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福气
林氏这话说的既清楚,又不那么清楚。
但徐氏却听明白了。
还真别说,林氏这话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是啊,按说到了她这个年纪,真该是享儿女孙辈的福的时候,哪有成日里为了他们操劳来操劳去的呢?
可顾家这种情况骂她不操持,也不行啊。
沈氏到底不是当主母培养的,能力还是欠缺了些,至于宋氏......她从来就没放心过叫宋氏管家!
所以啊,这顾家上上下下,大事小情的,可不就得她来操心么!
而说到儿女婚嫁,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了,先前顾凝薇出嫁,嫁妆上倒是不必她怎么操心,方氏虽然不靠谱,但对这个女儿还是没得说的,该准备的早就已经准备起来了,可安笙这里,却不同。
林氏没清楚的那些话指的什么,她很清楚,安笙怎么养大的,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想当初,别说找个这么好的人家了,压根儿就没想过将安笙接回京来。
可谁想到,最后人不仅接到京都来了,还得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那可是护国公府啊,从前真是想也不敢想的,谁知竟然真的天上掉馅饼,就砸到安笙头上了。
可这大馅饼砸下来了,嫁妆可怎么处呢?
安笙生母就不提了,早死了多少年了,而嫡母......方氏能用心给顾凝薇准备嫁妆,可却不会替安笙准备什么,更别说她如今也死了,总不能从坟里跳出来操持这事吧?
那只怕就不是操持这件事了,是报仇才是!
综上所述,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安笙的嫁妆,难弄。
徐氏也不是没动过让陆家贴补几个的心思,可这话没法提啊!
没想到,她没脸提这事,林氏自己倒是提起来了!
嘿,这可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再好不过了啊!
思及此,徐氏笑得愈发真心,“侄媳妇这话在理儿,在理儿。”
不过,她应和林氏的话,却并不直接说到嫁妆上去,这就是徐氏心机深沉的一面了。
有些话别人说出来是那个意思,她自己若说出来,就变了味儿了!
林氏倒也没跟徐氏计较这些,她既然提起这件事,就没打算再跟徐氏扯皮,见徐氏应了她的话,便直接说:“既然老夫人觉得我这话在理儿,那我就不跟您客套了,是这样的,我名下呢,有个庄子和两间铺子,都还算将就,所以我想着,将这些东西给安笙添进嫁妆里去,再就是我以前有些首饰,都没戴过,我是个素淡人,不喜这些,加之一直寡居,这些东西用多了也不合适,就想给安笙做个添头,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呢。”
林氏敢说这话,必然也是笃定徐氏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徐氏听了林氏这话,脸上便情不自禁地闪过一抹喜色,随即敛去,故作矜持道:“按说这嫁女儿,嫁妆该是女方来出,没有叫婆家给添头的道理......不过,侄媳妇也说了安笙的情况特殊......这又是侄媳妇一片心意,我不答应倒是有些不好了,那......呵呵,我就舍出这张老脸,替安笙先答应了,侄媳妇放心,你拿出来这些东西,我肯定叫全数放进安笙的嫁妆里去,顾家是绝对不会沾一点儿的!”
到底还要脸,徐氏自然不敢贪林氏送安笙这些东西。
其实她也明白,林氏这么做并非全然替安笙考虑,肯定也是担心安笙嫁妆太薄,打陆家的脸,这才自己给安笙添置东西的。
这样想来,倒也不是她求到了林氏,反倒是林氏求到她了,顾家脸上也不算难看。
思及此,徐氏笑得不由更为舒心了。
她甚至忍不住想,这就是跟高门大户结亲的好处了,连嫁妆都有人操心了,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啊!
林氏哪能不明白徐氏那点儿小心机,不过,她也没戳破就是了。
徐氏怎么想她并不关心,她只要安笙顺顺当当,高高兴兴地嫁进陆家就好,其他的......都不要紧。
商定了婚期,又说好了帮着准备嫁妆,林氏见再没什么可跟徐氏说的了,就借口说还想去看看安笙,暂别了徐氏。
徐氏得了林氏的好处,正高兴着,闻言自然没拦,忙叫人送林氏去了玉笙居。
......
林氏到了玉笙居,见到安笙的面,便将来定婚期的事情,跟安笙说了,然后又提了嫁妆的事。
许是担心安笙心里有负担,林氏这话说的格外小心,思量又思量,才徐徐提了。
安笙听林氏说要替自己添置嫁妆,心中不禁一叹,酸软异常。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林氏说的那样小心,不就是怕她心里有负担么?
所以,她也该叫林氏安心才是。
因而,安笙便起身郑重朝林氏行了一礼,然后谢道:“让伯母操心了。”
林氏闻言忙将她福气,似叹非叹道:“傻孩子,什么操心不操心的,你跟我说这样的话,不就外道了?我手里的东西,以后还不是要交给你跟铮儿,我只想你跟铮儿一声和和美美,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也都不是大事,你就安心备嫁,有什么都只管叫人跟我说,我但能想到的,必定都替你办了,我想不到的,你也别跟我客气,只管直说就是,听到了吗?”
“听到了......”安笙忍着泪意颔首应了一声。
林氏见安笙垂着头,便慈爱地抚了抚她的髻发,“铮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你能嫁进我们家,也是我的福气,我心里欢喜着呢,你也要欢欢喜喜地备嫁呀。”
安笙终于再忍不住汹涌的泪意,眼泪扑朔而下,一头扎进林氏怀里,一边哭一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伯母......是我的福气才对......”
能嫁给陆铮,能有林氏这样的婆母,是她的福气才对啊。
林氏被安笙这一哭倒也有些心酸起来,也不禁揽着安笙落下泪来。
扶冬和青葙等见她们二人这般,忙都上前去劝,好一会儿,才将林氏和安笙劝住了。
林氏止住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瞧我,怎么倒也跟个孩子似的了。”
众人听到林氏这话,不禁都跟着笑了起来。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姑爷真好
陆铮晚上爬墙过来,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压也压不下去的激动。
青葙给他开门的时候,都从他那张,在别人面前几乎万年不变的冷脸中,觑出了几分端倪,忍不住偷偷抿嘴笑了。
笑过之后,又替安笙高兴。
姑爷这么看重她家小姐,姑爷的母亲也拿小姐当亲生的一样疼爱,她真的很替小姐开心,甚至于从心底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安笙给陆铮晶亮的双眼吓了一跳,随即又有些想笑。
她还从没见过陆铮有这种近乎小孩子般的样子呢,这让她觉得新奇的同时,又心软得几乎一塌糊涂。
青葙送了安神茶进来,就躲到堂间去了,将隔间完全留给安笙和陆铮。
十月底的天,夜里已经很凉了,但她却只觉心中一股暖意,久久不散。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暖呢......
……
隔间里,陆铮将一个小小的黑色匣子交给安笙。
安笙疑惑地看了看他,问:“是什么?”
“给你的,”陆铮闻言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跟了一句,“交给你保管,怎么用,你看着安排就好。”
安笙听他这么说,不禁更加疑惑了,心说是什么东西,还非要交给她来保管,怎么用还要看她安排?
等等......
似乎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安笙快速打开那匣子,在陆铮略有些不自在的神色中,拿出了一叠纸......
不对,不是一叠纸,是一叠银票......再翻翻,还有地契、房契等若干财物,她不禁呆了呆......
陆铮这是......这是把全部身家都给她了?!
“你这是......”安笙想要开口问问,但一张嘴却发现喉间干涩得厉害,竟没办法一口气说完整一句话。
接着,不等她这话说完,就听陆铮道:“还有些账册在母亲那里收着,母亲同我说了,等你......等你进了门,再将那些交给你来打理,我不通这些,便要劳累你了。”
“我......”安笙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头堵的厉害,眼睛似乎也有变酸的趋势。
她不禁想,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变得爱哭起来了呢?
“怎么了?”陆铮疑惑地嗯了一声,接着又有些紧张起来,“这些不该都交给你吗?不是,我的意思是......唉,那个,我知道你手里有自己的生意,不会贪图我这点儿东西,可我就是想给你,我觉得应该给你......嗯……也不对,哎呀,我到底在说什么呢,我......”
“好了,你别说了,我都知道,我懂,”安笙见陆铮紧张的几乎要语无伦次,忙道,“你能给我这些,我很高兴,真的,我是心里太高兴了才会那样的。”
“真的吗?”陆铮听到安笙这样说,似乎放心了些,但又似乎还不敢完全放心。
直到安笙斩钉截铁地点头应说“真的”,他才真正放下心来。
“我也觉得这些都该给你才对,我不是个会做生意的,家里的生意几乎都是母亲在料理,不过下面都有管事的,倒也不必事事躬亲,只是我实在不擅长与银钱打交道,我知道你很会做生意,这些交给你才好么。”
还有句话,陆铮没说。
在他心目中,男人将自己的产业交给妻子管,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不需要藏什么私房,若真有需要,直接跟安笙说不就行了?
只怕陆铮不会知道,他这样单纯到近乎质朴的观念,是天下多少女子孜孜以求的吧。
安笙总觉得自己能碰见陆铮,是最大的幸运。
与其说她是陆铮的福气,倒不如说,陆铮是她的救赎……
他让她相信,这世上还是有这样不求回报,无私付出的真情实感的。
何其有幸,今生能遇见你呢?
“那这些,我可就收下了。”安笙一边笑着,一边将那些银票、地契房契什么的又放回了那个小匣子里,然后当着陆铮的面又重新盖上了。
陆铮见状却笑了,神色间是肉眼可见的轻松愉悦,“嗯,你都收着吧。”
安笙笑着点点头,“那你要用钱来跟我说,用多少支多少。”
这本是她的一句玩笑话,陆铮却深以为然,“那当然了,我需要多少花用,岂可瞒你?”
“你......你可真是......”安笙听他这样说,不禁愕然失笑。
这个人啊,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叫她感动欢欣。
“怎么了?”陆铮却没明白安笙笑什么。
安笙也只是含笑摇摇头,说:“没什么,不是大事。”
听安笙说不是什么大事,陆铮也就没追着问了。
他今晚就是来送自己的身家的,再加上知道婚期定下来了,忍不住激动,想来看看安笙,现在两件事都做了,也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青葙送走陆铮,拴好门,回来见安笙对着个匣子笑得一脸春光灿烂,不禁好奇,“小姐,这是什么啊?”
什么东西,值得小姐笑成这样?
再仔细看看那个匣子,见样式从未见过,便想到可能是陆铮带来的,于是忙又追问:“小姐,是不是世子送的礼物呀?小姐小姐,是什么呀?”
安笙听到青葙的话,转头朝青葙笑道:“你们世子的全部身家。”
说罢,径自起身拿起那匣子,准备去收起来。
青葙忍不住惊呼一声,然后忙追着安笙过去,“小姐,您,您说什么?这里头......不会真是奴婢想的那样吧?”
