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丑事败露
梁府,锦春院。
梁家老夫人端坐在紫檀雕花高背交椅上,半张脸隐在暗沉的微光里,半张脸露在隐隐透过窗棱,照进屋内的斜阳里。
老夫人面前,端正跪着一个身穿素色撒花褙子的风韵夫人,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正是梁无道那位寡居的长嫂,梁家大少夫人,马氏。
马氏今年三十有二,守寡已有五年整,不过整个人瞧着还是甚为年轻,可见平日也不是疏于打扮之辈。
寡居不能浓妆艳抹,不能穿红着绿,可是,即便素衣素面,她却还是肌肤丰泽,面色鲜嫩,身上还有着一股子年轻小姑娘没有的风韵气质。
从前的时候,梁家老夫人陈氏从没觉得自己这个长媳这样有什么不对。
她的长子自小体弱多病,马氏本是娶进来冲喜的。
而马氏也确实争气,进门的第二年,就怀了孩子。
陈氏喜不自胜,认为是马氏带进门了喜气,将儿子的病冲好了不说,还给梁家添了新丁。
自此,陈氏对马氏诸多放纵,家里家外,皆以马氏为尊。
但是,没想到马氏即将生产的那个冬日,长子还是猝然离世。
大办了丧事之后,陈氏还来不及过多悲痛,马氏就为梁家诞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新生儿的到来,冲散了梁家多日来的悲痛气氛。
陈氏对长子的遗腹子,自己的嫡长孙,更是宠爱非常,当做了心肝宝贝。
连带的,马氏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丝毫没有因为没了丈夫,就受到冷遇。
陈氏自问,自己没有一丁点儿对不起马氏的地方,梁家就更没有一丁点儿对不起她的地方了!
马氏当初,可是梁家正儿八经的出了好多聘礼娶回来的,可不是他们家逼着她嫁的。
自从马氏嫁进梁家,梁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不恭敬待她的,就连刻薄如陈氏,都对她诸多纵容。
谁成想,最后竟纵容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呢!
梁家内部流传出马氏与二少爷梁无道的丑事,梁老夫人陈氏才觉得不对劲。
陈氏亦是早年守寡,一个人统领梁家走到今日,也是很有几分手段的。
发现不对后,陈氏就命人秘密查探下去。
梁家内宅里的事情,陈氏怎么可能查不出。
更何况,梁无道和马氏从前行事的时候,做的还不怎么隐秘,稍稍将身边人叫来一喝问,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知道了流言并非是流言后,陈氏险些背过气去。
好在身边的人机灵,又是抚胸又是拍背,又是拿凝神丸的,才将陈氏唤回了神。
陈氏回过神来,当即大怒,命人杖杀了几个知情不报的奴才,然后就让人将马氏拎了过来。
马氏被叫过去,就知道事情不好。
近来府中流言四起,她虽不怎么出门,却也不会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她的贴身丫鬟被陈氏叫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陈氏这会儿又叫人带她过去,多半就是为了流言的事。
马氏猜测,陈氏可能是知道了什么。
一路提心吊胆的到了陈氏的锦春院,进了陈氏的正房,还未福身请安,便听陈氏厉声喝道:“马氏,你可知罪!”
马氏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可怜巴巴地道:“娘,媳妇做错了什么事,惹您生气了么?若是媳妇哪里做的不好,让您不快,您只管教训就是,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说罢,便俯身趴伏下去,一副恭顺模样。
若在平时,马氏这副小意听话的样子,的确会让陈氏满意,可此时,她越是表现得恭顺得体,陈氏就越觉得她可恨。
陈氏想,马氏说不得就是用这副样子,勾引了她的小儿子呢!
她只有两个儿子,大的自小体弱多病,年纪轻轻就去了,小的自然是如珠如玉一般养大的。
本来,她借着闺女的势,都已经给儿子定好了高门贵女为妻了。
哪成想,先让马氏钻了空子!
不对,什么钻了空子,是叫她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玷污了!
她的儿子,还没成家,竟然跟自己的寡嫂有了首尾,这话传出去,可叫她儿子怎么做人啊!
陈氏越想越生气,再看马氏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遂指着马氏骂道:“你不知道自己犯的什么错?府里上下都传遍了,你竟然说你不知道!”
马氏被徐氏骂的浑身一抖,心渐渐地下沉。
慌乱间,马氏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伏地瑟瑟跪着。
她不说话,陈氏却不肯放过她,指着她厉声道:“你说,你是怎么勾引的我儿,让他犯下这等错事!你这个,你这个寡廉鲜耻的东西,我梁家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说啊!”
说着说着,陈氏也忍不住悲从中来,放生悲哭道:“我可怜的儿啊,怎么就都被你这个狐媚子给迷了眼呢,早知如此,当初无钧去的时候,我就应该狠心将你送去陪他,也好过我儿尸骨未寒,你就做出这种缺德事,你不要脸,我梁家还要脸呢!”
梁无钧都死了五年了,说是尸骨未寒,也着实牵强了些。
不过陈氏盛怒,这个时候,就是说梁无钧会气的从棺材里蹦出来,也没人敢说她不对。
马氏被陈氏当面骂的满面羞臊,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周而复始,变换莫测,好不精彩。
“娘......”马氏张口欲辩。
可是才出了声,就被陈氏一茶盏扔在了额角上。
只听当的一声闷响,青瓷茶盏从马氏额角滚落在地,马氏的额角上,顿时血流如注。
湿热的血液流进眼角,马氏没敢去擦,哆哆嗦嗦地道:“娘您消消气,媳妇......”
“你闭嘴!”陈氏指着马氏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还敢狡辩,你,你,你......”
陈氏指着马氏,你了三声,也没将话说全了。
待再要说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谁!”陈氏胸脯急急地起伏了几下,厉声问道。
门外传来梁府管家的声音。
“老夫人容禀,是宫里的消息,奴才不敢耽搁,故特来请示老夫人。”
第一百零七章:消息
陈氏一听宫里来消息了,就先将马氏放在了一边,立即让官家进来。
官家应声推门而入,看到地上跪着的马氏,也没敢多看,只扫了一眼,就赶紧快步走到陈氏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陈氏不耐地摆摆手,让官家快说。
管家脸色有些难看,垂首低声答道:“老夫人,大小姐派人送出消息来说,她因为开罪了皇上,被贬斥了,如今已经搬离了福宣殿,本来,消息应该前几日就送到的,可是大小姐失势,宫里的人势力,就将这消息给耽误了,如今,如今距大小姐被皇上开罪,已经过了五日了。”
“你说什么!”陈氏这下终于彻底傻了眼。
梁贵人开罪了皇上被贬,那梁家,还有什么依仗了......
这是天要亡梁家不成?
陈氏面色灰败地坐回了椅子里,眼中尽是不敢置信的光。
半晌后,才听陈氏重新开口。
陈氏嘶哑道:“怎么这么突然,大小姐可说了,是因为什么?”
“大小姐说,定是有人故意害她,”管家抬头看了陈氏一眼,小心答说,“大小姐还说,还说......”
“大小姐说什么了,你倒是快说啊,想急死我!”陈氏见管家吞吞吐吐的,不由急道。
管家忙点头如捣蒜般地道:“大小姐还说,让老夫人想办法送些钱财进去,她骤然被贬,日子过得艰难,宫里的奴才最是势力,若不洒金洒银的打点好了,就要给大小姐难看。”
陈氏一听这话,不由更加堵心。
管家也不敢催促,垂首待在一旁,等着陈氏吩咐。
好半晌,陈氏才睁开双眼。
管家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陈氏满脸的疲惫之色。
心如擂鼓,管家赶紧又低下头去,不敢乱看。
大小姐失势,梁家又丑闻加身,这一回,可不知梁家是否能熬得过去啊!
陈氏靠在交椅后面,满面颓丧。
她不明白,女儿怎么突然间就被贬了呢?女儿先前不是一直说,皇上很是宠爱她么?
马氏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高坐在自己面前的陈氏,心里终于痛快了一些。
陈氏这么能耐,靠的不就是她那个当了贵人的女儿么,如今她女儿被贬,陈氏还如何嚣张呢!
陈氏总说她对自己如何如何的好,可是,好不好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没人能明白那漫漫长夜,一个人独守空闺的滋味。
尤其是冬日里的夜,是那么凉,那么暗,整夜整夜地枯坐在床上时,日子都没了盼头。
那样冷寂的寒夜里,纵使装上再多的汤婆子,也没有用。
她冷的,是心,不是身子,身上再暖,也暖不了一颗冷寂孤寒的心......
她之所以跟梁无道扯到了一处去,也不过就是寻个慰藉罢了。
陈氏将错都推到她身上,一味认定就是她勾引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可她怎么不去问问她儿子呢?
到底,是谁引诱了谁?谁勾引了谁?谁又强迫了谁?
梁无道那个纨绔子弟,出了事就像缩头乌龟一样藏起来不露面了,爬上她的床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害怕,往后躲呢!
她就知道,这个被惯坏的二世祖,是个没胆子,没承担的东西!
敛下眉目,马氏暗暗哼了一声,不再抬头。
陈氏颓丧了一会儿,忽然问管家,“大小姐可说是否有起复的可能?”
管家被陈氏问的微微一愣,随即低首答道:“大小姐并没说,所以...奴才也不知道。”
陈氏闻言不由更加泄气。
不过,不管不顾显然不行,所以陈氏想了想,吩咐管家说:“你先想办法,给大小姐送些金银器物进去,让她上下打点一下,还有,给她带个话,让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重获圣心。”
“是,老夫人。”管家颔首应是,然后躬身行礼准备退下。
刚走了一步,陈氏又将他叫住。
管家回身,只听陈氏沉声吩咐道:“记得一定跟大小姐说,梁家的荣辱,全寄在她身上了。”
管家心里一惊,随即恭敬颔首答道:“是,老夫人。”
管家应罢,见陈氏并无吩咐了,才敢转身离开,自去打点了。
事情太大,管家也不敢叫别人去做,只得自己带上金银器物,去了皇宫。
管家走后,陈氏看着跪在地上的马氏,心火不由更旺。
招过自己的心腹婆子,陈氏指着马氏吩咐道:“先将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关到后头的暗房里去,先饿她两天,让她反省反省,等大小姐那头的事情了了,我再来料理她!”
“是,老夫人。”心腹婆子颔首应声。
然后二人便一脸狰狞地走向马氏,一左一右拖着马氏的胳膊,将人架起。
马氏并未反抗,额角的伤口还在流血,她也没去管,只一脸平静地,任由两个婆子架着走了。
陈氏看着马氏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
她都想好了,等处理好了女儿的事,她一定要让马氏这个狐媚子,知道知道厉害!
