好。
遂请示道:“奴婢派人给二小姐传个话吧,让二小姐过来一趟,老夫人总这样,也不是回事啊?”
徐氏想了想,头疼的实在难受,便点头应了,又吩咐道:“正好差人去各房都走一趟,叫他们今儿不必来请安了,我没那个精神头见他们。”
“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安排下去。”盼夏轻声应下,又将徐氏扶着躺下,这才退出了内室。
将倚翠,倚慧,安梅,安兰四个丫头叫到身边,一一交代了她们下去传话,盼夏便又回去伺候徐氏去了。
倚翠被安排去了玉笙居。
时辰尚早,倚翠去的时候,玉笙居只有两个小丫头,打着呵欠在扫院子。
见了她,小丫头们忙福身问安。
倚翠领命前来请人,也不敢托大,便客气问她们,安笙可起身了。
两个小丫头并不是近身伺候安笙的,所以对安笙的起居并不大了解,闻言不由为难。
正好这时候,紫竹起身打水,小丫头见了她,忙唤了一声。
紫竹闻声走过来,见到了倚翠,二人互相福身问安。
倚翠道明来意,紫竹不敢怠慢,忙将倚翠请到小厅里,然后去安笙房前敲门。
安笙此时已经起了,正在穿衣。
听见外面的敲门声,便对青葙道:“这时候有人敲门,准是有事,你先去看看,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青葙听命而去。
打开门闩,拉开房门,见是紫竹,青葙便问:”怎么了?“
紫竹福了下身,道:”青葙姐姐,老夫人院里的倚翠姐姐来了,说是老夫人头疾发作,请小姐过去给瞧一瞧。“
青葙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立即对紫竹说:”这样,你告诉倚翠,就说小姐梳洗一下,即刻就来,请她先回去给老夫人回个话。“
紫竹脆声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青葙赶紧又返回内室。
”怎么回事?“安笙见青葙进来,便问。
青葙快步走到安笙身边,帮安笙将外裳抚平,然后道:”老夫人差人过来,请您过去瞧头疾呢。“
”还没好?“安笙闻言不由侧目。
青葙点了点头,”想来是的,奴婢先去打水,小姐等一等,今儿的早膳,怕是用不好了,正好昨儿郑妈妈做了红枣蜜糕还没吃完,奴婢先拿过来些,小姐好歹垫一口,省得待会儿胃不舒服。“
安笙点了点头,让青葙先去忙。
紫竹回了话,倚翠便先行离去,传话去了。
安笙梳洗过后,吃了两块红枣蜜糕,喝了杯热茶,胃里总算不是空落落的,烧得慌了,便带着青葙,提上小药箱子,去了松鹤堂。
徐氏头疾发作,今儿这请安,多半是免了。
安笙估摸着,她前脚到松鹤堂,后脚大家伙就得跟着来了。
只不过,徐氏应该不会见就是。
徐氏这头疾怎么来的,安笙也算清楚。
看来李汉生和巧慧的”失踪“,让徐氏很是挠头啊。
可她也是没办法。
照她对徐氏的了解,梁家一倒,徐氏必然不会留下李汉生和巧慧这两个大把柄,徐氏下手向来干脆,若没有意外,必是要斩草除根的。
为了挽救两条无辜性命,她只得预先安排好,将人悄悄送走了。
到了松鹤堂,倚翠忙打帘请她们主仆进去。
安笙见倚翠如今的态度,再想起自己头次来松鹤堂请安时的情景,不由唏嘘。
这个家里,就连个二等丫鬟,都比前世的自己会看人眼色,分析形势,把握时局。
进了内堂,盼夏迎出来,行礼问安后,便带着安笙和青葙入了内室。
一进去,就见徐氏躺在楠木雕花罗汉床上,眉心紧皱,显是难受得厉害。
屋内弥漫着一股幽幽的檀香味,安笙视线微微转了一下,只见临窗的花案上摆着一只小巧的三足黄铜镂花香炉,透过雕花窗桕,点点细碎的日光照在案上,隐隐还能看见几缕香烟,袅袅而上。
再往左看,白壁上挂着一幅秋居图,画风疏阔,笔法纯熟,但却并不是哪位名家之笔。
安笙记得,永宁侯府老侯爷,她的祖父,很是擅画,尤其擅长画大雁,想来这幅秋居图,多半是出自已经仙逝的老侯爷之手了。
看来她这位祖母还是个长情的,安笙暗道。
”二小姐快些看看吧,老夫人头疾发作,迟迟不好,奴婢也是没办法了,才斗胆跟老夫人请示,麻烦二小姐来这一趟。“盼夏伸手请安笙过去床边。
安笙侧头看了盼夏一眼,心道好个忠仆。
”盼夏姐姐客气了,祖母病了,我理当前来,若早知祖母病的这般重,我早就来了。“安笙说着,便快步地走到了床边。
她一面走着,一面皱紧了两弯新月般的柳眉,面上忧色尽显。