小姐说这匣子里头装着姑爷的全部身家,老天爷,这是真的吗?
姑爷这,这也太......
安笙将匣子锁好,钥匙亲自揣起来,回首朝青葙笑了笑,给了青葙个肯定的回答:“就是你想的那样。”
“天哪,姑爷这可真是......”青葙又惊又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她长这么大,从来只听说做丈夫的瞒着妻子攒私房的,要么也是各自的产业各自打理,却从没见过还没成亲呢,就将全部身家如数上缴的。
“小姐,姑爷可真好!”青葙特别直白地给了陆铮一句中肯的夸奖。
安笙听到她这话,不禁垂首甜蜜的笑了笑,然后又转头朝她嗔道:“瞎说什么,什么姑爷不姑爷的,还没成亲呢。”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操心的感觉还不赖
安笙这话虽然听上去像在斥责青葙不懂事,乱说话,但配着她脸上那压也压不下的笑容,就显得分外没有说服力了。
青葙压根儿就没觉得害怕,闻言嘻嘻一笑,“小姐说得是,现在还不能叫姑爷,世子爷,这么叫,您看成了吧?”
安笙哪能听不出青葙在打趣她呢,不过她这会儿心情正好,也懒得跟这丫头计较,所以听了这话只轻轻哼笑了一声。
青葙见状又是扑哧一声笑,安笙这才好像被她笑恼了似的,转头啧了一声,“不许笑了,没规矩,好了好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睡觉。”
青葙忍笑应了声是,然后先服侍着安笙睡下了,自己也下去睡了。
......
护国公府。
陆铮从永宁侯府离开后,一路脚步轻快地回了护国公府,进了自己院子,正要回屋呢,就见司契守在廊下,不停地冲他挤眉弄眼。
陆铮见状,脚步不禁一顿,看了看屋里的亮光,问:“我娘在?”
司契闻言赶忙点点头,然后,才苦哈哈地小声说道:“爷,夫人看着好像不大高兴呀,您可小心点儿,夫人问了您去了哪里,奴才说不知道,可奴才看,夫人那模样可不像是相信的样子,您......”
司契一脸的“您自求多福吧”,说的陆铮脚步几乎都要踌躇起来。
正犹豫呢,就听里头传来一道淡淡的女声:“回来了,那还不进来,杵在外头做什么。”
陆铮听到这声音,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
进去之后,就见林氏果真坐在里面,见他进来,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陆铮被这一眼扫的不禁有点儿喉头发紧,半晌方小心问:“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林氏闻言突然哈了一声,然后陡然提高了声音,“我怎么来了?这话问得好,那我倒要问问你,去哪了呢!这大半夜的,别是又去谁家爬墙了吧,黑灯瞎火的,也不怕跌着你!”
陆铮听到这话,暗道一声来了,不过,心却忽然放下了。
他对母亲还是很有了解的,母亲这样,分明是没真的生气呢,要真生气了,断不会这个口气跟他说话。
因而,陆铮思索了下,便如实回答林氏了。
反正林氏已经猜到他的去向了,他再瞒着反倒不好。
再说他也不想瞒着母亲。
他虽夜半爬墙去见安笙,但并没有什么逾矩的举动,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婚前不能逾矩,别说林氏提点过这个,就是他自己,也一直深深记着呢。
他珍惜安笙,断不会做出叫安笙难堪的事情来。
林氏却被儿子这光棍似的的态度弄得无奈,“你说说你,我才交代了你,婚前少见面少见面,你倒好,刚说完大半夜就去爬墙了,这眼瞧着就要成婚了,要是真有人发现你半夜去见安笙,传出不好听的话来可怎么办啊?就算你不在乎,娘不在乎,可安笙呢?安笙一个姑娘家,名节大过天啊你知不知道。”
“是,母亲教训得极是,儿子知错了。”陆铮知道林氏说的不无道理,所以很老实地认了错。
他认错态度这么良好,林氏反倒有些说不下去了,半晌只能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你啊......”
她倒不是怀疑陆铮跟安笙,这两个孩子什么品性,她再清楚不过,断不会做出那种糊涂事来,只是,外人却未必清楚这些,或者说,这事真要暴露出来,除了她之外,只怕不会有人相信陆铮跟安笙的清白。
虽说他们俩婚期都定了,眼瞧着也没几个月了,可这话若真传出去,总不好听,对安笙以后也没一点儿好处。
往后这国公府,必是要从她手中传到安笙手中的,若当家主母自己都立身不正,又何以降服得了下面人呢?
而若是降服不了这些人,安笙以后又如何管家?
林氏觉得自己真是要操碎了心。
不过,她并不觉得糟心或者不高兴,相反的,她似乎反倒很享受这种感觉。
她只有陆铮这么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就太叫人放心了,似乎除了他的婚事,自己真没为他操过什么心。
去战场这事除外,从嫁进陆家起,她就已经对此做好了准备,所以,她从不操心这些,她只会在陆铮每次去打仗的时候,默默替儿子扫清后顾之忧,默默替儿子祈祷。
余下的,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而现如今,她也像个普通人家的当娘的一样,开始为儿子操心起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来了,仔细想想,这感觉似乎还真不赖。
陆铮是不知道林氏心里居然这么想的,他只觉得,林氏说的话都很有道理,所以,他会注意的。
嗯,以后再去见安笙的话,他一定会更加小心,确定身后没有尾巴,再爬墙进去。
林氏也不知道儿子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见儿子认错态度良好,也就没再多啰嗦,叫儿子赶紧去歇着,自己也走了。
......
林氏说要给安笙添置嫁妆,转天儿便准备起来了。
除了跟徐氏提过的那些,又另外在自己的私库里捡了些自己看得上眼的,一并拿出来登记造册,然后,秘密送往了顾家。
顾家几位主子大概背地里都得过徐氏的交代了,所以,倒是没人敢在陆家人面前乱说什么。
只是暗地里都怎么想的,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不过,这些林氏都不关心,安笙也不关心。
他们心中如今都是即将迎接新生活的喜悦,对于不相关的人和事,没必要在意。
顾家还有另外一桩喜事要忙。
永宁侯顾麟和赵家四小姐的婚事,就定在下月中旬,顾家上上下下,如今都在忙这事呢。
落风轩里,顾安雅住的那间屋子,房门一直紧紧关着,除了每日送饭的时候会打开,其余时间,门扉都是紧闭的。
这是徐氏的交代,说是顾安雅病了,需要静养,不许别人去打搅。
顾安雅只在红姨娘去了那晚闹了大半夜,后来,倒是一直消停得很,几乎都要让人忘了,这家里还有一个她……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挂红
转眼间,永宁侯顾麟与赵家四小姐成婚的日子,就近了。
京都的天儿也一日冷过一日。
前儿下了今冬头场雪,永宁侯府上下都发了簇新的冬衣,是为顾麟续娶特地赶制的,就是为了叫赵家和前来观礼的宾客们,都看到顾家焕然一新的气象。
大抵人总是这样,越是自己缺少的东西,就越在乎想要展示给别人看,似乎别人看不到这些,便会轻视了他们似的......
顾家上上下下看上去都很热闹喜庆,唯有一个地方,阴冷得如冰窖一般......
这个地方,便是顾家三小姐顾安雅住的落风轩。
先是红姨娘自裁,再是顾安雅被关,落风轩几乎要成为顾家的“禁地”。
从红姨娘死后,这里除了徐氏安排的几个看着顾安雅的婆子,便只剩下顾安雅和她如今的贴身丫鬟巧慧了。
许是因为徐氏的交代,又或许,只是因为没人还会想要跟这样一个,注定被放弃的庶出姑娘来往,所以,从顾安雅被送回顾家,落风轩便再没有来过访客。
虽然此前这里访客也不多,但也不像如今这样,竟似雪洞一般......
因着前儿的那场冬雪,这几日天气甚寒,徐氏的松鹤堂和安笙的玉笙居都已经烧上了地龙,其他地方也都架起了熏笼炭盆等用作取暖,只有顾安雅这里,还只能靠着几个汤婆子,勉强暖手暖脚。
巧慧去要了几次炭,但外面要么不理会她,要么就敷衍了事,至今也没见到一个炭星儿。
巧慧嘴笨,再加上胆子也小,要不来东西也只会自己哭,不敢跟外面那些婆子理论。
倒是顾安雅,从没哭过,镇日白着张脸坐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腰间,似乎并不觉得多冷似的。
巧慧看她这样,先前劝了几回,但顾安雅一直不理她,渐渐也就不劝了。
只是难免暗暗慨叹自己命苦,不知怎么就被点了来伺候顾安雅了。
这时候她大概也忘了,自己原本就是落风轩的丫鬟吧。
......
顾麟大婚前夕那一日,顾安雅忽然跟巧慧说:“把我那件绯红绡纱披帛,拿到外头树上挂起来,挂高些吧,我们也沾点儿喜气儿。”
她乍然有所吩咐,巧慧几乎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巧慧便有些忍不住犹豫,“三小姐......”
顾安雅只是淡淡地瞥了巧慧一眼,“怎么,我现在连你也指使不动了?”
不知为何,巧慧硬是从顾安雅这淡淡的语调中,觉出了几分危险,因而立即敛眉答说:“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
说罢,人便已经动了。
罢了,她想,不过挂个红,也许三小姐真的只是想沾点儿喜气儿吧,毕竟连她都觉得这落风轩死气沉沉,雪洞一般,跟外面的热闹完全不相称。
外面守门的婆子倒是没拦着巧慧,看她将一条红纱挂上了树,还瞧笑话似的,觉得她自欺欺人。
这个破院子,如今就是挂满了红又能如何?
难道,里头被关着的那位三小姐就能被放出去了么?
没听老夫人都吩咐了么,侯爷续娶是大喜,三小姐既病了,就不必强撑着出现了。
实际上府里谁不知道,这位压根儿就不是病了,而是被拘禁起来了呢?
所以,巧慧这番举动落在她们眼中,才显得分外好笑,就好像是一种无力之下强做出来的挣扎一样。
......
很快,便到了晚膳时分,厨房的人送晚膳来给顾安雅,守门的婆子例行掀开食盒看了看,见与平常没甚不同,便将人放进去了。
送晚膳的婆子很快就出来了,看上去跟每一日似乎都没什么不同。
但如果仔细看的话,也许就会看出她脚步的凌乱,像是身后有什么叫她害怕的东西在追赶似的,走得飞快。
不过,守门的婆子们并没有发现这点异常。
玉笙居。
郑妈妈匆匆跑进来,青葙见她这样不由诧异,也没问她怎么了,忙回了安笙一声,将郑妈妈迎进了屋。
安笙刚用了晚膳,正在漱口洗手,见郑妈妈进来,就叫其他人先退了下去,只留了青葙一人。
待其他人尽数退下后,就听郑妈妈道:“小姐,给三小姐送饭的婆子从三小姐那里出来后,见了老夫人身边的安竹,给了安竹些什么东西,您看,要不要......”
