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挖坑
安笙带着青葙去了听雪堂,给方氏请完了安,听了她几句不阴不阳的嘲讽,一行人便去了老夫人徐氏的松鹤堂。
刚走出不远,便碰上了二房和三房的人。
众人停下来寒暄几句,同向前走。
很快,便到了松鹤堂院门外。
进门的时候,沈氏和宋氏请方氏先行,方氏假意推拒了一下,率先入了院门。
芳翠候在门外,见了众人忙一一行礼问安。
然后打帘请众人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按次行礼问安后,方才坐下。
徐氏斜倚着团花织金福纹引枕,笑得格外“慈祥”。
浴佛节就要到了,往年这个时候,顾家都会开仓布施,以示慈悲。
今年亦然。
往年布施的差事,都是几位媳妇共同主理的,今年徐氏便也就这样吩咐了。
交代了些事情,徐氏便说余下的叫几个媳妇商量着去做。
实在有什么拿不准的了,可以来问问她。
方氏、沈氏和宋氏闻言,皆说届时免不得麻烦徐氏,叫徐氏不要嫌弃她们烦才是。
徐氏笑呵呵地推拒了几句,见三个媳妇“坚持”,便“勉为其难”的应了。
“你说说你们,也都这么大的人了,往年又不是没操办过这事,哪里还用得着来问我,有什么事,自己不就能做主了。”徐氏嗔道。
方氏、沈氏和宋氏听了她这言不由衷的话,皆觉牙根儿泛酸。
暗暗地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三人皆含笑恭维说:“媳妇等如何有娘处事周到,虑事周全,这样大的事情,自然还是要麻烦娘帮着把把关了。”
徐氏听得心里舒坦,面上笑意不由更深。
安笙瞅准了时机,忽然站出来,说有东西要孝敬给徐氏,请徐氏莫要嫌弃。
徐氏这会儿心情正好,听安笙说有东西孝敬她,忙问是什么。
安笙叫青葙将自己做好的香包拿出来,然后呈给徐氏。
“这是孙女连夜做好的香包,特拿来孝敬祖母的,孙女手艺粗陋了些,还请祖母万别嫌弃。”
说罢,安笙便将手中的香包高举过头顶。
盼夏见状忙过去伸手接过,将那三个香包呈到徐氏面前。
徐氏接过来,顿时便觉得一股清雅的味道萦绕在鼻端。
“好,这香包做得倒是精巧,这味道怎么这样好闻,与外面卖的,还有家里寻常做的都不一样?”徐氏好奇地问道。
安笙闻言便抬起头来,冲徐氏腼腆地笑了笑,然后恭声答说:“这是孙女照着师傅教的方子做的,若祖母喜欢,孙女可誊了方子,交给祖母,祖母何时想要做,都可吩咐人去做。”
一个香包方子而已,安笙还真就不放在心上。
她给徐氏的这几个,可是最普通的了。
这样的方子,她不说能背出几十个,可十个八个,总是有的。
所以说,给出去一个,也并不心疼。
最要紧的,是徐氏高兴么!
果然,徐氏听见安笙这样说,不由更加高兴,“难为你有这孝心,可这是普云大师的方子,祖母怎好据为己有?祖母以后若是想要,就麻烦你给祖母做几个了,这可行吧?”
安笙闻言忙说:“自是行的,要不这样吧,往后每月,孙女都按时做好了,然后给祖母送过来,师傅说这香包有安神的功效,祖母可以摆在卧房里头,我知道您喜欢檀香,所以还多加了一些呢。”
安笙声音清脆,很是动听。
徐氏听得舒坦,又听见安笙说这香包中多加了檀香,徐氏不由又有几分惊奇。
遂问:“你说这里面多加了檀香,可是祖母怎么没闻到浓重的味道,反而清雅得很呢?”
“那是因为里面还加了很多种别的香料呀,有的香料,是能够中和提升檀香的香味的,孙女是想,祖母虽喜欢檀香,可夜里闻得太多,味道毕竟有些重,所以就多番试探,最后,才找到这个法子,可以既保留檀香的本味,又不使其味浓重。”安笙微微偏着头,眼中尽是对徐氏的一派孺慕之情。
徐氏见安笙这样孝顺有心,不由老怀安慰。
连连点了几次头,又格外赞叹了安笙几句,方吩咐盼夏。
“将我收着的那盒子檀香,给二小姐拿来。”
“祖母……”安笙闻言便惶恐地看向徐氏。
徐氏冲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道:“既然你擅长此道,又这般有孝心,祖母自然舍得将东西给你,这好东西,到了你手里,才算不糟蹋了,别推辞了。”
安笙贝齿轻启,咬了咬下唇,颔首谢道:“长者赐,不敢辞,那安笙便恭敬不如从命,谢过祖母赏赐了。”
徐氏满意地嗯了一声,眼中带笑,看着安笙的目光分外慈和。
方氏在下面坐着,看着面前这对祖孙和乐融融的模样,就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
顾安笙这个小蹄子,自己有一眼照顾不到,就会巴到老夫人跟前去现眼,真是个孽障!
当初,当初就不该将这个孽障召回来!
她当初,是怎么迷了眼,将这个孽障叫了回来呢?
安笙微微偏头,眼角余光一扫,正见到方氏暗含恨意的脸。
心下轻嗤一声,安笙看准了机会,给青葙使了个眼色,忽然,两眼一闭,晕在了青葙怀里。
青葙“费力”地扶住安笙,主仆俩还是跌坐在了织锦毯上。
青葙大哭,喊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
徐氏等人也都骇了一跳。
回过神来,徐氏赶紧叫徐嬷嬷叫人将安笙抬进自己屋内的软塌上,然后又叫人去请大夫。
一番折腾下来,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而来。
把脉看诊,询问过情况之后,老大夫脸色便不怎么好。
徐氏见此,忙问:“大夫,我家丫头可是有哪里不对么?还请大夫据实告知。”
老大夫看了徐氏一眼。
那一眼意味颇为深长,将徐氏看的心里咯噔一声。
然后,还不等徐氏反应,那老大夫便口气不大好地说道:“这丫头哪有什么病,是饿的才对,若老夫看的没错,她至少已有两餐不曾好好进食了!”
老大夫言罢,顾家人脸色齐齐一变。
第九十二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徐氏脸上透出几分尴尬,轻咳一声,对老大夫说:“时下以瘦为美,家里丫头年岁尚轻,正是追求这些的时候,大抵,大抵是为了让体态纤瘦,故才少吃了膳食,叫大夫看了笑话,盼夏,快拿上诊金,替我好好送一送大夫。”
徐氏说到最后,几乎将自己也说服了,所以越说越自然。
老大夫时常游走在贵籍之家,很有几分眼色,听见徐氏这样说,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怎么说,也轮不到他来管。
收下盼夏送来的诊金,老大夫便跟着她离开了。
老大夫一走,徐氏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青葙,”徐氏指着青葙,疾言厉色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小姐为何不好好吃饭!”
青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泪珠儿瞬间落满双颊,“老夫人,奴婢,奴婢,小姐没有......”
青葙欲言又止,在场的都是人精,见她这样,哪能不知道还有内情。
徐氏眉心皱的更紧,厉声喝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在我这里,还敢遮遮掩掩的,快说,若有一字半句弄虚作假,别怪我不客气!”
青葙吓得瑟缩了一下,然后磕了个头,诚惶诚恐地答道:“老夫人面前,奴婢自然不敢诳语,可是,可是,这件事小姐特地嘱咐了奴婢,不叫奴婢说,求老夫人恕罪。”
说罢,青葙又磕了个头。
徐氏这人,最是欣赏忠仆,若青葙一味地奴颜婢膝,稍稍一吓就什么都说了,她自当打从心眼里厌恶,可青葙这样说,她心里倒生出了几分赞赏之意。
不过,赞赏归赞赏,徐氏却不会容许一个婢女在自己面前有所隐瞒。
故而便道:“你只管说,有我在,你家小姐不会怎么样的,这会儿你家小姐昏睡着,若她醒着,自然也不会忤逆我的意思。”
见徐氏这样说,青葙自然不敢再瞒。
遂咬了咬下唇,将事情和盘托出了。
青葙一边抽噎着,一边道:“老夫人容禀,非是我们小姐不好好吃饭,乃是,乃是大厨房昨儿开始,给我们小姐送的晚膳,就有些不对,昨儿奴婢本想去大厨房那头问问,小姐的晚膳,怎么忽然就变了样,可是小姐说什么也不许,说是米粮价贵,送什么,她就吃什么,奴婢一想也是,小姐时常跟我们说,侯府一大家子,处处都要花销,她不能给府里添进项,就更加不能添麻烦了,奴婢知道小姐说得对,老夫人还有夫人都忙,这点子小事,若再惊动了您二位,实在不好,哪成想,小姐吃了两日的清汤粥水,会,会饿晕了。”
青葙说罢,就伏在地上,身子一颤一颤的,还在小声啜泣。
徐氏在内宅腥风血雨几十年,斗倒了一个又一个姨娘,最终屹立不倒,在永宁侯府保有绝对至高无上的地位,这辈子,见得最多的,就是内宅里那些阴私手段了。
青葙今日说的这个,真不算什么。
可不算什么归不算什么,事情闹大了,丢了永宁侯府的脸,徐氏一样不会允许。
她简直不知道说方氏什么好了!
你说你要是真有能耐,想要磋磨人,你就背地里弄那些叫人有苦说不出,叫别人看都看不出来阴私小计,自己反倒要高看她一眼。
可你耍个心眼就耍得阖府上下都知道,还叫外人也知道了,简直叫她不能忍。
方氏自嫁进门来,一直对自己没将管家权交给她有所怨言,可她也不想想,若非她太不长进,自己又怎会一直把持着府内中馈大权。
今日之事,就是个最好的佐证。
思及此,徐氏目光转向方氏,意有所指地看了方氏一眼。
方氏被徐氏的目光盯得一惊,下意识地敛了眉目,微微垂下头去,不跟徐氏对视。
徐氏见方氏这样,便轻哼一声。
若是她,这种时候,便是打死也不能在人前露出不对来。
事情还未定论,别人还没说什么,你自己就先露了怯,不是擎等着别人怀疑你么!
不长进,真是不长进。
徐氏暗暗摇头。
身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这件事,现在想要大事化小,怕是都不行了。
徐氏伸出手,徐嬷嬷立即靠了过来,垂首听从徐氏的吩咐。
徐氏道:“将大厨房的管事妈妈叫过来,我要问问,府里什么时候难到要给主子喝米汤了!”
徐嬷嬷应声而去,屋内众人表情各异。
宋氏眼帘低垂,眼尾余光一扫,就见方氏面色不大自然。
宋氏暗暗哼了一声,心道,方氏这时候知道害怕了,怕是晚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方冉竹也就这点能耐了,克扣人家口吃的,还叫人家生生打了脸,真愧对她一房主母的身份,连个没娘的庶女都料理不明白,她还能干什么!