徐氏睁开眼,正见到安笙担忧不已的样子。
扯起唇角笑了一下,徐氏道:”不过一点儿小毛病,都是盼夏这丫头大惊小怪,一大早的,惊着你了吧,盼夏,二小姐定然还未用早膳呢,你去厨房盯着点,叫她们做些二小姐爱吃的饭食,待会儿留二小姐用早膳。“
”老夫人放心吧,奴婢方才已经交代下去了。“
徐氏闻言,淡淡地点了下头,眼中流露出几分满意。
安笙由着她们主仆说完,才道:”祖母的身子是大事,别说孙女少吃一顿早膳,便是日后日日都不吃,只要祖母身子强健,无病无痛,孙女也是愿意的啊,祖母,请容孙女先替您诊脉吧。“
”你这丫头,恁的嘴甜,难为你有心了。“徐氏被安笙的话逗笑了,随后伸出手来,让安笙诊脉。
安笙拉起袖子,手腕一转,三指搭上徐氏腕间。
凝神诊了会儿脉,安笙心中有了底。
徐氏此次头疾发作,概因思虑不停,又精神高度紧张,压迫头部,出现两颞(注1)急痛的症状。
且由于她夜里难眠,没有得到好的休息,这种症状便更加严重了。
说白了,就是想太多加上一时着急压迫神经造成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互刺
安笙收回手,替徐氏掖了掖被角。
而后道:”《素问-风论》记载,‘风气循风府而上,则为脑风;新沐中风,则为首风’;《素问-方盛衰论》中又载,‘气上不下,头痛巅疾’,故孙女斗胆,敢问祖母,近来可是有何烦心的急事,思虑太多?“
徐氏闻言,目光便微微闪了一下。
这丫头好生敏锐,竟然连这个都看得出来,看来是真跟着普云大师学到真本事了。
如此也就不怪乎,能治得了陆家长子的顽疾,又医得好荣贵妃的奇症了。
不过,医术学的再好,也不能勘破人心。
徐氏不可能将自己头疾的真相,告诉安笙。
所以,就随便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
身为顾家的大家长,需要她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家里每个孩子,她都关心啊,这一关心,就难免想多,想的太多,就受不住了。
嗯,理由很完美。
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安笙当然也不会挑徐氏的毛病。
别说徐氏还费心找了个,听起来就颇为靠谱的理由搪塞她,就是什么都不找,坚持自己就是忽然头疾发作,安笙也不能说什么呀。
老夫人在这个家里,那可是说一不二的,谁敢违拗她的意思。
安笙听完徐氏的话,适当的表达了自己身为后辈,却让长辈操心的羞愧感,和浓浓的感激之情,然后,赶紧下方子开药。
写完了方子,安笙又对徐氏道:”若祖母信得过孙女,孙女想替祖母扎上几针,用药效果毕竟慢,祖母现在这般难受,还是扎针来的快些。“
徐氏目光动了动,随即含笑道:”祖母自然信得过你,如此就累你给祖母扎上几针了。“
安笙一面回说这都是应该的,一面让青葙准备一下,她好替徐氏施针。
青葙闻言,便将药箱中的针包取出,放好。
安笙转头对盼夏道:”劳烦盼夏姐姐,替我点一支烛火过来。“
盼夏闻言,忙按照安笙的吩咐,点了一支蜡烛,拿了过来。
安笙让盼夏将烛台放在徐氏卧房里的圆月桌上,然后拿起针包,走了过去。
将要用到的银针一一放到烛火上炙烤消毒,接过青葙手中沾了药水的棉帕将银针擦拭干净,安笙才又拿着银针回到了徐氏的床边。
下针之前,安笙柔声道:”许会有些刺痛感,孙女斗胆,请祖母暂且忍耐一二。“
徐氏点点头,应了安笙的话。
安笙举起一枚银针,刚要照着穴位扎下去,就听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安笙的手一顿,停在了半空。
徐氏面露不悦,对盼夏道:”你去看看,是何事?“
盼夏告了声罪,忙快步出了内室。
安笙猜测,多半是侯府其他人,赶过来探老夫人的病了,说不得,还要争着侍疾。
果不其然。
盼夏去而复返,回的话与安笙的猜测几乎差不多。
徐氏这会儿正烦着,哪有心思见人,于是便叫盼夏将人都劝回去。
盼夏领命而去,不多时,又回来了,答说人都请走了。
徐氏嗯了一声,让安笙继续。
安笙这才又凝神静气,下针。
头为“诸阳之会”,“清阳之府”,手、足三阳经及足厥阴肝经均布于此,督脉与脑府直系,徐氏此症,系情志所致的内伤头痛,需通络止痛。