“安竹?”安笙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将手中的布巾交给青葙,略回忆了下,“就是管老夫人茶水的那个?”
“是,”郑妈妈颔首应了声是,“小姐,老夫人近来每晚睡前都要喝安神茶,这安竹......奴婢是说三小姐......这万一老夫人要是......小姐您跟世子的婚事可就......”
郑妈妈话没说明白,但安笙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她只思索了一会儿后,就告诉郑妈妈:“......这事我们不管,随她去。”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安笙这样说,郑妈妈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也罢,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是没有热孝里成亲的,再者说,若真出了事,先着忙的可不是她们,明儿可是侯爷大喜的日子呢。
郑妈妈走后,安笙对着桌上的烛台出了好一阵神,才对青葙道:“研墨吧......”
青葙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安笙,最后还是颔首应道:“......是,小姐。”
......
松鹤堂。
徐氏一边喝着安神茶,一边觉得,自己如今的日子可真是愈发舒心了。
明儿儿子就要续娶了,然后,侯府就又会有新的女主人,儿子也会有个强有力的岳家帮扶,这样一来,仕途上定然会有起色,真是想想就让人开心......
大概也是太开心了,徐氏的安神茶只喝了几口,就不想喝了,放下茶碗跟徐嬷嬷笑言道:“这倒是怪了,今儿怎么觉得这茶不好喝了似的,按说我不该觉得吃什么都香,喝什么都顺口么?”
徐嬷嬷见徐氏满脸的喜气,自然不会触她霉头,因而便顺着徐氏的意思说:“依奴婢看啊,哪是安神茶味儿不对,分明是老夫人太欢喜了,知道就是喝了这安神茶今夜怕也睡不实,索性就不喝了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断肠
徐氏给徐嬷嬷这番凑趣说的哈哈直笑。
结果笑了没几声,脸色忽然间就变了。
徐嬷嬷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徐氏浑身抽搐着躺倒在了床上,没一会儿,口中便有涎水流了出来。
盼夏吓得立即惊声尖叫出来,徐嬷嬷这才回过神来,忙厉声喝道:“别叫了,还不赶紧叫大夫!快去!”
说罢,自己已经扑到徐氏床前,不停地喊着徐氏了。
盼夏被徐嬷嬷斥了一句,尖叫声才停了下来,然后赶忙跑出去叫人找大夫。
“老夫人,老夫人!”徐嬷嬷仓皇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松鹤堂上上下下,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盼夏捂着乱跳的胸口回到内室,还没靠近床边,就听徐嬷嬷朝她喊道:“快,去找二小姐,叫二小姐带着药箱来!”
盼夏慌得没半分主意,只知道照着徐嬷嬷的吩咐去做。
......
徐氏不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里上下。
所有人都被惊了起来,包括明日就要娶新妇的永宁侯顾麟。
顾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主子全都聚到了松鹤堂。
顾麟来的算是这些人中最快的,但很显然还有个人比他更早一步到。
顾麟踏进徐氏房门的时候,就听安笙连声吩咐盼夏道:“赶紧去厨房,看可有新鲜的鹅血、鸭血或者羊血都可以,取一些来,快去!”
盼夏慌得脑子都有点儿不够用了,听见安笙这吩咐,不禁下意识问道:“可这么晚了,哪里找新鲜的鹅血、鸭血......”
然后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麟一声厉喝打断了:“没有就叫他们现杀!快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麟就是觉得这会儿安笙是可信的。
兴许,是因为知道安笙的医术师承普云大师的缘故吧,谁知道呢......
盼夏被顾麟这一声喝骂吓得浑身一激灵,再不敢问了,忙错脚跑了。
顾麟快步踏进屋里,问安笙:“怎么样?怎么回事?”
说着,又去扫床上的徐氏,顿时惊得脸色都变了。
只见床上的徐氏脸色青灰,眼珠上翻,浑身还在不停抽搐,口中时而有泄物吐出,摸样十分骇人。
顾麟抹了把脸,才强自镇定了下来。
然后,其他人就一窝蜂似的涌了进来。
接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就响了起来。
顾麟被吵得头疼,烦的大喝一声,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顾麟又问了安笙一遍。
他这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看着安笙。
安笙倒也不慌,只面色凝重地对顾麟道:“若我没看错的话,祖母的症状,像是误食了断肠草......”
断肠草?!
“天哪......”二夫人沈氏听了安笙的话,实在没忍住,轻轻叫了一声。
“断肠草?”顾麟和顾荣兄弟二人也不敢置信地跟着重复了一句。
“没错,断肠草,祖母的症状都对得上。”安笙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一屋子人里,也就她会医术了,所以大家这会儿倒是都没怀疑她的话。
可是,徐氏好端端,怎么会吃到断肠草?
“老夫人今儿都吃了什么!”显然顾麟也不认为徐氏会无故误食断肠草,所以立即问徐嬷嬷。
徐嬷嬷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有些哆嗦地答说:“老夫人......老夫人今儿并没有乱用什么,都是惯常用的......晚膳之后还一直好好地,不知方才怎么就突然......啊......”
徐嬷嬷说到这里,忽然惊叫了一声,顾麟忙问:“怎么了?可是哪有不对?”
“安神茶!”徐嬷嬷慌张道,“安神茶!老夫人就是喝完安神茶之后,才这样的,那茶,茶......”
徐嬷嬷四下里乱找一通,最后在徐氏床边的矮几上找到了那碗只喝了几口的安神茶,忙道:“这个,就是这个!”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那矮几上果真放着一碗没喝完的安神茶。
不待顾麟吩咐,安笙便道:“拿给我瞧瞧。”
徐嬷嬷闻言忙取了那碗安神茶,递给安笙。
安笙接过来瞧了瞧,又做出仔细嗅闻的样子后,才道:“应该就是断肠草。”
顾麟等人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齐齐一变,接着,顾麟突然指着徐嬷嬷等人骂道:“老夫人的安神茶里怎么会断肠草?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顾麟话音刚落,顾荣就道:“大哥,这些刁奴平日仗着母亲放纵,竟如此散漫没有规矩,更甚者,可能还怀有鬼胎,不能留她们!”
徐氏的样子是真吓着他了,所以,他这份火气可不只是因为如果徐氏死了,他需要丁忧在家,大部分还是因为担心徐氏本身。
“侯爷饶命,二老爷饶命啊,奴婢,奴婢真没有,奴婢......”徐嬷嬷等见状自然是赶忙哭求。
就在这时,去厨房要鹅血、鸭血、羊血的盼夏回来了。
众人见盼夏端着一碗红彤彤的,散发着一股腥气的东西,都有些愕然。
顾麟却去看安笙。
大夫还没来,现在能依仗的也就只有安笙了。
安笙没看顾麟,也没理会其他人,只叫了徐嬷嬷起来,让她跟盼夏一起,将那碗血给徐氏灌下去。
“灌......灌下去?”盼夏被安笙的话吓到了。
其他人也都一脸惊愕地看着她,顾荣更是忍不住叫道:“大哥,那是什么东西,就给母亲灌下去,你就这么由着她胡来?”
因为安笙不肯帮他跟陆铮说好话,让陆铮跟右相举荐他,顾荣对安笙早就有微词,不过平时看着自己好歹是长辈,不能跟安笙一般见识,所以才迟迟没发,今儿却是忍不住了。
徐氏都要死了,他还顾得了那么多?!
顾麟也有些犹豫,问安笙:“这,这有用么......”
安笙定定地看了看顾麟,直看得顾麟都有些不自在了,方道:“只能尽力一试,要是不信我,那不然就您来?”
顾麟不是没听出安笙话里的讽刺,不由眉心一皱,轻斥道:“胡闹,我又没习过医术,怎能替人看诊辨症!你......”
安笙淡淡地看着顾麟,意思像是在说,你说,但不知为何,顾麟心里那些话,却一点儿都说不出来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于事无补
徐氏的症状丝毫没有缓解,但天却渐渐亮了。
顾麟问了时辰,红着双眼睛再次问安笙:“真的没办法么?”
哪怕徐氏的正常只能维持到婚礼结束呢,也好过现在这样啊!
安笙同样红着眼,对顾麟摇摇头,“我尽力了。”
顾麟还想说什么,但在安笙通红的双眼和青白的面色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安笙也是一夜未睡,且还一直在忙着诊治徐氏,他还能说什么呢?
最后,顾麟思来想去,还是只能说:“......算了,你先回去歇会儿吧,也忙了这许久了......”
他明白即便安笙再留下来,也于事无补,既然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让她回去算了。
毕竟,这个女儿身体也不算好,万一母亲没好,她再倒下了,那自己的婚礼可真就是砸得不能再砸了。
今儿能好好地出现在他婚礼上的女儿,也就这一个了。
更何况,他还要靠这个女儿跟陆家的关系,帮他扩展人脉,所以,这个女儿不能有事,至少现在不行。
但让顾麟意外得是,安笙并未听他的先回去,反而是反过来劝他回去。
“父亲劳累了一整夜,也该回去歇歇了,待会儿还有得忙呢,父亲要保重些才是。”
按理说,安笙这话应该是一个孝顺女儿理所应当对父亲说的,所以顾麟不该有诸如受宠若惊,和几乎要热泪盈眶的感觉才是,但事实上,他不光有这两种感觉,还有几分诡异的,身为父亲的自豪和骄傲。
顾麟将安笙的“懂事孝顺”归结于自己的血统比较好的缘故,然后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不过,他回去歇着只怕不现实了,赶紧去忙才是正经。
不管怎么样,帖子都已经散出去了,今儿是他续娶的大好日子,不能砸了。
顾麟到前头去忙了,顾荣和顾彻身为兄弟,自然也要去帮忙。
而沈氏很宋氏也自有事要忙,可徐氏这种情况,只留下安笙一人显然不现实,所以大家商量了一下,最终先留下安笙和宋氏,其他人则先去前头忙活今日的婚宴。
经过了昨夜,徐嬷嬷和盼夏对安笙佩服的不得了,在徐氏没醒过来的这段时间内,对安笙几乎可以说是言听必从。
不过,安笙也没要求她们做什么就是了。
倒是徐嬷嬷和盼夏一直陪着小心,像是生怕安笙哪里不舒服不高兴似的。
宋氏在一旁看得好笑,不过倒也什么都没说,只当没看见徐嬷嬷和盼夏的奇怪。
......
