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访客
安笙就这样在弘济寺里住了下来。
弘济寺因在京都近郊的缘故,倒也常常招待香客,而能留宿在此的香客大都是女客,且身份还不太一般,所以,为此寺院还单独辟出一块地方,专门做招待女客们休憩的禅院。
但是安笙却没有去那里住,而是直接在普云大师的禅院扎了根。
奇怪的是,弘济寺上下对此竟都没说什么,就连主住持方丈,也似乎默认了让安笙留下来。
而顾家人听说她留在了山上,也未曾发表什么意见,大家似乎都对她留在这里并不奇怪,且觉得本该如此似的。
陆铮本也想留下陪安笙,不过,他要上朝,又要办差,留在山上是很不现实的,所以最后还是只能先下了山。
为了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陆铮只得赶在天黑前离开。
……
次日早,林氏来到弘济寺,见了安笙,不过,却没见到普云大师。
除了安笙和陆铮,普云大师如今不见一个信众。
林氏从陆铮那里略知道些普云大师的情况,却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劝安笙,因而颇有些相顾无言。
安笙今儿倒是不曾哭了,昨夜里,她觉得自己大概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光了,此刻已经没什么好哭的了。
林氏不知道该怎么劝安笙,只能道:“有什么缺的用的,只管叫人跟我说,我给你送过来,若是要用到什么药材......也跟我说吧,你也知道,家里还是备着些好药的......”
安笙知道林氏也是好意,因而便点头应说:“多谢伯母了,若有需要,我定会跟您说的。”
话虽如此,但安笙自己心里却很清楚,师傅只怕已经用不上那些药了。
药能治病不假,但若病症无治,纵是灵丹妙药,亦是无用......
林氏看得出安笙情绪的低落,还想说什么,然而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满腔忧虑还是只能化作一声暗叹。
送走了林氏,安笙坐在师傅的小院里看着那株大银杏树发呆。
朔风吹过人脸,刀割似的,她却浑然未觉,只怔怔地看着那株大树上零星的几个叶片。
人总归有一死,这她明白,只是不知道,人死后是不会也如同这些落叶一样,尘归尘,土归土......
......
安笙坐在院中发了良久的呆,才又迎来了另外两位访客。
太子妃和谢婉容一道来了。
看来,普云大师重伤的消息,已有不少人知道了。
太子妃与谢婉容跟林氏目的差不多,一是想来探望一下普云大师,二则就是来瞧瞧安笙。
不过,她们依旧没见到普云大师的面。
普云大师说不见客,太子妃与谢婉容便也没坚持要见,只陪着安笙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安笙送她们出了禅院门口,才对太子妃道:“劳烦殿下跑这一趟了,不过,殿下身怀有孕,还是少操劳得为好。”
太子妃闻言不禁讶然。
她有孕才不过一个多月呢,对外一直封锁着消息,只有身边极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按理说,安笙不该知道才对。
虽然她原本是打算跟安笙说的,毕竟她能怀上这个孩子,安笙居功至伟。
可是,在出了普云大师这件事后,她便按下没说,不想安笙却已经看出来了!
“我原是想找个时间跟你说的,也想请你替我瞧瞧这孩子怎么样,不过......”
不过什么,太子妃说不下去了。
总不能在明知道安笙不好过的情况下,还去戳她的伤疤吧?
但安笙却好似并不顾忌似的,闻言便伸出手来,对太子妃道:“殿下有孕是大喜,殿下愿意跟我说,是我的福气,殿下不必顾忌,请殿下伸出手来吧,我替殿下看看。”
太子妃闻言,便立刻行动块过大脑的伸出了右手。
安笙无言搭上她的腕间,片刻后,收回手,道:“殿下放心,您脉象有力,说明这胎坐的很稳,平日只需多注意些就行了。”
“真的吗?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太子妃听到安笙这话,不禁大喜。
然而,喜了一半却忽然又想起普云大师来,笑容便不由又僵在了脸上,“安笙,我......”
安笙看上去倒很平静,不悲不喜的,“殿下无需挂怀,添丁进口是大喜事,师傅知道了也会替您跟太子殿下高兴的。”
“你......大师他......唉......”太子妃说着,脸上的喜色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哀伤。
她想起昨夜听太子殿下说起普云大师的情况,就不由心酸,再见安笙这样,更是忍不住难过。
安笙现在肯定很伤心,却还反过来宽慰她......
安笙看上去并不像是很伤心的样子,只是一脸淡淡地道:“天凉,殿下与婉容快回去吧,请恕我不能远送。”
太子妃和谢婉容哪里会叫她送,连安慰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好呢,闻言忙叫她先回去,这才径自走了。
安笙目送着她们一行离开,良久后,才转身回去。
......
太子妃跟谢婉容走后不久,安笙又接待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四公主殿下。
这一日,她接待了许多访客,顾家也派了人过来,只不过,来的只是个管事的,顾家几位主子,却都没朝面。
不过,安笙对此也并不在意,顾家来不来人的,对她来说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等送走了所有访客,天色已近黄昏,陆铮终于行色匆匆地来了。
安笙见到他,伪装了一日的平静才渐渐崩塌,哀伤爬上了双颊。
陆铮一见安笙这样,心中便是一痛,走上前去,一把将人揽进怀里,轻轻地拍抚着,无声地安慰着。
陆铮没问普云大师如何了,难得絮叨地跟安笙闲谈似的说起了话。
他说,原本文韬、杜奕衡和林子轩等人也要跟他一起来的,不过他没答应,将他们都劝住了,还说太子殿下原也想微服过来,不过也叫他给劝下了,又说了自己跟母亲商量了,往后就让慧通跟他们一起在府里生活,等等诸如此类的细小琐碎之事......
他像个话唠一样,说了许多许多,就是只字未提普云大师的情况。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怪
安笙在山上扎根儿似的住了下来,大有要不离开的架势。
山上依旧时不时地有访客会来,但除了她和陆铮,普云大师依旧不见其他人。
安笙一日一日地想办法救治普云大师,又一日一日的失望,起先还会伤心、不知所措、恼怒,但到了后来,却已近麻木。
这个法子不行,就想另外一个,她仿佛不知疲倦似的试验着,想要找寻到一种可以救治普云大师的方法。
普云大师也好脾气地由着她折腾,无论她怎么做,都乖乖配合,听话的不得了。
因为他知道,每一次失败,自己的小徒弟总要躲起来偷偷哭上许久。
他想不让徒弟做无用功,但是,对上两双如出一辙期待的双眼,他到底还是沉默了。
但饶是如此,他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起来。
不过才四五日的功夫,安笙和慧通就瘦了一大圈。
两人本就不胖,这下更是瘦的吓人。
就连陆铮,都眼见着憔悴了许多。
陪安笙留在山上的青葙也一样不怎么好,人也不爱笑了,每日在安笙看不到的地方,都沉着小脸,严肃而伤感。
郑妈妈和苏远也来了两次,看到几人这样,也不知从何劝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太子最后到底还是微服过来了一趟,陆铮陪着他一道来的,普云大师依旧没见外人,就算是太子,也不例外。
太子也没坚持,只将一个法器交给安笙,便离开了。
......