故而,安笙才要为徐氏施针。
治疗方法并不复杂,只需取太冲、足临泣、外关、丰隆、头维、风池、率谷、角孙诸穴,并以远端穴为主,先刺,诸穴再以强泻之法,即可。
诸针刺下,安笙俯身轻声问徐氏:”祖母可觉痛感无法忍受吗?“
徐氏轻轻摇了摇头,说尚可。
确实有些刺痛感,但也并非无可忍受。
治病么,哪是能好过的,徐氏也理解,所以并未挑刺。
安笙见徐氏还算配合,心下稍安,又道:”银针需得停一刻钟,待一刻钟后,孙女再为祖母取针,祖母此次皆因忧思太过,引发的急性头痛,若无意外的话,施针一次,再辅以药物,便应无事了。“
安笙的语调轻轻柔柔的,很能安抚人心。
徐氏听得也很舒服,便配合的点了点头。
松鹤堂院外。
本来皆是准备来侍疾的三位夫人,如今均被挡在了门外,可想而知,面色自然都不大好。
安笙一早被徐氏派人请去治病,大家伙都是知道的,所以这会儿,就有人拿这个说事,来刺激方氏。
宋氏眼珠一转,看向方氏,道:”还是大嫂有福气,我等想要尽孝,却不得而为,大嫂就好了,即便自己插不上手,却还是有人替你尽孝,这份福气,到底是我们比不了的啊!“
宋氏口气自然,细品似乎还带了点欣羡,仿佛真的不过是有感而发,才说了这番话而已。
可这话传到方氏耳朵里,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在嘲笑她。
是啊,她都进不去,被老夫人挡在了门外,她不待见的那个庶出的女儿,如今却正在老夫人屋里大献殷勤。
这怎能叫方氏不刺心?
人比人,气煞人。
方氏一想到只有安笙一人被徐氏单独请了过去,心肝脾肺就无一不疼。
这丫头怎么就得了普云大师的法眼,授予医术了呢?
这好事,若是落在她的嫡亲宝贝女儿身上,她自是高兴,可是落在顾安笙那个小贱人身上,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啊!
现在,宋氏还动不动就伸手戳一戳这根刺,是生怕她疼得少了吧!
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没说出来,不代表丝毫不知。
宋氏三天两头的给她使些小绊子,别以为她是个傻子,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顾菱那件事,宋氏根本就是知道了,却还一直装作不知情,想背后阴她,没那么容易!
”三弟妹这话说的不对,“方氏假笑一声,目光直直地盯着宋氏,”安笙是不是去替我尽孝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给娘治好头疾,只要娘的病好了,咱们谁伺候在跟前儿,那不都是一样的么。“
方氏言笑晏晏,一席话既讽刺了宋氏的小心眼,又表明了自己的大度贤德,可谓高杆!
第一百三十二章:“温情”
方氏高杆,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
只见她听了方氏的话,不急不恼,反而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应道:“大嫂这话说得对,娘的身子,才是头等大事,所以,我才说,还是大嫂的命好,有个这么能耐的女儿,能替娘治好头疾,又能代替大嫂尽孝么。”
方氏一听宋氏这样说,不由地心中一刺,刚要说什么,但见徐嬷嬷遥遥地走了过来,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她们俩这时候争论这个,本是毫无意义的。
安笙也就比她们早到了一会儿,这么会子工夫,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将徐氏的头疾治好。
可听宋氏这个意思,安笙简直堪比大罗金仙,说将徐氏治好了,就一下子治好了似的。
要真有这本事,安笙还拘在顾家干什么,干脆到外面支个摊子,专给人治疗疑难杂症算了。
说不得,还能得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名声呢!
再说了,退一万步说,安笙来给徐氏治病,也不是自己要求来的,是徐氏差人请她过来的。
安笙难道能说不?