当第一缕斜阳照进屋中时,徐氏终于醒过来了。
宋氏立刻派人去通知顾麟等人。
很快,顾家众人便再次齐聚徐氏的卧房。
徐氏人虽醒过来了,但模样依旧没好到哪去,虽能说几个字了,但却十分不清楚,几乎要人将耳朵贴在她嘴边,才能听到她说的是哪个字。
徐氏这种情况,让众人心头不禁都蒙上了一层晦暗。
本应该是大喜的日子,却出了这样的事,谁能高兴得起来?
怎么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呢?
所有人心中都不禁发出了一样的喟叹。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徐氏也已经这样了,他们纵然叹息,也改变不了什么,婚宴还是照旧要办。
顾麟深深叹了口气,抹了把脸,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对外就说母亲有些伤风,不便见客,请大家多见谅吧。”
其他人都没反驳他这个说法。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跟宾客们实话实说?
说徐氏在婚宴前一晚不知道被谁给害了,吃了断肠草,差点儿死了?
显然不行!
所以,也只能先拿这个借口搪塞过去了。
“赵家那边,用不用派人先提前知会一声?”沈氏提出了一个也比较重要的问题。
顾麟续娶,作为母亲的徐氏不出现,赵四小姐拜堂的时候,总会知道吧,可别以为徐氏这个婆母故意叫她难看,再闹起来。
虽然沈氏并不是真的在乎赵四小姐有没有面子,但她在乎自己的面子。
她可不想再被人指指点点了。
那样的经历有一次就足够了!
沈氏提出的事情也很关键,顾麟和顾荣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派人去说一声比较好,至少有了准备,赵家也不会为了这个去闹。
当然,也不能完全照实了说。
徐氏被害,这事说出去可不好听,别到时候赵家再以为他们家家风有问题,就坏了。
赵大人是顾荣的上官,顾荣甚至比顾麟这个新郎官还要在意赵大人对自己的看法,于是立即揽过这件事,交代沈氏去办。
沈氏接收到顾荣的目光示意,也明白了顾荣的用意,遂答应下来了。
这点儿事她倒是还不为难,该怎么跟赵家说,她还是有分寸的。
顾麟不是个爱做决定的人,现在有人替他做了决定,他倒也乐得轻松,因而也没发表意见。
其他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了,于是乎,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接着,众人又是分头去忙,安笙也终于能够再次回到玉笙居,歇一会儿了。
这一回,不会有人再来催她去救治谁了。
一夜未睡,安笙精神其实还好,但到底疲倦,招来郑妈妈说了些徐氏的事,又交代她安排人去一趟陆家,将昨夜的事情跟林氏和陆铮提前说一下,便去睡了。
这一睡,直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净面换了衣裳,才用午膳。
待用罢午膳,郑妈妈进来回话。
“夫人说她知道了,让小姐放心,还说陆家跟宫里几位太医关系还都不错,若是有需要,让小姐尽管开口。”
安笙听完郑妈妈的话,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让郑妈妈下去忙了。
郑妈妈走后,青葙问安笙:“小姐,您真要帮老夫人请太医吗?”
照她看,徐氏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省得她成日琢磨从小姐身上讨好处。
安笙一看青葙微微撅起来的嘴就知道她不乐意,因而笑了笑,说:“不是我想帮她请,是有人会让我帮她请的。”
顾家自己也不是请不来太医,只是请不到好的罢了,而陆家就不一样了,所以,顾麟等是不会放过这样的便利不用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后遗症
顾麟被安笙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狼狈,所以,他错开了视线,不再盯着安笙。
犹豫良久之后,他才道:“那......那就试试......”
“大哥!”顾荣听到顾麟这样说,当即就急了。
顾麟也不见得比他好到哪去,闻言便转过头朝顾荣吼道:“你闭嘴!要不就你来!难道眼睁睁看着母亲去......”
去什么,顾麟说不出口了,只能颓丧而又有些暴躁地叹了口气。
要他亲口说出叫自己母亲去死这样的话来,实在太难了......
顾荣同样说不出口,被顾麟骂了一句之后,他像是消停了不少,只阴着脸沉默地盯着安笙,但是却没有再说什么。
安笙看了一圈,见无人再发表意见,便对徐嬷嬷和盼夏说:“赶快吧,再耽误一会儿可能真来不及了。”
她语气很淡,可却没人怀疑她的话。
徐嬷嬷和盼夏几乎是哆哆嗦嗦地,将那碗鸭血灌进了徐氏嘴里。
明儿顾家有酒席,厨房正好备着些活物养着,里头就有鸭子,要不然,这会儿倒真没处去弄新鲜的鸭血。
沈氏和宋氏看着被灌进徐氏嘴里的猩红的血液,腹中不禁一阵翻滚,忙别开视线不敢再看。
顾麟和顾荣也有点儿受不了这血腥的一幕,纷纷转开了脸。
唯有安笙,目光如常地看着躺在床上,沾了一下巴血的徐氏。
徐氏已经有些不能自主吞咽了,所以鸭血喂得很困难,不过好在徐嬷嬷手法不错,最终好歹算是喂进去不少。
鸭血刚喂完,请的大夫就到了。
那被顾家下人一路拉着狂奔而来的老大夫,在看见床上徐氏的样子时,不禁被骇了一跳。
吐了这么多血,不会已经死了吧!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耳边有道柔柔的女声说道:“是鸭血,家祖母像是误食了断肠草,刚灌了些鸭血,请您再给瞧瞧吧?”
老大夫一听这话,微微回过些神来,转头见跟自己说话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怔怔地点点头,然后,来到了徐氏床边。
徐氏看上去似乎比方才好了些,老大夫努力忽视掉徐氏身上那些还很新鲜的血迹,开始看诊。
一面看一面问了徐氏的具体症状,又看了那碗安神茶,这才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开口道:“老夫人确实是误食了断肠草,不过好在吃下去的量不多,又及时喂了鸭血,放心吧,至少性命无大碍。”
众人听到老大夫这话,随即齐齐松了口气,但很快,心又提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们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好一会儿,顾麟才试探着问道:“这性命该无大碍......是什么意思?”
这话听起来好像总有些不对的样子。
什么叫性命无大碍?
是说,能活着,但也仅此而已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麟便不禁变了脸色。
老大夫见顾林变了脸色,忙又道:“侯爷别误会,是这样,老夫人虽然吃下去的断肠草量不大,但是,这仍旧对她造成不小的伤害,老夫也不是头回替老夫人看诊了,当着侯爷的面,也不敢不实话实说,照老夫多年行医经验来看,老夫人......多半有中风的可能......”
“中风?”顾麟看上去惊讶极了。
顾家其他人也是一脸无法置信的样子。
误食了断肠草,没被毒死,却要中风,这...这怎么可能呢?
“只是有这样的可能......”老大夫见顾家众人面色似乎不善,忙又这样说了一句。
明儿是永宁侯顾麟的大喜之日,他也听说了,这种时候,顾家老夫人却发生了这种事,想来顾家众人肯定都不高兴......
顾家人当然不高兴。
明天是什么日子,徐氏怎么能中风呢?
中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极有可能不能出现在婚礼上了,这让满堂宾客们怎么想?
一想到这些,顾麟和顾荣兄弟二人头都大了。
前不久因为安笙的一场及笄礼,顾家对外的形象总算稍有缓和,本以为能借着顾麟大喜,将一些关系再巩固巩固,谁承想居然会出这种事!
顾麟和顾荣兄弟如何懊恼不提,然而有个人,却是暗暗窃喜的。
这个人,就是宋氏。
说实话,顾家多有脸面跟她的关系实在不大,因为只要有徐氏在,顾家但凡有什么好处,也落不到他们三房头上,她想要分家已经很久了,她此刻甚至忍不住期盼,最好徐氏就这么死了才好,那样她就更有理由提分家了!
可惜,这人最终还是救回来了。
……
不过,要是徐氏真能中风也好,最好就此瘫在床上不能动弹,然后没多久便驾鹤西归最好!
......
如宋氏一样想法的人毕竟不多,顾家大部分人还是希望徐氏能好好地,参加明日的婚礼的。
所以,那老大夫被请去开药了。
顾麟和顾荣兄弟二人也跟着一起去了,沈氏和宋氏则被留下来查问徐氏为何会误食断肠草。
安笙则先回去了。
想要查清楚徐氏为何会误食断肠草实在不难,顺藤摸瓜就好。
而事实上,甚至连顺藤都不需要,这个“瓜”自己就出来了。
安竹自尽了。
在徐嬷嬷说出安神茶是安竹管着的之后,还不等沈氏和徐氏叫人来问话,就听到了安竹的死讯。
这下子,事情就简单多了。
没人怀疑安竹为何会自缢,因为这很明显就是畏罪自杀。
但安竹为什么要害徐氏呢?
徐氏对她虽然算不上多好,但至少也算多差,而作为徐氏房中的三等丫鬟,还是管茶水的,安竹其实还挺得脸的,既如此,她为何要谋害徐氏?
这就需要仔细往下查了。
譬如,安竹近来都接触过什么人?有什么异常?
不过在此之前,什么都没有徐氏能恢复如常更重要。
但事实证明,顾家众人注定要失望了......
徐氏果真中风了,看起来还颇为严重,哪怕安笙为她针灸过了,也不过有了那么一点儿好转。
顾麟和顾荣围在徐氏床边,暴躁的像两头想要冲出围栏的牛,但依旧改变不了徐氏已经口歪眼斜,甚至话都说不利索的事实。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反常
落风轩。
顾安雅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像一具没有生气的死尸,十分骇人。
从昨晚起,她就是这样了,似乎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今早的早膳没有送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巧慧问了守门的婆子,那些婆子只说不知道,然后就不理她了。
巧慧受她们怠慢多次,也不敢争论,只能委委屈屈地回去跟顾安雅说,早膳送迟了。
而顾安雅依旧跟平常没什么不同,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巧慧倒也习惯了她这样,所以也没再说下去,就出去做活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看似木然地躺在床上挺尸的顾安雅,却像是忽然间活过来了似的,有了动作。
只见她慢腾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瘦削凹陷的面庞上露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大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口,眼中闪着让人看不懂的异芒。
就这么坐了半晌,顾安雅才忽然笑了。
但她这一笑,却给人更为诡异的感觉。
大概是她如今瘦的有些脱相的缘故吧......
没吃早膳,顾安雅腹中轰鸣作响,她却一点儿都不想管,只是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笑着。
直笑了好一阵子,她才脱力般的倒回了床上,带着几分安详闭上了双眼。
......
大理寺卿府。
赵家今日也是披红挂彩,准备送赵四姑娘出门,阖府上下皆是喜气洋洋。
谁知原本应该按照吉时前来迎亲的顾家,却提前来了人。
赵大人跟赵夫人都一头雾水,且都有些不高兴,认为顾家没规矩,不过,却还是见了顾家来人。
到底即将成为姻亲了,赵家也不想闹得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而直到见到顾家来人,他们才知道,顾家为何这样不顾规矩。
原来,是顾家老夫人出事了。
按说出了这样的事,赵家该理解才是,可赵大人跟赵夫人到底还是忍不住有些不高兴。
毕竟他们家是嫁女儿,谁不想图个吉利呢?