弘济寺的香火依旧鼎盛,进了腊月,更是每日往来香客不断。
大部分的民众,并不知道弘济寺那位得道高僧出了什么事,他们每日来到佛前,求的也不过都是自己的那些烦恼事。
安笙每日在晨钟暮鼓中醒来,睡去,又夜半惊醒,然后再迷蒙睡去,精神头愈发不好。
不过,每日在普云大师面前,她却还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普云大师开始昏睡了。
安笙沉默地收回银针,看着师傅老迈而带着衰败之气的昏睡面容,面沉如水。
她旁边,站着跟她一样表情的慧通,师姐弟两个的模样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安笙收回针,跟慧通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下头,然后留下慧通在这里照顾师傅,她自己则继续去翻阅弘济寺藏经阁内那些珍藏典籍,以期从中找到治疗师傅的办法。
然而,因为劳心劳力又缺乏休息,她刚迈出房门,整个人就晕了一下,然后立即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她扑进了一个怀抱中。
她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刚看到来人,就觉得自己浑身一轻,接着,就被人抱了起来。
“你来了......”安笙哑声道。
陆铮双唇抿得紧紧的,第一次没有立即回答安笙的话,反倒像是在忍怒似的。
安笙便又沉默了。
直到被放到自己休息的那张小床上,她才道:“我还要去藏经阁。”
说着,便要起身下地。
然而才动了一下,就被人按住了。
“你不能去,你需要休息。”陆铮沉声道,口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安笙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敛下双睫,“我没事。”
“你有事!”陆铮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多糟糕......”
安笙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总归不会比师父更糟糕了。”
陆铮听到这话,想说的所有话便都说不来了。
良久之后,他才颓然叹了口气,说:“我陪你去。”
安笙听到他这话,眼眶迅速湿了下来,过了会儿才抖着唇道:“......多谢......”
“别跟我道谢,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我知道你着急,可你总也要顾念着自己一些,若大师知道你为他如此,岂能安心?”
安笙张了张口,没说话。
片刻后,才听她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我知道了......”
陆铮听到她语气里的哭腔,心犹如被人拿重锤击打一样,疼痛难当。
但他却不能像安笙一样,哭出来,那安笙就真的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所以,他只是暗暗叹了一声,便扶着安笙下了地,“走吧,我陪你一起过去。”
......
弘济寺的藏经阁是不对外人开放的,但安笙和陆铮却好像有什么特权一样,进出这里,并没有遇到阻拦。
藏经阁很大,多数收录的都是些经书,但也有不少医药典籍,安笙的目标,正是这里。
这些书,她从前看过一些,但大部分的都没看过,若在平日里,她一定会高兴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有幸得见这么多珍藏典籍,可如今,她却只恨自己不能再看得快一些,最好将这些书都吃到肚子里去,然后快速找到治疗普云大师的办法。
但可惜的是,她再一次失望了。
不过,这种情绪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了,次数多了,她似乎也平静了,在依旧没有收获的时候,也只是一脸平静地跟陆铮一起离开。
......
转眼,又是四五日光景过去,普云大师的情况越来越不好。
从原先只昏睡几个时辰,逐渐演变成了每日大半时间都在昏睡。
他睡着的时候越多,安笙就越害怕。
她怕有一天自己过来,就再也叫不醒师傅。
而与此同时,山下陆家,居然也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陆家大少爷陆铭,不知何故,病情突然间就加重了。
明明他前几日还去给老太君魏氏请过安,才不过两日工夫,人居然就又病的起不来床了!
起先护国公夫人林氏还认为陆铭是故技重施,又在装病,结果请了褚思仁来一看才知道,陆铭是真的病重了。
林氏对此很不解。
明明前两日看到陆铭的时候,这人脸色遂苍白了些,却也不像是将死之像啊?
护国公府上下对此都很是不解,只有陆铭的贴身丫鬟宛筠,隐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她却并不敢将这件事跟魏氏和林氏实话实说。
她甚至害怕别人发现什么端倪,所以这几日过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一般,时时刻刻防备着。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找事
寒月如钩,夜凉如水。
护国公府,栖霞苑,见山楼。
宛筠走进陆铭的卧房,来到陆铭床前站定,然后看着床上躺着的陆铭,又是恐惧,又是惶惑。
她不确定陆铭变成这样跟“那个药”有没有关系,但她总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
可她又不那么确定,更没办法问陆铭,因为从昨夜开始,陆铭就一直昏睡着,没有醒过来。
宛筠心里一片焦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手中端着一碗药,也不知道该不该给陆铭喂下去。
药是褚思仁褚太医开的,按说应该没有问题才是,可不知为何,宛筠就觉得陆铭之所以会这样,并非是褚思仁诊治出来的原因造成的。
既然症状不对,那药自然不能乱喝。
她会这样怀疑,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因为,在陆铭突发疾病之前,曾让她往陆铮的饭菜里下过一种不知名的药,却并没告诉她那到底是什么药,只说等结果出来她自然就知道了。
但陆铮吃了之后并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陆铭,突然间就病重了。
陆铭这次突发急症,几乎是毫无征兆,毫无道理的。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贴身伺候他的宛筠却十分清楚,陆铭如今的情况,远比他平日所表现出来的要好,虽比不得陆铮龙精虎猛,却也不是从前那副病的快死的样子了。
可是,这人夜里睡着睡着,突然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宛筠看着一脸青黑,隐隐泛着死气的陆铭,心中不由一阵恐惧和茫然。
她不知道,如果陆铭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
她帮陆铭做了那么多事,林氏和陆铮会容下她吗?
思及此,宛筠忽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了。
......
安笙在山上待了小半个月后,顾家终于来人催她下山回府了。
只不过,来的这个人让安笙比较意外。
来催她下山回府的,居然是顾麟的新夫人赵氏身边的管事婆子。
那婆子也不知搞没搞清楚状况,态度很是强势,大有是来命令安笙下山,而不是请她下山的意味。
安笙见状,目光不由冷了冷,然后再没听那婆子胡言乱语些什么,直接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同时吩咐青葙:“打出去。”
青葙早气得不行了,听见安笙这样吩咐,立即应了下来,然后,在那婆子惊愕不敢置信的目光里,将人打了出去。
被打出门的婆子:“......”
不是说这位二小姐脾气温和,最好说话,最没主意,最没胆气,稍微吓唬一下就乖乖听话么?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婆子骤然被打,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猛地去拍院门,又叫嚣起来。
她可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竟然敢这么对她,太过分了,太没规矩了,太......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青葙满含杀气的一句话:“滚,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大概是青葙的目光太冷了,威胁感太浓了,原本还在叫嚣着要青葙好看的婆子,顿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失了声。
青葙冷冷地盯着她,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那婆子犹豫了一下,最后到底还是胆怯了,没敢再喊叫,灰溜溜地跑了。
至于她下了山是要告状还是进谗言,青葙并不担心。
赵氏只怕还没搞清楚状况呢,不知道这个家里到底谁才是她最不能惹的人!
思及此,青葙冷哼一声,转身回去。
待她回去之后,安笙又吩咐道:“叫人给苏远送个口信,让他跟郑妈妈说,同我那位好父亲说一声,若是他管不好自己院里那点儿事,我不介意代劳,替他去跟赵大人谈一谈教女的问题,若礼义孝道都不知,何谈家国天下,为民谋福。”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青葙听到安笙这话,立即颔首应是。
她正觉得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呢,欺负人都欺负到她们小姐头上来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青葙很快就去找人传信儿了。
安笙面上却看不出喜怒。
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赵氏是不是想拿自己立威,她只是不想无关紧要的人来打搅师傅而已。
......