怕是不行吧。
且不说南诏重孝,只单单说安笙在顾家的地位,就由不得她说这个不字。
沈氏一直没开口,将作壁上观的政策,贯彻到了实处。
徐嬷嬷过来时,就见三位夫人各自带着丫鬟,聚在一处,隐隐有些三足鼎立之势。
虽然她没听到她们说了什么,但是稍稍用心一想,也知道多半是在说徐氏屋里的事情。
老夫人行事,向来是不容议论的,故徐嬷嬷见到方氏等聚在一起,便故意走了过来。
福身见礼问安,徐嬷嬷状似不经意地道:“三位夫人怎的聚在这里,可是还有什么事要跟老夫人说,可否需要奴婢代为通报一声?”
方氏、沈氏、宋氏闻言,皆说并无什么大事要说,只是忧心徐氏的身子,故而才未离开。
徐嬷嬷恍然点了点头,赞了几位夫人大义孝顺。
方氏等客气回了一句,然后纷纷借故离开。
徐嬷嬷目送几人远去,这才转身又回了松鹤堂。
徐氏房内。
安笙正在替徐氏收针。
徐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见状更加放轻了脚步,悄没声息地站到了盼夏身边。
徐氏抬眼轻轻扫了徐嬷嬷一眼,没有说话。
安笙正背对着徐嬷嬷收针,徐嬷嬷便冲徐氏轻轻摇了下头。
徐氏见了,便明白,人还是没找到。
阖上双眸,徐氏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候了,人还没找到,那么几乎就再没有找到的可能了。
安笙将所有银针收回,交给青葙,然后,俯身轻声问徐氏,“祖母可觉得好些了?”
徐氏此次头疾,属急痛之症,针灸是最为有效的法子。
就算不能做到立竿见影,但是起码,能很大程度上缓解徐氏的痛苦,安笙有这个信心。
果然,徐氏听完她问话,面色便缓和了一些,眉间的褶皱也打开了不少。
“好多了,”徐氏笑了笑,“多亏了你这孩子,否则的话,祖母可要遭罪了。”
“这都是孙女应该做的。”安笙见徐氏面色缓和,人也笑了,这才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
“让你挂心了,好孩子。”徐氏面上闪过一丝安慰。
“只要祖母好了,孙女就放心了。”安笙回以柔柔一笑。
“盼夏,你去伺候二小姐用早膳吧,我这里没事了,别叫二小姐饿着。”徐氏转头吩咐盼夏,满面慈爱。
“是,老夫人。”盼夏福身应下。
安笙跟徐氏行了个礼,然后随盼夏出了内室。
徐氏和徐嬷嬷显然还有话要说,她还是赶紧离开为好,省得待久了,反倒招徐氏的烦了。
松鹤堂的早膳很丰盛,徐氏奉行早膳要吃的精而好,故而松鹤堂的小厨房,早膳总是做得很多,又很精细。
尽管这样,安笙却也没多用。
在人家的地盘上吃东西,总归不那么自在。
吃了个八分饱,安笙便放下了筷子。
盼夏俯身柔声问道:“二小姐可用好了?”
安笙侧头,莞尔一笑,颔首,“用的很好,盼夏姐姐费心了。”
盼夏巧笑嫣然,“二小姐实在客气,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说着,盼夏便叫人将安笙吃剩下的东西撤下去,并有两个小丫头,捧着漱口茶和小盂盆过来,伺候安笙漱口。
待安笙漱了口,盼夏又亲自捧来热巾帕,伺候安笙擦了手。
安笙谢过盼夏,又与她一同入了徐氏的内室。
离开前,总得跟徐氏说一声。
安笙同盼夏再次回到徐氏的房内,徐氏正靠在床头,由徐嬷嬷伺候着,用米汤。
徐氏喜好甜食,米汤里大概加了花蜜或是糖霜一类的东西,隐隐能闻见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徐氏见安笙来了,忙笑着招招手,叫安笙过去。
安笙顺从地走到徐氏床边,福了下身。
徐氏笑眯眯地拉过安笙的手,问她:“如何,早膳用的可好?”
安笙闻言,露出个有些赧然的笑容,回说:“回祖母的话,孙女用的极好,祖母院里的小厨房做的东西,特别好吃,孙女一时没忍住,比平时还多用了些呢,多谢祖母爱惜赐饭。”
徐氏听见安笙这不加掩饰的评价,就哈哈笑了起来,“你若是喜欢她们做的东西,以后祖母日日叫她们做了,给你送过去,如何呀?”