梁府管家去了皇宫,本想从惯常给梁贵人递东西的宫门,将东西给梁贵人递进去。
没成想,刚一张口,就被人拒绝了。
梁府管家连续递了几次丰厚的报酬,没想到,人家连接都不肯接。
守着宫门的卫兵,从前也受过梁家不少好处,见梁府管家这样,有些看不过去,便轻声提醒了他一句。
梁府管家听到卫兵的话,满腹的心思,瞬间就歇了。
最后无法,梁府的管家只好又带着东西回了梁府。
回去后,管家犹豫了一会儿,才去见梁老夫人。
梁老夫人见管家回来,忙问他,“如何,大小姐那边如何说的?”
管家苦着脸,欠身答道:“老夫人恕罪,奴才无能,根本,根本就没见到大小姐身边的人。”
“你说什么!”陈氏怒不可遏地拍向桌子。
管家见状,吓得忙跪下磕头求饶。
“老夫人恕罪,老夫人容禀,奴才虽未见到大小姐和大小姐身边的人,却从守着宫门的卫兵那里,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还不快说!”
陈氏简直快被管家气死了,有什么话,就不能一口气说完么!
第一百零八章:因果报应
梁府管家闻言,赶紧躬身答道:“那守门的卫兵同奴才说,大小姐这回,怕是挡了哪位贵人的道了,有人特地交代下来,不许他们放咱们府上的人或是东西进去,也不许帮大小姐递消息出来。”
陈氏听罢,心不由凉了半截。
如果是这样,那,这件事怕是就难有转圜的余地了......
梁贵人一介小小贵人,上头压着她的,有皇后,有贵妃,还有妃子诸人不等,无论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打定主意要按梁贵人下去,梁贵人恐怕都再难翻身。
陈氏这会儿心里终于慌了,指着管家吩咐道:“快,再多拿些银钱,去找那卫兵,一定要想办法问出来,是谁要对付大小姐!”
总得摸清了对手的情况,才能知道该如何应对吧。
管家闻言,有些欲言又止,但是见陈氏坚持,也没敢说什么,应了一声,就转身跑了。
但其实,管家心里明白,就算他拿着再多的金银去贿赂那守门的卫兵,也是于事无补。
且不说卫兵未必敢将实情告诉他们,首先他是否知道详情,就是个问题。
退一万步说,即使那卫兵将什么都告诉他们了,能在宫内有这么大影响力的人,又岂是梁家对付得了的?
若是真能对付了,大小姐现在就不会被贬了!
老夫人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没办法了。
他们做奴才的,除了听命行事,还有什么办法呢?
管家面露哀色,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走了。
梁家这一回,怕是难了......
永宁侯府,松鹤堂。
老夫人徐氏听完徐嬷嬷的话,便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等,咱们先再等等,等他们家将家财散尽了,才好谈条件么。”
“老夫人高明。”徐嬷嬷赞道。
徐氏呵呵一笑,端起茶杯,惬意地呷了口茶,道:“高明是算不上了,只不过,她梁家命不太好,家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就算了,好容易能够依仗的闺女还失势了,所以说,这人啊,就不能太嚣张,做人留一线,不好么?当初他们家若不咄咄逼人,我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逼迫他们,都是自找的。”
“老夫人所言极是,”徐嬷嬷颔首,“梁家心太大了,老夫人当初同他们有商有量,他们却不识抬举,非要顾家将主家的女儿嫁过去,还得是嫡亲的,着实是太过分了。”
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冷哼一声,目光中隐隐透出凶狠之色。
“当初,陈氏是如何逼迫我的,我必要让她尝尝!”
“老夫人莫为这事生气,不值当,这都是梁家自己作出来的,老天爷看不过眼,才帮顾家收拾了他们。”
这话徐氏爱听,面上也终于重现了笑意。
“你说得对,人在做,天在看,这佛祖心里啊,清明着呢!”
徐氏信奉因果轮回,梁家此次遭难,在徐氏心里,就是遭了报应。
......
与此同时,玉笙居。
安笙也正在听郑妈妈细说此事。
郑妈妈说:“老夫人这几日一直派人盯着梁家,梁家现在自顾不暇,也没心思管旁的事了,奴婢打听的消息说,梁老夫人命人先将她家大少夫人关起来了,说是要解决了梁贵人的事,再处置大少夫人。”
安笙点点头,顿了一瞬,问:“那梁无道呢?”
郑妈妈看了看安笙,垂首答说:“据说,是生了病,不能见人,已有几日未曾见到人影了。”
安笙听了不由失笑。
这倒是梁无道的行事作风,缩头乌龟一个。
前世,丑事败露后,他也是对外称病,闭门不出,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梁老夫人料理。
安笙至今还记得,梁家那位刻薄的老夫人,是怎么指着自己的鼻子,将自己骂着送去庵堂的。
结果,庵堂没去成,倒是险些丢了性命。
梁无道缩头乌龟做的得心应手,但是该下手的时候,竟也毫不手软!
他们可欠她一条命呢!
前世的因,今世的果,该到了还的时候了。
思及此,安笙吩咐郑妈妈:“妈妈,你替我给云兄送个消息,就跟他说,时候到了,他便明白该怎么做了。”
郑妈妈颔首应声,转身退了出去。
梁家这锅水,该是搅得更浑些了。
这样,梁老夫人才有心思好好处理家事么!
马氏马氏,安笙默默念叨了两声。
前世,若不是她极力撺掇,梁无道还没有那个胆子对她下杀手。
既然马氏这么心狠,那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郑妈妈将口信传给文韬后,次日,关于梁家的传言,就又有了新的进展。
坊间都在流传说,梁家老夫人发现了自己的长媳与次子之间有苟/且,一怒之下,要将长媳沉塘处死。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
稍微对梁家有些了解的都说,梁家要沉塘,也不能在京都沉,梁家根儿不在这里,祖宗宗祠都没拜过,怎可随意沉塘?
不合规矩。
如此又有人说了,梁家出了这等丑事,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能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情,足可见,梁家本就不是个规矩周全的人,说要沉塘,也许就是真的,还管拜不拜祖宗。
再说了,这种让祖宗蒙羞的事情,谁家敢到祠堂里头跟祖宗念叨啊!
说到后来,不知谁忽然说起,梁家大少夫人马氏。
众人打眼一看,原来是西市里头有名的泼皮无赖,跛脚青。
这跛脚青,原名谢青,不过自从他脚断了之后,大家对他的称呼,渐渐地就变了。
谁让他这腿脚瘸的,也不那么光彩呢!
跛脚青原来腿脚可好着,家里也有几分薄产,稍加收拾过后,也勉强算得上一表人才。
本来,他家里都给他说了亲了,来年就要娶媳妇了。
谁知,他偏偏不争气,跟个西市里头的小妇人扯到了一处。
那小妇人的丈夫是个卖货郎,常日不在家中,小妇人寂寞难耐,一来二去,便跟跛脚青有了首尾。
有一有二,便有三。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这跛脚青自从与这小妇人有了刮连之后,心就收不回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大闹梁府
二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寻着机会,就要在一起。
那一日,小妇人瞄着丈夫离家,便给跛脚青去信,邀跛脚青前来。
跛脚青见到小妇人留下的记号,忙出门寻人去了。
二人一见面,便似天雷勾动地火,甚是热切。
哪知道,好事正酣,小妇人那本该到外地去淘货的丈夫,却回来了。
事出突然,跛脚青躲避不及,被人抓了个正着。
小妇人的丈夫怒极,当下抄刀要杀了跛脚青。
跛脚青见势不好,匆忙逃窜,竟然连只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那卖货郎一路追杀出去,任小妇人如何哭嚎阻拦也不为所动,到底是一刀砍在了跛脚青的右脚脚踝上。
跛脚青杀猪般的叫喊声,终于引来了邻里街坊。
众人齐齐劝阻拉扯,卖货郎才没有杀了跛脚青。
不过,那一刀砍得实在太深,跛脚青自此,一条腿就瘸了。
他做出这等丑事,没人会同情他,他的父母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自觉脸上无关,也没敢报官说卖货郎伤人,还散尽家财给卖货郎,求卖货郎不要将儿子送到官府去。
他们此举也是无奈。
跛脚青这件事做的太不地道,走到哪里,也说不出理去。
他的父母双亲那时候想的也简单,就是怕这件事会影响跛脚青的亲事,所以才不惜一切打点卖货郎,想让卖货郎放跛脚青一马。
那卖货郎见跛脚青双亲这般作为,便答应不再追究此事了。
跛脚青的父母劝说自己,权当破财免灾,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转天,收了钱的卖货郎就举家搬离邺京,临走之前,还给跛脚青定亲的那户人家,送了消息过去。
如此一来,跛脚青定下的亲事,也就黄了。
谁家想要这种寡廉鲜耻的女婿呢!
跛脚青父母自知理亏,也没脸要求什么,只得答应退了亲事。
退亲后,跛脚青的父母就先后生了大病,不久后,便离开了人世。
父母一走,跛脚青彻底傻了。
日日颓丧,借酒消愁,最后,在西市的棚户区安了家,成了有名的泼皮无赖。
他孑然一身,连死都不怕,大家也就拿他没办法了。
平日里,他这家偷点吃食,那家讹几个大子,大家无奈,渐渐地也就懒得搭理他了。
他便也就这样窝囊地活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今日跛脚青会忽然提起梁家那位大少夫人,马氏。
跛脚青提起马氏的口气,不屑中还带着三分恶意的揣测,直将马氏说成个水性杨花、搔首弄姿、朝三暮四的不堪之人。
那副样子,就跟他亲眼见过了似的。
周围也有许多酒鬼,听了他的话后,都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大家忍不住,就拿话去逗跛脚青,问他这么说,难道还真见识过不成?
酒鬼的话,能有多好听。
这件事本就带着几分香艳色彩,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就更加有了些别的味道。
跛脚青今日也才喝了大酒出来,五迷三道的,人也不怎么清醒。
一听这些酒鬼激他,当下就打了个酒嗝,怒道:“你们等着,我这就去他们家,将人叫出来,给你们瞧瞧!”
周围的酒鬼一听这话就起了哄,皆说跛脚青,光说不练假把式,要跟他去梁家一探究竟才能信他。
跛脚青禁不住激,迷迷糊糊之间,就答应了。
于是,一行酒鬼,并两个泼皮无赖便结伴往梁家而去。
远远地瞧过去,甚为“壮观”。
其他人见了这些人结伴去了梁家,都暗暗摇了摇头,但是却没人阻止。
梁府距西市不远,梁家少爷梁无道,从前可是西市的熟客,没少在这里招猫惹狗,讨人嫌弃。
主要是,梁无道还特别爱仗势欺人。
像是吃饭不给钱这种,都是小事。
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才是叫人真恨的牙根痒痒。
西市外面摆摊的这些人,也就是普通百姓,并没有什么特殊身份,被梁无道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
所以,今日见到梁家倒了霉,惹了麻烦,大家都没有想要伸手帮一把的意思。
且不说梁家能否领他们这个情,就算是领了,他们也不想帮!
他们一群平头百姓,谁能帮得上那么大的忙呢?