郑妈妈很快收到口信,就在赵氏身边的管事妈妈回府不久后。
接到口信儿,郑妈妈先是生气,后又自责。
小姐将府里事务交给她,她居然连赵氏派人上山去了都不知道,实在失职!
不过,现在也不是悔恨的时候,她得赶紧先去办小姐交代的事。
于是乎,郑妈妈便去见了顾麟,然后,将安笙的话转达了一下。
不过,郑妈妈说的还是要委婉一些的,并没有安笙那么直接。
但顾麟看山去也并没有好多少就是了,怎么看都像是在强忍怒火。
被亲闺女威胁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仔细说来,十分糟心!
更别说还有赵氏没个消停,不停兴风作浪,作天作地了,他心情能好就怪了。
他现在甚至埋怨徐氏,想当初,要不是徐氏给他定下这门亲事,他怎么可能会将赵氏这个搅家精娶回来!
可如今自己老娘瘫在床上,他纵心有埋怨,也不可能去跟老娘理论,因而,枪口就只能对准天天作妖的新夫人赵氏了。
......
而此时此刻,顾家新任侯夫人赵氏,正在听管事妈妈添油加醋地汇报,正恼火着呢,就听下人报说,顾麟来了。
赵氏一听顾麟来了,还是颇高兴的,于是忙先打断管事妈妈的抱怨告状,先去迎接顾麟。
不过,她也没想到,自己兴冲冲地迎出去,迎接她自己的,却是顾麟劈头盖脸的责骂。
赵氏:“......”
我又做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
顾麟指着赵氏痛心疾首地骂了半晌,最后才总结陈词,警告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消停点儿,若你还是这样没规矩,没人伦礼义,就别怪我不客气!你真惹恼了我,我也不介意去跟赵大人好好谈一谈!”
古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自己的小家都齐不了,还何谈治国平天下!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天道?
赵氏被顾麟骂的好一阵发懵,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你疯了吗?我干嘛了你就骂我!”赵氏觉得自己简直委屈得无以复加。
这一刻,什么爱慕统统都不见了,她只觉得自己当初瞎了眼,才会觉得顾麟是自己的真命天子,一生所爱!
她当初怎么会觉得眼前这个人风流倜傥、学识渊博、玉树临风?
这分明就是个脾气暴躁,不分亲疏的混蛋!
赵氏伤心生气,顾麟也不比她好到哪去。
他觉得自己对赵氏的容忍度真是越来越低了,见赵氏不仅不知悔改,还敢朝自己大吼大叫,不禁怒道:“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出门了,给我留在房里反省好了!”
类似的话顾麟也不是第一次说了。
然而这一次,可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直接吩咐人将赵氏住的院子锁起来,不许赵氏出门。
赵氏从前在家里也有因为闯祸被赵大人禁足的时候,但这都不如这一次被顾麟下令关起来让她觉得屈辱。
所以,她自然不依。
但这一次顾麟可没理会她,吩咐了将她的院子看起来后,便甩袖走了。
赵氏见顾麟大步走远,且院外果真有人将院门锁起来,才慌了。
“顾麟,顾麟你给我回来,你怎么敢!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赵氏的叫嚣声传出老远,顾麟依旧没有回头。
......
赵氏被顾麟禁足的消息,很快在顾家传开了。
二夫人沈氏听说后,便冷冷笑了一声,“这就是自以为是的下场!”
她的语气听上去不屑极了,也不意外极了,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她的贴身丫鬟却显得有点儿忧心:“夫人,那位都没讨到好处,要是二小姐知道,是您......”
话未说完,就见沈氏眉头紧紧蹙起,不快道:“我怎么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赶着那个蠢货去山上的,我不过叫人透了点儿风声给她,她自己愿意没事找事,与我何干!”
丫鬟见她不高兴,便不敢再说下去了,敛眉道:“是奴婢多嘴了,夫人恕罪。”
沈氏闻言轻轻哼了一声,看似不在意,但紧锁的眉头却昭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不过,她还是暗暗劝自己说,别自己吓唬自己,哪就那么邪门了,她不过叫人在赵氏必经之路上随意闲谈了几句,安排的也不是自己身边的人,那头凭什么怀疑到她头上来?
这么一想,沈氏心里又安心多了。
......
稍晚些时候,郑妈妈上山见了安笙。
先请了罪,然后,将自己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安笙说了下。
最后才分析道:“奴婢猜着,二夫人这是担心大夫人夺了管家权,所以想祸水东引。”
不得不说,郑妈妈对沈氏的心态揣度的可以说是很清楚明白了。
没错,沈氏之所以挑唆赵氏来找安笙的麻烦,就是想要借由安笙的手,解决赵氏这个祸害。
管家权什么的,宋氏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能不在乎。
从前方氏在的时候,她没法越过方氏管家,而且那会儿又有徐氏看着,这会儿方氏也死了,徐氏也不能动弹了,她也管了那么久的家了,凭什么赵氏一来,她就得将所有东西都上交出去!
那她那些日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都算什么?!
最主要的是,二老爷当官用银子很费,要是没管家权,沈氏就没办法给二老爷弄银子了。
因这,二老爷也是不愿意沈氏将管家权交出去的。
不过赵氏可不管这些。
她一直认为自己嫁到顾家,就是来做当家主母,宗族宗妇的,所以管家理所应当,沈氏捏着管家权不放,就是不对,她就不能放过她。
因而,这段时日顾家可以说是闹得鸡飞狗跳。
没了徐氏的镇压,好像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跳起来惹事了。
安笙不在府里,对这些知道的不多,但郑妈妈一直留守,所以还是很清楚的。
只是,她到底还是疏忽了,连沈氏和赵氏的动向都没有及时察觉到,竟叫赵氏烦到了小姐头上,实在不该。
安笙并没有怪郑妈妈。
郑妈妈就一个人,再警醒也有疏忽的时候,况且,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眼下在她心目中,大概除了普云大师,就没什么是大事了……
不过,沈氏胆敢算计她,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要是这次算了,她尝到甜头,往后只会没完没了地算计自己。
因而,安笙便对郑妈妈道:“给胡大传个话,告诉他,我二叔的上官要过生辰了,他准备了份厚礼,我觉得还不够厚,得叫他的上官充分感受到我二叔的‘诚心’才是。”
郑妈妈一听安笙这样说,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忙点头应是,然后,见安笙面色不好,还是忍不住又劝了句:“小姐也要保重些才是啊......”
安笙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敛眉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郑妈妈闻言,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安笙,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告退出去了。
......
郑妈妈走后,安笙静静坐了一会儿,突然问青葙:“你说……是不是我太坏了,所以老天爷要惩罚我,却报应到师傅身上去了?”
青葙听到她这么说,心头不禁一跳,然后忙道:“小姐您乱说什么呀!您哪里坏了?坏的明明是那些人,她们欺负您,难道还不许您还击吗?大师早就说过,您做的事,并未伤天和,哪里就谈得上报应呢?您别多想了,大师他......他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吉人天相啊......唉,但愿吧......”安笙怔怔地叹了口气,神情似哭非哭的。
青葙见了不禁想哭,怕安笙看到再难受,于是忙转过脸,不敢再看。
......