“孙女惶恐,可不敢劳动祖母院里的人,还是叫她们给祖母做好吃的吃吧,只要祖母吃的好了,孙女就算不能每日吃到这些好吃的,也觉得宽慰呀。”安笙说罢,便仰着小脸看着徐氏,眼中一派情真意笃。
她眼睛本就大,且目光清澈,这样抬头注视着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无比真诚的感觉。
徐氏难得起了几分真意,轻轻抚了抚她的颊畔,温言道:“祖母知道你孝心。”
安笙被夸了,似乎很高兴,但又有些羞,故便含羞带怯的又看了徐氏一眼。
徐氏这会儿,正被她这副小模样激起了心中不多的温情,所以看她总觉得顺眼极了。
难得的,这两日阴霾笼罩的心情,也终于见了几分晴。
第一百三十三章:不怀好意
徐嬷嬷和盼夏见徐氏面上由阴转晴,不由地暗暗称奇。
徐氏这人,平常无事时,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可熟知她的人都知道,她这个人,其实很难讨好。
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一直不受重视的安笙给哄高兴了,可不是叫徐嬷嬷和盼夏惊奇么。
徐氏心情好,又见安笙似乎贪食,想了想,便吩咐徐嬷嬷,“你待会儿走一趟听雪堂,跟大夫人说一声,叫她派人将玉笙居的小厨房开了吧,往后二小姐的份例,就直接拨到玉笙居去就是了。”
徐氏是想,安笙如今年岁还小,小姑娘家家的,贪吃些,也是有的。
最难得的,是这丫头足够乖顺。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叫大家伙都明白明白,只有顺从她徐氏的孩子,才能得到优待。
不过开个小厨房,碍不了什么事,可却能让安笙记着她的好,又能借机敲打众人,实属一举两得,甚妙。
徐嬷嬷跟着徐氏时日已久,最为了解徐氏心意。
故而,徐氏一说这话,她瞬间就领会了主子的意思,遂颔首应下,转身去了听雪堂。
安笙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自当“千恩万谢”。
徐氏头痛的症状,才刚刚有所缓解,所以安笙也没有久留,又说了两句话,便很有眼色的告退了。
盼夏出来相送。
待出了正堂,安笙请盼夏留步,自己带着青葙回了玉笙居。
这两日她是不能出门了,方氏听说徐氏做主给她开了小厨房,必要恼火,这个时候,她还是别到方氏眼前去找不自在了。
不出安笙所料。
徐嬷嬷去听雪堂,向方氏转达了徐氏的意思后,便行礼离开。
徐嬷嬷走后,方氏失手便摔了手边的景泰蓝掐丝珐琅花瓶。
花瓶一碎,里头今早新插的海棠花就落了一地,方氏犹不解恨,上去狠狠地踩了两脚,直将嫣红的花瓣都踩成了发黑的泥状,才恨恨地收回了脚。
方妈妈害怕方氏被碎片割伤脚,忙过来将方氏拉到一旁,吩咐袭香她们赶紧将地面收拾干净。
袭香带着荷芸,手脚麻利地将一地狼藉收拾妥当。
方妈妈抚着方氏胸口给方氏顺气,一边抚,还一边劝说:“夫人您消消气,不过一个小厨房罢了,能当什么事呢,您实在犯不着为这个生气,这定是老夫人被二小姐治好了头疾,一时高兴才兴起这么个念头的,说不定哪天,就又收回去了呢,到时候,二小姐岂不更加难堪。”
方氏听了方妈妈的话,气稍渐歇,但心头还是不顺,遂咬牙哼了一声,道:“我看她这不光是高兴,还是要打我的脸呢,我不就是给那丫头吃过一次不怎么正经的饭菜么,她罚也罚了,还想怎么糟践我!”
方妈妈一听这话音,才知道,原来方氏气的是这个。
那就更好办了。
方妈妈柔声说:“夫人定是想多了,老夫人是如何也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二小姐再得脸,还能越过您去?老夫人心里门清着呢,您才是这侯府正经的当家女主子,谁敢给您没脸啊,老夫人就更不能带头糟践您了,您怎么着了,打的还不是她的脸。”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徐氏重面子,最怕别人说她家教不好,这一点,方氏做了她这么多年的儿媳妇,早有体会。
徐氏确实,很少会在外人面前,叫她们这几个媳妇没脸。
这倒不是徐氏多看重她们,对她们多么爱重,她主要是,怕叫外人看了笑话,届时再丢了她自己的脸面。
所以,方妈妈这一番分析,确实不无道理。
方氏听进去了,情绪慢慢地就稳定下来了。
不过方氏摔花瓶的这个消息,到底还是传出去了。
开始的时候,方氏和方妈妈她们都未曾在意。
因为方氏发火的时候,屋里只有几个心腹在,全都是信得过的人,按理来说,不应该会有风声传出去。
可现在风声不仅传了出去,还传的阖府皆知。
方氏不想大家风言风语的议论她,只得听方妈妈的劝,给玉笙居的小厨房着意添置了许多器物。
本来,方氏还要安插人手过去的,不过安笙直接一句,郑妈妈通晓厨艺,又熟知她口味,且玉笙居也住不下那么多人了,就不软不硬地将方氏给堵了回来。
才将生气怒摔花瓶的流言,转变成失手打了花瓶,方氏不好跟安笙再闹起来,也就只得作罢。
方氏被安笙气得肋下发疼,觉得自己简直是招了个冤孽回来,无比后悔。
早知道梁家要完,她是打死也不会将安笙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召回来啊!