现在可好,人还没嫁过去呢,顾家老夫人就出事了,这万一不知内情的人乱说话,说赵四小姐命不好,刑克未来婆母,可怎么好?
赵家可还有别的没成亲的孩子呢!
可这种事又没办法发火,不然别人还以为他们家多不近人情呢。
因而,赵大人和赵夫人即便不高兴,也只能认了。
这就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可他们俩为了大局考虑能忍这口气,赵四小姐却忍不了,一听说徐氏病了不能出席她的婚礼,当场就闹开了。
赵夫人一见赵四小姐这个做派,就不由头疼。
这就是个混不吝的,被惯了一身小姐脾气,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实在没规矩!
最可气的是,赵四小姐的生母姨娘还在一旁拱火,跟着吵闹。
赵夫人被气的头疼,只说她管不了了,让赵大人看着办吧。
可赵大人能怎么着呢?只能先哄呗。
可哄来哄去这母女俩还闹个没完,赵大人火气也上来了,劈头盖脸一通骂,好么,这俩人儿倒是消停了。
赵夫人见状,暗暗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着,赵四小姐母女老实下来,不敢再闹了,婚事也才得以继续。
不过,赵四小姐不闹归不闹,心里却记恨上顾家老夫人徐氏了。
在她看来,说什么徐氏病了,根本就是扯淡,哪就那么巧,偏等着她出嫁这一日病了?
这分明是故意给她下马威呢!
她从她生母姨娘那里听了许多婆母为难儿媳妇的浑话,心里早对徐氏没什么好感,这会儿更是直接恨上了。
她想着,就暂且先忍这一回,等她过了门,定要叫徐氏知道知道,她可不是那种任由婆母欺负却不敢吭声的小媳妇!
她嫁到顾家,是去做当家主母的,看谁敢不听她调遣!
可惜,赵四小姐想得倒好,只不知自己手下到底有没有那么多得用的人呢。
不过,这也不急,待赵四小姐嫁进顾家,一切自然就见分晓了。
......
赵夫人被赵四小姐气得借口出了她房间,身边的仆妇立即过来耳语回话,赵夫人听了,只略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叫仆妇先下去了。
待仆妇走后,赵夫人回首看了看赵四小姐的闺房,眸中冷光忽忽一闪,轻轻哼了一声,才转头走了。
就这么个空有脸蛋,内里一团乌糟的货色,还想着嫁人以后仍旧作威作福,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不过,赵四小姐这个脾气可真是叫人够受的,只怕到了顾家也不消停,有顾家头疼的时候呢。
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当初顾家来求娶,她可是回绝过的,是顾家自己愿意呢!
思及此,赵夫人又不禁一声冷笑。
路上遇见忙活着的仆从前来问话,赵夫人有迅速恢复了慈善模样,笑着指点了几句,又去了别处。
赵夫人对赵四小姐是真没半分喜欢,早先有些情分,也早就被赵四小姐给作没了,再加上她生母是个妖妖娆娆的货色,总勾着赵大人,赵夫人对这母女俩自然不喜,所以,赵四小姐的婚事准备的也不是多精心。
当然,大面上还是过得去的,该给的都给赵四小姐了,不该给的也没少给。
比如,赵四小姐那四个水当当的陪嫁丫头,就是赵夫人特地精挑细选的,就怕赵四小姐到顾家“受委屈”。
可怜赵四小姐跟她生母姨娘还不知道赵夫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当赵夫人真是慈善人,一心为赵四小姐考虑呢。
......
永宁侯府。
午膳时分,顾安雅的膳食倒是被送来了。
可是,顾安雅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她瞪着眼睛揪着来送饭的婆子的袖子,恶狠狠地问说:“你说什么!”
那婆子像是顾忌着什么,频频向后看去,做贼一般地小声道:“三小姐,没死,人没死,救回来了!”
顾安雅听了婆子这话,方才失魂落魄地松开手,神经质地重复着:“怎么会呢?那可是断肠草,怎么会没死呢?”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高密
顾安雅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到底怎么回事,那婆子自己也不知道,又何谈替顾安雅解惑?
昨儿将东西交给安竹后,她就一直躲着没敢出来,更别说去打听松鹤堂那边的情况了,她生怕别人发现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就是今早知道安竹死了,又听到下面人议论徐氏病了,才知道事情没成,本想早早过来通知顾安雅,谁知早膳时候竟没人提要给顾安雅送早膳,她自然也就没敢来。
直到等到午膳时分,才有机会见到顾安雅,将事情跟顾安雅说了。
“三小姐,安竹死了!”想到今早看到安竹的尸体被抬出去,送饭的婆子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像是生怕下一个就是她,哭丧着脸对顾安雅求道:“三小姐,您交代的事情,奴婢也替您办了,咱们就算两清了,奴婢求您了,给奴婢一条活路吧,这样的事万万不能再有了,您放心,这件事奴婢跟谁也不会说,三小姐,您也自己保重吧,奴婢,奴婢这就走了......”
说罢,她便趁着顾安雅发愣的间隙,提起食盒就跑了。
顾安雅倒是没拦她。
不是不想,是压根儿就没有反应。
她现在全部心神都在事情失败了,徐氏没死这上头呢,哪里还顾得上那送饭的婆子?
徐氏没死……她没死……
这个消息像是一块巨石压在顾安雅心头,让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又慌又惧的情绪里。
她原本以为,徐氏必死无疑,顾麟的亲事也得作罢,甚至包括安笙,想要顺顺利利地嫁进护国公府,都是不可能的。
她就是不甘心,也恨,凭什么自己什么都没了,镇日被关在这间小屋子里连门也出不去,他们一个个的却都春风得意,准备过好日子?
徐氏一死,他们都得守孝,还想成亲?
做梦去吧!
尤其是顾麟,总不能在徐氏死的当日成婚吧,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呢!
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徐氏居然没死......
她怎么会没死呢......
顾安雅咬着指甲,一脸焦急懊恼,她满心里不解,神经兮兮的回想着哪里出了问题,却没看到,原本被她打发出去的巧慧,正一脸惊恐地躲在幔帐后面看着她。
三小姐疯了吧?
这是巧慧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随即,她又想到自己。
三小姐给老夫人下毒,要毒死老夫人,她作为三小姐的贴身丫鬟,会怎么样?
事情如果被查出来,她一定活不成了!
巧慧惊恐地想到事情败露的后果,越想越害怕,险些哭出来,又怕被顾安雅发现,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好一会儿,她才稍稍镇定了些,然后趁着顾安雅还在那自我怀疑,悄悄退了出去。
一出去,她双腿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因为屋里没有炭盆的缘故,那青砖地面寒凉入骨,当即激得巧慧浑身一个激灵,接着,就见她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往门口跑去了。
......
玉笙居。
郑妈妈匆匆进来,回禀安笙说,巧慧去见徐嬷嬷了。
安笙听罢,略怔了一下,随即道了声知道了,就叫郑妈妈下去了。
郑妈妈见状也就没再问什么,福身行礼后,便转身走了。
郑妈妈走后,青葙问安笙:“小姐,您说巧慧这是去高密吗?”
安笙想了想,摇头说:“我不知道。”
青葙想了想,又问:“那......您说巧慧若真去高密,三小姐会不会......”
安笙还是那句话,“我也不知。”
她确实不知道。
人心是最复杂多变的,她怎么可能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呢?
青葙见安笙只说不知,想了想,便也不问了。
算了,她想,这件事跟她们关系也不大,小姐不知道也好,这种大逆之事,小姐还是少沾惹为妙。
再说了,三小姐也不见得就值得同情,她做的那些事,又有哪一样是别人逼她的呢,还不是她自己选的,这路啊,都是人一步步自己走出来的......
......
巧慧去见了徐嬷嬷,顾安雅并不知情,也浑不知巧慧是去做什么。
然而巧慧还能做什么呢?
不过高密以期保全自身罢了。
徐嬷嬷听了巧慧的话,当即大骇,忙叫人将巧慧先看管起来,本想立即派人去抓巧慧说的那个婆子,但思来想去,还是去报了二夫人沈氏和宋氏,请她二人定夺。
因为徐氏中毒的事,昨夜里顾麟对她发了好大脾气,要不是顾念她伺候徐氏多年,只怕真要发作了她,所以,这会儿她不宜自己做主,如今新的当家主母还未进门,沈氏和宋氏暂代管家,这种事合该报给她二人才对。
不过,她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叫了自己的心腹先去盯着巧慧说的那个婆子,提防人得着信儿跑了或者死了,再来个死无对证,她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交代完了这些,徐嬷嬷才匆匆去见了沈氏和宋氏。
沈氏和宋氏正在前头忙活着,听说徐嬷嬷急来寻她二人,不由吓了一跳,都以为徐氏怎么了呢,忙放下手头的事情,匆匆来见。
结果见了徐嬷嬷才知道,是这种事。
饶是沈氏和宋氏自问也算见多识广了,乍然听到徐嬷嬷说的事情,也被惊得合不拢嘴。
天哪,真是再想不到,在她们眼皮子底下,竟出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这可真是耸人听闻!
“二夫人,三夫人,如今老夫人那个样子,奴婢也不敢叫她老人家知道,可这事......您二位倒是说说,该怎么办啊?”徐嬷嬷放低姿态,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样。
这在以往是很难看到的,但如今却切切实实出现了,只不过,沈氏和宋氏这会儿都顾不上注意这些。
徐嬷嬷报的这事可不小,放下不管肯定不成,但今儿这样的日子,此事闹大了肯定也不行。
沈氏和宋氏这会儿倒也顾不上互相斗法了,商量了一下之后,决定各自派几个人,跟着徐嬷嬷,先去将人拿了,仔细问问。
总得弄清楚巧慧的话是真是假才能做决定不是?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还算顺利
徐嬷嬷得了沈氏和宋氏的准话,便有胆子行事了。
从沈氏和宋氏这里告退后,她立即带人去拿下了巧慧说的那个婆子。
那婆子见人来拿她,倒是没怎么挣扎,只一脸灰败。
徐嬷嬷一见她这样,便知道巧慧说的怕是真的,不由恨恨啐了一口。
大喜的日子,尽管徐嬷嬷拿人的时候已经尽量低调,却依旧引得顾家众仆从议论纷纷,最后,还是几个管事骂了人,众人才停下议论,忙婚礼去了。
徐嬷嬷将人拿回松鹤堂,立即就审问起来。
她跟着徐氏,自有审人的手段,更别说那婆子原本就是个胆小的,所以没多大一会儿,就尽数交代了。
故事很老套,无非就是顾安雅对其有恩,如今挟恩以报,让她帮忙给安竹送些东西,剩下的,就不用她管了。
至于顾安雅让她送的是什么,安竹又为何会听顾安雅行事,她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个结果显然不能让徐嬷嬷满意,所以,徐嬷嬷又用了许多手段,问了许久,却依旧再没问出什么,这才作罢。
问出这件事跟顾安雅有关系,徐嬷嬷就不敢自己做主了,立即去报沈氏和宋氏。
沈氏和宋氏听后也觉得十分挠头,最后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将顾安雅看管起来,然后等今日的婚礼顺利结束后,再跟顾麟兄弟几人商量。
不过,沈氏和宋氏心里都明白。
徐氏现在这样,可以说都是被顾安雅害的,这一次,顾安雅只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到底如何处置......