宋氏一面咬牙暗骂,一面又暗暗觉得快意。
真个将方氏翻来覆去地念叨了一遍。
而沈氏呢,就是真的不动声色地瞧热闹了。
她巴不得方氏出点错,好从方氏那里分些管家权出来呢,此次说不定就是个机会,她得自己长个心眼才行。
方氏这会儿已经顾不得去管其他人怎么想了,她就只盼,方妈妈那头会早些接到消息,在徐嬷嬷之前,将大厨房那头安排好。
她倒不是怕安笙如何,她怕的,也是老夫人又要借此削减她的管家权。
这样的事,老夫人怕是期盼多时了,就等着她犯点小错,好借故生事呢!
马上就浴佛节了,她若在此时被削减了官家权,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方氏暗自祈祷方妈妈能听到她的心声。
可惜事与愿违。
徐嬷嬷到底是早方嬷嬷一步,到了大厨房。
徐嬷嬷跟在徐氏身边久了,在府内极有威信。
因受徐氏影响,徐嬷嬷办事也自有一套章程,进了大厨房,并未多言,只叫了管是妈妈和几个丫头,带着就去了松鹤堂。
管事妈妈跟在徐嬷嬷身后,尚且不清楚情况,心头念头翻覆,想了许多。
很快,便到了松鹤堂,管事妈妈惴惴不安地跟着徐嬷嬷进了屋。
第九十三章:“认罪”
管事妈妈跟着徐嬷嬷进了松鹤堂的外堂,一进去,就见满屋子的人。
老夫人徐氏端坐在主位上,神情不怒自威。
管事妈妈心头咯噔一下,垂首恭敬地向众人问安。
问安过后,管事妈妈便不敢再多言,垂首侯立一旁。
堂厅里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徐氏定睛看了看大厨房的管事妈妈,沉声问道:“我听说,二小姐的膳食跟其他人都不大一样,有这回事么?”
管事妈妈心里咯噔一声,双手紧了紧,暗暗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看了徐氏一眼,然后眼尾余光一掠,从方氏面上划过。
方氏目不斜视,并未跟管事妈妈视线交缠。
管事妈妈心一沉,暗暗咬了咬牙,然后一撩衣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疏忽了,昨晚...昨晚,奴婢本来安排好了各房各院的晚膳,也都安排了相应的人送过去,谁知,给二小姐送晚膳的丫头不经心,半路上将二小姐的晚膳给弄掉了,这丫头害怕被责罚,就偷偷回来找了剩下的稀粥和几样小菜送了过去,奴婢一直不知道,直到今早才发现,已经狠狠地惩治了那个丫头,这件事说到底是奴婢的疏忽,奴婢不敢辩言,请老夫人责罚!”
说罢,管事妈妈就重重地磕起了头。
徐氏冷眼看着管事妈妈磕头,没有说话。
管事妈妈的话漏洞百出,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若非要说是怎么回事,倒像是一时情急临时想出来的托词。
徐氏又不是傻子,怎能相信管事妈妈的话。
“那个丫头呢。”徐氏问。
管事妈妈闻言磕头的动作瞬间一顿,伏在地上的手抖了抖,又紧了紧。
徐氏人老,心却不老,目光仍旧如当年一样,非常凌厉。
管是妈妈的小动作,没有一样逃过她的法眼。
若非心虚,又怎会回答不上来。
什么丫头不小心,怕是“不小心”的,是她自己吧!
又或者说,是得了某些人的授意,故意的!
徐氏轻扯唇角,笑了一声,对徐嬷嬷摆了下手。
徐嬷嬷意会,忽然抬手指着跪下下头的管事妈妈,厉声喝道:“大胆奴才,老夫人问话,为何吞吞吐吐,不好生回答,你这样,是将老夫人置于何地!还不快快回答!”
谁都没想到徐嬷嬷会忽然发难。
众人齐齐一惊,然后齐齐看向管事妈妈。
只见管事妈妈肥厚的背脊抖了几下,不停地磕头道:“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并非故意不回答老夫人的话,实在是,奴婢做了件错事,害怕老夫人责罚,所以,所以才没有及时回答的。”
管事妈妈顿了一瞬,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般地道:“奴婢,奴婢已经将那丫头赶走了!请老夫人恕罪,奴婢也是一时气极了,才会冲动行事的。”
“大胆!你说什么!”徐氏怒极,素手一拍,手边的茶盏都颤了起来。
“老夫人恕罪,奴婢,奴婢真是一时情急,才做错了事,求老夫人恕罪!”管事妈妈不住地磕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徐氏怒极反笑,指着管事妈妈嗤声道:“你真是好样的,谁给你这样的权利,敢处置我顾家的奴才!”
“老夫人恕罪!”管事妈妈不敢辩解,只不住求饶。
徐氏气的在原地来回走了两遍,恨恨地指着管事妈妈道:“这样不守规矩的奴才,我顾家可不敢再用,芳兰,给我将她拖下去,打一顿,赶出府去!”
“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管事妈妈哭着磕头求饶。
徐氏气极,根本不听管事妈妈的话。
管事妈妈见求饶无用,只得将目光转向方氏。
方氏看到管事妈妈投过来的希冀目光,不由瑟缩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是侧过头,不再看管事妈妈。
“拉出去!”徐氏怒指管事妈妈。
徐嬷嬷见徐氏动了怒,再不敢耽搁,忙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堵上了管事妈妈的嘴,将人拖出去了。
管事妈妈被拖出去后,徐氏便用力坐回了椅子上。
喘了几口粗气,徐氏越想越觉得生气。
一个奴才,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诡计,到底谁给她的胆子!
过了会儿,徐嬷嬷回来了。
快步走到徐氏身边,徐嬷嬷附到徐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众人只见,徐氏听完后,眉头一皱,但是气却好像消了下来。
众人不由好奇,徐嬷嬷是说了什么,能让盛怒之中的徐氏,消了气。
还未等她们深究,徐氏便叫她们离开。
众人不明所以,心头疑惑更甚,但却不敢忤逆徐氏的意思,只好先回去了。
方氏走了几步,心里跳的厉害,不由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一回头,正见徐氏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方氏整颗心,不由沉了下去。
老夫人这么盯着自己,想来,必是知道什么了。
方氏脚步渐渐慢了下去。
片刻后,众人退的差不多了,方氏暗暗吸了口气,转身又回了松鹤堂。
“老夫人,大夫人来了,说是要见您,您可要见见么?”盼夏走进堂厅,请示道。
徐氏声音淡淡的,颔首道:“叫她进来。”
“是,老夫人。”盼夏应声出去。
过不多时,方氏进来了。
徐嬷嬷冲盼夏摆摆手,盼夏意会,将徐氏屋里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
人都走了,徐氏才看了方氏一眼。
方氏被徐氏的目光盯得不由自主地紧张,暗暗咽了口唾沫,敛下了眉眼。
徐氏一直没有说话,方氏也没敢先说。
良久后,徐氏才哼了一声,口气不经意地道:“你不是要找我,怎么来了,倒一句话不说了!”
方氏抬头,看了徐氏一眼,面色几经变换,然后,才咬牙福身道:“娘,媳妇有罪,特来向您请罪。”
“哦,”徐氏哼道,“有罪?你有何罪,说来听听。”
方氏微微阖眸。
徐氏这是打定主意要让她自己说了,她明知道自己要认什么错,却还故意这样问。
不是打定主意难为自己,是为了什么!
第九十四章:脑子进水了
方氏抬头看了看徐氏,又低下头去,哀声道:“媳妇一时糊涂,险些酿下大错,多亏娘帮忙遮掩,媳妇自知罪责深重,还请娘责罚。”
徐氏面前,方氏也不敢耍太多小心眼,只能将认错的态度摆得再诚恳些,姿态再放得更低些,将徐氏抬得再高些。
这样,徐氏的怒火还能稍稍小些。
二十来年的婆媳了,徐氏自认了解方氏,方氏自然也不会一点不了解徐氏。
若是徐氏真有心将这事闹大,方才就不会赶大家离开了。
纵然此举有些欲盖弥彰之嫌,可是,却不能说不好用。
徐氏在这个家里,毕竟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她若说这件事不是方氏做的,那么,大家就都得跟着她说不是。
所以,方氏现在才这么痛快就认了错。
果然,徐氏见她这么“诚恳”地认了错,面色就缓和了一点。
“难为你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徐氏指着方氏,口气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但凡长进点,也不至于出了今天这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将自己院里的孩子饿晕了,你自己说说,这话传出去,顾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媳妇知错了,媳妇也是一时糊涂,叫鬼迷了心窍,娘责骂得对。”方氏伏地痛哭,一副痛心悔过的模样。
“马山就要浴佛节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弄这么一出,你说说,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徐氏气的粗话都说出来了。
方氏被徐氏这话骂的脸上一僵,却还得立即俯首认错。
“娘说的是,媳妇就是...脑子进水了。”
徐氏见方氏应得痛快,重重哼了一声,好歹没有再骂太难听的。
“顾家百年的仁善名声,不能毁在我手里,就更加不能悔在你们手里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徐氏声色渐厉,“别成日里眼睛总盯在那些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那个丫头能吃多少东西?顾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丫头了?没的说出去叫人笑话死!你要是真有能耐,将她制得服服帖帖,还没有人说你的不是,那我还要高看你一眼,可你自己看看,你这办的都是什么事!”
徐氏气急败坏地说着,方氏伏低做小的听着。
婆媳两个,其实心里都是差不多的念头。
徐氏数落方氏那些话,话糙理不糙,方氏哪能一点不明白。
若不是明白,她这会儿也不能认错认得这么痛快。
徐氏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对。
她要磋磨顾安笙,最厉害的,是让顾安笙有苦说不出,叫别人看都看不见,那才真真是高杆。
可她今儿办的这事,实在是够蠢。
别说徐氏这会儿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自己,都恨不能骂自己两句。
怎么就能蠢到这种程度呢?
她当时是真的鬼迷了心窍不成?
克扣那丫头一顿饭,能有什么用?她还能克扣一辈子不成?
那丫头如今在老夫人心里算是挂了号了,指不定哪一天,老夫人心情好,就要将人招到跟前去说话呢!
到时候,她饿死了,自己到哪去找个活人回来!
况且,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嫡母苛刻庶女,将人饿死了,这个名声,她担不起,永宁侯府也担不起!
所以,徐氏今天骂她,她不敢回一句嘴。
“媳妇真是一时糊涂,求娘宽恕媳妇这一回吧,媳妇往后,再不会自作主张了。”方氏哀哀哭求。
说到底,她还是怕徐氏借机削了她的管家权。
她输不起。
沈氏一直虎视眈眈,想从她这里分走一半权利,宋氏那头情况不明,随时可能交恶,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失去府内中馈大权。
“娘,媳妇求您,宽恕媳妇这一回吧,往后,媳妇一定事事问过娘,再去做。”方氏咬牙,许下重诺。
徐氏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说说你,出了事,知道来求我了,早些时候,若先来请示过我,别自作主张,不就好了。”徐氏得了便宜还卖乖。
方氏被徐氏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能含恨咽下,咬牙强迫自己道:“娘说的是。”
徐氏见方氏态度“良好”,终于吐了口。
“这回就先算了,毕竟浴佛节马上就要到了,若是忽然不叫你出去主持这些事,别人更要怀疑,不过......”