现在好了,这死丫头没事就给她添堵,还叫她抓不住她的错,实在可恨。
方妈妈见方氏实在气恨,想了想,劝说:“夫人您也不必为了这个动怒,您想想,虽然梁家现在不行了,可二小姐往后的婚嫁之事,大权还不是掌握在您的手里?到时候,给她找一户什么样的婆家嫁过去,还不是由着您一手操控。”
方氏一听,双眼陡然亮了。
对呀,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安笙这个死丫头再能耐,也逃不脱这个,往后她嫁到谁家去,还不是自己这个嫡母说的算。
不对,还有徐氏......
瞧徐氏如今这个架势,说不定,顾安笙的婚事,她也要插手。
若是徐氏插手了,那么自己就不好办了啊?
方妈妈看出方氏的犹豫,故又道:“夫人若是担心老夫人,那大可不必,您忘了,咱们这位老夫人,最忌讳别人说她不是,只要夫人能给二小姐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亲事,老夫人还能不愿意不成?”
方妈妈刻意将门当户对四个字咬的很重,方氏焉能听不出她是何用意。
“对,这说亲么,就要门当户对才好。”方氏说着,轻轻哼了一声,眯着眼角缓缓笑了起来。
方妈妈见方氏不生气了,这才暗暗松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主仆俩一坐一站,面上笑容如出一辙,都是那么的,不怀好意。
第一百三十四章:请帖
徐氏的头疾,养了三日方好。
徐氏头疾一好,顾家的晨昏定省也就恢复了正常。
这一日请安过后,方氏才到前面去处理事宜,就见顾新海喜色满面的跑了进来。
方氏瞧着顾新海那个兴奋的样子,不由好笑,“这是遇上什么美事了,瞧你乐得那样儿,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
快进前厅时,顾新海放慢了脚步,走到方氏面前,躬身行了个礼,不说事情,先道起了喜。
“奴才给夫人道喜。”
方氏一愣,随即轻嗤一声,“没的给我道什么喜,我这日日烦都烦不过来,哪有什么喜事!”
方氏这话也没说错。
宋氏时常找些小麻烦,家里日日都不安生,虽说有徐氏在上头压着,宋氏不敢翻出什么大风浪,可总这么不疼不痒的折腾人,才更叫她恼火。
顾新海也知道方氏为何不快,不过他相信,只要自己这消息一报,方氏准保立马高兴起来。
思及此,顾新海微微弯下腰去,将手中的请帖举上前去,语气欣喜地道:“右相夫人过寿,御史夫人给您递帖子来了。”
顾新海口中这位御史夫人,乃是右相长媳,许氏,与方氏有故交,从前在闺中有些情谊,还算相熟。
右相夫人的寿诞,可想而知,请的都得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方氏能收到这个帖子,确实应该高兴。
“帖子拿来给我瞧瞧。”方氏坐直了些,冲顾新海吩咐道。
顾新海闻言,忙将帖子递给袭香,让袭香交给方氏。
方氏从袭香手中接过那帖子,只见那帖子红底洒金,用的是京中最好的纸墨铺子出的销金纸,触感光滑温润,一打开,瞬间便有墨香扑鼻而来。
方氏摩挲了下帖子上清晰的墨迹,不是为何,心底忽然泛了几分酸。
这许氏,从前明明处处不如她,长相不显,家世也不算高,可如今,却大有不同了。
许氏当年嫁进右相府的时候,丈夫还不过只是个新科进士,可不想几年的功夫,就一路飞升,如今做了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与其父右相杜如松,皆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
不像她们家侯爷,费了那么大劲,走了那么多关系,才勉勉强强做了个兵部侍郎。
说得好听,可上官能干,她们家侯爷可谓是一点实权都没有。
可没实权归没实权,侯爷日日却仍旧忙得不见人影。
也不知道到底都在忙些什么?