郑妈妈下了山,去了胡家饼店,将安笙的话转达给胡大。
胡大也知道普云大师的事了,见郑妈妈从山上下来,不免又问起山上的情况。
郑妈妈听他问起这个,不由愁绪满怀,重重叹了口气,方道:“还能怎么样呢,不过老样子罢了,小姐瘦的我都有些不敢认,也不知道大师他......唉......”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砸场子的
胡大早年也多受普云大师恩惠护佑,听郑妈妈这样说,不禁也是难过,忍不住红了眼圈。
铁汉也有柔情时,不过看到没到伤心处罢了。
可恨他竟什么忙都帮不上!
思及此,胡大也是忍不住叹气。
二人对叹良久,郑妈妈才又道:“行啦,我不能久留,就先回去了,你办好小姐交代的事情是正经,小姐如今正难着呢,咱们可不能拖她后腿。”
“妈妈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妥当了!”胡大闻言,立即满面严肃地保证道。
“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小姐也放心,成,那我就先走了。”郑妈妈说罢,便转身走了。
胡大没往出送,只目送郑妈妈离开,然后也出门去了。
......
时过傍晚,永宁侯府二老爷顾荣回府,见到妻子的第一件事问的就是:“我叫你准备的礼物,可备妥了?”
沈氏闻言立即点头应说:“早准备妥了,听你的,备的极厚的礼。”
说到这,沈氏便不禁有些心疼银子。
礼物是厚,但钱也花的多啊!
这就看出管家的好处了,只有管家,才能想办法从别处挪钱,做自己的事。
顾二老爷没看出妻子的心疼,只道:“我能不能升迁,就看后个儿了。”
“老爷这回肯定能成功上一步的!”沈氏对此信心满满。
他们都出大么大血了,要是再不成,还想怎么着啊!
顾荣也觉得沈氏说得对,想着自己能再进一步,不禁露出了向往的笑容。
......
转眼又过一日,正逢休沐,顾家二老爷顾荣一早起了,沐浴更衣,用了早膳后,带着长随,提着份礼物出了门。
今儿是他直属上官生辰,他这是要前去贺寿的。
顾二老爷心情极好,出了大门临上轿前还笑眯眯地跟长随说:“仔细点儿,别把东西摔了。”
长随闻言忙哈腰点头答说:“爷您放心吧,小的两只手专门举着这个呢,保管不会磕着碰着一点儿!”
顾二老爷这才嗯了一声,满意地坐进轿子里去了。
轿子行了小半个时辰,停了下来,顾二老爷下了轿子,带着长随往上官家府门口走去。
这日乃上官生辰,家里喜气洋洋,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顾二老爷跟其他宾客一样,在门前下轿,然后送礼登记,又等着主人家唱读自己的礼品。
顾二老爷看着长随将东西交出去后,满面自得地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等着迎接八方羡慕惊艳的目光。
可等了半晌,周围居然一片安静。
顾二老爷正觉不对,就听长随哆哆嗦嗦地道:“老爷,您快瞧瞧吧......”
顾二老爷这才觉出不对劲来,于是忙睁开眯着的双眼,定睛一瞧,就傻了眼。
他的精雕汉白玉如意呢?
这一堆碎的看不出本来样子的白色碎片是什么鬼?!
正惊愕着呢,忽听一人道:“顾大人莫非是来砸场子的?送块碎的玉如意,顾大人可真是好心计啊!”
玉如意玉如意,听名字自然就是保佑平安如意的,尽管这东西最开始的作用并非如此,但这并不耽误时日长久之后,它发展到如今这个代表吉祥如意的地位。
可碎了的玉如意,还能代表吉祥如意么......
“它不是......我,我没有!我今早明明还看过,这是好好的啊!”顾二老爷当场鸣冤,然后又指着长随骂道,“我叫你小心小心了,怎么竟会碎了!”
长随也觉得冤得慌,但这种场合之下,为了主子的面子,哪敢辩驳,因而只得磕头认错。
然而在场众人却似乎并不买账。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顾荣不过迁怒推责罢了。
那玉如意装在锦缎包裹的匣子里,那长随一路小心捧着,怎么可能将它磕碎了呢?
除非,这东西原本就是碎的......
“顾大人,真是有心了......”寿宴主人家里的人也不免生气。
本来过寿是个大喜事,图的就是个吉利,可现在好了,有人送了一柄碎的玉如意来,这怎么看都不吉利啊!
顾荣百口莫辩,也听出人家对自己的不满,只能尴尬笑笑,然后,顾不上众人的指指点点,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连寿宴也没参加。
等离开后,顾荣也顾不上生气,赶紧先带长随另外去买了个礼物。
但一时之间好礼难寻,最后也只能咬牙买了个更贵的,叫记在顾家账上,打发长随送去了,自己却没敢进去。
等长随送礼出来,问了里面的情况,得知人家收了寿礼,顾荣才稍稍放心一些,这时候,才顾得上生气。
先是将长随一通骂,然后又匆匆回了府。
......
永宁侯府。
二夫人沈氏送走丈夫,不知为何右眼皮一直在跳。
想了许多法子也没能叫它停下来,最后只得随它去了。
不过心里到底有些犯合计,不知是不是要出事。
正想着呢,就听下人来报,说顾荣回来了。
沈氏闻言不禁一怔,心说顾荣不是出门参见寿宴去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然后,就见顾荣气冲冲地进来了。
沈氏见顾荣脸色有些不对,忙迎过去,刚要问出了什么事,就被顾荣劈头盖脸地骂上了。
沈氏:“......”
好一会儿,沈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疯了!我做什么了你就回来一通骂?”
“我疯了?”顾荣气得直喘,“你这个做事不精心的女人,我千叮万嘱叫你好好打理寿礼,你可倒好,真对得起我!嗯,你就是这么给我打理寿礼的!简直混账!”
顾荣骂完沈氏,像是稍微气顺了一些,但也不想再看沈氏,遂也不听沈氏辩驳,便甩袖走了。
沈氏一脸的懵,久久没回过神来。
半晌过后,才想起找顾荣的长随来问话。
等问完了话,沈氏就更懵了。
“不对啊,我昨晚还看过呢,那玉如意明明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碎了呢!”
就是因为顾荣交代过,这份寿礼很重要,所以她非常重视,昨夜睡前还特地去看了一眼,生怕出什么差错,那时候明明还好好地啊?
库房的门也是她亲自锁的,钥匙也贴身收着,今早更是自己亲自取了寿礼交给顾荣的,怎么就碎了呢?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赏雪
沈氏疑惑半晌,依旧没得出头绪,不信邪,又带着人去库房看了一遍,确定库房里里外外都好好地,才一脸犹疑从里面出来。
既然库房并没有被盗的痕迹,库房钥匙又在她自己这收着,那玉如意怎么会碎?
等等,她今早将玉如意交给顾荣的时候,还好好地呢,不会是......顾荣弄坏了玉如意,反倒回来栽到她头上吧?
这么一想,沈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想,更叫她生气的还在后头。
下人来报,说城南珍宝斋的掌柜打发人来取银子了。
“什么?”沈氏闻言怔了怔,才问。
珍宝斋?取银子?