徐氏顿了顿,方氏心不由地提了起来。
徐氏接着道:“不过,你也要记着,这一回,我是暂且给你记下了,若是再有什么辱没家门的事,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是,娘。”方氏赶紧颔首应下。
徐氏这才往后一靠,接过徐嬷嬷递来的热茶,语气淡淡地对方氏道:“你这性子,总得改改,遇事到底不够深沉,这样,今儿就别回去了,去我的佛堂里,抄一日经书吧,正好浴佛节要到了,抄完了,就一道送去弘济寺,也算给你自己积德了。”
方氏吸了口气,颔首答说:“是,娘。”
“芳兰,你带大夫人去佛堂吧,待会儿也不必急着回来,就留在那伺候大夫人吧,叫大夫人身边的人,先回去忙就是了。”徐氏摆摆手。
徐嬷嬷走到方氏身边,微微俯下身,恭敬地道:“大夫人,请吧。”
方氏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方才跪下去的时候,没敢耍心眼,冲着大理石的地砖就跪下去了,这会儿起身,双膝又麻又疼,险些没有站住,又重新跌了回去。
多亏了徐嬷嬷眼尖,一把将她扶住了。
“大夫人当心。”徐嬷嬷语气恭敬而关切,十分得体。
方氏道了声谢,就着徐嬷嬷的搀扶,慢慢站稳了脚跟。
徐嬷嬷扶着方氏去佛堂了,将抄经的东西都准备好,徐嬷嬷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方氏看着眼前的小方桌,和笔墨纸砚,轻轻吸了口气,拖着两条酸软的腿,又跪了下去。
人人都道抄经静心,可方氏却觉得,自己越抄,心里头就越乱。
心头思绪翻涌,方氏心里乱的厉害,没办法,只好搁下笔,抬头看了眼供桌上供奉的金身菩萨。
只见菩萨嘴角含笑,目视前方,一副普度众生的慈悲相。
第九十五章:佛口蛇心
方氏双手合十,阖上双眸,虔心面向佛祖。
念叨了一会儿,方氏忽然觉得,自己乱跳的心,好像真的静下来了。
转过身子,重新执笔,安静地抄经。
徐嬷嬷看了方氏一眼,就见方氏一脸沉静,默默地在抄经,不由暗暗点头。
看来老夫人说得对,再躁的人,到了佛祖面前,也能静下心来。
......
一个时辰后,安笙幽幽转醒。
盼夏见到安笙睁开了眼睛,忙吩咐倚翠,“二小姐醒了,快去通知老夫人。”
倚翠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扶着老夫人徐氏一道来了。
徐氏快步走到软塌前坐下,一把抓过安笙的小手,心肝肉的叫了几声。
才道:“你可算是醒了,将祖母吓坏了,你这孩子,吃的东西不对,怎么不叫人跟祖母说呢!”
安笙眼底微光一闪,贝齿轻启,咬住下唇,面上有几分惶恐。
“孙女给祖母添麻烦了。”
“这怎么能怪你,”徐氏含笑嗔道,“都是底下奴才不经心,如何怪得到你,你放心,祖母已经重重地惩治过那些个不经事的奴才了,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啊,别怕。”
安笙面上有些疑惑,似乎没大听懂徐氏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软声应道:“是,祖母,多谢祖母关怀,孙女知道了。”
徐氏满意地嗯了一声,拍了拍安笙的手背,语带欣慰。
“祖母就知道,你最是懂事贴心,这往后啊,若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闲话,你也别往心里去,那都是些不实的言论,你莫要听那些胡话。”
安笙一脸信服地点点头。
“孙女知道了,孙女就只信祖母的,祖母对孙女最好了。”
“好孩子!”徐氏搂过安笙,轻轻拍了拍安笙瘦弱的肩头。
安笙靠在徐氏怀里,精致的眉眼慢慢垂下去,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徐氏还是这样,总不拿她当回事呢。
她敢说,方氏克扣她膳食这件事,徐氏必然知情,不仅知情,说不得,她还默认了。
这内宅里的事情,徐氏不说样样知道的清清楚楚,可也没有几样,能够脱离她的掌握。
方氏这事做的这般不隐秘,却还成了,一是因为瞧不起自己,二么,必然是因为徐氏的默认!
徐氏这辈子,最会的,就是佛口蛇心!
安笙知道,一直都知道,前世,她也没少吃这个亏啊......
休息了一会儿,安笙便起身告辞了。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分。
安笙坐下,看了看桌子。
今日的午膳,似乎格外丰盛。
是为了“补偿”她少吃的那两餐?还是为了堵住她的嘴呢?
安笙挑了挑眉,轻轻勾起唇角,笑了笑。
用过午膳,安笙就歇着去了。
小睡起身,郑妈妈进来,跟安笙说:“小姐,奴婢听说,二夫人和三夫人,先后去了老夫人院里,离开的时候,面色都不大好呢。”
“是么,”安笙把玩着茶杯,笑得有几分玩味,“兴许是,所求之事没达到自己的预期,失望吧。”
“二夫人一直想要分些管家权,大夫人一直不肯,两人为了这个,也闹过不少不愉快呢,三夫人那里,如今早就将大夫人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了。”郑妈妈实事求是,语气分外中肯。
安笙放下茶杯,冲郑妈妈笑了笑,“叫她们自己闹去,不必管,待会儿妈妈替我跑一趟弘济寺,看看师傅回来了没有。”
“是,小姐。”郑妈妈颔首,应声而去。
郑妈妈这头刚走,安笙就带着青葙去了松鹤堂。
倚翠见安笙来了,忙殷勤地挑起湘帘,请她进去。
安笙笑着,微微欠身,“劳烦姐姐了。”
“奴婢不敢,二小姐请。”倚翠忙躬下身子,请安笙进去。
安笙没再理会她,矮身进了内堂。
“孙女见过祖母。”安笙福身问安。
徐氏言笑晏晏,吩咐盼夏给安笙看座。
安笙坐下后,徐氏便问:“这会儿又来了,可是有什么话要跟祖母说么。”
安笙颔首,软软地笑了,“确实有件事,要跟祖母说,本来今早打算说的,可没成想会......”
顿了一瞬,安笙没将话说的太明白。
跟徐氏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才又接着道:“是这样的,马上就到浴佛节了,上回见面时,师傅跟孙女说过,让孙女跟他一起去施药义诊,孙女想,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正经应该我们去做,且祖母一向善心,孙女就想,自己更该跟着师傅去了,不过,到底是要出去,所以,特来请示祖母。”
徐氏听罢眼前便一亮。
“有这样的事,这是好事啊!你说得对,这等积德行善的事,正是我们应该做的,顾家向来仁善,每年浴佛节都要布施,可到底,也没有普云大师做的更多,你只管跟着大师去,这件事,祖母允了!”
安笙颔首答说:“是,祖母。”
她就知道,徐氏会答应。
不过,也没有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这么迫不及待。
怕是不是觉得师傅做的善事更多,是因为,师傅的名声更大吧!
顾家女儿跟着普云大师行大善,这样的好名声,对顾家现在来说,可是非常有用的!
顾家的男人们想要加官进爵,考评升迁,哪一样,都逃不脱家世名声。
所以说,什么也没有好名声来的重要。
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在,徐氏也不可能让方氏放弃打自己的主意。
徐氏这是打算物尽其用呢!
真是多亏了,她还有这点利用价值,否则的话,这家里如何能有她的一席之地呢!
这么一想,安笙觉得自己也是有几分可怜呢......
徐氏答应了安笙跟着普云大师去施药义诊,又有些不大放心,所以嘱咐了许久,才放安笙离开。
安笙离开后,徐氏就喜得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这都是佛祖恩赐给顾家的好机会呀!”
念叨完了,徐氏想了想,又吩咐盼夏,“快,去将我收着的那串沉香珠子给二小姐送去,就说我赏她的。”
盼夏闻言心里微微一惊,随即颔首答道:“是,老夫人。”
第九十六章:密旨召见
今日一早,陆铮接到太子殿下密旨,说皇上宣他进宫。
今日并非大朝,所以陆铮未上早朝。
接到太子殿下的密旨后,他便动身进了宫。
皇上这时候召见他,多半还是为了前些日子抓到的那个探子。
不过,他抓到人后,就直接送到太子殿下那里去了,其后并未再参与到其中,时隔几日,皇上却忽然召见他,难道说......
陆铮敛下神思,不再多想,快步向宫内走去。
一刻钟后,陆铮在应天门前,见到了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常公公。
常公公快走几步,至陆铮面前停下,笑着躬身行了一礼。
“奴才见过陆世子。”
陆铮颔首,客气道:“有劳常公公好等。”
常公公笑眯眯地道:“奴才并未等多少时候,陆世子,这边请吧,皇上正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想了想,常公公又看了陆铮一眼,轻声道:“太子殿下也在。”
“多谢公公。”陆铮颔首,承了常公公的情。
常公公含笑微微点头,没有再多说,专心引路。
走了一阵,御书房到了,常公公回身请陆铮进去。
陆铮信步上了台阶,然后进了御书房,在门口停住,等着皇上召见。
常公公快步走进去,行至御案前停下,躬身请示道:“皇上,陆世子到了。”
御案后头的惠帝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常公公一眼,道:“叫他进来。”
“是,皇上。”常公公应声而去。
片刻后,陆铮进来,走到御案前,躬身行礼,“臣陆铮,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爱卿多礼了,快快请起,常亭,赐座。”
“谢皇上恩典。”陆铮躬身谢恩。
然后,又转向太子,抱拳行礼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含笑摆手,示意陆铮不必多礼。
常亭搬来小凳,请陆铮坐下。
陆铮坐下后,便听惠帝含笑问道:“朕听太子说,那个探子,是你前些日子偶然抓到的?”
陆铮闻言愣了一瞬,随即颔首答道:“回皇上的话,确实是臣偶然间抓到的。”
惠帝点点头,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然后,又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可知道,那探子是哪里的人?”
陆铮视线微移,与太子交汇了一瞬,随即答道:“请皇上恕罪,臣那日抓到人后,自觉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做主,且当时宫门已闭,臣无法面见皇上,便将人交给了太子殿下,至于那探子是何人...臣斗胆猜测,似乎是西域诸地的口音。”
“你啊,”惠帝听了陆铮的话,忽然笑了起来,指着陆铮连连点了几下,才又接着道,“朕常说,叫你别只顾着带兵打仗,有空的时候,也多看些旁的书,也学学为官之道,你只知那人是西域口音,却不知,他到底是为了哪里卖命呢,这看人啊,可不能单单只流于表面,这一点,你就不如你父亲......”
说到这,惠帝忽然停了一下,面上也闪过几分不自然。
陆铮的父亲已经死了,这时候提起他来,不是叫陆铮伤怀么。
索性,陆铮倒是没有多想,恭声答道:“皇上教训得是,臣受教了。”
惠帝满意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太子,“这人,是你主审的,那你就来给陆铮讲讲内情吧。”
“是,父皇,”太子躬身答道,然后又转向陆铮,道,“你抓到的这个人,骨头很硬,孤带着大内禁卫审问了几日,方才找到了突破口,你说这人操着一口西域口音,倒是没错,不过,他可不是为了西域办事的,而是,为了匈奴。”
“匈奴?”陆铮奇道,“匈奴什么时候也训练西域的人,做探子了?”