听说,梁家那位大小姐,可是得罪了皇上,才被开罪的。
梁家这一回,活不活的成都不知道,这种时候,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谁像那群酒鬼,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死活都不在意,也不惧怕梁家或是别的贵人呢!
跛脚青在几个酒鬼的簇拥下,晃晃悠悠地到了梁家大门口。
只见梁家府门紧闭,概不见客。
跛脚青打了个酒嗝,睁开迷茫的双眼,看了看梁家大门。
后头的酒鬼见他不动,就催促道:“你是不是怕了,若怕了,就回来磕头叫我们三声爷爷,就权当没这回事了,咱们打哪来的,还回哪去!”
跛脚青一听这话,就急了,回过头来,怒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老子怕过谁!睁大你们的狗眼瞧瞧,看老子怎么将那个骚娘们给你们叫出来!”
说罢,跛脚青就一步三晃地上了台阶。
晃了晃脑袋,跛脚青将目光定在了梁府大门的辅首上。
身后又想起催促的声音,跛脚青不耐,脑子一乱,就伸手拉起了那兽头辅首。
咣咣咣三声响后,梁家府门内一片平静。
跛脚青被激起了火气,一把甩开辅首上的圆环,改用手掌,狠狠地拍向大门。
敲了半天,里头终于有动静了。
只听得一道男声客气道:“府上今日有事,应我们老夫人所言,今日不见客,您请回吧,若有什么要紧事,还请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不见客!
众酒鬼一听这话,就哄地一声,笑了出来。
“跛脚青,你瞧见没有,人家不见你呢,任你牛皮吹过天,却连大门都进不去啊!”
跛脚青听了这起哄的话,一股邪火不由涌上心头,酒气冲向脑后,当即也不顾什么了,便用身子撞起了门。
一面撞门,还一面说些污言秽语。
没一会儿,梁府门前就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仗势欺人
梁家门房见门口动静越来越大,恐事态无法掌控,只好先回去叫了梁府管家。
管家听完门房的话,当即就恨的啐了一口。
“这些下流东西,往日怎么不见他们敢到梁家撒野,如今见大小姐失势,梁家又出了事,一个个就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打量打量,他们配不配!去,将咱们府里的护院好手都叫到门口去,叫他们知道知道,有些地方,不是他们这种下流东西能来的!”
门房闻言,忙应声跑走。
管家带着两个小厮,气势汹汹地往大门口走去。
一到府门口,就能听见跛脚青那些污言秽语。
管家听了几句,脸色立即就变了。
这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竟然敢,竟然敢......
“来人啊!”管家情急之下,连声调都变了,“快,快去将这个满嘴喷粪的畜生,给我乱棍打走!”
梁家如今本就正值多事之秋,若再任由这些酒鬼败坏梁家名声,那么,梁家就真的完了。
管家心里明镜似的,所以才立即叫人将跛脚青赶走。
这些个酒鬼流氓,平日里就恁的不要脸面,他们那张脸,值当什么,可梁家不能不要这个脸啊。
虽说现在外头风言风语不断,可毕竟,那都是坊间捕风捉影的流传。
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真实证据,就敢来抹黑梁家,是真当梁家不行了是吧!
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呢!
梁家虽算不得什么百年世族,可也不会到害怕几个流氓的地步了吧!
梁府的护院来的很快。
他们都是梁家老夫人高价聘请的江湖人士,为的就是“保护”她那个不成器,成日闯祸的宝贝儿子。
这五六个高壮的护院排成一排站在梁府大门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起码,下面其他跟着起哄的酒鬼们,渐渐地住了声。
只有跛脚青,还兀自咒骂不休。
管家气的不行,指着跛脚青对护院头领道:“快将这个满口胡言的混账东西给我赶走!”
护院头领看了跛脚青一眼,对手下点了下头,示意手下照着管家说的去做。
对付跛脚青这种烂酒鬼,其实根本用不上什么江湖高手,稍稍有些拳脚功夫,收拾他都绰绰有余。
梁府的护院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能做梁家的护院,其实也是因为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才来讨口饭吃。
他们手上不过也就是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并非真正的武林高手。
本以为,稍稍吓唬一下,再动手揍两下,跛脚青就会仓皇逃窜。
哪知道,那跛脚青早被拳脚打皮实了,一星半点的的打,他根本就不在乎。
梁府护院见跛脚青如此,还以为碰上了硬茬子,一时间也没敢随意动作,回头去看自己的头领。
那头领与他们也是一般想法,皆以为,这跛脚青是个身上有些功夫底子的流氓,所以才不惧怕他们。
不过,输人不输阵,他们这么多人呢,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流氓?
要真是这样,梁家还如何会高价聘用他们了?
思及此,护院头领侧头对管家低声道:“梁管家,我多嘴问一句,这人是何来头,可许我们下手再重些?”
护院头领的意思,是说,要是跛脚青没甚来头,他们就要上家伙了。
梁府管家正气着,闻言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他一个烂酒鬼,能有什么来头,快些将他赶走,管你们下手如何,总归不能让他在此败坏梁家名声!”
有了管家这话,护院头领心中就有底了。
招过自己的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
只见那护院听得连连点头,然后便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府门内。
梁府管家见护院又跑回去了,不由奇怪,指着那护院的背影哎了一声,“这......”
护院头领抬手阻止了梁管家,低声对他道:“梁管家别急,我只是叫他去拿些趁手的家伙而已,并非临阵脱逃。”
梁管家这才放心,将手背在身后,故作深沉地静站。
片刻后,梁府护院去而复返,手中拿着几根小孩手臂粗细的木棍。
将棍子交给其他同伴,那护院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这时候,便见那护院头领冲着周围看热闹的人抱拳朗声道:“小弟身为梁家护院,看家护卫,是小弟的本分,今日这人登门找麻烦,若是我等毫无作为,实在对不起梁家开出的丰厚月银,各位街坊都帮忙做个见证,今日非是我等仗势欺人,实在是这人太过分了,我们此举,也不过是出于无奈而已。”
这护卫头领虽功夫不怎么好,人却也精明,常在江湖上混的人,眼力尤为重要。
梁家若还是从前的样子,今日也就不会有这等麻烦事了。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这话放到哪里,都很适用。
若在从前,他们动手打人,还用得着解释这么多?
可如今情势逼人,他为了自己好,也不得不小心。
得叫别人都知道,他纵使做了什么,也不过是无奈之举。
梁府的护院头领说完那番话之后,便对手下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上手收拾跛脚青。
跛脚青喝了酒,这会儿酒劲正上头呢,故而对护院头领的话根本没听进去多少,还在张牙舞爪地叫骂着。
“快快快,给我堵住他的嘴,胡说八道些什么!”梁府管家听到跛脚青污言辱骂马氏,不由着急。
这件事闹得够大的了,本来现在大家就都在议论此事,他们现在最期盼的,就是这件事赶紧揭过去。
寡居的大少夫人与自己的小叔子苟且在了一起,这种名声,任是谁家也担不起啊。
梁府护院得了双重命令,当即手持棍棒,朝跛脚青冲了过去。
跟着跛脚青同来的酒鬼和流氓们,见此情况,都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
棍棒加身,跛脚青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周围的邻居见跛脚青被打的哎呦哎呦直叫唤,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尽管梁家护院方才解释了,可现在这种情形,怎么看,都像是梁家在仗势欺人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刺激
跛脚青从前不过一介书生,如今更是个烂酒鬼,身子骨早就不行了,被梁家护院几棍子打下去,就吐了血。
见血了,这事儿可就严重了。
这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打死人了,梁家打死人了。”
紧接着,跟着喊的也越来越多。
群情似乎一下子就激奋了起来。
梁家在此处作威作福了许久,在百姓们心目中,早没了好印象。
即便梁家今日没有纵仆行凶,百姓们也会自行联想到。
反正,他梁家最爱做在这种事了!
梁府管家见人见了血,也有些害怕了。
揪过护院头领的衣襟,梁管家怒道:“你们下手怎么这么没有分寸,不是让你赶紧将人带走么,怎么还见了血了呢,你是嫌梁家还不够乱么!”
护卫头领一听梁管家这话,眼底目光就闪了闪。
梁管家这会儿这么说,是打算将过错都推到他身上了?
刚才是谁说不管下手如何重,只要将人赶走就行,这么大一会儿,就变了口风了!
他不会真当自己是他们家的奴才吧!
护院头领目光冷了冷,一把捏住梁管家的手腕,将人甩开,“梁管家,是你让我们动的手,这会儿,可别把什么都赖到我头上!”
“你,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梁管家被甩了个趔趄,稳住身形后,指着护院头领满脸的不敢置信。
护院头领轻哼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蔑视,“为何不敢?你别真以为,我是你们府上的奴才,我不过是收了你们家老太太的钱,来保护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的,我可没答应别的事!平日里,你对着你府上的奴才作威作福就算了,可别以为,我也会这么由着你!”
“你,你大胆!”梁管家气的脸都青了,“你拿着梁家的银钱,就得忠于梁家,你当我梁家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放肆猖狂!”
护院头领闻言,便嗤声笑了,“梁管家,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口中的梁家,可不是从前那个梁家了,今儿我还就告诉你,爷我不伺候了,就你们家这破地方,谁愿意待,谁待吧!”
说罢,护院头领便对几个手下一声招呼,将人叫着,当着梁管家的面,扬长而去了。
梁管家脸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幕,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周围的邻居也被这神一般的转折惊愣了。
由此可见,梁家是真的不行了啊,否则这看家的护院,怎么都走了呢?
那护院临走之前不是也说了,梁家,可不是从前那个梁家了。
所以说,他们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这几日坊间流传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呢?
梁家那位寡居的大少夫人,真的跟他家的小少爷有了苟且,梁家那位在宫里做娘娘的大小姐,也因为得罪了皇上,被贬斥了。
大快人心!
不知为何,大家心头几乎同时划过了这一念头。
真是大快人心!
梁家也有今天!
怪不得梁家那位纨绔少爷这几日都不曾露面,原来也是知道要遮羞啊!
说着说着,众人又将话题绕到了梁家那件丑事上头。
梁管家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恨声骂了几句,指着自家奴仆厉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他们都赶走,都赶走!”
梁家奴仆闻言,只得小跑着下了台阶,轰人。
可是都这会儿了,谁能真的惧怕他们呢?
跛脚青还在地上躺着叫唤呢,一个不好,梁家说不得就得摊上官司。
这梁家也是糊涂了,这时候不去解决跛脚青的事情,跟他们扯什么皮呢!
怪不得寡嫂能跟小叔子扯到一出去,看看他们家的规矩,就知道这事不奇怪了。
“一派胡言!”梁管家气的大吼道,“若你们再这般诋毁梁家名誉,小心我将你们告上公堂!”