来报的下人觑了眼沈氏的模样,又垂下头,小声答说:“是,说是二老爷在他们那买了个宝石盆景,但是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所以叫报了账,让他们来府上找您取。”
沈氏闻言倒是很快反应过来顾荣买宝石盆景做什么了,所以也顾不上生气,便叫将账目单子拿给她,好去支取银子。
结果看到账单以后,沈氏两眼就是一花,接着又一怒。
“胡闹!什么盆景,花的了这么多银子!是镶金带银了,还是宝石堆挂了!”
这是欺负她不懂行了,来糊弄她,想讹银子吧!
来传话的下人闻言只得又说:“他们说,那盆景本是一位富商定做的,因二老爷要得急,实在推却不过才先转卖了,可若不能及时出货给那富商,是要赔银子给人家的,这份折损,得我们来赔......他们还说,他们跟二老爷解释过了,不过二老爷坚持要,他们,他们便给了......”
简而言之,就是人家店里将一切都说清楚明白了,是顾荣自己坚持,怪不得人家。
所以,现在人家拿着顾荣亲自签押的账单来顾家要银子,顾家就得给。
沈氏听得眼前又花了一下,一口气哽在喉头,出也出不来,咽又咽不下去,难受得厉害。
可是,又不能不给人家银子,毕竟这事怎么说都是他们理亏,哪有赖着银子不给的,顾家可还要脸呢。
可那么一大笔银子,顾荣怎么敢!他怎么能......
沈氏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但也没办法,还是只能先咬牙将银子付了。
等打发走珍宝阁的人,沈氏就气得找顾荣拼命去了。
夫妻俩都在气头上,又都对对方有埋怨,可想而知,这一架吵得是多么天昏地暗,天翻地覆。
家里头发生的事,郑妈妈给安笙递了信儿上去。
安笙听了之后,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便叫人回去了。
她本意是并不想给沈氏找麻烦的,但沈氏自己非要撞上来,也就不能怪她了!
这下,沈氏只怕好一阵子都不能来找她的麻烦了。
......
三日后,腊月初八,民间曰腊八节,要行腊祭,佛教曰其法宝节。
每逢这日,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佛寺都会举行盛大的佛教会。
而以往,只要普云大师在寺中,都是要与群僧一起,开法会,布施五味粥和药品的。
可今年,他却做不成这些了......
这一日,忽然下了很大的雪。
这是今冬第二场雪,远比第一场大多了,从清晨起一直下到信众们上山,鹅毛般的大雪乱琼碎玉一般,一直未停,很快,就将山上山下遮盖得白茫茫一片。
普云大师今日难得精神头好了些,听说下了大雪,便想出门去看。
安笙睨他一眼,狠心拒绝道:“看什么雪,那么大的白毛片子有什么可看的?从前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雅兴,难不成还要赋诗几首么?那你省省吧,别说你没那些才子风流,就说你这里也没有梅花,你出去做什么,老实待着吧,待会儿给你煮五味粥。”
普云大师被安笙拒绝了,也只是笑笑,然后就看着她不说话,眼里却有着不容忽视的渴求。
安笙被他这么看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有些暴躁地跺了跺脚,“成成成,带你看,看,行了吧!慧通,过来伺候他穿衣裳!青葙,把我那件狐裘拿来!真是的,一个个的没个省心,看什么雪,冻死人了,有什么可看的!”
慧通见安笙暴躁得不停骂人,也不敢朝前,忙绕过她老远来到普云大师床前,小心伺候着普云大师将寺里分发的冬衣穿上。
刚穿好,就见青葙抱着一个大包袱过来了。
“小姐,奴婢看外头雪有些大,只怕光穿狐裘不成,就把您给大师做的帽子,脖套什么的都一并拿过来了,还有您也不能就这么出去,奴婢又拿了件灰鼠毛的披风,您也得披着。”
青葙一边说着,一边将东西拿出来。
普云大师看到青葙拿出来的那些个帽子脖套什么的,笑容便又深了些。
他这个小徒弟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最了解了。
安笙却恼羞成怒似的瞪了青葙一眼,“怎么那么多话!”
青葙可不怕她,闻言便从善如流地认错道:“是,奴婢多嘴了,那您看,这帽子......”
话未说完,就听安笙道:“都拿来了,给他戴上!”
青葙脆声应了声是,然后忙去跟慧通一起将普云大师从床上扶下来了。
安笙也拿着帽子脖套什么的,一股脑地都给普云大师戴上,将人围了个瓷实。
最后,青葙将那件原本属于安笙的狐裘给普云大师披上,几人又忍不住红了眼,然后又像是怕普云大师看见似的,忙都齐齐错开眼去。
普云大师倒是乐呵,摸着狐裘上的软毛说:“没想到为师有朝一日还能穿你的衣裳,这话说了别人肯定不信,嘿,还挺合身儿。”
安笙忍着一瞬间冲上来的泪意,故作凶恶道:“你怎么那么多话,还去不去了!”
“去去去,好了好了,不穿了,再穿多些我都走不了路了。”
安笙心说你就是不穿这么多也走不了路!
但这话她没说,只是跟青葙一左一右扶起普云大师,往外头去了。
慧通则提了把小椅子,紧紧跟在后头。
三人都是一脸紧张,如临大敌,像是生怕下一刻普云大师就要倒下不起了似的......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不对劲
预想中倒地不起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普云大师在安笙和青葙和搀扶下出了禅房,又在慧通拿来的小凳子上坐下,浑身裹得熊一样看着茫茫天地,唇角挂着满足的微笑。
安笙看着他这样,一瞬间心里的焦躁不安便都没了,只叹了一声,也看着远处的雪白世界,跟普云大师说:“听见了吗?前头在做法会呢,今天来了许多人,很热闹,这一年风调雨顺,大家都在祈求明年依旧如此。”
普云大师闻言,眼中现出一点儿向往的光芒,随即缓缓笑道:“瑞雪兆丰年嘛,会的。”
安笙转头看了看普云大师的侧脸,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不说话,四周又安静下来,青葙觑着气氛有些不对,便故作轻快地说道:“听说前头架起了大锅,在煮五味粥呢,咱们待会儿也煮些来吃吧,大师,您喜欢吃甜些的吗?咱们加些糖进去吧。”
“好啊。”普云大师听到青葙这话,便含笑点了点头。
日子已经够苦了,吃甜些总会好点儿吧。
安笙本想说你在吃药不能吃甜,但对上普云大师欢喜的笑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雪还在下,只是渐渐小了,风也没那么急了,安笙叫青葙收了纸伞,问普云大师:“要到前头去看看么?”
谁知普云大师听到她这样问,却怔住了。
然后好半晌,才见普云大师勉强笑道:“不去了,不去了,唉,出来久了,怪累的,回去吧......”
说着,便催促青葙来扶他回去。
青葙和慧通再不知事,也察觉到普云大师情绪的低落,不由都有些无措地看向安笙。
安笙暗暗叹了一声,不让悲怆表现在脸上,只说:“回去吧,天太冷了。”
青葙和慧通小心地应了一声,然后又忙活起来。
正在几人准备回去,院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几人动作皆是一顿,然后齐齐往院门口看去。
便见一个浑身裹满了雪的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陆铮。
陆铮看到他们几个都在院中,也挺惊讶,不过立即就反应过来,快步朝他们走过来,道:“这是出来赏雪?看来大师近日果真好多了,才有这样的好兴致。”
普云大师听到陆铮这样说,好像很开心似的,立即笑着附和道:“对啊对啊,就是出来赏雪的,那你这是......”