“哪是这样,”太子失笑,然后看了惠帝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怪道父皇说叫你平日里多读些书,多跟朝里的大臣们走动走动,你这心眼,也着实太直了些。”
惠帝闻言,便哈哈笑了起来,“哎,陆铮这样也好,朕就喜欢他这直来直往的性子,将西北边陲交给他,朕也放心。”
这话说的,就有些深意了。
太子沉吟了一瞬,接过话头附和道:“父皇说的正是,儿臣也是这般想的。”
惠帝含笑点点头,示意太子继续。
太子这才又转向陆铮,道:“非是匈奴训练了西域人做探子,而是这个人,根本就是匈奴血统的,他是于阗人和匈奴人的后代,混着两面的血,少时在于阗长大,因外形迥于于阗当地人,不为当地人所喜,后来离开故土,机缘巧合下,被匈奴的一个商队救了回去,结果就在那里找到了他的生身父亲,他的父亲,在匈奴军中任职,后来就将他引荐给了匈奴王,这人因胆识过人,得到了匈奴王的赏识,后来便被送入了密探营,秘密训练,因其口音特殊,多次被用在了秘密探查别国机密上,这人本事不小,几次三番都躲过了诸国排查,没想到,这回会犯在你手里。”
陆铮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所以说,他是匈奴的密探,而非是,西域那头的?”
“正是。”太子颔首,面色也有些凝重。
惠帝问陆铮:“说说你的想法吧,你常在西北,匈奴那里的形势,没人比你更加清楚了。”
“是,皇上,”陆铮颔首,道,“臣以为,匈奴好战,虽此次战败退回,但一旦有机会,必定还会卷土重来,这次抓到的密探,正说明了这一点,现任匈奴王比之其父更加好战,故臣以为,匈奴此举,定是在为了战事做准备。”
惠帝眉梢动了动,沉吟了片刻,问陆铮,“那你说,这匈奴,何时会战?”
陆铮看了看惠帝,没有立即回答。
惠帝目露肃然,沉声道:“你只管说,这里又没有旁人,朕问话,你有何可犹豫的。”
陆铮这才又接着道:“若臣估量得没错,年后三月已过,匈奴兵马充足,不日必会卷土重来。”
惠帝闻言,当即便怒了,狠狠地一拍御案,怒道:“可恶的边陲小国,竟也敢时时觊觎我南诏国土,实在可恨!”
第九十七章:“帝王之道”
陆铮没有纠正惠帝所谓的“边陲小国”这个称呼,垂首恭敬劝道:“陛下息怒。”
太子也起身劝道:“父皇息怒。”
惠帝目光凝了凝,哼了一声,怒气渐渐消了一些。
御书房内静了片刻。
惠帝没有说话,太子和陆铮也没有开口,都垂首站着。
直到惠帝开口问:“陆铮,你说他们还会再进犯我南诏国土,此言可有把握。”
陆铮闻言,抬头看了惠帝一眼,随即又敛下眉目,如实答道:“臣不敢保证,但是依臣多年镇守西北的经验来看,匈奴此举,必是为了后面的大动作,否则的话,他们不会贸然派来这样特殊的密探。”
太子这时也道:“父皇,儿臣觉得陆铮此言很有道理,这一次,若非是陆铮机警,临时察觉出那个密探有问题,一路跟随将其拿下,我们可能还被蒙在鼓里,且这人伪装成西域人,若是禁卫没能审问出实情,我们被他蒙蔽了,说不定还要影响与西域的邦交关系,这些,兴许都是匈奴的诡计呢!”
“太极殿下所言极是,臣并没有看得那般远,但是如今听殿下这样说,也觉得非常有可能,陛下圣明决断,臣恳请陛下裁决。”陆铮躬身行了一礼。
太子虽未附言,但是也同样垂首静默,站在一旁,无声地向惠帝传达自己的意见。
惠帝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他并不是个喜欢打仗的皇帝。
帝王分很多种,并非哪一个,都是想要雄霸天下,征战四方的。
惠帝正巧就不是。
先帝好战,文治武功,样样不差,且又常常御驾亲征,故而,子嗣上面,并不丰硕。
惠帝乃是先帝的嫡长子,自出生起,便被封了太子,顺风顺水地长到了成年,后来又顺风顺水地继承了皇位。
可以说,他这一生,基本上是没有经过太多大风大浪的。
唯一的那一次,就要算陆家两代人,接连战死在西北大战中那次了。
那一次,因为惠帝决策的失误,导致陆家老国公和长子,还有几个子侄尽数殒没在西北战场。
陆家的爵位,才落到了陆铮的父亲身上。
没成想,陆铮父亲没做几年国公,就也战死在了西北。
陆鸿文一死,镇北军群龙无首,差点成了一盘散沙。
惠帝几次派武将过去,都无功而返。
镇北军,只认陆家人。
而由于连年征战,陆家男丁多半都死在了西北战场,故而,陆家男丁十分凋零,嫡出一脉只剩下陆铮一个健康的男丁。
此时,匈奴又在西北虎视眈眈,惠帝无奈,只好先封了年仅十三的陆铮为世子,又承诺了等到陆铮成年,便继承护国公的爵位。
届时,陆铮便会成为,南诏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公。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三年前,陆家几位领头人先后战死,匈奴又不断在西北生事的基础上。
惠帝当时实属无奈,才让陆铮这么年轻,又毫无军功就袭了爵。
可今年,陆铮才在西北大胜了匈奴,惠帝将他召回,许以厚赏。
本以为,从此之后,匈奴总会沉寂一段时日。
至少,至少也能消停上个十年八年的。
哪成想,不过短短数月,就又要卷土重来!
不,是陆铮说,匈奴会卷土重来......
惠帝心头闪过一阵犹豫。
这只是陆铮的猜测,难道真能作数么?
太子和陆铮见惠帝迟迟没有出声,就都暗暗叹了口气。
他们早料到了。
以惠帝优柔寡断又多疑的性子,绝对不会轻易答应让陆铮回到西北战场上去。
陆家若再立下旷世军工,将来,还能如何封赏?
封异姓王,与惠帝同掌江山不成?
显然不能!
惠帝虽不好战,兵书读的不多,可至少,他是自小就开始学习帝王之道的。
先帝是真的将他当作未来皇帝在培养的。
可惜,先帝独独忽略了一点,他自己常年征战在外,却从未想过带惠帝上过一次战场,让他亲眼见识见识,战争的残酷和冷血。
惠帝打从一开始,心中就没有太多侵我国土,虽远必诛的念头。
匈奴每年在西北滋扰生事,也不过抢些粮食人马,南诏泱泱大国,难道还差那么点粮食和人马吗?
惠帝至始至终,都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就愈发地厌恶打仗。
可是朝中那些武将们,每当说起这事,都义愤填膺的,一副恨不得马上抄刀杀到西北的模样。
惠帝也不好太过反对。
索性,陆家这几年,将西北守得牢牢地,并没有失去一寸属于南诏的国土。
不过也正因如此,陆家在军中,乃至在朝中武将群体中,都备受推崇。
这也是惠帝最不愿将陆铮派到西北去的原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自古以来,君王都是差不多的心思。
虽说历史上也有不少圣明贤主,文治武功,皆为上乘,可惠帝,毕竟不是。
他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想在自己做皇帝的这些年中,南诏四海升平,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口口称赞他是圣明君主。
仅此而已。
他自认,自己这个想法也不算难,可怎么就是实现不了呢?
惠帝百思不得其解。
“陆铮才自西北回来,如今骤然举兵回去,朕恐会引起南诏百姓们的恐慌啊......”惠帝一言未尽。
太子和陆铮却瞬间明白惠帝的意思了。
暗暗叹息一声,太子率先站出来,道:“父皇所言极是,是儿臣考虑不周。”
陆铮听见太子这样说,只好也站出来,垂首拜道:“臣妄言了,还请陛下勿怪。”
惠帝没有立即说话,视线在太子和陆铮之间逡巡几圈,才笑着摆摆手。
“太子,陆爱卿不必多礼,你们也都是为了整个南诏考虑,无妨,无妨。”
“父皇(皇上)圣明。”太子与陆铮闻言齐声赞道。
惠帝开怀大笑:“朕也是有你们辅佐,才能将南诏治理得这样好。”
“儿臣惶恐,不敢居功,都是父皇圣明。”太子含笑回道。
陆铮顿了一瞬,也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陛下圣明。”
言尽于此,皇上不相信,他也没法一力坚持。
他的预感不会错的,匈奴,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第九十八章:浴佛节
展眼到了四月初八,浴佛节到了。
浴佛又称灌佛,在古印度佛教中即为一种重要仪式。
史书记载,释迦牟尼佛生于公元前565年,为古印度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王子。
传说,小王子生下来就会走路,双脚各踩一朵莲花,一手指天,说:“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正当乔达摩·悉达多王子讲话时,突然天雨花香、九龙吐水,场景十分壮观。
这位王子其实是从兜率天内院发愿降生人道的“护明菩萨”,长大后自行断发出家、修行、悟道成佛,号释迦牟尼佛。
这一天适逢农历四月初八,即为佛诞日。
是日,各地佛教信徒均云集庙内,参加浴佛。
在佛殿上,供奉着太子佛像,四众弟子顺序用小铜勺盛满香汤浴灌太子佛,在此前后还举行相关的法会,称为“浴佛节“。
(注:以上来自《过去现在因果经》卷一,蠢作者自己是不会的,都是查阅的资料,捂脸~~)
南诏重佛法,故而对这一节日,极为重视。
这一日,以京都弘济寺为主,举国各地佛寺皆在寺内举行盛大仪典。
佛门僧俗信徒们,在这一日,效仿乔达摩·悉达多出生时的情景,用甘草、茶或多种香草制成“香汤”沐浴“太子”佛像,以示崇敬。
而与此同时,山下众多贵籍之家,也都会在这一日行布施善举,结善缘,增功德。
四月初八一早,永宁侯府府门洞开,众多年轻力壮的奴仆抬着几口大口锅,一排排粉衣美婢,或端碗盘,或端杯匙,一同往永乐街中心走去。
早在前几日,顾家就派人广散消息,说明了浴佛节当日,会在永乐街布施。
刚搭好粥棚台子,就有不少乞丐和贫苦民众围了过来。
顾家大管家顾新海带着仆从们高声呼喊,维持秩序。
等到大家按次序排成一排之后,顾家三位太太,几个姨娘并三位小姐都出来了。
南诏对女子管束没有那般严格,况这又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故而这一日,就连闺阁里的小姐们,也会出来帮着家里料理布施事宜。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虽未明说,但也几乎是每一家约定俗成的陈规了。
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稍稍有些家世的女子,出嫁后,一般也都能做得家中主母。
等她们成婚后,像是今日布施这类的事情,便是她们需要料理的了。
所以说,未嫁的女子帮着家里长辈出来布施,也是为了学习,该如何处理这类事宜。
这样,以后自己出嫁了,也好不在夫家人面前露了怯。
辰时正,顾新海亲自鸣锣示意,开始布施。
永宁侯夫人方氏,二房夫人沈氏,三房夫人宋氏分别带着顾凝薇,顾安雅和顾菱,站在粥棚前为百姓布施。
今日布施所用的米粮,有大半出自宋氏私房米粮铺子,所以即便方氏是正牌的永宁侯夫人,在宋氏面前也有些低人一等的感觉。
不过,尽管如此,方氏却不会叫外人看出来。
顾家年年布施,早已自成一套体系,所以,进行的很是顺利。
夫人和小姐们施了会儿粥,便暂且退到后面去歇着了。
若是叫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和千金小姐,真站在这里盛一整日的粥,还不将她们累出个好歹。
索性,她们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施一会儿,就将这工作交给丫鬟婆子们了。
布施进行的有条不紊,顾家几位太太和小姐们退守后方。
站了一会儿,喝了几口热茶,缓过劲儿来了,人就有些“无聊”。
宋氏看了看前面的粥棚,然后忽然转过头来,对方氏笑道:“还是大嫂教的孩子长进,你看看,咱们大小姐和三小姐能跟着大嫂施粥赠菜,二小姐更能耐,竟能跟着普云大师去赠药义诊,这么大的功德,可不是施几碗粥,送几口酱菜能比得了的,怪道老夫人一早就派人送二小姐出门呢,想是老夫人也知道,二小姐积的功德,可不一般啊。”
宋氏言笑晏晏,却句句戳在方氏心窝子上。
她就是故意的。
看着方氏堵心,她就痛快了!