梁管家话音刚落,就见方才还趴在地上叫唤的跛脚青,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然后,直冲着他就来了。
跛脚青满脸是血,一条腿还瘸着,瞧着甚是骇人。
梁管家一时不妨,骤然看到他这副样子,登时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进门槛里头去。
“拦住他,快拦住他!”梁管家扯过身边的门房小厮,声嘶力竭道。
那门房小厮本来胆子就不大,大抵还有些怕血,一见到跛脚青这个样子冲了过来,当即就吓得软了腿,接着,很没出息的晕了过去。
“废物!”梁管家恨的啐声道。
“叫那个骚娘们出来见我!”跛脚青冲到梁管家下面的台阶上,仰着一张血糊糊的脸,嚣张喊道。
梁管家被他这个样子气得简直怔住了。
愣了片刻,梁管家才狠狠地啐了一口,冲跛脚青道:“你嘴巴放干净点,若是你再胡说八道,我立即就命人报官抓你!”
跛脚青听了梁管家的话,忽然怔住了。
梁管家见他消停下来,以为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又是得意又是生气。
“现在知道害怕了,我告诉你,晚了,我这就派人去官府,让官府的人来拿你下大狱!你等着!”
要是梁管家知道跛脚青听了他的威胁会是那种反应,一定不会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
梁管家跟着梁府来到邺京不久,并不了解跛脚青瘸腿的内情,所以也并不知道,这“报官”二字,会刺痛跛脚青麻木的神经。
当年,若不是因为害怕那卖货郎报官,跛脚青的父母,也不会散尽家财给卖货郎。
谁知卖货郎最后拿了钱走了,却没有照着答应的那样去做。
跛脚青的亲事一作废,父母先后就得了急病,因为无钱医治,耽搁了最好的救治时辰,他的父母双亲,先后离开了人世。
也是打那开始,跛脚青开始活的人不人,鬼不鬼,麻木度日。
可再麻木的人,他心底深处,也还保留着一些,别人一提起,就会让他有所触动的人,或事。
而让跛脚青有触动的人,正是他的父母双亲。
梁管家那一句“报官”,又恰恰引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当年那件,刻意遗忘的旧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混乱
有些事情,不是没人提起,或是自己刻意忘记,就真能将一切痕迹抹杀掉了。
父母双亲的死,一直是跛脚青心中最隐秘的痛。
他颓丧,酗酒,半死不活,可心里也还是忘不了这件事。
时日久了,这事在别人心里,也许只是一件快要忘记的旧事。
可在跛脚青心里,提起来还是痛不堪言。
偏偏,梁管家当着他的面,刺激了他。
跛脚青怔怔地看着梁管家,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梁管家不明所以,指着跛脚青恨声骂道:“赶快滚得远远的,否则的话,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刚落,跛脚青忽然动了。
梁管家下意识地一抖,防备地看着跛脚青。
梁家的仆从们还在下头驱赶看热闹的百姓们,梁管家脚下,昏着梁家的门房小厮。
隔着门房小厮,梁管家心定了定,气势足足地瞪着跛脚青。
跛脚青一张血糊糊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有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梁管家。
梁管家被跛脚青盯了一会儿,实在觉得他的目光有些骇人,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故意不跟跛脚青对视。
然后,还色厉内荏地冲跛脚青喊了一声。
跛脚青忽然又动了一下。
梁管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大喊道:“你要干什么!”
说着,梁管家又后退了两步,然后冲下面喊道:“快来人,将他给我拉走,快拉走!”
梁管家声嘶力竭地喊着,都岔了声了。
梁家仆从听见梁管家堪称“凄厉”的叫声,吓得忙回身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梁家仆从即将赶上来的时候,跛脚青也忽然有了动作。
众人还没看清楚什么情况,就听梁管家嘶声叫了起来。
那声音尖利无比,简直不像是梁管家一个中年男子能发出的声音。
梁家仆从愣了一瞬之后,立即回过神来,忙七手八脚地跑上了台阶。
两个仆从一左一右地抓住了跛脚青的肩膀,另外一个掰着跛脚青的嘴,企图将跛脚青从梁管家身上“撕下来”。
对,就是撕下来。
因为跛脚青,咬住了梁管家的耳朵。
梁家仆从齐齐使力,将跛脚青向后拽。
刚一动,梁管家凄厉的叫喊声就响了起来,“哎呦哎呦,轻点轻点,要死了你们,轻点啊,我的耳朵!”
梁家仆从吓得又齐齐松了手。
这一松手,跛脚青就咬的更重。
梁管家叫的也更加凄惨,“啊,快,快将这畜生给我拉开,要死了,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梁家仆从见状,实在觉得无从下手。
拽人吧,梁管家受不住,不拽吧,更受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
跛脚青此时已经有些癔症了,口中的血腥味,更加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眼前渐渐出现了父母双亲离世时候的模样,心中涌出一股戾气,跛脚青再次下了死力。
那一瞬间,梁管家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掉下来了。
梁管家清晰地认识到,跛脚青是真的想要将他的耳朵要下来,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一时糊涂。
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
人在面对危险时,许多反应往往都是潜意识的,梁管家此时,就是这样。
他为了不让跛脚青将自己的耳朵咬下来,就只能下狠手了。
梁管家从前在老家时候,为了壮胆仗势,身上时常带着一把短匕。
那时候,梁无道横行无忌,比之现在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梁家那时候也算是当地一霸,梁管家出去替梁无道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也是横着走的。
腰间别着一把短匕,谁敢在梁管家面前放肆?
后来到了邺京,梁家吃过几次亏,便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行事嚣张了。
不过,身上带刀的习惯,却早已养成,戒不掉了。
没想到,今日这把短匕,竟真为他保住了一只耳朵!
梁管家抽出匕首,想也没想,一刀横着插进了跛脚青的腰侧。
他被跛脚青咬着耳朵,视线能见有限,这一刀也不知扎在了哪里。
不过尽管看不见,梁管家却能感受得到。
白刃入肉,手上立刻涌上一股湿热,梁管家心道,这定是扎出血了。
梁管家又死命往里扎了两下。
他本以为,跛脚青吃痛,怎么都会松了口。
没成想,被扎伤了的跛脚青,却更加疯狂起来。
梁管家被咬的疼得不行,哇的一声叫出来,握着短匕的手,也就松开了。
那把匕首,正好掉在了梁家一个仆从的脚边。
梁管家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仆从下意识地捡起匕首,想也没想,冲着跛脚青的后背,就扎了过去。
也不知是太紧张害怕了,还是怎么着,那仆从正好一脚绊在了梁管家脚下趴着的那个门房的腿上。
脚下一个不稳,他收势不住,直接握着匕首冲向了跛脚青。
噗嗤一声,那是利刃扎进皮肉的声音。
梁家仆从整个人愣住了。
而这时,跛脚青咬着梁管家的力道,却渐渐松了。
梁管家趁势,赶紧将自己的耳朵从跛脚青的口中解救下来。
捂着耳朵哀声叫唤不绝。
跛脚青愣愣地扭过头,想要看看自己的后心。
他总觉得,后心凉的厉害。
梁家仆从哆嗦了一下,松开了手,连连后退了几步,直接滚下了台阶。
随着他跌下台阶的动作,跛脚青也应声而倒。
他整个人几乎是砸在了青石板的台阶上,发出了砰地一声闷响。
跛脚青一倒下,周围的喧闹声好像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齐看向趴在地上的跛脚青。
只见跛脚青的后背上,赫然扎着一把匕首,泅出了一滩血迹。
那殷红的颜色,犹如大朵大朵盛开的曼珠沙华,散发出一股妖冶的死亡气息。
人群静了一瞬,忽然,有人爆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杀人了,杀人了!”
喊声刚停,又有人跟着应声喊叫着。
本来还在看热闹的百姓们,慌忙地逃窜着,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时间,梁家府门前,乱作一团。
梁管家和梁家众仆从,此时也终于回过了神。
第一百一十三章:抓人
梁管家也顾不上再叫喊了,忙喝命仆从前去查看跛脚青的死活。
那仆从仗着胆子走到跛脚青身边,蹲下去,伸出手,探跛脚青鼻息。
片刻后,仆从像是被烫了似的,倏地一下,收回了手。
梁管家一见仆从这般反应,便知跛脚青凶多吉少,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跛脚青被他们家的仆从给杀了,这件事,恐怕不好善了。
若梁家还是从前的光景,他也不怕这些,自有万般说法,可以联合官府,洗脱梁家的罪责。
可是,梁家如今麻烦加身,早已不同往日耳语。
若这个时候,被人爆出梁家惹了人命官司的消息,还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混乱情景呢?
梁管家叹息一声,刚要指挥仆从,将跛脚青先抬进梁府里去。
右侧街道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梁管家微微一愣,打眼一瞧,就见一列顺天府的衙差小跑着向他们这头跑过来。
梁管家双瞳紧紧一缩,心中一动,就见顺天府的人停在了梁府门前。
定睛一看,领头的却是个熟人,梁管家不由暗暗高兴了起来。
撩起衣摆,小跑到顺天府衙差面前,梁管家笑得有几分谄媚,“崔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府里正有几瓶好酒,不如,崔大人入内坐坐,我陪您喝一杯?”
说罢,梁管家便从袖袋中掏出几张银票,试图塞进那姓崔的衙差怀里。
这些银票,正是方才出去打探消息时准备的,谁知没用上,如今倒用在这里了。
若在平时,这位名唤崔建的衙差也就收下这孝敬银子了,可今时不同往日,梁家的银子,烫手,他可不敢接。
他怕到时候有命接,却没命花。
崔建不收孝敬,梁管家面上的笑容就有些维持不住了。
他直觉事情不好。
果然,下一刻,就见崔建一副公事公办的冷面模样,对他道:”顺天府接到报案,说你们家出了人命案,我们李大人特命我前来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梁管家据实告知,莫叫我为难。“
这就是要“公事公办”了?
梁管家心又往下沉了沉。
如何据实告知?承认梁家仆从杀了人?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可若是不说,刚才那一幕,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难道会由着他抹杀事实?
”梁管家这般犹豫,莫不是有什么内情,不能说?“崔建不给梁管家迟疑的机会,又问道。
梁管家见崔建连番催促,就知道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
在心中快速地衡量了一下轻重,梁管家选择了“据实告知”。
反正人确实是仆从不小心杀的,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唯一要说有些小错的地方,不过就是将他自己摘出去了而已。
用一个下等贱仆的命,换他的命,相信老夫人也会赞他做得对的。
至于那仆从的身后事,他必会帮忙料理明白的,也算还他一份”恩情“。
梁管家想的很好,自认为处处都考虑到了,却唯独忽略了,那仆从会不会愿意听凭他这样的安排。
谁会甘心情愿,替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抵命呢?