说着,普云大师的目光便从陆铮脸上转到了他手中的食盒上。
陆铮在普云大师略有些疑惑地目光中提起那食盒,解释说:“家母煮了五味粥,特地让我送来一些,请大家尝尝,大师这是要回去了?”
这话问的是普云大师,不过,看的却是安笙。
普云大师似无所觉,含笑点点头,说:“是啊,呆久了觉得冷,要回去了。”
陆铮闻言嗯了一声,然后将食盒交给青葙,自己去扶普云大师:“那我送大师回去。”
说着,两条有力的胳膊已经轻轻松松将普云大师架起来,稳稳当当地扶着走了。
安笙等人在后面互相对视了一眼,思及自己方才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里都有点儿复杂......
陆府的五味粥煮的非常好,香甜软糯,不过,普云大师依旧只用了一小碗,便累的睡着了。
安笙替普云大师掖了掖被角,叫慧通在这守着普云大师,自己则带着陆铮去外头说话去了。
青葙去沏茶了,安笙让了陆铮坐下,问他:“你大哥还是那样?”
“我来正要跟你说这件事,”陆铮说着,面色不由有些疑惑,“他今早忽然醒了,且人看上去精神头还十分不错,我上来之前,说是已经能坐起来了,祖母请了褚太医来看过,褚太医也没看出是怎么回事,不过我送褚太医出门的时候私下问了问,褚太医说,他这情况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了?”安笙本是对陆铭没什么兴趣,也谈不上关心,要不是他跟陆铮有点儿关系,这个节骨眼上她压根儿不会管陆铭怎么样。
不过,陆铮突然提起陆铭不对劲,她还是在意的。
“褚太医说,他的病症并没有缓解,反倒好像更重了,按说不该这样精神满面才是,可他现在突然醒过来不说,人也能坐起来了......”陆铮说起褚太医私下跟他说的那几句话,不由一脸凝重。
实在是陆铭太奇怪了。
安笙听到陆铮这样说,面色也不由郑重了些,“除此之外呢,你还觉得他哪里奇怪?”
陆铮闻言略回忆了下,才说:“他似乎阴沉了不少,看我的目光里带着恨,不加掩饰的那种,这在之前是不会出现的......其他的,似乎也就没什么了。”
陆铭对他有恨这件事,陆铮早就知道了,所以早过了伤心失措的阶段,已经能淡然待之了。
听陆铮这样一说,安笙也觉得陆铭很奇怪。
而且,这种奇怪不知为何还隐约有点儿熟悉感,这让她不由很在意。
陆铮看安笙眉头紧锁,一副甚为忧虑的模样,便有些后悔跟她说这些了,于是忙说起别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过很显然他并不善此道,因而说的居然是安笙早就知道,并且知道的比他还清楚的事。
“你二叔前几日去上官家里贺寿,拿了份碎的玉如意去,听说把上官气的不轻,虽然后来又送去了个宝石盆景,也是于事无补,据说他这次升迁是又要无望了,也不知道他图的什么,难道是为了引起上官的注意,所以特地另辟蹊径吗?”说起这件事,陆铮还诸多奇怪。
因为实在想不明白顾荣送个碎的玉如意去贺寿的意图,好像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的样子。
安笙:“......大概他有钱没地儿花吧。”
送茶水进来的青葙听到这句话,到底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铮:“......怎么了?”
总感觉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似的?
安笙转头睨了青葙一眼,又回头看向他,一本正经地摇头说:“没什么。”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末症之兆
陆铮在山上没留太久,这场雪下的很大,太子和他都很担心这样大的雪会酿成灾祸,所以,他还得忙着去督卫巡查各处。
陆文和文韬已经在忙活这事了,他下山之后也要加入进去。
往常这时候,安笙也要跟着普云大师去义诊施药,可今年......
师傅现如今的样子,她实在不放心离开。
好在陆铮也知道安笙的顾虑,见她面色不怎么好看,便说:“母亲已经在组织人施粥赠药了,苏远也在南城支起粥棚,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们也就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安笙知道陆铮这话是在安抚她,便也尽量表现的轻松一点儿,不让陆铮担心。
送走陆铮,她回房去看了看普云大师,见普云大师睡得似乎很安详,稍稍放心了一些,又去药房琢磨药方去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原本睡得似乎很安详的普云大师,却忽然皱紧了眉头,一手紧紧地抓住胸口,像是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
而就在这时候,他还能分出神来,朝慧通无声的摆摆手,示意慧通不要声张。
慧通吓坏了,见师父朝自己摆手,也没敢叫,憋着眼泪不知所措地看着师傅。
直到安笙离开,普云大师才急促地喘息了几声,良久之后,朝早已经吓坏了的慧通虚弱地笑了笑,“师傅没事,做噩梦了而已,别告诉你师姐,她最爱大惊小怪。”
慧通憋着嘴看着普云大师,显然对他做噩梦的说法不太相信。
然后,就见普云大师故意虎着脸问他:“怎么,师傅的话你都不信了。”
慧通闻言也顾不上哭了,忙摇头说:“徒儿信,信,师傅您别生气。”
“胡说,为师岂会生气,出家人忌焦忌躁不知道么。”
慧通:“......师傅教训的是,徒儿知道了。”
慧通虽然不明白普云大师为什么这时候还会在意这些,但不知为何,听到普云大师这样说,他心里的担心倒是淡了许多。
也许,师傅真的只是做噩梦了吧......
在慧通出神的时候,普云大师眼中却闪过了一抹凝重的光。
突发心痛,这是末症之兆,难道说......
......
护国公府,见山楼。
对于陆铭的突然醒来,宛筠无疑是最高兴的。
天知道这段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
每天看着陆铭昏睡的面容,她都不停地担心自己的将来。
如果陆铭死了,她还活得下去吗?
诸如此类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遍,每一次,结果都不是很乐观。
所以,宛筠无比期望陆铭能平安醒来。
而现在,这个愿望突然间就实现了,简直都有点儿叫人不知所措!
从昏睡中醒来的陆铭并没有自己昏睡许久的意识,但他也不傻,见到宛筠一脸激动地看着自己,便敏感地察觉到有问题,所以,等闲杂人等一离开自己的卧房,他便立即问宛筠出了什么事。
等听宛筠激动地叙述完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陆铭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不认为宛筠在说谎,因为他浑身上下充斥的那种无力感,是实实在在的。
他自己的身子,没人比他自己更有数了。
按说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不该有这种感觉才是,但他确实有了,所以,宛筠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陷入昏睡?