她曾问过,兵部可有那么多要事,需要日日处理,侯爷一生气,就去了姨娘那里,足足一个月再没登她的门!
有了那回的教训,她哪还敢再多嘴问些什么。
听说,这右相家中,有一祖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许氏自嫁到右相府后,没多久就生了个儿子吧,几年后又生了个闺女,她那一双儿女,在京中可是颇负盛名呢!
这人啊,真是不能比,这一比,就比出了长短高低。
顾新海弯着腰,等了半晌,没等来预想中的夸奖,不由奇怪,遂伸头去看。
这一看,就见方氏握着手里的请帖,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顾新海糊涂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方氏问:“帖子是只有我手里这一份吗?”
顾新海一愣,心道不然呢,难道还有别的不成?
虽心中觉得方氏这话问的奇怪,但顾新海还是赶紧答说:“是,方才杜家送帖子来,奴才即刻就给夫人送过来了。”
他本来想的是好的,以为会得到方氏一通夸赞,甚至还会有些赏赐,可来了之后才发现,事情的发展,跟他想象中的,好像不大一样?
夫人这时候不该是欣喜万分么?
顾新海到底不懂女人家的心思。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在某些时候,还是很应景的。
要说方氏接到这个帖子,真不高兴吗?
怕也不是的。
杜家在京中是什么样的门庭,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家,方氏不可能不知道,能接到杜家的帖子,本身就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可问题出就出在,给她下帖子的这个人,与她有些故交。
从前,许氏可是跟在她身后的人,如今,怎么瞧,自己都不如人家。
有了这一层因由,方氏这心里,总归有些不大自在。
可不自在归不自在,这礼,必然是得去走的,而且还不能走的含糊了。
右相夫人的大寿,永宁侯府送礼,怎能寒酸?
方氏想了想,拿着帖子去了松鹤堂。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盼夏正准备出来。
盼夏见了方氏,忙福身见礼,“奴婢见过夫人。”
方氏笑着摆摆手,叫盼夏起身。
盼夏直起腰身,笑着道:“奴婢正要去请夫人呢,夫人您就来了,可见是跟老夫人心有灵犀呀。”
这话带着几分恭维的意思,方氏听了很是受用,遂含笑道:“怎么,娘找我?”
盼夏点点头,发间的玉簪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老夫人差奴婢请夫人过来,说是有事要与夫人商量,正好夫人过来了,倒是省了奴婢再跑一趟了,要不怎么说,夫人最是体恤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呢。”
方氏呵呵笑了一声,直夸盼夏会说话。
盼夏笑笑,福身请方氏进去。
方氏入了正堂,见徐氏正坐在堂中交椅上,忙快走几步,行至徐氏身前不远停下,福身行礼。
问过安后,徐氏叫方氏坐下。
方氏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徐氏开门见山,伸手扣了扣自己手边的高几,道:“右相夫人要做寿,这事你知道了吧?”
方氏顺着徐氏的手看过去,便见徐氏手边的高几上,摆着一张帖子,红底洒金,隐隐泛光,与自己收到的一模一样。
瞬间明了,颔首答说:“媳妇知道,右相夫人的儿媳,已经给媳妇递了帖子来了。”
徐氏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我也收到了孙氏的帖子,所以特将你叫过来,想同你商量商量,你说说吧,都打算带谁去?”
这孙氏,便是右相杜如松的夫人,她做寿,自然也是要请几个老相识的,而徐氏,便要算上一个。
第一百三十五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方氏听见徐氏的话,目光微微动了动。
按照她对徐氏的了解,徐氏问这话时,心中应该已经多半有了打算。
这个老太太,总是这样。
明明自己什么都打算好了,偏还非要做出一副善听人言的样子。
不过就是怕别人说她独断专行罢了。
说得好听点,永宁侯府现在是她方氏当家,可实际上,自己还不是处处掣肘,受徐氏的控制。
到底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在永宁侯府说一不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方氏想着想着,就有些走神。
徐氏见了,只以为她是在思索自己的话,故而并未催促。
方氏用心揣度了下徐氏的意思,含笑答说:“按说这事,原该娘做主,不过娘既问了媳妇,媳妇就说说自己的想法。”
先给徐氏戴顶高帽子,将徐氏哄高兴了,接下来即便有哪里说的不对,徐氏应该也不会动怒。
方氏顿了一瞬,又接着道:“媳妇是想,这去右相府上走礼,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咱们府里的姑娘们也都不小了,该带着的,还是都要带着的,也是时候让姑娘们多出去走动走动,见识见识了。”
至于到底谁该带着,那还得另说!