那仆从只是梁家在邺京新雇佣的奴才,非是家生子,本就与梁家没有什么感情,就更别提,与梁管家的感情了。
不过,要是硬说的话,也不是没有。
只不过不是什么好的感情,而是有些小恨。
谁让梁管家平时总拿他们这些下等奴才撒气呢。
这奴仆因不是家生子,又不是长契的奴才,所以在梁家地位十分低下,时常受欺负。
这也是梁家入京以后的另一大疏忽。
梁家进京后,为了充门面,在邺京或买或雇了许多奴仆。
不过京都这个地界,买一个奴仆的价钱,自然不能同梁家老家那边相比。
梁管家为了将钱省到自己口袋里去,就给梁家老夫人出主意,雇用一些短约的奴仆,期限一到,就直接将人赶走。
这样的话,既能充门面,又能省下一大笔开支,可谓两全其美。
梁家老夫人听了觉得颇有道理,也就应了。
梁管家那时候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得靠这个自己从没看上眼的下等奴才“救命”。
只不过可惜的是,梁管家笃定奴仆会听命行事,奴仆却犹有自我反抗精神。
毕竟生命面前,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加高的了。
能多活一日,谁不想好好活着?
因而,那奴仆便扑到崔建脚边,声泪俱下地将事情的经过又重新说了一遍。
梁管家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奴仆。
他竟然敢,他怎么敢......
崔建听罢,肃然点点头,手一挥,对其余衙差道:”将涉事的几人都带到顺天府衙去,派人将尸体先看管起来,等待仵作来验尸。“
梁管家一听这话,心就凉了半截,”崔大人,您看以咱们的......“
梁管家话还未说完,便被崔建打断了。
崔建目光凶狠地看了梁管家一眼,咬牙道:”我奉劝梁管家一句,说话小心些,可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收不回去事小,丢了性命事大。“
梁管家听出崔建话中的威胁之意,登时住了声,不敢再说下去。
梁家在官府中毫无相熟之人,唯一有的那几个,也是借着梁贵人的名头,用钱堆出来的,而且多是些芝麻小官。
真正的朝中大员,梁家是不认识的。
所以说,一个小小的衙差头子,都能威胁住梁管家。
梁管家和几个奴仆都被带走了,梁家府门前留着看尸体的衙差,百姓们见官府的人来了,也不急着走了,又三三两两的凑到一处,等着看热闹。
梁管家被带走后,梁家门房才敢连滚带爬地跑回府里,给陈氏送消息去。
陈氏这会儿气正不顺,坐在房里提着心等梁管家的消息。
没成想,想要等的消息没等回来,倒是等到个让她更加气闷的消息。
梁管家被顺天府衙抓走了!
陈氏大怒,厉声喝问门房小厮怎么回事。
小厮赶忙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给陈氏一一说了一遍。
第一百一十四章:“同气连枝”
陈氏听完仆从报上“杀人事件”的前因后果,狠狠地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
仆从大气不敢多出,垂首候在一旁。
良久,才听陈氏颤声吩咐陈嬷嬷道:“你去,给他们拿上些银子,先使人走一趟顺天府的大牢,送些银子进去,看能否活动一二,若实在不行......”
陈氏顿了顿,闭了闭眼,喃喃一般地道,“先这么办吧。”
陈氏显然还有话没有说完,但是她停了口,底下的人此时也不敢妄自揣测她的心思。
因而,门房仆从胡乱点头应了一声,转身跟着陈嬷嬷走了。
他们走后,陈氏才一脸颓然地靠进了椅背里。
梁家这是怎么了?怎么接二连三的,来了这么多事?
陈氏到现在依然想不明白,明明前一日,她女儿还是宫里的贵人娘娘,她梁家也还是京都里头小有名气的“皇亲国戚”,可不过一日光景,就什么都变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么关键的时候,正值用人之际,梁管家却因为一桩人命官司,被官府带走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陈嬷嬷打点好了门房银子,折返回来,正见到陈氏满面阴云,颓丧不堪。
好奴才就得在主子着难之际,替主子分忧才对。
陈嬷嬷思虑了片刻,走到陈氏身边,伸手替陈氏顺了顺气。
然后,陈嬷嬷才低声道:“老夫人,如今之计,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什么时候了,有话就快说。”陈氏心情不虞,见陈嬷嬷这般吞吞吐吐,不免更加不快。
陈嬷嬷知道陈氏心里烦乱,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如何,闻言接着道:“依奴婢之见,这个时候,咱们必得想办法动用一切能够动用的关系,来替梁家活动,咱们最重要的,还是得跟大小姐通上气,您说呢?”
陈嬷嬷这话,其实并没有错。
陈氏也听进去了,所以认真考虑了一下。
不过,想了想,陈氏还是没能想出,梁家除了梁贵人,还有何能够动用的关系。
陈嬷嬷见陈氏用心思考后,面上仍然困惑,便提醒道:“老夫人忘了,梁家在京城,还有一家姻亲关系呢。”
陈氏闻言恍然大悟,“你是说,顾家。”
陈嬷嬷点点头,“正是,那永宁侯府顾家,与咱们府上既是姻亲关系,咱们着了难,他们若不帮忙,实在说不过去,顾家在京城这么多年,府上又有当官的老爷,那顾家老夫人和两个媳妇又都是命妇,想来总归比咱们要能说得上话啊,咱们也不要求别的,只让她们帮忙给大小姐带个话,再送些东西给大小姐,让大小姐可以用心周旋,也就行了,相信这点小忙,顾家是不会不帮的。”
陈氏听了陈嬷嬷的话,也颇觉动心。
她轻轻地一击掌,面上露出几分喜色,“正是这个道理,梁家遭难,与她顾家也没甚好处,咱们既是姻亲关系,那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该当同气连枝才对么。”
陈嬷嬷也附言,赞同陈氏说的对。
说做便做。
陈氏当即便吩咐陈嬷嬷准备一下,她要亲自去一趟顾家。
陈嬷嬷转身安排去了。
过不多时,便来回话说,软轿已经备好,请陈氏出去。
陈氏命人打点了些礼物,带着陈嬷嬷等几个心腹,动身去了永宁侯府。
陈氏走后,在房里躲了几日的梁无道,终于露了脸。
梁无道出来后,没去别的地方,带着自己的心腹小厮,鬼鬼祟祟地跑去了陈氏的锦春院。
梁无道是来看马氏的。
他听自己的心腹小厮说马氏被他老娘责骂辱打之后,便有些心神不宁。
要说这事也奇了,这梁无道好色成性,可对自己这位寡嫂马氏,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
他虽然没担当了些,出了事第一时间就躲起来了,可是到底还顾念着与马氏的情分,一直派人打探马氏的消息。
这会儿听说陈氏出门去了,梁无道便动了心思,再待不住,偷跑了出来。
自他与马氏苟且的流言传出去后,陈氏便勒令他躺在床上装病。
可梁无道随性惯了,哪里可能真在房里待得住那么久。
几日不见外头的花花世界,梁无道都快被逼疯了。
这个时候,他还并不知道自己的姐姐被贬,梁府管家被抓的消息。
他的贴身小厮本想告诉他这些事,可话刚说出口,便被他不耐地打断了。
小厮当时也没多想,只以为,待晚些时候再说,也没甚要紧。
梁无道进了锦春院,便直奔关着马氏的暗房而去。
陈氏这趟出门,只带了陈嬷嬷和另外一个心腹嬷嬷,并自己的贴身丫鬟,其他人,都留在锦春院待命。
梁无道找到了暗房门前,就见两个婆子站在门口,尽职守着。
他不由地暗啐了一声,骂这些婆子碍事。
陈氏不许他出门,这锦春院又都是她的心腹,自己要是就这么去了,准保会叫陈氏知道。
梁无道躲在花墙后头,想了想,一把揪过自己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厮听了他的话,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但在梁无道暗含威胁的目光下,也只得妥协了。
小厮磨磨蹭蹭地跑了出去,梁无道缩了缩身子,躲在花墙后头看前面的动静。
只见他的小厮小跑着到了看门的两个婆子面前,慌里慌张连比带划地说了些什么。
只见没一会儿,两个婆子就上了钩,跟着他的小厮走了。
梁无道见状,不禁深深地为自己的聪明赞叹。
就知道一说自己有不对,这些婆子就不敢不害怕,谁让他是他娘的心尖子呢!
小厮将两个婆子骗走了,梁无道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关押马氏的暗房门前。
陈氏的院子后头,有一间暗房,是专为处罚不受管教的下人们准备的。
里头阴暗潮湿,常年不见日光,又异常憋闷,任你是如何骨头硬,嘴巴牢的人进去待一会儿,准保都要受不住。
梁无道当然是没有进过这里的,所以他此时也想象不到,马氏受的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第一百一十五章:说大话
暗房的门并没有锁,只在外头插上了门栓。
梁无道用手轻轻一拨,那门栓就应声掉落了。
门栓一掉,门很轻易的便被推开了。
听到门口的响动,背对着房门席地而坐的马氏神经性地回了下头。
霎时间,一道刺眼而明媚的光线照进了马氏眼中。
马氏几个时辰没见过光,骤然被日光晃了眼,一时受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梁无道一听马氏叫了出来,忙连连嘘声道:“是我,是我,嫂嫂莫叫。”
马氏听出梁无道的声音,这才收了声。
梁无道反身关好房门,屋内顿时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
梁无道眼前一黑,顿时成了睁眼瞎子,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声,“这鬼地方,到底是哪个缺德的想出来的,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说着,又转过身去,将房门欠开了一道缝隙。
透过那道缝隙,有微光传进来,屋内总算不是黑的不能视物了。
马氏在梁无道转身的那一瞬,很快收起了脸上不屑的神色。
方才梁无道口中骂得那个缺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老娘。
梁无道张口骂自己的老娘都这么毫无心理负担,还能指望他是个多有担当,多有真情的人。
马氏心内暗哼一声,面上却未露分毫。
梁无道几步走至马氏身边,单膝跪地,扶住了马氏,口里痛惜道:“叫嫂嫂受苦了。”
说着,还怜惜之至地将人揽进了怀中。
马氏顺势靠在梁无道的肩膀,嘤嘤轻啼一声。
那一声堪称情思百转,瞬间便叫梁无道酥了心肠。
马氏能从一水的美人中杀出重围,在梁无道心中留下一席之地,自有她的独道之处。
马氏嫁过人,深谙男人的一些劣根性。
男人么,多半都喜欢温柔小意,但在某些方面,又惊人的外放的。
说白了,就是在床上要放得开。
马氏嫁过人,但又是良家子,所以不会像妓馆里的窑姐那样,放浪形骸,她的身上,是一种融合了良家少妇的矜持,却又有普通良家少妇没有的风情气质。
马氏就是靠着这股子独特的“气质”,收服了梁无道的心,让梁无道对她欲罢不能。
且又因为二人关系着实背德,又见不得光,所以梁无道心里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骚动快感。
一来二去的,渐渐就放不开手了。
前世的时候,梁无道起初也是不想娶安笙的。
一来,他怕安笙进门以后,会影响他与马氏的关系,二来,也是觉得安笙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跟马氏比起来,定是乏味得很。
不过,谁让他有个巧舌如簧的老娘呢。
陈氏一出手,晓以各种利害,陈列出各种吸引人的优厚条件,梁无道一听娶了安笙能给他带来那么多好处,又见安笙还算有几分姿色,也就答应了。
谁知娶进门才知道,安笙哪是顾家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根本就是个不受待见的,乡下来的土丫头。
预想中的好处迟迟没来,梁无道对安笙诸多不耐不喜,又碰上安笙撞见了他与马氏的好事。
梁无道就撺掇着他老娘,硬找了个借口,将安笙赶出了梁府。
不过,人走了,马氏却不放心。
她身上,可是担着节妇的名声呢。
她怕安笙会坏了她的名声,左思右想不放心,一个枕头风,就将梁无道吹晕了头,答应对安笙痛下杀手。
陈氏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梁无道和马氏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还敢私下苟且在一起。
她本以为,这二人被安笙撞破丑事,又有自己警告,从此也就消停了。
为了梁家的名声,她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权当没有过这事。
哪里承想,这二人竟然还有胆子,私下找机会厮混在一起。
后来梁贵人忽然被贬,梁无道与马氏的丑事也不知怎么被散播了出去。
陈氏等都以为是安笙怀恨在心,故意放出的消息,要害梁家,一气之下,就狠心买凶杀了安笙。
哪知道,最后的最后才知道,放出消息的,却是梁府的管家。
原来梁管家那日与人饮酒,酒酣耳热之间,不小心将这件事当成一件秘闻,给透露了出去。
不想,转日便被酒友给散播了出去。
可怜安笙,年纪轻轻为他人的丑事做了替死鬼,还死的不明不白。
大抵老天也是看不过眼,所以,才叫安笙又重新回到了前世命运转折起始的地方。
梁无道借着门口微弱的光线,觑见了马氏头上的伤,顿时握住了马氏的手,痛心道:“嫂嫂受苦了。”
马氏低敛的眉眼里,一片嘲讽,口里却柔声道:”不妨事,娘一时生气,拿我出出气,也是应当的,这件事,总归是我的不对,不怪娘。“
说着,马氏便伏在梁无道怀中,嘤嘤啜泣起来。
马氏全然依赖,毫无抱怨,自揽罪责的表现,瞬间激起了梁无道身上不多的男子气概。
只见他一挺胸膛,气势十足地安慰马氏道:“嫂嫂放心,待会儿我娘一回来,我就让她将你放了,这件事如何也怪不到你头上,若说错,不过就是你我二人情真意笃,一时没有把持住而已,我娘如今老了,不明白我们年轻一辈如火一般的真情实感,可她疼我,只要我一求她,她必会心软。”
马氏伏在梁无道怀里,听了他的大话,暗暗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她此时别说感动了,心中甚至有几分恶意。
她想,梁无道到底是用何种心态说出这番话的?