这么大的事,她们也不好做主,毕竟,她们只是顾安雅的婶母......
......
很快,宾客陆续上门,顾家上下再次忙碌起来。
安笙也跟着沈氏和宋氏帮忙在内院招待女眷。
原本这样的事是轮不到她来做的,不过,谁叫今儿来的许多地位尊崇的女眷,都是冲着她的面子来的呢?
护国公夫人林氏和文国公夫人谢氏婆媳是俩一道进来的,安笙将她们三人迎到暖厅,并未多说徐氏的事,只同林氏交换了个彼此才明白的眼神。
谢氏跟谢婉容都是有分寸的,得知徐氏突然病了也没多问,倒省去了安笙不少口舌。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们这样通情达理的,像是礼部尚书夫人,就揪着沈氏问了许多有关徐氏病情的事。
沈氏被她揪着不放,很是恼火,却不得不装出一点不气的样子。
周围聚了一圈看热闹的,看样子虽然没跟礼部尚书夫人一样追问不放,却仍旧对此事有着极大的好奇心。
文国公夫人谢氏见了,不由轻嗤一声,与安笙她们几人道:“这些人就是闲得慌,才成日里想着打听别人家的隐私!”
安笙闻言笑了笑,说:“您也知道,不是谁都像您跟婉容这样善良又体面的。”
谢氏听她这话,不由笑了,然后同林氏打趣说:“你看看你未来儿媳妇这张小嘴儿,可真是利得很。”
林氏也挑眉笑道:“这不是深受你的影响么,我以为你高兴呢。”
谢氏闻言当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我确实挺高兴,只要你不嫉妒你儿媳妇像我就好。”
话音刚落,四人都不由笑了起来。
正说着呢,又有人上前来跟她们打招呼,她们也只能结束秘密对话,然后端起得体微笑面对来人。
......
徐氏没出现在婚宴上,到底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议论,不过,到底是顾家大喜的日子,也没人当面扫兴,故意挑事,所以,总体来说,婚宴进行的还算是比较顺利的。
只除了原本应该出现在婚宴上的瑞王侧妃顾凝薇,和顾家三小姐顾安雅,同她们祖母徐氏一样没出现之外,其他的问题,大概也不能算是问题了。
至于议论声之类的......顾家也不缺这些,所以,多一些少一些也无所谓了。
......
听雪堂。
被布置的喜气洋洋的正房里,新娘赵四小姐正在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新郎。
然而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新郎有重要事情要处理一下,让她再等等的通知。
“你说什么?”赵四小姐无法置信地问来传话的顾家仆从。
“夫人,侯爷请您稍后片刻,他有些要紧事必须赶快处理,说请夫人多担待,嗯......侯爷还说......您若是累了,也可先休息......”奉命来传话的婆子几乎不敢抬头去看赵四小姐的脸。
赵四小姐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要不是她奶娘拦着,她只怕就要大发雷霆了。
“行了,夫人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赵四小姐的奶娘将来传话的婆子先打发走了。
待那婆子走后,赵四小姐立即怒道:“奶娘,你做什么拦着我,这难道是我错了嘛?!”
新婚之夜,新郎官居然还要去处理些别的重要的事情,难道还有什么比洞房更重要的么!
赵四小姐的奶娘对赵四小姐暴怒的模样,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见状只是说温声劝道:“奴婢知道,小姐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侯爷肯定是真有要紧事处理,否则岂会不过来呢?今儿是您与他的新婚之夜,侯爷只会比您还欢喜的,您别急,想必侯爷待会儿就会过来的。”
赵四小姐被奶娘劝了几句,怒火好歹算是降了下来,没有在新婚之夜大闹一场。
而此时此刻的顾麟,绝对不像是赵四小姐认为的那样,在忙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至少,是没有洞房花烛更重要的。
但在顾麟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试问,如果你发现自己的女儿给自己老娘下毒,你会怎么做?
顾麟现在很想有个人,能让自己这样问问。
但很可惜,并没有这样一个人,能在此刻给他一些有用的建议,或者代替他做什么决定。
“大哥,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顾麟已经沉默了近一刻钟了,顾荣不得不出声提醒他,该做决定了。
毕竟,他们的亲娘顾老夫人徐氏现在可是躺在床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呢!
而害得他们母亲如此的人,正是他大哥的好女儿!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大概是命
顾麟也知道,自己需要尽快做决定,毕竟,他还有一位刚娶进门,等着他前去洞房的新娘子呢。
请务必相信,他本人也挺着急的。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此刻面临的问题,是多么棘手这个事实。
毕竟,让他亲口说出结束自己女儿的命,还是挺难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易的说出这句话,但事实上并没有。
事到临头,他犹豫了。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简直都没有遇见过这样难以决定的选择,他觉得自己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但现实似乎并不允许他这样做。
在他还没有做出决定的时候,落风轩来人报说,顾安雅疯了。
顾安雅疯了?!
这个结果真是让众人难以相信。
但事实上,它的确如此。
其实,从午膳过后顾安雅就有些不正常了,但是她这段日子都算不上多正常,所以看守落风轩的人也并没有怎么注意,然而,等到她们注意到不对的时候,顾安雅看上去已经很糟糕了。
她疯疯癫癫地坐在地上傻笑,口里胡言乱语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守门的婆子见状不敢自己做主,忙来报主子们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顾麟等人怔愣了一瞬之后,忙都跑去了落风轩。
等亲眼所见之后,他们再没人怀疑顾安雅不是疯了。
因为她看上去真的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见到他们甚至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顾着傻笑和呢喃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片刻之后,众人退出顾安雅的房间,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去看顾麟,问:“现在怎么办?”
顾麟非常想要骂一句娘,但当然他忍住了。
良久之后,他才疲惫地抹了把脸,道:“找个地方,先关着吧......”
其他人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
不管顾安雅真疯还是装疯,现在这样子,确实不适合做什么,找个避人处将她关起来,才是最合适的。
顾安雅被连夜挪到了永宁侯府最偏僻的一个小院子里,那院子久无人住,十分破败,但并没有人在意这个。
他们需要的,只是将顾安雅关到一个他们以后都看不到的地方。
处理完这件事,顾麟终于能去见他的新娘了。
至于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顾侯爷还能不能有兴致洞房,这别人就不知道了......
......
玉笙居。
顾安雅连夜被挪到别处安置,安笙自然也得着信儿了。
包括顾安雅疯了的消息,她也从郑妈妈口中知道了。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问郑妈妈,她觉得顾安雅是真疯还是假疯。
事到如今,问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谁也没料到,顾安雅会给徐氏下毒,当然也没人能料到,徐氏偏偏那一晚没有将安神茶喝完,而是只喝了几口,所以,这大概就是命......
......
次日早,用过早膳后,安笙收拾了一下,去了听雪堂,拜见自己那位新的“嫡母”。
尽管这位嫡母只比她大几岁,但只要她嫁给了顾麟,就是顾家的女主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安笙到的时候,世子顾琮与世子夫人已经到了,不过,房内的气氛却似乎不太好。
安笙走进去,打眼一瞧,看见顾麟下巴上那道不太明显的挠痕,和略有些发黑的脸色,心下了然。
看来......她的便宜父亲和新嫡母昨晚上的洞房花烛夜,过得不大和谐呀。
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她只是照着规矩上前行了礼,敬了茶,受了红包,就退到一旁去了。
然后,顾麟轻咳一声,说该去拜见徐氏了,于是乎,一行人便一同去松鹤堂。
当然徐氏是喝不成媳妇茶了,毕竟她现在连喝口水都要人想办法喂进去才行。
赵四小姐,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为赵氏了,赵氏见到了这样的徐氏,终于不再怀疑顾麟在骗她了,回头看见顾麟下巴上的伤口,不禁有点儿心疼,觉得自己昨夜大概确实有些无理取闹了,因而再同顾麟说话时,小意温存了许多。
一大早聚在徐氏房中的人不少,大家看到顾麟脸上的伤口,都一致装作没看见,沈氏和宋氏同赵氏寒暄问好,一副和谐相处的好妯娌摸样。
待众人互相厮认过了,赵氏便提出了一件事,且是当着大家伙的面,毫无心理负担地,理所当然地提出来的。
“先前我没过门,家里上下还需二位弟妹打点,现如今我既过了门,这些事就不劳烦弟妹们了,还是我亲自来管为好,弟妹们说呢?”
赵氏这话一出,可谓满堂皆惊。
大概是大家都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这么大大方方地将这件事说出来。
宋氏不禁有些想笑,转头看沈氏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便更想笑了。
但好歹理智让她忍住了。
说实话,管不管家的,她倒是不在意,不过,有人可不这么想。
沈氏确实不这么想。
她实在无法接受,自己辛辛苦苦打理顾家上下,因为赵氏过门,就得毫无意见的将一切都交出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赵氏作为大房夫人,确有管家之权,可她初来乍到的,知道什么,她就能管好这个家么!
顾麟大概也觉得赵氏有些过分了,不由斥道:“你说什么呢?弟妹们打理家里上下好好的,如何就要什么都交给你了?你刚进门,又知道什么?母亲身体不好,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侍奉母亲,再跟两位弟妹多请教家里的事才对。”
顾麟这个安排也不能说不合理,只不过赵氏无法接受而已。
她出嫁前,她生母姨娘一直跟她说,她嫁到顾家,是做当家夫人,嫡子宗妇的,可不是来伺候一个口歪眼斜,直流口水的老不死的!
更别说还要跟两个出身不如她,见识不如她,什么什么都不如她的女人请教怎么管家,顾麟的话简直让她怒火中烧。
想当然耳的,赵氏发火了。
她这一发火,可吓着了不少人。
厅内此刻可不只是她跟顾麟,家里所有人,包括小辈们都在,她这样,可哪有一点儿长辈样子?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受伤
顾麟被赵氏气得脸都青了。
他是真没想到赵氏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而且还是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提出来的,还那么理所当然......