她说这话,可不是为了抬举安笙,那是为了恶心方氏呢。
方氏一听宋氏这话,脸色当即就变了,却还得强迫自己扯出抹笑容来,故作大方慈和。
“三弟妹所言甚是,安笙是代表着顾家去积德行善,老夫人自然看重,来日她积了福气,也是我们大家伙的福气,三弟妹,你说是吧。”
宋氏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大嫂能这么想,可真是叫我叹服。”
方氏颔首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宋氏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方氏。
宋氏转过去后,顾凝薇便暗暗拽了方氏几下。
方氏嘴角含笑,握了握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顾凝薇想要说些什么,但见方氏这般态度,也只能将满心的不服气都咽了回去。
她知道,方氏是叫她忍。
忍一时海阔天空么,她知道!
她绝对没有嫉妒顾安笙那个低贱的庶女,能出那么大的风头!
可是,她心里怎么这么堵得慌呢?
一想到顾安笙跟普云大师露脸去了,她这心里,就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絮,丝丝挠挠的,烦乱得厉害。
“薇儿。”方氏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赶紧侧过头去,低声喝道。
顾凝薇听到方氏这一声呵斥,乱跳的心,终于渐渐平稳了下来。
冲方氏微微福了下身,顾凝薇抚了抚裙摆,整了整鬓发,再抬首,便又是永宁侯府最最得体温柔、端方聪慧的嫡长小姐。
方氏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以示赞赏。
顾凝薇娇羞低首而笑,桃腮粉唇,挺鼻秀眉,一张侧脸,精致无匹。
宋氏眼尾余光一扫,见到方氏母女俩打的眉眼官司,轻轻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抹冷光,然后,收回了视线,目视前方,一派专注。
至始至终,沈氏都没有出声,似乎也没有发现方氏和宋氏之间有何不对。
第九十九章:竟然是他!
紫霞山上,弘济寺中,正在举办浴佛大会。
入正门,大雄宝殿内摆设着一巨大的香汤盆,汤盆前放着两把铜制的小勺子。
因为太子金身佛像还未请来,所以如今香汤盆中间还是空着的。
执钟僧人敲钟打板,弘济寺内众僧在方丈慧海大师的带领下,搭衣持具,齐齐走进大殿。
然后,按照平日上殿时的次序分别站好。
磬响三声后,众僧随慧海大师一起,向上顶礼三拜。
然后,由僧值、悦众二人,以磬引路,执事六人紧随其后。
另有二僧托着香花盘走到慧海大师面前,侍僧随侍于慧海大师身后,众人齐唱佛号“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接着,跟随慧海大师前往供奉太子金身佛像之处迎请。
到达太子金身佛像之处后,众僧按序分班站立,同声唱赞。
唱赞声停下之后,慧海大师拈起香,身后侍僧展具,顶礼三拜后,请出太子金身佛像。
众僧口唱佛号“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由慧海大师将太子金身佛像举在胸前,众僧回到大殿。
此时,大殿内钟鼓齐鸣,迎像队伍到达后,慧海大师将太子金身佛像安放在香汤盆内。
霎时间,钟鼓、佛号声立停。
然后,慧海大师带领僧众双手合十,向太子金身佛像行佛礼。
这时候,维那举腔高唱《炉香赞》(释1),慧海大师拈香礼佛。
随后,僧众共唱圣号“南无般若会上佛菩萨。”
紧接着,慧海大师带领众僧共同诵经。
诵经过后,维那再次举腔唱赞:
“菩萨下云中降生净梵王宫右胁娩金童天月奏长空目顾四方周七步指天指地尊雄,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宗,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宗。”
唱赞之后,维那再诵真言:
“唵底沙底沙僧伽娑婆呵。”
(注:此段唱赞来自度娘,作者也不明其中真意,大家就不要深究了,捂脸~~)
这时候,慧海大师起身,于佛号声中开始浴佛。
以勺舀香汤,三勺灌沐太子金身佛像。
主法浴佛后,僧众分两班依次照例进行浴佛。
待僧众归回原位,慧海大师亲自上前,用白绸布巾擦拭干净太子金身佛像上的水迹,自此,浴佛圆满。
与此同时,众僧共同念诵《回向文》及《三皈依》后,礼佛而退。
值此时,浴佛仪式就圆满结束了。
浴佛仪式结束后,弘济寺内还有放生法会。
徐氏没有参与永宁侯府布施,这放生法会,却不肯错过。
放生法会依旧由慧海大师主持,普云大师则带着几个弟子,还有安笙,到山下施药义诊去了。
安笙离开之前,被徐氏叫过去了一趟。
当着众多权贵之家的老夫人的面,徐氏特地将安笙招到身边,慈眉善目地嘱咐道:“你此去与大师下山施药义诊,切记凡事都要过问大师之后,再行判断,莫要自作主张,坏了大师的善举,你自己也记着当心些,祖母知道你心善,但凡事也要量力而为。”
安笙闻言,目光微微闪了闪,垂首恭敬应道:“是祖母,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安笙没有仔细听,又跟徐氏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也没什么好听的,左不过是些或欣羡的恭维之言、或嫉妒的拈酸之话。
总之,真心敬服者少有。
不过她估摸着,徐氏也不会在意这个。
她要的,不就是让那些人都知道,顾家有个丫头,能跟普云大师一起,施药义诊,做大善事么!
至于自己的名声,那都无关紧要。
安笙轻轻勾起唇角,暗暗笑了一声,转头去寻普云大师去了。
施药义诊的摊子,摆在山脚下。
这是普云大师的坚持,就是怕有不利于行的患者不能得到医治。
普云大师知道安笙走得动,也就没有特地安排软兜,直接带着她就下山去了。
安笙跟着普与大师和几位小师傅,一路到了紫霞山下。
那里,弘济寺施药义诊的摊子,已经摆好了。
安笙跟着普云大师走过去,然后听从普云大师安排,在普云大师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将自己的小药箱子摆好,安笙就静静地坐着。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白衣裙,只在头上簪了一支梅花簪,瞧着人格外地素雅恬淡。
浴佛节当日,施药义诊的人家不少,可是,谁也没有弘济寺普云大师的名头大。
许多身患疑难杂症的病人,就等着这一天,到大师这里来求药问诊呢。
可是普云大师毕竟只有一个人,两只手,那么多病人,如何看得过来。
可眼见着百姓们为沉疾所困,普云大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故而,后来便陆续收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弟子,悉心培养,想让他们替百姓们解除病痛之苦。
而他所收的这几个弟子中,资质最好的,领悟力最高的,自然要数安笙了。
可是,安笙一个小姑娘,资质再好,除了普云大师之外,别人也不相信啊。
所以,坐了半晌,只见别人的诊案前头都排的满当当,只有安笙这里,连一个人也没有。
青葙见此,不由地有些着急。
俯身靠近安笙,青葙小声问道:“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咱们可准备了那么多药材呢,难道都送不出去了?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识货,呃...不对,这么没有眼光啊,小姐的医术这么高,他们这么以貌取人,可怎么行呢。”
安笙侧首,莞尔一笑,安抚道:“莫急,总会有人来的,既然我这里没有人,那我们先去帮帮师傅他们吧,省得他们忙不过来。”
青葙听到安笙这样说,也只好应了。
谁知刚要扶安笙起身,就见安笙面前坐下了一个人。
青葙激动地揪了下安笙的围兜带子,高兴地道:“小姐小姐,有人了有人了,您快看!”
安笙点点头,叫她莫激动,然后转过头去,重新坐好,面向前方。
“敢问您......”话还未问完,安笙颊边的笑容就僵住了。
她如何也没想到,来看诊的人,会是他。
第一百章:看病(给凉月a的和氏璧加更)
青葙直起身子,看到坐在安笙面前的人,也愣住了。
护国公世子,他来找小姐看病?
不错,来人正是护国公世子,陆铮。
只见陆铮大马金刀地跨座在安笙面前的小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安笙。
安笙:“......”
陆铮:“......”
相看无言,说的大概就是他们这样吧,安笙分神想到......
安笙并不知道,陆铮冷峻的面容下,掩盖的,是一颗如何尴尬的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走到这里坐了下来。
他刚才无意间经过这里,正好看到弘济寺的普云大师在此施药义诊。
本来,陆铮是想过来,看看普云大师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成想,忙还没帮,自己倒先坐下了。
可坐已经坐了,现在再起身离开,恐怕更加尴尬。
思及此,陆铮便将胳膊放到了诊案上,惜字如金一般地道:“看病。”
最初的怔愣过后,安笙含笑点头,素手一翻,三指搭上陆铮的手腕,凝神诊脉。
安笙的手指带着些微凉意。
葱白的指尖搭在陆铮腕间的那一瞬,陆铮忽然觉得,有一股说不清的酸麻感,传遍周身。
陆铮赶紧凝神暗暗用力,压下了想要打寒颤的感觉。
安笙诊了会儿脉,便收回了手。
想了想,含笑问道:“陆世子觉得哪里不舒服?”
陆铮脉象沉稳有力,根本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非但没病,他的身体素质,还比许多人强太多。
既然如此,陆铮跑到这看的哪门子病?
难道是来砸场子的?
安笙脑海中忽然跑出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陆铮从没有觉得自己这般不善言辞过。
安笙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实在不知怎么回答是好?
难道说,他没有不舒服,他就是看安笙的诊案前一个人都没有,才跑过来坐下了?
当然不行。
若真这么说了,保不齐安笙以为他不正常呢?
可是,他现在,好像也有点不正常......
陆铮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何回答,显得至关重要!