且不说他是否大逆不道,就光说说梁家如今的情况,梁无道到底要多么没心没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梁贵人被贬,梁家失了最大的依仗,又被爆出luanlun丑事,梁无道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在她面前充大尾巴狼?
她有时候真是有些看不明白梁无道。
天下间,怎么就会有人蠢成这副模样呢?
可就是这么蠢的人,自己却还是要屈居在他身下,小意奉承。
一想到这里,马氏就隐隐有些作呕的感觉。
同时,也对整个梁家,产生了一股浓浓的恨意。
若不是梁家拘着她,她又何必过成今日这般模样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拎不清
陈氏到了顾家,没像上回一样嚣张逼人,由着管家顾新海将她带到了花厅,也没说什么。
来的路上,她就听过陈嬷嬷的劝了。
陈嬷嬷说的没错,怎么着,她这也算是有求于人,不能一上来就将路子堵死了。
陈氏在花厅坐了一会儿,永宁侯夫人方氏带着一阵香风进来了。
方氏面上带笑,客气地走到陈氏身边,微微福身行了个礼,道:“梁老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老夫人莫怪。”
陈氏笑了笑,摆摆手,示意方氏不必客气。
方氏顺势直起身,状似不经意般地问道:“梁老夫人今儿怎么有空来顾家了,可真是稀客呢。”
陈氏一听方氏这话,嘴角的笑容就淡了几分。
陈氏想,方氏会不知她今日登门的用意么?
既然知道还问,那不就是明知故问了?
早知道这一趟来顾家不会容易,可也没想到,还没见到顾家老太太,就先叫方氏不阴不阳地噎了一通。
陈氏面色稍稍变了变。
陈嬷嬷见陈氏脸色有变,怕她一时冲动说了什么收不回来的话,将局面闹僵,赶紧轻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陈氏听见陈嬷嬷轻咳出声,便知她实在提醒自己忍耐一二。
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陈氏暗暗吸了口气,将心口涌上来的火气,又狠命压了回去。
转而对方氏客气笑道:“我今日特来拜访徐姐姐,劳侄媳妇帮我跑一趟,请徐姐姐来见个面吧,或是我到徐姐姐那边,去拜会也成。”
陈氏一个长辈,对方氏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着实算是很客气了。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方氏都应该好生应下,请陈氏稍坐片刻,然后去请徐氏出来。
可今日,方氏还真就不能这么做。
方氏出来迎客,那是受了徐氏的授意的,所以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陈氏见到徐氏的面。
想到徐氏的那些交代,方氏笑得有几分歉然,“真是不巧,梁老夫人是不知道,昨儿夜里,我们老夫人吹着了风,受了寒,闹了一夜呢,这会儿才喝了药,将将睡下,晚辈也没想到,梁老夫人您会突然过来,所以府里也没个准备,老夫人那头又不便见客,怕是要叫梁老夫人失望了。”
末了,方氏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很是遗憾的样子。
她这话明着是在对陈氏道歉,实则是在指责陈氏。
本来就是,哪有人一声不吭,忽然就登门要见人的,哪个家里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这种没规矩的事,也就梁家这种门庭做得出来了!
方氏心中不屑,面上却没有带出情绪,仍旧好模好样地对着陈氏。
可陈氏也不是傻子,焉能听不出方氏话里暗含的指责之意?
陈氏不由地窝火。
想她头次登门的时候,顾家上下是何种惧怕的德行,如今一知梁贵人失势,就端出这副不冷不热的嘴脸来了!
当真是好不现实!
陈氏脸上的面色再也绷不住,彻底黑了下来。
她侧头看了方氏一眼,忽然眯了眯眼角,语带威胁道:“按说,徐姐姐受了寒,生病了,我不该打扰才是,可是,实在有些不得已的急事,非得面见徐姐姐亲自说才行,侄媳妇是个懂事明理的,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咱们两家,可是正经的姻亲关系呢,一家有了难,这另一家,怎么说都不该袖手旁观才是,侄媳妇,你说老身这话,是也不是?”
方氏闻言,脸色微微变了一瞬,随即颔首笑道:“梁老夫人所言极是。”
陈氏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盯着方氏,“那既然这样的话,侄媳妇是不是帮我跟徐姐姐带个话,问一问徐姐姐,要不要见我。”
方氏面上犹豫了几分,然后才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对陈氏道:“那就请梁老夫人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陈氏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方氏先去传话。
方氏见着陈氏那个打发自家儿媳妇一样的手势,就暗暗冷哼了一声。
陈氏这会儿还有心思威胁她,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希望待会儿,她还这么有兴致才好!
方氏离开花厅,叫顾新海安排两个得力的人盯着花厅里头的动静,自己去了松鹤堂,找徐氏回话去了。
方氏走后不久,陈氏就靠进椅背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啐道:“反了她了,她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老身面前拿腔作调!”
陈嬷嬷端起茶盏,递到陈氏手边,低声劝道:“老夫人不必为此生气,这永宁侯夫人,大小也是个命妇,丈夫又是个侯爷,有时候拎不清,有些自恃身份,也是有的,您教训了也就算了,犯不着为此生气。”
“我知道。”陈氏倨傲的嗯了一声,接过陈嬷嬷递过来的茶盏,轻轻呷了口茶,然后才将茶盏又放回了桌上。
陈嬷嬷将茶盏往里面推了几分,确保不会碍着陈氏的手臂活动,才轻声道:“老夫人这样很对,咱们虽说是来请他们帮忙,可也不能叫他们轻看了咱们,就是得让他们家知道,纵然大小姐一时失势,梁家,也是不怕他们的。”
“那是自然。”陈氏赞同地点点头。
陈嬷嬷这几句话,恰到好处的取悦了陈氏,陈氏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几分堪称愉悦的表情。
......
再说松鹤堂这边。
方氏到了松鹤堂,倚翠忙打帘请她进去。
方氏进了内堂,就见徐氏斜靠在软榻上,徐嬷嬷正在她身后替她捏肩,盼夏和倚慧正半跪在脚踏上替她捏腿,徐氏半阖着双眸,脸上表情享受而惬意,哪有半分受寒闹病的样子。
方氏径自走到徐氏身边,福身行礼,叫了一声,“娘。”
徐氏这才掀开眼皮,看了看方氏,淡淡地问道:“怎么样,梁家那个老不死的怎么说。”
方氏自动忽略了徐氏刻薄的口气,将梁家老夫人陈氏的反应一一跟徐氏汇报了一遍。
说完了,方氏就安静地垂首站在一旁,一副不多言,只等候徐氏吩咐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长见识
徐氏听完方氏的话,没有立即出声,而是捏起茶杯,轻轻地摩挲了下茶杯的边缘,看样子,似乎在思索什么。
徐氏不说话,方氏也就不多话,尽职尽责的做个听话的好媳妇。
半晌后,徐氏开口了。
只说了一个字,“等。”
方氏听罢,不由怔愣。
等?
等什么?
徐氏见方氏满脸迷茫,笑而不语,只叫方氏隔一会儿,再去见陈氏,跟她说,自己待会儿就过去见她。
方氏满头雾水,但见徐氏故作神秘,也知道打徐氏这儿,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了,只好先听她的吩咐,下去应付陈氏。
方氏走后,徐氏对徐嬷嬷摆了摆手。
徐嬷嬷意会,弯下腰去,将耳朵靠近徐氏嘴边。
只听徐氏低声吩咐了几句,徐嬷嬷听得连连点头应是,然后,就直起身子,离开了松鹤堂,再瞧着,竟像是出府去了。
方氏离开了松鹤堂,没有立即去见陈氏,而是转道回去处理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才又往花厅方向走去。
陈氏被晾在花厅,早已是等的诸多不耐,一见到方氏的面,脸色就不怎么好。
再见方氏一个人来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怎么,徐姐姐不愿见我?”陈氏一生气,口气就不怎么好。
方氏似乎并没有觉察出陈氏的不快,犹自惊道:“哪能呢?娘听说梁老夫人来了,当即就硬撑着起了身,说是怎么都得亲自见一见梁老夫人,不过,梁老夫人应该也知道,这老人家生了病,总是麻烦,就算是娘想要即刻来见梁老夫人,也得将自己收拾利索了不是,否则的话,衣冠不整出来见人,如何使得,梁老夫人,您说我说的对吧?”