要是可能的话,她自然只想带着自己闺女,只怕徐氏不会同意。
徐氏听见方氏的话,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也是这个意思。
右相夫人做寿,去的都是京都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些年轻有为的公子哥,准也少不了,虽说她并不是想要借着这次机会定下什么,但出去看看,总归没有坏处。
何况家里的姑娘们,也确实到了该出去走动的时候了。
虽说平日里,她们也会随着自己的母亲出去参加些小宴,但毕竟不能同这次相比。
右相门生众多,又深得皇上信任,所以,去他府上赴宴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很多时候,一些好亲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促成的。
相看相看,不光是他们看别人,别人,自然也要回看他们。
方氏能想到将姑娘们都带出去,还算她懂事,是个识大体的。
徐氏很满意。
“为娘平日里就常说,老大媳妇你,是这府里最为懂事的,你说的很对,府里的姑娘们都到了该出门走动的时候了,机会难得,咱们也别厚此薄彼,既是要带,那就都带着吧,反正姑娘们也不多,就是都带着,也碍不了什么事。”
徐氏这么说,就是要定音了。
方氏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娘说得对,是该这样。”方氏强迫自己尽量笑的自然一些。
这个结果一早就预料到了,也没必要再觉得生气。
对,她不能生气!
“老三媳妇不能去,你差人去一趟松枫院,给她传个话,叫她给顾菱准备一下,到寿宴那日,好跟着一起出门赴宴。”徐氏想了想,又吩咐道。
方氏听了这话,自是不愿的,但是又不得不应下来。
转念一想,方氏又忍不住暗暗冷笑。
叫她带着顾菱,也要宋氏那个女人放心啊!
宋氏现在防备她,跟防贼似的,生怕自己对她的宝贝女儿做了什么,怎么可能放心叫她带着顾菱出门。
方氏所料不错。
宋氏接到方氏派人传的话后,就开始疑神疑鬼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兰英被宋氏晃得眼都晕了。
从接到大夫人派人传话之后,宋氏就开始这样了。
可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呀。
想了想,兰英上前一步,轻声道:“夫人,大夫人那头还等着咱们回话呢,您得赶紧拿个主意啊。”
就是说啊,到底同不同意,你得给个话啊,总这么走来走去的,难道就能走出结果来了?
宋氏听到兰英的话,脚下一顿,停住了。
兰英见此,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便见宋氏眉心皱起,面带犹豫,似乎在思索。
片刻后,宋氏道:“方冉竹那个女人,我信不过,不行,我绝对不能让她带菱儿出门,谁知道她会不会又动什么歪心眼,菱儿单纯,我又不在身边,被方氏坑了,可能都发现不了,我不能将菱儿置于未知的危险之中。”
这个结果,也在预料之中,兰英早想到了,所以并不吃惊。
“夫人,可奴婢听说,这事是老夫人做的主,咱们小姐不去,可怎么回话呢?”方氏那头还好说,兰英主要怕徐氏不高兴。
她们一房,在老夫人心目中,本就没有多少地位,若是再因些小事惹老夫人不快,对她们可是毫无好处的。
宋氏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了,面上又闪过几分犹豫。
她在想,这话该怎么回,才不会叫老夫人不高兴。
老夫人好面子......
有了!
“装病,叫菱儿装病,”宋氏道,“老夫人最好面子,知道菱儿病了,必然不会逼菱儿跟着去赴宴。”
“可......”兰英听罢,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就说,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宋氏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丝不喜。
兰英见宋氏不高兴了,忙福身道:“奴婢只是怕,小姐装病,也会让老夫人不喜,若老夫人因此觉得咱们小姐身子不够强健,影响了以后说亲,可怎么好?”
这倒是件正经的大事。
顾菱现在虽说才只有十二岁,但是女孩子家的亲事,本就相看的早。
若是徐氏以为顾菱身子不好,将她的婚事给耽搁了,倒是得不偿失了。
宋氏听完兰英的话,又犹豫了。
兰英说的也有道理,她不能不在意。
“奴婢倒是有个主意......”兰英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
“快说!”宋氏倒是着急。
兰英颔首,然后又向宋氏走近了些,弯下腰去,附在宋氏耳边,将自己的主意跟宋氏说了。
只见,宋氏一面听,一面点头,面上竟渐渐露出了几分笑意。
片刻后,兰英说完了自己的主意,宋氏满意地点点头,冲兰英笑道:“你这个主意甚妙,你说得对,既然她能坑菱儿,我就也能坑她的女儿,不,不对,怎么能说是坑呢,我这分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夫人说的对。”兰英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