正值为难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男声。
肩上一沉,陆铮便听到陆文轻快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将军,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
陆铮顺势站起身,反手搭在陆文肩上,道:“我来看看,大师这里,是否需要帮忙。”
陆文看了看安笙,又看了看旁边忙得不可开交的普云大师,了然地点点头,哦了一声,“原来将军是来帮普云大师的忙的,那将军先忙,我去问问大师,要不要年轻力壮的劳力!”
说罢,陆文便撒丫子跑了。
陆铮面色不由更黑。
陆文一回头,见到陆铮的黑脸,吓得忙收回了视线,跑到普云大师前面找存在感去了。
大师见到陆文来了,说了一句话,就将人赶去帮忙抓药维持秩序。
病患实在太多了,大家都忙得很。
安笙见普云大师那头忙不开,也顾不得再猜测陆铮为何而来。
反正他自己不是也说了,是来帮忙的。
于是,安笙对陆铮道:“若我看的没错,陆世子应是火气有些旺,多动一动,也就好了。”
说完,安笙便走向普云大师,再没理会陆铮。
陆铮风中凌乱了一会儿,也默默地走了过去,帮忙去了。
渐渐地,患者越来越多,安笙的诊案前也排起了长龙。
安笙顺手将抓好的药材塞到陆铮手里,告诉他要交给哪位患者,便提着裙摆回了自己的诊案前。
望闻问切,开方下药,安笙做的游刃有余。
其他的患者见她这样,也就都不再拘泥于她的年纪了。
安笙人长得漂亮,笑容也和善,身上还有一股能安人心的气质,被她诊治过的患者,都觉得舒服极了。
后来,有人问普云大师,这里为何会有个女孩子。
普云大师便解释说:“此子与佛有缘,与贫僧亦有缘,乃是我收的俗家弟子,她虽年岁小些,但天资甚高,乃是我最得意的一个徒弟。”
那人闻言恍然道:“原来是大师收的俗家弟子,怪道这位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过人的医术,大师善心,姑娘亦善心,不辞辛苦,在此为我们看诊赠药。”
普云大师道了声佛号,“施主不必挂怀,这都是我们应当做的。”
安笙亦颔首笑着附和了普云大师的话。
这般一直忙了足足一个时辰,来看诊的人才稍稍少了一些。
安笙停下来擦了擦汗,正要回头去叫青葙,就见一杯茶端到了自己面前。
抬首一看,安笙颔首谢道:“多谢陆世子。”
然后,也没矫情,接过陆铮递来的茶,痛饮了一大口。
茶水还是温的,不凉不热,入口正好。
一杯温茶下了肚,安笙快要冒烟的嗓子眼,终于好受多了。
“你常同大师去施药义诊么?”陆铮看了看安笙,闲谈一般地问道。
安笙目光动了动,含笑看了陆铮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目眺远方,道:“也没有,陆世子也知道,我的身份,行事终究不如你们这样便宜,所以,也不能总跟着师傅出去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洒脱,像是吹过湖面的威风,让人格外舒服。
陆铮静默了一瞬,然后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那一刻,陆铮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闪过了与安笙相识的情景。
那日,她也是穿着这样一套素白衣裙,人瘦瘦的,小小的,见谁都笑眯眯的,一副恬淡温和的模样。
可是后来一下手扎针,整个人就又变了一副模样。
那个时候的安笙,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和沉静。
再后来,她晕倒在自己怀中,苍白的小脸上,冷汗密布,那个时候的她,又是那样的孱弱而惹人怜惜。
陆铮想,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才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起了这个姑娘。
后来几夜里遇见,他虽没有表露身份,但却几次三番暗中护送着她回府。
直到最近这次,她被匈奴的暗探挟持。
陆铮至今想起那夜的惊险状况,仍觉后怕。
他甚至不敢想,若他再晚去一时半刻,安笙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第一百零一章:素手做羹汤
浴佛节当日,惠帝为显向佛之心诚笃,下令阖宫上下,茹素一日。
不过,这皇上,太后还有皇后娘娘等茹素,毕竟不能真吃的跟庙里的和尚们一样,故此,御膳房可谓费尽了心思。
皇后娘娘和荣贵妃也都先后派人到御膳房,提点交代了诸多。
午膳时分,又有一位贵人来了御膳房。
御膳房大总管蔡旺听手下人说梁贵人来了,忙迎了出去。
刚走到御膳房门口,便见一宫装丽人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蔡旺赶紧快步迎了过去,躬身问安:“奴才见过梁贵人,请贵人的安。”
梁贵人笑着抬抬手,请蔡旺起身。
蔡旺顺势直起腰身,恭敬笑问:“贵人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梁贵人停下来,侧头看向蔡旺,客气笑了笑,道:“确实有件事,想请蔡公公行个方便。”
蔡旺闻言目光一闪,随即颔首笑道:“贵人折煞奴才了,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奴才可当不起您这个请字。”
这梁贵人如今还算得宠,所以蔡旺不敢随便得罪。
在宫里想要活的长久,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不能轻易得罪人。
蔡旺这么多年,能将御膳房总管的位置坐得牢牢的,就是因为他从不拉帮结派,也从不站队。
宫内党争派系甚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蔡旺从来不站队,也不随意得罪任何人。
这深宫内院里头,你真就说不好,哪一朵娇花,就入了皇上的贵眼。
只要入了皇上的眼,那从此就是平步青云,不可同日而语。
而往往,这时候,曾经得罪过这位盛宠殊荣的娘娘的人,多半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蔡旺不站队,也不得罪人。
不过,这不站队,不得罪人,也不是件容易事,一般人,那可是做不来的。
蔡旺能就能在,他有一副好眼力。
只不过,他轻易不表现出来罢了。
梁贵人这时候过来,若他猜的没错,多半是要亲自做菜给皇上吃。
果然,下一刻,梁贵人便微微颔首,道:“我有一道素斋,想要做给皇上还有太后娘娘尝尝,不知蔡公公可否行个方便,让我用一用御膳房呢?”
蔡旺犹豫了一瞬。
今日是浴佛节,皇上特地下令阖宫茹素,他生怕哪里出了岔子,恨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
可是,梁贵人却忽然来,说要给皇上做菜。
即便今日不是浴佛节,此举也不合乎规矩。
可是,若就这么拒绝了梁贵人,必然要让梁贵人记恨。
大晌午的,她不惧日晒来到御膳房做菜,为的什么,谁都清楚。
这宫里头的女人争宠的手段,蔡旺也见过不老少。
争宠的女人,可是最可怕的,也最得罪不起的。
可是,若就这么放梁贵人进去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蔡公公若不放心,可从旁监视着,”梁贵人似乎看出的蔡旺的犹豫,又道,“公公想想,我这般大摇大摆来了御膳房,难道还会做什么不好的事吗?公公若不放心,可将我做的菜,特地标注出来,请皇上知道,届时,无论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公公头上,你说是吗?”
话已至此,蔡旺如何还能不答应。
“那...就请贵人尽快。”
“公公放心。”梁贵人含笑点头,提裙而入。
蔡旺确实不放心,所以一直跟着梁贵人,美其名曰,梁贵人不熟悉御膳房,他跟着好随时伺候。
梁贵人也不在意,笑得非常温和。
蔡旺在这儿也好,她正好问问御膳房都准备了什么素菜,省得与她要做的重复了。
一问之下,发现并无自己要做的素斋,梁贵人就放心了。
御膳房内食材齐全,尤其今日全做素斋,所以各式菌蔬都备的足足的。
待梁贵人要好了食材,蔡旺就命御膳房的人将食材按照梁贵人的要求给处理好,然后才端过来,给梁贵人。
梁贵人客气道了谢,便开始做菜。
蔡旺见梁贵人下手不慌不忙,便知从前在家里也是进过厨房,亲手做过菜的,也就放心了一些。
锅中的水烧滚了,梁贵人开始让丫鬟将几样需要焯水的菜先放进锅里去。
有人过来叫蔡旺,说是有道菜得他亲自去瞧瞧。
蔡旺见梁贵人还在焯菜,想着自己离开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便跟梁贵人告了声罪,先离开了。
哪知道这一走,就走了整整一刻钟,都没脱开身。
等他再回来,梁贵人这里已经开始炒菜了。
蔡旺疾步走过去,还未到灶台前,就闻见一股浓重的香气。
这是......盛放荤油的坛子......
蔡旺眼神一变,目光四下搜寻了一下,最后,定在了梁贵人所在的灶台边上的一个小坛子上。
那一瞬间,蔡旺心念电转,想过无数个可能。
短短的几步路,他却觉得自己走的分外艰难。
他想,这到底是有人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呢?
怕是后者的可能性,更为大一些吧。
今日因为是做全素斋,厨房里头的荤油坛子,早被他命人收起来了。
可现在,却出现在了梁贵人做菜的灶台边上。
蔡旺想跟自己说,是哪个奴才不经心,才拿错了,都不行。
这样的错误,常在厨房里头的人,怎么会犯呢!
那若不是不小心,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要说御膳房里头有人故意想要陷害梁贵人,实在不大可能,而且也解释不通,所以说,就只能是内宫里哪位娘娘了。
蔡旺暗暗叹了口气,咬了咬牙关,他一再小心,没想到,最后这把火,还是烧到御膳房来了......
蔡旺走过去,梁贵人正好停手。
盛菜装盘,梁贵人做的一丝不苟,非常认真,可见也是真的用了心的。
蔡旺暗暗叹息一声。
在内宫里头,光用心,可是不行的啊!
得长眼,长心眼才行!
今儿无论是谁陷害的梁贵人,如今木已成舟,也许就是梁贵人命该如此,蔡旺知道,自己不该多嘴。
他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了,最不需要的,就是无谓的同情心。
第一百零二章:荤油炒素菜
梁贵人装好菜,转过身来,见蔡旺站在自己身后,便笑道:“那就有劳蔡公公,将我做的这道菜,给皇上和太后娘娘送过去了。”
蔡旺轻轻颔首,接过梁贵人的丫鬟端过来的菜,只觉重如千斤。
梁贵人没有久留,又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
蔡旺送走了梁贵人,立即回到御膳房,将几个心腹单独叫到一边问话。
结果问了一圈下来,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蔡旺眉心不由皱起。
能将手伸到御膳房来,还叫他查不出怎么回事,可见这个人,势力不小。
蔡旺暗暗心惊,心道多亏自己方才没有多嘴,否则坏了那人的事,到时候死的,怕就是他自己了!
不过,就算死罪能逃,这一次,他这活罪,怕是也难逃了。
......
今日午膳,皇上和皇后在寿安宫陪太后娘娘同用。
蔡旺安排好了膳食,命人直接送去了寿安宫。
待常亭尝菜试毒之后,皇上和皇后才扶着太后娘娘入座。
吃到那道罗汉斋的时候,常亭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吃下去之后,并没有什么不适,常亭也就没有说。
皇上和皇后同陪太后娘娘用膳,太后娘娘兴致正高,他若说错了什么,让太后娘娘不高兴了,皇上岂能饶过他?
太后娘娘本就常年茹素,所以对这些素斋,也不算太有兴致,但是因为皇上和皇后陪着她,她的食欲也好了不少。
皇上见太后进的香,笑着吩咐常公公,“常亭,今日御膳房上下,赏!”