顾侯爷忽然有点儿心力交瘁。
此刻,新婚的欣喜早就在自己亲闺女给亲娘下毒,差点儿把亲娘害死,以及新婚之夜跟自己的新娘子吵架吵到被挠得一脸花之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力交瘁。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家里这么没规矩,这么乱过。
尽管赵氏提出的问题也不能完全说没有道理,但是,在眼下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情显然是不合适的。
赵氏才进门,管的哪门子家?
她知道家里的情况么,了解家里每个人么,就要管家了?!
娶了年轻夫人的得意在这一刻被现实打散,顾侯爷对这位新夫人的印象急转直下,满心只剩下对方不识大体,又不温柔体贴上头。
遂一脸郁卒。
顾荣原本也有些不满。
他是以为赵氏敢这样说,都是顾麟的意思,否则如何解释一个刚进门的新妇会有这样的胆子和勇气?
可是,转脸一见到自家大哥脸上那副生人勿进般的死寂表情,顾荣又觉得自己大概想错了。
也许,这一切真的只是赵氏自己的想法而已......
再看看瞪着眼睛朝顾麟大小声的赵氏,顾荣朝沈氏暗暗摇了摇头,夫妻二人齐齐沉默了。
......
一大早出了这种事,顾家众人心情大都不怎么好。
唯有安笙不受影响,看了一场免费的好戏之后,回到玉笙居,窝进躺椅中,十分有兴致地拿起一本话本子瞧了起来。
她几乎已经能料到,从今天起,顾家往后的生活,将会是何种模样的鸡飞狗跳。
可这又怎么样呢?
反正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不过,她的悠闲也并没有维持多久,郑妈妈就带着一群人来了。
“小姐,绣坊的人来给您量身了,您快过去吧,奴婢看她们带了好多时兴料子呢。”青葙欢欢喜喜地来请安笙出去。
安笙听到她这话,才多少有了点儿在备嫁的感觉。
她就要出嫁了啊,前后也不过三个多月了,许多事情要忙呢......
事实上,婚期定下来之后,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很大的不同,她大部分时间,仍旧是待在这所小院子里,唯一不同的就是,几乎每日都要见见陌生人。
而这些陌生人,几乎都是林氏为她安排的,帮她备嫁的人。
徐氏一病,顾家能操持此事的人就更没有了,林氏在这时候将大半事务揽过去办了,沈氏和宋氏一致选择了沉默。
而新进门的侯夫人赵氏,眼下怕是折腾自己那点儿事的工夫都不够,更加不会来管她了。
可安笙居然觉得这样非常好。
能让顾家没人来插手她的婚事,这感觉真是很不错。
林氏安排的是京都最好的秀坊,请的是最好的绣娘,从头到脚,甚至包括鸳鸯喜被都一并代劳了,非常能干,安笙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她绣工倒也不是不好,但真要让她自己将全套的嫁妆绣下来,她觉得自己也离废了差不多了。
跟绣娘们讨论完花样,量过了尺寸,安笙正准备回去继续看自己的话本子呢,就见郑妈妈去而复返。
见郑妈妈行色似乎有些匆忙,安笙没了看话本子的兴致。
等郑妈妈说完话,她就更没这样闲适而松散的好性子了。
“你说什么?”安笙很少露出这样无法置信的表情,近乎有些失态。
郑妈妈见她这样,都不禁有点儿害怕,但仍旧立即答说:“小姐,门外来了位弘济寺里的师傅,说普云大师受伤了,要见您。”
师傅受伤了?
安笙觉得这话有点儿玄幻。
她那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得道高僧师傅,怎么会受伤呢?
安笙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小姐......”郑妈妈见她这样,不由出声提醒道。
现在哪里是发呆的时候呢,小姐得赶紧出门去啊。
青葙也道:“小姐,咱们赶紧上山吧。”
哦,对,上山,去看师傅。
安笙冷静下来,吩咐道:“青葙随我出门,郑妈妈留在府里,快!”
话毕,似乎才有了紧张急迫感。
郑妈妈和青葙匆忙应了一声,也不多话,然后立即下去打点安排。
而郑妈妈这里才安排好车驾,却又接到前面来报,说陆铮来了,说是闻听普云大师受伤的消息,特来接安笙的。
这时候,也没人说什么婚前不宜见面的话了,郑妈妈迅速思量了一下,立刻去报了安笙。
安笙听罢也没有犹豫,立即便说:“你去跟那边回个话,就说我有急事出门了,不定何时能归,让家里不必着急。”
说罢,就带着青葙匆匆出了门。
......
陆铮骑着马等在顾家大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门房不敢乱说话,只扎着手朝他笑得客气讨好,陆铮并未理会。
直到看见安笙从里面出来,才下了马。
顾家新的管家陪在门口,见到安笙出来,本想说些什么,但见安笙一脸冷若冰霜的样子,不知怎么的,那些话就没说出来。
还是头回见二小姐这副模样呢,还挺吓人的......
安笙倒是没为难管家,对他道:“我已经叫人跟父亲说过了,我有急事,要去一趟弘济寺,你若担心,可以去父亲那里问问。”
管家还真不敢拦下安笙,听到安笙这样说,立即笑了笑,点头应了声是,然后,目送着几人策马离去,这才赶紧回去了。
弘济寺里来人的事儿他是知道的,因为消息就是他往里头传的,不过,他也是真的没接到顾麟让安笙就这么出门的吩咐,所以,还是得去问一句才放心。
......
安笙同陆铮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多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了弘济寺后山。
陆铮率先下了马,然后去接安笙。
但仍是慢了一步,在他过去时,安笙已经从马上跳下来了,只是跳下来的动作似乎略急了些,下马后脚下不禁踉跄了一下。
好在陆铮正好过来,立即将她扶住了。
“别急,大师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不过轮回
尽管知道陆铮这么说是好意,但安笙仍旧无法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轻松一点儿。
师傅是个出家人,从不与人为难,就算出门云游,也从没受过伤什么的,可他这次居然通知自己,他受伤了,还让自己赶紧来见他,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对劲。
她简直不敢想象,是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师傅才会叫人通知她即刻来见?!
其实陆铮也并非不知安笙的想法,但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样苍白无力地劝上几句了。
第一次,他恨起自己的沉默寡言,不善言辞来。
也许他会说一些,安笙的心情就不会那么糟糕了。
但世上没有那么多也许。
相比较安笙来说,陆铮的心情也并不见得比她轻松多少。
他认识普云大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深知这位得道高僧的性子和行事做派,若非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他绝对不会为这样通知安笙和自己来见他。
但当着安笙的面,陆铮无法将这些心事宣之于口。
因为他怕。
安笙看上去脆弱极了,他知道,这时候的她,需要自己的保护和陪伴,所以,他不能也跟着一样将脆弱表露出来。
陆铮抓住安笙的手,将那只冰凉的小手拢在自己手掌中,带着她一道进了寺。
青葙跟司契沉默地跟在后面,神情都是少见的严肃凝重。
大概在所有人看来,都无法相信普云大师会受伤,大师在他们心目中,几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
安笙和陆铮几人一进寺,就有僧人迎了上来,问了好之后,便沉默地带着他们去了普云大师所在的禅院。
等到了禅院门口,安笙却忽然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陆铮察觉她的异常,忙停下来小声问说:“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一般的悠远,以至于安笙怔了怔之后,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片刻后,她摇摇头,说没事,然而脚步却依旧迈不开。
她简直无法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会胆怯成这个样子......
只是站在这所禅院门口而已,她居然就迈不动步子了,那待会儿见到师傅呢?
没有人催促她,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沉默地看着她。
安笙呆站了半晌,直到脸上传来一阵凉意,方才像是忽然间被惊醒了似的,回过神来。
原来不知何时,天竟飘雪了。
然后,她突然加快了脚步,朝里面走去。
这所禅院,她很熟悉,所以,不需要知客僧引领,她就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普云大师的起居室。
送他们过来的僧人并没有跟进来,只送到院门口,就离开了。
安笙几步来到普云大师的起居室门口,还未推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压抑的啜泣声传出来。
一听到这声音,她的心立即像是被谁揪紧了一样,然后再也顾不上犹豫,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内,慧通哭得通红的眼睛看过来,看清楚来人之后,再没了往日的沉稳持重,像是雏鸟奔向母鸟一样,朝安笙跑了过来。
安笙一把接住他,抖着手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半晌才轻声道:“师傅......”
慧通打着嗝儿回道:“师傅,师傅在床上。”
安笙闻言便再顾不上安抚慧通,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来到普云大师床前。
等到了床前,她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断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下。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干巴巴地瘦老头,满面青黑地闭着双眼,跟她从前所见过的那个睿智、通达、慈爱、总是笑眯眯,偶尔也会朝她发火的老和尚,简直毫无相像之处。
这是谁啊?
师傅不是去云游了吗?
那这个躺在他床上,一副油尽灯枯之像的老头,是谁?!
这时候,床上躺着的普云大师慢慢地睁开了双眼,见到安笙,就缓缓笑了,“来啦。”
一开口,倒还是安笙熟悉的声音。
可她看着这个干瘪的老和尚,此刻却只想哭。
“别哭啦,”普云大师叹了一声,依旧满脸笑意,然后视线一转,定在陆铮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你也来啦。”
“大师......”陆铮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让普云大师这样,他只知道,这位大师傅看上去不好极了。
此刻的普云大师,让他恍惚想起了一个记忆中的人,他的祖父......
似乎祖父死前那一晚,就是这样的......
思及此,陆铮也不禁满心骇然。
安笙哭得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无法问普云大师怎么了,她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贯穿了她两世生命,两世里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老和尚,更像她心中幻想过的父亲。
哪怕他是个出家人,但她心中仍旧尊这位老和尚亦师如父。
她心中所期盼过的,从真正的父亲那里从未得到过的亲情和关爱,全部都来自于普云大师,在她心目中,普云大师才是父亲一般的存在,而顾麟,不过是带她来到这世间的陌生人罢了。
但她从未想过,这位亦师如父的大和尚,有一天会以这样一幅面貌出现在她面前。
“哭什么,你的佛法都学到哪里去了,为师不是早就教过你,世间万物,皆有轮回,没什么好在意的......”普云大师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从前从未有过的疲惫。
安笙捂着脸跪伏在他床前,什么都听不进去,哭得抽噎不止。
“哎呀,生老病死不是人之常事吗,为师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岂能免俗呢?不要哭啦,为师叫你过来,是有事情要交代你的,放心吧,为师还没那么快死的,还没看着你出嫁呢......”
这可真不像是一位四大皆空的得道高僧会说的话。
可事实上,他就是说了,也成功地让安笙止住了哭。
“你不会死的!”安笙几乎是恶狠狠地朝普云大师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师傅怎么会死呢?前世自己死了,他都没死,活的好好的呢!
他这样的高僧,以后肯定会成为活佛的,怎么可能这样凄惨的死去!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托孤?