“这段时间,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么?”陆铭皱眉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通,遂又问宛筠。
宛筠听到陆铭这样问,略思索了一下,才答说:“奇怪的事情......应该没有吧?除了大少爷突然昏睡,奴婢再没听说家里出了什么怪事了。”
陆铭莫名其妙昏睡前,她才在陆铭的吩咐下做了坏事,那会儿心里正不安着,也就没心思留意别的人,而陆铭昏睡之后,她就更是全部心神都放在陆铭身上了,所以自然更加没注意到别的。
因而,她并不知道普云大师重伤的消息。
而陆家知道这件事情的也只有林氏和陆铮母子,甚至连魏老太君都不知道,所以,宛筠就更加不可能知道这些了。
陆铭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无缘无故陷入昏睡,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但是他一时间又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且刚刚醒来,身体还是疲倦,因而想了一阵想不通之后,就只好先搁下不想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倦得厉害,这会儿又想睡了,可是刚从昏睡中醒来,他对睡觉总有种不自觉的抗拒心里,因而十分不想睡去。
但浓浓的困倦袭来,就不是他不想就能抗拒得了的了。
因而没一会儿,宛筠就发现陆铭又睡着了。
宛筠跟陆铭一样,都有心理阴影了,见陆铭又睡着了,第一时间不是放轻动作,反倒是赶紧去摇陆铭,像是生怕他又一睡不起。
好在这一次,没摇晃一会儿,就将陆铭摇晃醒了。
只不过,被晃醒之后的陆铭可不怎么友好,勉强睁开眼睛之后,就将宛筠骂了一顿。
宛筠被骂,也顾不上委屈,确定了陆铭不是昏睡,只是单纯地要睡觉,这才放下心来。
......
腊月初八的大雪到底还是给京都带来了些灾祸。
不过好在排查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是南城有些低矮房屋被大雪压塌了。
陆铮一整日就在忙活这件事,直到酉末才回到国公府。
回去以后刚换了衣裳,就被林氏叫人请过去了。
林氏请陆铮过来,也是为了南城的事情。
问过了陆铮,确定灾情不严重后,林氏才放下心来,然后,又问起了山上的情况。
陆铮都一一答了,又说了今儿他去的时候,正碰上普云大师和安笙出来赏雪。
林氏一听普云大师出来赏雪了,不由高兴道:“大师这是好了?”
谁知陆铮听到她这样问,却一脸凝重的摇摇头,“我看并非如此。”
林氏一听陆铮这话,便忍不住又失望地啊了一声,然后又问:“那安笙......”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钟鸣
听林氏问起安笙,陆铮声音不禁又沉了沉,“......还是老样子。”
瘦的叫人心疼......
林氏听陆铮这样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呢?
普云大师怎么就会......
说实话,别说以前从没想过普云大师有这么一日,就是现在,林氏也依旧有几分不敢置信,只是没曾说过罢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
有些事不是你不相信他就不存在的,这个道理林氏不可能不懂。
可人往往就是这样,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抱着几分微薄的希望,因为若是连希望都没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指望呢?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要到小年了。
朝廷封了印,官员们也就没那么多事情要忙了,陆铮这才能时常往山上跑一跑。
虽说住下不成,但是多去两趟倒是可以的。
虽然他不知为何普云大师肯见他,但他明白,这肯定跟安笙有关系。
大师不说,他也不敢多问,但也一直悬着心。
他一直害怕普云大师哪一日真就去了,那安笙该多伤心呢......
不过这种话他从没敢在安笙面前提过,安笙已经够苦了,总要让她还留着几分希望。
......
小年前一日,陆铮带着些吃食用物上了山。
他此行很低调,并没有从前山的石阶上去,而是直接从后山走的,就是为了躲避大众视线。
临近年关,来弘济寺上香的人很多,陆铮和司契在后小门下了马,正要交代司契带着马去喂些水喝,自己则带着东西去找安笙,可刚下了马,话还没来得及说呢,就听寺内传来一阵钟响。
这钟声迥异与常,陆铮登时怔了一下。
然后就见司契一脸骇然地看着他:“爷,这......这是......”
丧钟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见陆铮扔了东西,飞也似的往里头跑去了。
司契也顾不上捡东西,忙也拽着马跟了上去。
陆铮进了寺,不顾寺内僧人的询问,几个腾跃往普云大师的禅院飞奔而去。
知客僧人还没看清他的样子,见他就这么冲进寺里了,还以为来了歹人,吓得忙叫着去追。
然后就被赶上来的司契拦住了。
“师傅莫急,师傅莫急,前头进去的是护国公世子,小的乃世子爷身边长随,敢问师傅,寺内钟声大作,是.......”
司契话还未问完,就见那知客僧满面哀容地合十双手,道了声佛号,“不瞒施主,我寺普云师叔祖圆寂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真的从寺内僧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司契还是吓得半晌没回过神。
知客僧知道司契和陆铮的身份,便没再去追赶陆铮,又朝司契行了个佛礼,道:“寺内上下忙碌,恐招待不周,还请施主莫怪。”
司契怔怔地啊了一声,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对知客僧道:“师傅不必管我,不必......师傅先忙......”
......
陆铮赶到普云大师的禅院时,先听见一阵梵音从里面传来,就不禁身形一晃。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害怕到不敢迈出脚步。
但随即他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
安笙在里面,他告诉自己,他必须得去。
陆铮拖着两条分外沉重的腿迈进了禅院,循着梵音来到普云大师平日打坐参禅的禅房,一进去,就看到了正中地榻上背对着他跪着的人。
是安笙。
陆铮绝对不会错认。
那躺在安笙面前的人......
禅房内坐着许多弘济寺内平日轻易不会出现的高僧们,他们对于陆铮的到来没有半分意外,也没有阻拦,任由陆铮一步一步地朝中心位置走了过去。
短短的一段路途,陆铮走得艰难极了,他从不知道自己这样胆小。
怎么会这样突然?
他想不明白。
他昨日还上山来了,普云大师明明还好好的呢......
陆铮终于走到了安笙身边,他慢慢地在安笙身旁跪下,看着安笙想要说什么,但是张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让安笙节哀么?
陆铮恍然了一瞬,突然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他记得,父亲死的时候,很多人跟他说过这句话。
当时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来着?
大概时间太久远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但总归那感觉并不好就是了。
所以,陆铮怔了一会儿,只是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掌,盖在了安笙的手背上。
接着,他就感觉到一股灼热,一滴、两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烫的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安笙一动也没动,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无声的落着泪。
相比起来,不远处跪着的慧通和青葙就哭得大声多了。
但尽管如此,却没人能说安笙不伤心。
陆铮握着她的手不禁紧了紧。
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劝安笙,似乎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无声的陪伴了。
......
诵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陆铮也陪着安笙在普云大师的尸身前跪了半个时辰。
他并不觉得累,他只是担心安笙撑不下去。
相比起来,他倒是宁愿安笙像慧通和青葙一样大声哭出来,那样毕竟宣泄的更彻底些,而不是一直无声的哭泣,这样是最伤身的。
她脸色难看的很,苍白的近乎不似人色,更别说这段时日她瘦的厉害,陆铮自然担心她的身体。
可是他又说不出劝她休息的话来。
别说安笙,就是他也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太突然了,他无法想象怎么会这样突然,普云大师就去了?!
可要说事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又不能这么说,毕竟,从进了腊月里,普云大师的情况就不怎么好了......
可不好归不好,他总归活着啊......
佛家讲究淡看生死,但实际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天下又有几人呢?
他们到底都是凡夫俗子,所以自然没办反不在乎生死。
尤其是,普云大师对于安笙又那么重要......