常亭颔首应道:“是,皇上。”
太后用了几道菜,见皇上面前放着的那道罗汉斋,摆盘形色都不如别的菜品精致,不免有些不喜。
但是因着皇上在,太后就没有将不喜的情绪表现出来。
哪知她这多看了两眼,布菜的宫人便以为她想吃那罗汉斋,故特地夹了一筷子,放到了她面前的碟子上。
“母后喜欢这罗汉斋?”皇上也发现太后的目光停留在罗汉斋上,故而问道。
太后笑了笑,既没肯定,也没否定,拿起银筷,将碟中的素菜夹起来吃了。
谁知刚一入口,太后眉心就紧紧地蹙了起来。
皇后心细,她又正坐在太后左手边,所以太后一蹙眉,她就发现了。
于是忙问:“母后,您怎么了?”
太后摆摆手,没有回答,却歪过头去,然后头偏了几分。
太后身边的福嬷嬷见状,忙扯下帕子,双手举到太后嘴边。
只见太后以袖掩面,将口中的菜,吐到了福嬷嬷的帕子上。
皇上一见太后这样,面色当即就变了,忙倾身问太后怎么回事。
皇后也急的站了起来。
太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摆摆手,让皇上和皇后坐下。
“没什么大事。”
皇上见太后确实不像是吃坏了,或是中毒的样子,这才放心又坐了回去。
一坐下,皇上就厉声唤道:“常亭,菜是你亲口尝的,怎么竟没尝出不对来么!”
常亭闻言便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恕罪,是奴才疏忽,奴才罪该万死。”
皇上显然很生气,也没搭理常亭,任常亭将头磕得砰砰直响,也没叫起。
这时候,太后发话了,“皇上别生气了,这事也怨不得常亭,你们不常吃素斋,所以吃不大出素油与荤油的区别,所以这事,也不能怪常亭。”
“母后是说,这菜是用荤油做的!”皇上惊道。
他虽不知荤油与素油到底差在哪里,可光听一个“荤”字也能明白,这不该是用来做素菜的。
“御膳房好大的胆子!”皇上狠狠地一拍桌面,“朕今日特地交代,阖宫均用素斋,他们竟敢用荤油做素菜,这般阳奉阴违,是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常亭,你去,将蔡旺给朕叫来,朕倒要问问他,谁给他的胆子,敢这么做!”
“是,皇上。”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常亭哪敢耽搁,连滚带爬地飞奔而去。
过不多时,蔡旺跟着常亭来了。
哆哆嗦嗦地跪下请了安,蔡旺也没敢多看。
他知道,一定是那道罗汉斋出问题了。
太后娘娘常年茹素,别人吃不出区别,她不会吃不出。
看来今日做下这局的人,对太后娘娘甚是了解。
皇上目光沉沉,盯着蔡旺看了几眼,才厉声道:“蔡旺,你说,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用荤油做素菜,朕的吩咐,你尽当做耳旁风了不成!”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不敢啊,”蔡旺连连磕头哭喊冤枉,“自接到皇上的命令,奴才就一直处处小心着,您纵使给奴才千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违背皇上的命令啊,又怎会用荤油来做素菜呢。”
观这形势,今日的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了,可至少,得保住小命。
至于梁贵人那里……
他只能说一声抱歉了,在自己的小命面前,那点子可怜的同情心,实在不值一提。
皇上听到蔡旺鸣冤,重重地哼了一声,对常亭道:“将这道罗汉斋拿去给他尝尝,看他再敢喊冤!”
常亭颔首应声,然后赶紧躬身走到皇上身边,将那盘罗汉斋端了下来。
“罗汉斋......”蔡旺故作惊异地抬首,随后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叩请皇上容禀!”
蔡旺刚才的模样,显然说明事情还有内情,他又这样请求,皇上也不想被人说他专断独裁,于是便答应了。
“你说。”皇上声音低沉,面含薄怒。
蔡旺赶紧又磕了个头,急急地道:“是这样,方才奴才准备午膳的时候,梁贵人忽然来了,说是要为皇上和太后娘娘做一道素斋,奴才本觉得不合规矩,可梁贵人言辞恳切,孝心拳拳,奴才,奴才就应了,本来,奴才是想,有奴才跟着,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谁知,谁知奴才就出去看了一下别的菜,梁贵人的罗汉斋就做好了,奴才也不敢当着梁贵人的面亲自尝菜,只好就先端出去了,哪成想,梁贵人会用荤油做了素斋,奴才为怕今日出了岔子,特地吩咐他们将荤油都收起来了啊!”
第一百零三章:迁怒(加更一)
“梁贵人?”皇上眉心轻轻皱了一下,然后问说,“你是说,这道菜,是梁贵人做的?”
“回皇上,正是。”蔡旺俯首应道。
皇上闻言,眉心不由皱的更紧。
按蔡旺的说法,是梁贵人跑到御膳房,用荤油做了道素菜,坏了太后的修行,还破了他下的命令。
这梁贵人,好大的胆子!
皇上怒火渐渐上涌,视线来回转了几圈,忽然转向皇后,怒道:“这梁贵人怎么会跑到御膳房去,你身为皇后,竟然不知道么!怎么就不知道拘束着她一些呢!”
皇后忽然被骂,不免委屈,可有气也不能对皇上撒,不仅不能撒,还得恭敬应下。
皇后起身福道:“是臣妾失察,请皇上责罚。”
太后见状,伸手将皇后扶起,然后对皇上道:“这事跟皇后有什么关系,皇上有气,应该对该撒的人去撒。”
“母后说的极是。”皇上见太后发话,也不好再迁怒。
微微倾身,虚扶了皇后一把,道:“朕一时生气,叫皇后受委屈了,皇后莫往心里去。”
皇后闻言,又福了下身,温言道:“臣妾不敢,只要皇上不生气,臣妾即便受了委屈,也无妨,更何况,皇上训诫,臣妾并不觉得委屈。”
皇上见皇后如此识大体,便欣慰的笑了,心中的怒气也缓和了些许。
太后见到皇上和皇后琴瑟和鸣,互敬互爱,也很是欣慰。
这件事,本来也不能怪皇后,皇上心里头清楚得很,方才那样,也不过是一时间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迁怒而已。
梁贵人为何会到御膳房去做素斋,说到底,根儿在皇上身上。
梁贵人承宠时间不长,初始的时候,皇上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小家碧玉的味道,很是惹人怜爱。
可小家碧玉惹人怜爱,也不过是一时的,皇上总不能日日都怜爱小家碧玉一个吧?
更何况,这宫里头的小家碧玉多了,又不是只有梁贵人一个。
梁贵人一没过人的家世,二没倾城的容貌,还能指望着承宠多久呢?
近来,皇上就有心疏远她,所以已有多日未曾见她了。
这一次,梁贵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能想到亲手做素斋这个法子,来讨好皇上。
没成想,讨好不成,却犯了大错。
这下,梁贵人别说承宠了,恐怕位份,都要保不住了......
果然,皇上思虑了片刻,便对常亭道:“梁贵人私做主张,无视规矩,夺了她贵人封号,就让她,还住回原来的地方去吧。”
“是,皇上。”常亭颔首应声,面色如常。
然后,皇上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蔡旺,道:“蔡旺怠忽职守,知情不报,念在情有可原,拉下去,打三十板子,小惩大诫吧。”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蔡旺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赶紧磕头谢恩。
皇上摆摆手,常亭和蔡旺躬身退出。
将罗汉斋撤了下去,皇上和皇后又陪着太后用了些素斋,才叫宫人们将菜都撤下去。
太后每日午间都要小睡,皇上和皇后服侍太后睡下后,便一同离开了。
皇上直接回了御书房,皇后则回了自己的凤仪宫。
常亭宣完旨后,便垂首候在一旁,等待梁贵人动身。
这样的事,他见过多次了,早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在宫里头同情心过盛,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旨意是皇上亲自下的,梁贵人的意愿,此时早就没人再理会了。
再闹,除了给自己更多难堪,又能有什么用呢?
真想得开,倒不如自己顺从旨意离开,还算体面,也好过现在这样,被人硬押着出去。
常亭暗暗摇了摇头,眼底一片漠然。
押走了梁贵人,常亭回去复命。
皇上听闻梁贵人离开了,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常亭见此,便极为有眼力地退到了一旁。
......
凤仪宫。
皇后回来后,就让文鸳将内殿伺候的人都赶出去了。
文鸳将人带出去后,又重新回了内殿。
皇后端坐在高背椅上,见到文鸳进来,便问她:“今儿这事,你怎么看?”
文鸳快步走到皇后身边,躬身行礼。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以为,今日之事,多半是有人故意为之,梁贵人再如何,应该也不会故意用荤油做素菜给皇上和太后娘娘吃,她没这个胆子。”
皇后淡淡地点了下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本宫也觉得,这件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娘娘眼明心亮,奴婢自愧不如。”文鸳道。
皇后闻言笑了,指着文鸳嗔道:“你哪是不如本宫,你是看破,却不说破罢了,你那点小心思,本宫还能不知道么。”
文鸳忙颔首笑道:“娘娘慧眼,奴婢这点小心思,在娘娘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皇后闻言凤眉微微挑起,身子向后靠了靠,然后,才状似不经意地道:“你我心中都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做下的,昭阳宫那位,又活泛了。”
文鸳看了看皇后,思索了片刻,问:“那娘娘,咱们可要做些什么吗?”
“暂且不必,”皇后摇摇头,“先让她闹着吧,她大病初愈,正是精神头好着的时候呢,本宫没必要这个时候,跟她迎面对上,反正她也不是闹这一日两日了,这么多年了,本宫难道还没有习惯么。”
“娘娘所言极是。”文鸳颔首应下皇后的话,再不多说。
与此同时,皇后口中的昭阳宫,荣贵妃也正在听刘承水汇报此事。
刘承水将事情的经过和结果详细的说了一遍之后,便恭敬地垂首候立一旁。
荣贵妃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伸出自己的左手,拨了拨指甲上新上的丹蔻。
那红艳艳的颜色,瞧着甚是晃眼。
荣贵妃却喜欢得紧。
她就喜欢这正红色。
她穿不得正红,可染个指甲,总行吧。
欣赏了许久,像是终于欣赏够了自己的手指甲,荣贵妃才问刘承水。
“凤仪宫那位,可跟着吃瓜落了?”
刘承水闻言颈后便凉了一瞬,随即颔首答说:“奴才打听到的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被皇上迁怒了。”
第一百零四章:溺毙
荣贵妃闻言便娇声笑了起来。
半晌后,荣贵妃才止住笑声,微微探出上半身,对刘承水道:“你今儿的差事办得好,本宫有赏,烟若。”
说着,荣贵妃便对站在自己身侧的烟若一摆手。
烟若意会,颔首福身后,转头去了后面,不多时,烟若捧着一个描金匣子回来了。
荣贵妃挥了下手,烟若便直接将匣子交给了刘承水。
刘承水躬身接过,恭敬谢恩。
荣贵妃含笑抬了抬下颌,道:“打开看看。”
刘承水闻言,忙伸手打开了木匣的盖子。
刚一打开,刘承水的目光就变了。
“娘娘,这......”也太贵重了。
刘承水有些惊惧,不知荣贵妃为何这般厚赏。
荣贵妃哼了一声,眼皮轻轻撩起,不经意地扫了刘承水一眼,轻斥道:“慌什么,这是你该得的。”
然后,又低低地笑了一声,接着道:“不过,御膳房帮你做事的那个人,本宫觉得,已经没有再留着的必要了,刘承水,你觉得呢?”