方氏这话并没有不什么不对,陈氏无言反驳,只得应了。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
但是方氏这般态度,她一时间又说不好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所以也不好贸然开口。
毕竟,她还是抱着想让顾家帮忙的态度来的。
又坐了一会儿,茶水喝了半盏,陈氏愈加的不耐烦了。
刚要开口,就见方氏自己站起了身,面带急色地跟陈氏商量道:“别是那头出了什么事吧?按理来说,娘这个时候也该到了,要不,梁老夫人您先坐坐,容我再去看一下?”
方氏有商有量,理由充分,陈氏也不好不答应,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只得又按捺着点点头,让方氏离开了。
方氏得到了陈氏的“允许”,忙脚下生风地跑了。
陈氏看着她火烧屁股似的背影,不由暗暗生疑。
想了想,陈氏低声问陈嬷嬷,“她们不会故意拖着我呢吧?”
陈嬷嬷此时心中也有些怀疑,可是为了怕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只得耐着性子劝道:“老夫人您别多心,要是她们真想要拖着您,大可找些别的借口来敷衍您,顾家老夫人只躲着不见您就是,又何必答应出来见您呢?”
陈氏一听,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于是便又暗暗劝了自己几句,耐着性子坐在那等着了。
方氏离开花厅后,并没有如她所言的那样去找徐氏,而是转道回了听雪堂,将方妈妈招到身边,主仆俩关起门来说了会儿话。
方氏摸不清徐氏的意思,徐氏只叫她等,其余的,什么也没跟她说,她实在弄不明白徐氏在等什么。
她都不知道徐氏打的什么算盘,方妈妈就更不会知道了。
主仆两个说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什么实质性的结论。
方氏躲在房中待了一会儿,无法,还得去应付陈氏去。
......
玉笙居。
安笙听完郑妈妈说了前面的事,便点了点头,挥手让郑妈妈回去继续盯着了。
郑妈妈走后,青葙有些不安地问道:“小姐,您说,那家人真会来么?”
安笙看了青葙一眼,笃定颔首,“会。”
青葙见安笙这般肯定,心一下子就定了。
也罢,小姐既说了人会来,那么人就一定会来。
青葙不再多问,安笙也不多作解释,转头望向了窗外。
室内一片安静,窗外的鸟雀,却叽叽喳喳,在花木见跳动不停,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安笙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了。
前面花厅。
陈氏左等右等,也不见方氏和徐氏的影子,愈加不耐起来。
这等人本就是个容易让人心生烦躁的事,更何况,还不知道自己等的人到底何时会来。
试想一下,也知道陈氏的火气该多大。
陈氏本就不是个好脾性的人,在又喝了一盏茶,仍然没见到方氏和徐氏,甚至永宁侯府任何一个堪称主子的人后,陈氏终于彻底压制不住心底的火气。
将茶盏往桌上重重地一扔,青瓷茶盖瞬间掉在楠木桌上,发出哐当的一声脆响。
陈氏不顾陈嬷嬷的劝阻,指着永宁侯府的丫鬟大声喝道:“去将你们夫人叫过来,老身倒要问问,你们永宁侯府的待客之道,就是将客人晾在厅里自己喝茶,主家却不闻不问么!”
陈嬷嬷将被陈氏摔掉的茶杯盖子重新盖回去,然后又抚着陈氏的胸口不停地劝慰,叫陈氏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陈氏一概不理,跳脚指着永宁侯府的丫鬟叫她们赶紧去将方氏和徐氏叫过来。
花厅里伺候的丫鬟们见陈氏如此态度,都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跑去找方氏去了。
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见方氏的身影出现在了回廊拐角。
丫鬟面上一喜,赶紧小跑着到了方氏面前。
方氏见花厅里的丫鬟跑过来,不用多想,也知道出了什么事。
抬手阻止了丫鬟说话,方氏沉着脸往花厅方向疾步走去。
到了花厅门口,还未进去,便能听见陈氏叫嚣的大嗓门。
方氏暗暗啐了一口,心道果然是暴发户的门庭,一点规矩都没有,堂堂一个家族里头的老夫人,有求于人,却还能在别人家府上撒泼大骂,可真叫人长了见识!
心里虽这般想,面上却不得不敷衍着。
方氏堆上客气的假笑,迎面进了花厅。
第一百一十八章:自信
陈氏透过眼尾的余光,扫到方氏的身影,两弯高高吊起的细眉,瞬间吊得更高。
方氏在陈氏刚张了口时,便立即飞身“扑”到陈氏身边,两手紧紧地抓住陈氏小臂,故作亲热地道:“府里的奴才不懂事,惹梁老夫人生气了,我这就叫人带下去教训,您消消气,消消气。”
说罢,也不等陈氏插言,又转头对方妈妈“怒”道:“方妈妈,还不赶紧将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拉下去,没的留在这里碍梁老夫人的眼!”
方妈妈福身应了一声,立即将原本留在花厅伺候的两个丫鬟带了出去。
“你......”陈氏用力从方氏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刚要说话,又被方氏打断。
“梁老夫人快坐,喝喝茶,吃些点心,我们老夫人这就来了,刚嘱咐我说,叫我一定好生招待您呢,待会老夫人来了,您可千万别跟老夫人告我招待不周的状呀。”
说着,方氏便侧身,又将陈氏扶回去坐着了。
陈氏听方氏说徐氏这就来了,气稍小了些,哼了一声,阴测测地扫了方氏一眼,没说什么。
她暗暗劝自己说,徐氏就要来了,犯不着跟方氏争这一时意气,传话的事情,说不得还能用得上方氏呢,现在就将人得罪了,也不是明智之举。
陈氏又坐回去了。
方氏亲自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新茶,放到陈氏手边,请陈氏喝茶。
陈氏暗暗哼了一声,觉得方氏态度还算不错,便就势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饮罢,刚要放下茶盏,就见永宁侯府管家顾新海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方氏不明所以,忙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规矩了,若冲撞了贵客,你担待得起么!还不快下去,有什么事,等我接待完了贵客再说。”
顾新海连声告了饶,然后弯下腰去,急道:“夫人容禀,非是奴才不守规矩,实在是有要紧的急事啊!”
方氏闻言,目光陡然沉了下去。
她心道,这顾新海是真糊涂了还是假糊涂,她明明都提点过了,说陈氏在这,让他有什么事稍后再说,他还这般坚持,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成?
方氏刚要斥责,便见顾新海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陈氏。
顾新海是方氏培养起来的人,主仆二人自不可能毫无默契。
顾新海这一眼明显意有所指,似乎,是冲着陈氏去的。
方氏心念电转,忽然想到方才在松鹤堂时,徐氏叫她等,她想,难道徐氏等的消息,来了?
略一思索,方氏收起脸上的怒意,沉声道:“既如此,你先说说,什么事急成这样!”
顾新海得了方氏的允准,忙又欠了欠身,然后道:“非是奴才急成这样,是梁家的人找上门来,请奴才帮忙传个话的。”
“梁家?”陈氏一听梁家,登时就坐不住了,“你是说我府上来人了?”
“正是。”顾新海颔首。
“是谁!可说了所为何事!”陈氏说着,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顾新海被陈氏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躬身答道:“奴才不知,他只说,府里出了大事,请梁老夫人务必立即回去。”
什么样的大事需要陈氏立即回府去?
方氏不动声色地觑了陈氏一眼,就见陈氏也是满脸的不明所以。
顾新海显然也并不知道什么,方氏也不敢断言这件事跟徐氏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过就她对徐氏的了解,多半还是跟她脱不开关系。
若不是早有准备,心中有底,徐氏怎么可能那般笃定而淡然。
梁家奴仆急急上门来请陈氏回去,陈氏自然不能再多待。
跟徐氏见面的事情可以再往后拖拖,可是家里出了不得了的大事,等着她回去做主,陈氏可就一刻也待不住了。
方氏是个善察人心的,见陈氏抬脚欲走,又转头过来看她,似乎欲言又止。
便忙凑近几步,故作担忧道:“老夫人府上出了急事等您回去料理,您且先忙,我这就回去跟娘说明此事,老夫人有什么事要跟娘说,改日再约也是可以的,您看这样可好?”
方氏这话正合陈氏心意,故而便点了点头,留下一句改日再来拜访,便带着陈嬷嬷等急匆匆地走了。
方氏带着人跟在后头相送。
直送到大门口,果然见到梁家一个仆从满面惶急地等在那里。
陈氏不想让顾家人知道自己府上太多事,就没有问话,直接坐上轿子打道回府去了。
陈氏的轿子一走,方氏就问顾新海,“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顾新海微微欠身,低声答道:“现在还不知道,梁家的奴才来的急,见了我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要见他们家老夫人,我见问不出什么,便暗中派人去了梁家那头。”
方氏轻轻点了点头,赞道:“做得好。”
顾新海不敢居功,闻言忙垂首恭敬答说:“都是夫人教的好。”
方氏没理会他这奉承,又吩咐道:“得到消息,赶紧送来与我。”
“是,夫人放心,奴才一得了信儿,即刻就去回您。”顾新海颔首应下。
方氏这才带着方妈妈和袭香回内院去了。
回去了,方氏也不得闲,陈氏匆匆走了,她还得回去给徐氏回话呢。
于是,方氏赶着又去了松鹤堂。
一进去,徐氏还是跟方才一样,悠闲惬意地靠在软榻上,瞧着颇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方氏一见徐氏这般,心中就有了底了。
陈氏匆忙离开,这事果真与徐氏脱不了关系。
不过方氏没有多话,只将陈氏不知为何匆匆回府去的事情,跟徐氏汇报了一遍。
徐氏听罢,便低低笑了一声。
方氏被徐氏这一声笑的,莫名有些异样。
紧接着,便听徐氏冲她道:“你且消停地回去忙你的吧,再不必管他们家,那个老太婆,再也不会有心思来我们府上闹了。”
方氏目光动了动,到底还是没忍住,惊诧地看了徐氏一眼。
徐氏说话的口气实在太笃定了,笃定到,让方氏实在忍不住惊讶,徐氏的这份自信,到底打哪而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惊变
徐氏之所以这般笃定,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这个人,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当初梁家上门逼婚,她一眼看清楚眼下形势,所以并没有怎么挣扎,就应了。
因为那时候,梁家背后有一位得宠的梁贵人。
徐氏自知得罪不起,所以便避其锋芒。
而现在,梁贵人被贬,梁家丑闻加身,徐氏当即就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更何况,这才不过短短数月。
梁家给的那些屈辱,她都会原封不动地还给她们家的。
梁家先出了luanlun丑事,现在又出了人命官司,紧接着又牵扯出一桩人命旧案,哪一样,都够梁家喝一壶的了!
梁家初来乍到,根基浅薄,哪里明白,这京里的人啊,是最最现实不过了。
今日你家中得势,便有趋炎附势的小人凑上来巴结,哪一日你倒霉失了势,那对不起了,不亲自上去踩一脚,都算是顾念往日里那点不怎么真的情分了!