普云大师听到安笙的话,轻轻笑了,然后难得打起了诳语,颇正经地道:“是啊,为师是不会死的。”
听他这么一说,安笙更想哭了。
哪有人真的不会死呢?
她一个切切实实死过一次的人,对这件事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她知道,有朝一日,普云大师会死,她会死,陆铮会,甚至很多她身边的人都会死。
但这并不代表,在死亡真的来临之时,她便能四大皆空,淡看一切。
她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远没有师傅那么高的悟性,她怕死,也怕身边亲近的人离自己而去......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原来如此胆小。
不,她其实一直都是胆小的,她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所以......
“你不会死的。”安笙泪眼朦胧地朝普云大师说完这句话,伸手去搭普云大师的脉。
但手刚伸到普云大师手腕上方,就被拦住了。
拦住她的人,居然是普云大师。
安笙皱眉看着普云大师,看起来凶凶的,但普云大师丝毫不受影响。
他只是用干枯的手拂开安笙的手,那一瞬间,枯瘦黑瘪和细嫩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刺痛了安笙的双眼。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诊脉?!”安笙有点儿火了。
她不懂师傅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连脉也不让她诊。
普云大师看起来却平和极了,气质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祥。
“急什么,”他慢吞吞地说道,“为师还有事要说呢。”
安笙闻言,深吸了口气,然后耐着性子道:“你说。”
她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比他的身体还重要!
“慧通,过来......”普云大师朝慧通招招手。
等慧通肿着眼泡来到床前后,他才又对安笙道:“为师之前跟你说过一件事,是关于慧通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呀。”
听到普云大师这样问,安笙几乎立刻就想起他说的是哪件事了。
可不知为何,她此刻一点儿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她沉默着,没有应声。
沉默往往代表不明言的拒绝。
但普云大师却好像压根儿没有看到安笙难看的脸色似的,径自又朝陆铮招招手,示意陆铮上前来。
陆铮看了看安笙,到底还是上前一步,来到了普云大师床前。
然后,就听普云大师对陆铮道:“我之前跟安笙说过,要让慧通跟着他,这孩子灵性虽高,但六根不净,注定要回到俗世红尘,可我一个方外之人,注定不能带他入世,所以,我想将他托付给你二人,你是个好孩子,心性本善,将慧通交给你,我很放心。”
“大师......”陆铮喉头哽了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安笙则已经转过头去不看他们了。
她看上去好像很生气,所以不想理人,但实际上在她转头的那一瞬间,陆铮早看到了她强忍泪意的模样。
大师这是在托孤么......
陆铮不敢问,也不能问,因为这种话问出来,只会让大家都更难受而已。
他不知道普云大师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是病了,还是真的受了重伤,可他知道,普云大师将慧通交给他和安笙,就是在安排后路了。
所以,他没办法不答应。
“大师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慧通的。”
陆铮话音刚落,慧通便扑到床前大哭起来。
“师傅,我不走,我要跟着您,我哪也不去......”他哭得声嘶力竭,浑身抽搐,眼见就要背过气去。
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哪里真能参透多高深的佛法,他只是跟安笙一样,害怕亲人离他而去而已。
普云大师却难得虎了脸,“慧通,你妄为了!师傅平日如何教导你的,你难道都忘了吗?再说了,这件事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师傅早与你说过,待到时机到了,你就要跟师姐还俗去,你不是也答应了吗?”
哭得伤心欲绝的慧通哪里听得进去普云大师这些话,闻言只是哭闹着说:“我不,我反悔了,我不要还俗,我不要跟着师姐,我要留在师傅身边!”
“为师又没说现在就叫你走......”
“以后我也不走!”
“你这孩子......”面对慧通的哭闹,普云大师看上去也有点儿挠头,“为师从前与你怎么说的?涅而不生,而不死,出离生死,出般涅。心无去来,即入涅。是知涅即是空心。诸佛入涅者,为在无妄想处。菩萨入道场者,即是无烦恼处。空闲处者,即是无贪嗔痴也。佛曰,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所谓心无挂碍,自无有恐怖,慧通,你入迷了。”
“师傅......”慧通迷蒙着泪眼抬头看着普云大师,哭声却渐渐小了下来。
普云大师叹了口气,抬起手摸了摸慧通的小光头,“说到即该做到,慧通,这是你的宿命,你要顺从它,方才无苦。”
慧通心说,他现在就是在顺从本心,可他仍旧苦涩难当。
但对上普云大师睿智的双眼,他这话却说不出来了。
房中静了片刻,才听安笙突然问道:“那师傅呢,师傅你现在也是在遵从宿命吗?”
普云大师听到安笙怎样问,难得怔了怔,然后才幽幽道:“兴许吧......”
这算什么回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何要说兴许呢?
不过,安笙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她知道,即便她追问,普云大师也不会回答她。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才发觉,原来师傅也是有秘密的,有着她绝对不知道,师傅也从没有跟她提过一字半句的秘密。
她并不生气,也不失望,因为是人都有秘密,她只是焦灼、不安。
因为她怀疑,师傅的秘密,很有可能跟他变成这样有关系。
而想要解救师傅,或许就得从这个秘密入手。
可是师傅什么也不肯说,她要怎么办呢?
正在安笙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就听普云大师说:“你想知道的事情,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为师自然会与你说,你不必太过在意,也无需执着,世间万物皆有缘法,这便是师傅的缘法,而你,也自有你的缘法。”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时机
以往每次听到类似的话,她心里都很平静,觉得心灵得到了洗涤升华,觉得自己沐浴了佛光。
可这一次,她却只觉得满心焦躁。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呢?”她听见自己追问道。
然而,普云大师依旧只是说:“该到的时候,自然就到了。”
又是这话,又是这话!
安笙吸了口气,忍下心底的暴躁,深吸了口气之后,近乎无奈地问说:“师傅,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就不能跟我说吗?”
回答她的,是普云大师的默然。
安笙颓丧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后,眼底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我现在能给您诊脉了吗?”她几乎有点儿难以相信,这么平静的声音,是她发出来的。
普云大师这次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答应了。
安笙遂坐下替他诊脉。
......
良久之后,安笙收回手,并没有说普云大师身体状况,而只是说:“我希望您跟我说实话的时机,能早一些到来。”
普云大师闻言便笑了,然后点头说:“会的。”
房中又沉默了许久,安笙才突然从小凳上站了起来,留下句“我出一下”,人便一阵风似的刮出了普云大师的起居室。
陆铮想要追,但又担心普云大师。
正为难之际,便听大师对他道:“去吧,好好安慰安慰她,这孩子性子倔,怕是自己躲起来哭呢。”
陆铮听到普云大师这样说,便再待不住了,忙跑着追安笙去了。
慧通红着眼睛看着普云大师,普云大师朝他笑笑,说:“你师姐从前受过许多苦,过得极不容易,你是男子汉,往后你跟着她,要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慧通憋着嘴,忍着泪意点头应道:“徒儿知道了。”
“傻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哭的。”
“师傅教诲,徒儿记住了。”慧通继续憋着嘴应道。
......
陆铮追着安笙出去,并没有跑多远,就在东南墙脚下寻到了安笙。
安笙果然在捂着脸哭,青葙跟司契一前一后站在不远处,一副不敢接近又跟着着急的模样。
“你们先过去吧。”陆铮走过去,朝青葙和司契摆了下手,示意他二人先离开。
青葙和司契见他来了,这才放心,听话退到了一旁。
陆铮来到安笙身边,暗暗叹息一声,将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安笙没挣扎,而是将脸埋进他怀里,继续哭着。
陆铮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抚了两下,充作安慰。
这时候能哭出来也好,就怕一直憋着,反倒要憋坏了。
安笙哭了许久,才从陆铮怀里抬起头来,彼时,陆铮前襟儿都已经湿透了。
“对不住,我......”
安笙正要道歉,却被陆铮打断了。“你我之间难道还需说这些吗?”
安笙听到陆铮这样问,便住了口,又轻轻抽泣了两声,才道:“师傅只怕要不好了......”
陆铮毫不怀疑安笙这话的真实性,甚至心里还隐隐生出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不是他要往不好的方向想,实在是普云大师的模样太过明显了。
其实不用诊脉,也能看得出他的状况不太好。
上次见面,他还是一副睿智慈悲的模样,可这次相见,却分明一副油尽灯枯之像,所以,陆铮并不怀疑普云大师的状况不好。
正因为知道,他才没办法劝安笙不要哭。
他从前也许不知道普云大师对安笙的重要性,可如今,他却很清楚。
当年父亲战死沙场,他看到父亲的尸体的一瞬间,也哭了。
那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哭得那样狼狈。
没有人能对至亲的离世毫不动容,而他也无法说是见到尸体叫人更加难以接受,还是亲眼见证自己的亲人一步步走向死亡,更让人心痛。
有些事,不亲身经历,外人的话不足以道清其中万分之一。
“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呢?他告诉我,我也好知道该怎么办啊,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么?他怎么能这样呢!”安笙说着说着,眼泪再次扑朔而落。
陆铮抬手附在她脸上,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沉声肃然道:“也许,大师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普云大师不肯跟安笙说实话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肯定有难言之隐,可难言之隐难道比命还重要么?”
这话陆铮有些不好回答,所以他沉思了片刻后,方道:“也许对大师来说,是很重要的,我们该尊重他,每个人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陆铮说的这,安笙也并非不知,可她知道归知道,心里却依旧不能接受。
但现在这状况,她不接受,其实也没什么用。
如果普云大师打定主意不跟他说,那么她就算撬开他的嘴,也问不出什么。
而且她也做不出去撬师傅嘴的事情!
所以,她只能接受了,是吗?
……
又过了好一会儿,陆铮才道:“你出来太久,大师该担心了,回去吧......好吗?”
安笙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率先往禅房那边走去。
陆铮紧随在她身后,也跟了上去。
......
片刻后,二人回到普云大师的起居室,普云大师看上去跟方才没什么分别,见到他们俩,也只是笑了笑,问说:“回来啦。”
至于安笙通红的双眼,他却好像没看见似的,一副丝毫没注意到的样子。
慧通也已经不哭了,见到安笙和陆铮进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
安笙暗暗叹了口气,朝慧通招了招手。
慧通慢慢地朝她挪了过来,安笙一把抱住他,将人揽在怀里,慢慢地抚着他的后背,安抚着这个惊恐而心无着落的孩子。
慧通甚少与女子如此接近,方才情绪激动之下扑到安笙怀里不算,此刻清醒之下被安笙揽在怀里,又是怎样温柔的抚慰,便不由不自在起来。
但他仍旧没舍得逃开这个温暖的怀抱,而是在僵了一会儿之后,慢慢放松了身体,也伸出双手,缓缓地抱住了安笙的腰身。
然后,双眼便又酸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