刘承水闻言心中一惊,随即颔首答道:“娘娘所言甚是,奴才会收拾利索的,请娘娘放心。”
荣贵妃满意地嗯了一声,“你办事,本宫向来放心,如此,你就去吧,早些了结了此事,本宫也安心。”
“是,娘娘。”刘承水闻言,便躬身行了一礼,双手抱着木匣退出了内殿。
次日早,暗中给梁贵人换了油坛的小太监,便被人发现溺毙在了玉芙宫后头的荷花池里。
玉芙宫后头的这个荷花池子,水比较深,从前也有不少人溺死在里头,所以大家也都没有怀疑。
更何况,死的不过是个小太监,又没主子来寻,谁会在意。
查过身属哪里之后,大内侍卫便直接叫人通知了御膳房的总管蔡旺过来认人。
蔡旺昨儿才被打了板子,这会儿正趴在床上哎呦哎呦叫唤着呢。
无法,便叫了自己一个心腹前去认人。
确定了是御膳房的人,蔡旺那心腹便回去跟他说了。
蔡旺一听,便猜到了,这小太监多半就是昨日换油坛的那个。
蔡旺暗暗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也嘱咐了心腹不要乱说,打定主意要将这事烂到肚子里去。
荣贵妃清早起身梳妆的时候,听说玉芙宫后面的荷花池捞上来了人,便将刘承水招来询问。
一问之下,便知是刘承水的杰作。
荣贵妃满意地点点头,又叫刘承水下去忙了。
......
梁贵人被贬斥的消息,直到五日后,才传至梁家。
梁家如何忙乱奔走,自不消细提,总归是不好过,就是了。
墙倒众人推,古来如此。
更何况,梁家这面墙,还不大瓷实呢。
这样一来,想要推一把的人,可就多了。
谁让梁无道之前仗着其姐的威势,横行无忌,颇把自己当回事呢。
梁家如何,先放下不提,说说旁的事。
这梁贵人被贬,宫外最早知道消息的,就要数皇后母家文国公府,和荣贵妃母家兵部尚书府了。
而文韬,也第一时间从其母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知道消息后,文韬便坐立不安,在房里来回走动了几趟,文韬招过听风,低声吩咐了几句。
听风听得连连点头,然后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听风走后,文韬也出了门。
他也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就去了馥春阁。
到了馥春阁后,就见苏远正在安排人摆货。
文韬忙快步走了进去。
“你这动作可够快的啊,新方子才拿到手几天,你就赶着做出成品来了?”一把拍上苏远的肩头,文韬哥俩好一般地凑过去,道。
苏远闻声回头,见是文韬,便笑了。
然后,故意带着些调侃的口气道:“二公子抬举我了,这都是旧方做的沉货,是我从代州带过来的,铺子里总这么空着也不成,先摆上试卖一段时日,等到正式开张,新方子做的东西也就赶制出来了。”
文韬听到苏远叫他二公子,便用折扇指着苏远,不依的哎了一声。
“苏远你这样可不行,几个月不见,你这是跟谁学了油嘴滑舌的毛病,可得赶紧改。”
苏远挑了挑眉,轻笑一声,“自是跟二公子学的,二公子若要让我改,可要以身作则才好。”
文韬啧了一声,抱拳做求饶状:“我自知身份那件事情,是我的不对,还请苏大掌柜,大人大量,快些原谅我吧。”
苏远还了一礼,终于改了口,道:“云兄客气,苏某愧不敢当。”
文韬连连点头,道:“这样听着顺耳多了。”
话音方落,二人便忍不住相视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苏远将文韬请去后面相坐。
文韬跟着苏远去了后头,二人坐下,喝了一盏茶,又聊了些铺子里的事,就听到听风的声音自门口传了进来。
二人知道应该是安笙来了,忙起身去迎。
双方在门口迎面遇上,文韬和苏远双双请安笙进去。
苏远又叫人重新上了热茶,三人坐下说话。
安笙啜了口茶水,问文韬:“你急着派人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么?”
文韬颔首,“是的。”
然后,文韬便停下了话头,对听风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盯着外面。
听风意会,颔首行礼过后,便退出去了。
见听风把守好门口,文韬这才压低了音量,对安笙道:“梁贵人昨日因做错了事,被陛下贬斥了,消息今早送到了文家,我让人特地找我娘身边的心腹丫鬟问的,错不了,所以我就赶着来给你送消息了。”
安笙闻言,微微一愣。
这么快?梁贵人就被贬斥了?
文韬见安笙愣住了,不由着急,又提醒道:“梁贵人被贬,梁家说不定反倒要抓紧你们家作为救命稻草,对此事,你可有什么想法吗?”
要是安笙现在说一句请他帮忙,他必然义不容辞,帮她料理了梁家这个麻烦,以绝后患。
可是安笙并没有求他帮这个忙,文韬也无法贸然插手。
可他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的。
万一梁家情急之下,将与永宁侯府有婚约的事情闹了出去,说不定,最后这事还要牵连到安笙。
这才是文韬最不愿见到的。
第一百零五章:众口铄金
安笙冲文韬笑了笑,道:“多谢云兄提醒,这件事,我也考虑到了,今日急着来见你,不光是因为收到你的传信,也是有这个原因,我有件事,正想求你帮忙呢。”
文韬听罢面色不由一喜,“你说,不管什么事,我必然帮你办妥了。”
只要安笙开口请他帮忙,他必然义不容辞,倾尽全力帮她。
“我想请云兄帮我散播个消息。”安笙道。
“散消息?”文韬听了安笙的话,不由微微一愣,随后颔首道,“是什么消息,你说吧。”
“梁家有一秘辛......”安笙说到这里,顿了顿,面上忽然有几分不自然。
文韬和苏远见她这样,就知道,这秘辛,恐怕不大好宣之于口。
文韬想了想,抢在安笙之前道:“要不,你将事情写下来给我,我即刻帮你去办,你看这样可好?”
安笙闻言心中不由一暖,对文韬颔首谢道:“如此也好,那我就先谢过云兄了。”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你便别同我客气了。”文韬笑着摆摆手。
说罢,几人便去了苏远的书房。
安笙将梁无道和他的寡嫂偷/情的事情,写了下来,让文韬帮她散布。
有些事情,很多时候真假都不那么重要。
人云亦云,众口铄金,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说到底,她前世之所以会死于非命,多半还是因为这件事。
要不是梁无道和他那位寡嫂太过狠心,非要置她于死地,她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杀身之仇,不共戴天,她重来一回,可不是为了看他们优哉游哉,潇洒的活着的。
她就是这么,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更何况,她不先动手,等着她的,就又是未知的危机。
若她猜的没错,文韬的担心,可不仅仅是担心,多半,即将成为事实。
梁贵人骤然被贬,梁家失势,在京中又无其他可依靠的人家,届时求助无门,极有可能将顾家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以梁家行事的风格,这个时候,多半就要将有婚约的事情,嚷嚷出来。
梁家一个囚攮的暴发户出身,该不要脸的时候,能跌破老牌世家的眼球。
而顾家现在最看重的,就是脸面。
到时候,丢不起这个脸的顾家,唯有答应梁家,嫁一个女儿过去。
然后,顾家和梁家,从此就被绑在一起了。
这是所有顾家人都不愿看到的。
顾家现在是不比从前,可也没堕落到,需要结梁家这种亲家的地步。
安笙知道,自己托文韬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后,不必她再动手,顾家老太太徐氏就能出手料理了梁家。
保证干干净净,不留后患。
老夫人徐氏,出手可不留情。
文韬手下有一些人,专门就是为他打探各种消息,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再按他的命令,散播出去的。
这些人别的或许不行,可做这件事,却很是熟练。
从接到消息到散播出去,不过短短三日,梁家二少爷与其寡嫂有首尾的事情,就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有些事,说的人多了,假的都能变成真的。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事实。
先入为主,人都会以为,自己听到的,就是真的。
而这时候,梁家竟然还没有接到梁贵人被贬斥的消息。
流言一出,梁家老夫人大怒。
随即命仆从出去打探消息,想知道是谁这么“诋毁”梁家。
而此时,梁家内部竟也开始流传,将梁无道和其寡嫂偷/情的事情。
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人不信都难。
别人说的或许不那么可信,可梁家自己人说的呢?
毕竟,有人连二少爷和大夫人偷/情的时间地点,还有...比较详细的内情都说出来了。
由不得人不信啊!
顾家这边,两个消息几乎是一同知道的。
徐氏一直留心梁家的动静,所以一听到这两个消息,当即就喜得将方氏,沈氏还有宋氏召集到一起,“共商大事”。
堂厅里,老夫人徐氏背靠正堂交椅,视线在三个媳妇面上一一划过,然后才道:“梁贵人被贬,你们都知道了吧?”
方氏等互相看了看,皆颔首答说知道。
徐氏顿了一瞬,面上带出几分笑意,又问:“那这几日街上流传的流言,你们可听过了?”
方氏等再对视,答说,也听到了。
徐氏向后靠了靠,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四平八稳地看了几个媳妇一眼。
“那说说吧,你们怎么想的。”
“媳妇以为,梁家这种门庭,实在不适合顾家,顾家想要嫁女儿,多的是选择,实在不必屈居梁家。”方氏率先道。
沈氏抬头看了徐氏一眼,没有立即说话。
反正她又没有女儿,这种事,也轮不到她去急。
宋氏本来也不想急着开口表明态度的,可是,上一回方氏算计顾菱那件事,至今让她心有余悸。
她赌不起,也不能拿女儿的终身幸福去赌。
思及此,宋氏轻轻笑了一声,对徐氏道:“要说这个家里,什么事只要有娘您做主,媳妇心里就安生了,再没什么可担心的,媳妇愚见,斗胆请娘赐教。”
这话就说的比方氏有技术含量多了。
既阐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拍了徐氏的马屁,可谓一举两得。
徐氏听罢,果真笑意融融地点了头。
不过徐氏这人有个毛病,明显高兴的事,她也不愿在小辈面前表现出来,觉得跌面子。
因而便故作姿态的嗔道:“就你能躲懒,我是问你怎么看,你倒好,将锅又给我推回来了。”
“娘英明决断,在娘面前,媳妇怎敢班门弄斧呢。”宋氏巧笑嫣兮,态度恭敬讨好。
徐氏终于忍不住,开怀笑了起来。
三声笑过,徐氏敛下笑容,面上肃然了几分。
“梁家现在既然这般模样了,那么这门亲事,我们就说什么都不能认了,顾家丢不起这个人,若以后说起有这样一个亲家,顾家往后,还怎么在圈子里头混?所以,你们回去都将底下人给我拘束好了,与梁家有婚约这件事,我再也不想听到顾家有人提起!”
“是,娘!”方氏,沈氏和宋氏闻言,皆缩紧了下颌,恭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