徐氏深谙这个道理,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带着顾家,小心翼翼地在京都这汪深水中浮沉。
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也是顾家门庭逐渐衰败,却依然能在京中留有一席之地的主要原因。
顾家最最拎得清的,就要数徐氏了。
方氏等几个媳妇私下再闹,再争,其实争的不过就是内宅里的一亩三分地,徐氏明知眼见,却睁一眼闭一眼,就是因为知道,真正的大权,从未旁落过。
就好比这一回梁家的事,她私下做了什么动作,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们就一个都不知道。
徐氏真是爱死这种,将他人都掌握在自己鼓掌之间的感觉了。
不过如今事情已定,即便她不说,方氏她们稍后也会得到消息,所以也就无所谓瞒着不瞒着了。
徐氏将自己这些日子做的事,简单的跟方氏说了一遍。
方氏听罢,心底微微发凉。
徐氏什么时候做下的这些安排,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她自诩,如今已经将永宁侯府的大小事宜,掌握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是棋差一着。
方氏忍不住心惊。
徐氏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势力,藏在暗处?自己做的那些小动作,她又是否都知道了呢?
如果知道了的话,那么今日这般作为,是否有别的含义呢?
比如,为了敲打她......
方氏还真就猜着了。
徐氏今日之所以这般做,还真就存了要敲打她的心思。
实在是,方氏近来的所作所为,太有失水准了。
徐氏看方氏实在不争气,才借着这次机会敲打她,好叫方氏知道,这个家里,真正手眼通天的人,是谁。
这样,往后方氏再想要做什么不靠谱的事情时,也该知道想一想,三思而后行。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徐氏心情颇好,笑眯眯地挥手让方氏下去忙了。
方氏敛下多余的神思,躬身退出了松鹤堂。
......
梁府。
陈氏一到府门口,就听见前面闹哄哄的。
让轿夫停了轿,陈氏自己掀开轿帘往前一看,就见梁府门前围着一群人,乌泱泱的,对着府门口指指点点,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氏一见这情形,就对到梁家找她回来的仆从怒吼道:”你们都是死人么,由着这群泥腿子围着梁家的大门,是诚心给我添堵不成,还愣着干嘛,还不敢进将他们都给我轰走,轰得远远的!“
谁知那仆从听完她的话,并没照着她的吩咐去做,反而哭丧着脸道:”老夫人,轰不走了!“
陈氏一听这话,险些没气个仰倒!
什么叫轰不走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群人围在他们家门口不走,她还不能叫人将他们轰走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
陈氏气得急急喘了几口气,刚要发怒,就被那仆从接下来一句话,吓得愣住了。
那仆从说:”老夫人,少爷被刑部衙门带走了!“
陈氏整个人都傻了。
梁家还有别的少爷么?
没有了吧?
那么被带走的,就是她小儿子梁无道了。
陈氏愣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你放屁!我儿犯了什么罪,刑部的人凭什么将人带走!“
陈氏这一叫出声来,瞬间就将府门前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大家纷纷转过头来看她。
陈氏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这些人看不看她,忙连滚带爬地从轿子里出来,一把揪住那仆从,恶狠狠地问他。
”你说,他们为何抓走少爷!“
仆从被陈氏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浑身一抖,腿软了一瞬,赶紧答说:”刑部的人说有人状告少爷,所以他们要将少爷带去问话,配合调查。“
”报案,“陈氏声音抖了抖,脑子乱的不行,”哪个天杀的要害我儿!不行,我得亲自去一趟,我不能叫他们欺负我儿!“
说罢,陈氏便一把推开那仆从,转身又进了轿子,然后,吩咐轿夫去刑部衙门。
陈嬷嬷等骇了一跳,忙扒住轿子拼命劝道:”老夫人您冷静些,您这样去刑部,说不得更见不到少爷,刑部既说是寻少爷过去问话,兴许只是因有人状告,他们不得不走个过场,因而才差人来带少爷过去的,咱们先派个人去问问到底怎么一回事,知道清楚了,您再去也不迟啊!“
若被抓的是别人,陈氏自然能听得进去陈嬷嬷的劝,冷静下来。
可被抓的是梁无道,她千娇万惯养大的心尖子,宝贝疙瘩,她哪里还有什么冷静可言。
遂一挥手,厉声喝命轿夫赶紧去刑部。
陈嬷嬷见陈氏意已决,知道再劝无望,只得赶紧吩咐,跟着陈氏出来的另一个婆子,回府去多支些银钱,然后立即去刑部寻她们。
分头行事,那婆子听命回去取银子,陈嬷嬷则跟着陈氏匆匆去了刑部衙门。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直打的人措手不及,陈嬷嬷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梁家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这话,她是断断不敢在陈氏面前说的。
如今这个时候,她就更加不敢多言了。
罢了,听天由命吧,陈嬷嬷有些丧气地想到。
第一百二十章:告状
陈氏到了刑部衙门,拔脚就想冲进去进,不想刚到了门口,便被差役挡住了去路。
陈氏打眼瞧见自己儿子跪在堂中,当下怒极,不管不顾就又要往里冲。
高堂上刑部尚书王忠肃惊堂木一拍,威严喝道:“肃静!”
两名差役立即手下用力,将陈氏格挡出去。
两旁围观百姓瞧这架势,议论声不由更大。
才将里头的惊天大案审了一半,这又来了个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冲的,是谁?
瞧了一会儿,有眼尖见过梁家老夫人面的,惊呼道:“哎,这不是梁家老夫人么!”
才出声,便有人附和,“可说不是么,这梁老夫人这会儿过来,你们说,这事她知不知情?”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静了一瞬。
紧接着,又爆出了更大的议论声。
她儿子做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梁家老夫人真的会不知道么?
陈氏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脸色微微变了。
然而回护儿子之心太重,当即冲议论的百姓们怒吼道:“你们少胡说,当心我一状将你们告进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嚣张!
百姓们被陈氏的态度惊呆了。
王忠肃听了下属的报告,再拍惊堂木,高声喝道:“来者何人,本官审案,闲杂人等,莫要喧哗!”
陈氏听到王忠肃的声音,当下扭头哭道:“大人,民妇有情要陈,望大人允准!”
她这会儿虽着急,但也没有理智全无,还知道刑部衙门之上,容不得她撒野。
况他们家才出了一桩人命官司,现在儿子又被抓了过来,事情早就脱离了她的控制,她不能再闹。
王忠肃指着梁无道问:“堂下所跪之人,可是你儿子?”
陈氏慌忙点头,满脸是泪。
王忠肃正在审问这个案子,陈氏说有案情要陈述,他也不能拦着,遂一摆手,让衙差放她进来。
陈氏跌跌撞撞地跑进刑部衙门的大堂,奔至儿子身边,跪地哭道:“儿啊,你受苦了!”
若在平时,梁无道这时候早扑进陈氏怀里撒娇哭诉去了。
可今日,梁无道却像是吓傻了一般,任由陈氏上下其手,哭喊相问,也没有反应,愣愣地直视着前方,明显一副吓着了的模样。
陈氏一见儿子如此,当即一股火就用上了头顶。
她转过头,嘶声冲王忠肃叫道:“你们对我儿做了什么!”
王忠肃目光冷了冷,没有说话。
却有衙差过来,一把押下陈氏,喝道:“休得无礼!”
陈氏奋力挣扎,正要嘶吼,就见王忠肃伸手指向梁无道旁边,问道:“梁老夫人既说有情要陈,那本官不妨先问问,这个人,梁老夫人可认识?就是他,来告梁协领的。”
陈氏这才转移视线,看向了梁无道身边。
只见那里跪着一个身形单薄的中年男子,身穿粗布麻衣,发丝灰白,背脊佝偻,显见出身不大好,多半是个穷苦人家,这人腰下的部位晕出一片暗红,瞧着像是挨了打。
陈氏目光闪了闪,她儿子梁无道现在身上有官职,虽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散职,连点卯的衙门都没有,可不管怎么说,还是挂了名的。
既是挂名的官员,那么平民百姓想要状告,就先得守规矩。
民告官,不管怎么说,得先受一顿杀威棒。
陈氏这几分见识还是有的,所以明白这人应该是因为状告她儿子,才挨了打。
活该!
陈氏暗啐一口。
心道怎么那杀威棒不狠一些,直接打死了他才好!
正这般想着,旁边那人忽然回过头来。
陈氏一见这张充满怨毒与愤恨的脸,登时便被惊得后退了一瞬。
她这般反应,叫王忠肃看在眼里,自然明白。
王忠肃声音沉了沉,道:“看来梁老夫人是识得此人了,那如此正好,本官有几句话,正想问问知情人,梁协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就这副失了魂的模样,极其不配合,梁老夫人还是帮本官劝一劝,若是梁协领无辜,就正大光明的跟人对质,可若是真犯了事么,我这刑部衙门,可不是白白来的!”
王忠肃一番话恩威并施,意在告诉陈氏,你儿子再不配合,我就得用点非常手段了。
按理来说,今天这案子,本不该由王忠肃来审。
这案子的案发地是在沧州下辖的青县,理当由那边的府衙审案查证才是。
可是,原告李汉生一来就直言梁家与青县县令勾结,害他一家性命,王忠肃才接了这个案子。
李汉生带来了物证人证,开口直指青县县令王阳平与梁家勾结,逼死他女儿,又残害他其他家人,罪行累累,让人发指。
王忠肃当场命人传唤梁无道。
刑部衙差刚到梁家拿人的时候,梁家不肯配合,无奈,衙差只好亲自破门去抓梁无道。
说起这个,就又有件趣事了。
这梁无道被刑部衙差拿下的时候,正在暗房里头跟马氏你侬我侬,互诉衷肠。
刑部的衙差们当时见了那个架势,都不由自主地想到,要不是青天白日的,这俩人说不得能做出什么有碍风化的事呢!
可想而知,这梁无道和其寡嫂马氏偷/情的事情,终于还是瞒不住了。
陈氏这捂那捂,即刻封锁消息,不许外人乱传,又将儿子和马氏分别关起来,哪里会想到,她不过出门一会儿,这二人就又勾搭到了一处。
王忠肃听属下说起梁无道被抓时的丑态,登时就对梁无道的印象坏了三分。
刑部尚书王忠肃,现年四十八,建安元年进士出身,是朝中有名的中立派,只效忠皇上,并不参与党争,所以惠帝对其很是信任。
他为人忠正持重,最看不得这些乌糟之事,梁无道偏偏犯了他生平最恨的两件事。
奸yin妇女,作风不正。
哪一样拎出来,都够让王忠肃厌恶他的了。
谁知还不仅这样,将人拎到刑部衙门来一问,才发现,这梁无道还是个极其没胆子的!
李汉生一脸怨毒的冲他扑过去时,梁无道整个人就吓傻了。
这不,到了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