正在陆铮叹息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道苍老而慈悲的声音,“慧通,该送你师傅入葬了。”
听到这话,慧通不禁哭得更大声了,但却没有反驳,而是一面哭一面应了声“是”。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本不该这样
陆铮闻言,不禁担心地看向安笙。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安生也并没有反驳,只是一面落泪一面看着普云大师的遗体。
“师傅遗愿如此,我当遵从,我答应他的......”半晌后,陆铮听到安笙这样说。
她声音哑的厉害,像是粗粝的砂纸磨在墙面上一样,该是难听的,陆铮却只听出了心疼。
他无声捏了下安笙的手,像是在给她传递力量,“你做的一直很好,大师不止一次说过,以你为豪。”
谁知安笙听了他这话却像是火了,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那是他傻!”
陆铮没想到安笙会这样说,顿时了愣住了,然后才觉得她不对劲,“你......”
“他若不收我做徒弟,哪有这许多事?他本不该这样的!”安笙却似乎压根儿听不进去陆铮说什么,只顾自己发火。
她这火气来的突然,大家像是都没预料到,连青葙和慧通都吓得忘了要哭,怔怔地看着她。
安笙却不管大家怎么看她,忽然又去推普云大师的遗体,大声哭喊着让他起来。
可普云大师怎么可能起得来呢?
人死毕竟不能复生......
并不是谁都会像安笙那样,有那种奇遇的。
身后的僧人们也被安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呆住了,等回过神来,不少师傅便劝说道:“施主,不可这样,你这样要惊扰了师叔(兄)的亡灵的......”
可安笙却不管她们怎么说,只去推着普云大师,叫他起来。
直到先前跟慧通说普云大师该入葬了的那个老和尚再次开口,说:“顾施主,请节哀顺变,师弟求道得道,顾施主不必伤怀太过,天道轮回,自有缘法,师弟甘心情愿,与施主无关,施主无须自责。”
这老和尚的话乍然一听有些绕口,还有些不清不楚,至少陆铮等人是都没明白他这话何意,但安笙却听懂了。
听懂了,也再闹不起来了。
是啊,师傅跟她说了,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她无关,让她不必挂怀。
可她怎么能不挂怀呢?
佛说前世因今世果,师傅难道不是因为当初一念慈悲救了自己,今生才会是这个结果吗?
他一定是被自己所累......
“别这样,大师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的......”陆铮忍着心酸,将安笙扶了起来。
安笙被他半搂着扶起,已是声嘶气噎,哭得快要背过气去。
陆铮轻拍着她的后背,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劝住她,只觉得心被撕扯一般,疼得厉害。
......
司契自己寻到普云大师的禅院,正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哭声,当即脸就白了,本想着赶紧下山去给林氏送信儿,但一想还没得陆铮吩咐,就没敢动,僵着两条腿等在门口,也没敢进去。
好半晌,里头才陆陆续续走出人来。
先是一群大师傅,司契见了忙避让到一旁。
接着,就见普云大师的遗体被抬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正是他们家世子爷跟安笙几人。
司契看到安笙的模样,当即嘴张的老大,差点儿叫出声来。
寺内钟鸣不止,处处可见哀容,前面不知发生了何事的信众们一脸慌张地拽住来回奔走的僧人,问出了什么事。
他们常来上香,是忠实信众,对寺内的钟声还是有些了解的,所以大都分辨出了这是丧钟,因而不禁惶然。
能鸣钟这么久的,肯定不是普通和尚,是谁呢?
当得知圆寂的是普云大师,所有信众都傻眼了,惊呆了。
怎么可能?
普云大师怎么会死?
这,这,这些和尚不会骗他们吧?
所有人心头齐齐划过了这样的念头,随即又想到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是这种事,谁会故意说假话来骗人呢!
这么说,普云大师真的死了!
天哪!
这,这简直是......
弘济寺内的丧钟声传出很远,连近郊的住户和各家庄户们都听到了,大家出于好奇,都出来观望,见钟声似乎是从山上传来的,又不禁议论纷纷。
山上最著名的就是弘济寺了,这么说,是寺内有僧人死了?
能敲钟敲成这样的,只怕还不是普通的僧人,会是谁呢?
京郊有不少内城官员富户家的庄子,陆家的温泉庄子也正在这里,温泉庄子的管事陆源和妻子越氏听到山上传来的丧钟,都暗道不好。
别人不知内情,他们夫妻二人却是知道一二的。
林氏为了让人就近照顾安笙,特地吩咐过他们夫妻,让他们夫妻定期往山上送药材和吃食用物,所以他们知道安笙住在弘济寺内。
虽然林氏没跟他们说安笙为何住在寺内,但他们夫妻都是聪明人,心中早就有了猜测。
能让安笙一个女子长期住在佛寺里,这么不合规矩的事,没点儿特殊原因是不可能的。
而唯一解释得通的原因,只怕就是安笙那位得道高僧师傅出什么事了。
不过这种话,他们夫妻跟谁也没有说,就连庄子里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夫妻隔三差五地出门去哪里。
陆源是跟着陆铮父亲上过战场的,又忠心于陆家,做事很有分寸,不该打听的事情绝对不乱打听。
他上山去送东西,也没见过安笙的面,只见过安笙的贴身侍女青葙,每次送完东西,青葙都只是道个谢,多的却并不说,陆源也从没有问,但他从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中早就有了猜测。
直到今日的丧钟声传来,陆源心里居然有种果真如此的荒谬感。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想这些了。
他猜着陆铮和林氏不可能知道山上的情况,所以立即跟妻子说:“我得上山一趟,你守在家里,不许大家乱说话,有什么事都等我下来再说。”
越氏闻言忙点头答应下来,然后也没问什么,就给丈夫拿披风去了。
陆源一路快马兼程从后山上了弘济寺,刚绕到寺门口,就见里头乌泱泱地人头攒动,间或还有悲恸哭声,他便知道不好,随便抓个人来一问,事情果真如自己猜测一样,普云大师,殁了!
陆源被这消息骇得不行,也顾不上什么规矩,忙往里面挤去,想见安笙一面,然后好下山去报信儿。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四下动
陆源抓了个小僧弥,辗转走了几处地方,才寻见安笙。
不想却见陆铮也在,陆源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自己真是急糊涂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陆铮怎么可能不在呢。
这样想着,陆源就觉得自己大约是不用乱跑送信儿了。
正这么想着呢,就见陆铮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陆源忙收起满腹心思,快步踱过去,便听陆铮低声交代说:“陆叔即刻跑一趟,回去跟我娘说,普云大师......殁了,让我娘准备一下,安排人预备来接我们回去,另外再着人安排一下,就说安笙小姐要在府里设佛堂,闭门替大师诵经守孝四十九日,不许人打搅,让她跟顾家那头说一声,赶紧安排好......差不多就先这些,陆叔赶紧去。”
陆源听到陆铮的吩咐,也没多问,赶紧先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安笙,心不由一阵发酸,赶忙错开眼去,朝陆铮行了一礼,下山传信儿去了。
......
林氏接到陆源送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昨儿还听说人好好的呢,怎么今儿就没了呢?
这也太突然了!
不过,惊疑过后,林氏也顾不上伤心,赶紧去安排陆铮叫人来交代的事情。
于是林氏收起满腹伤心,对陆源道:“这样,你赶紧回去,从庄子那边安排下车驾,我再另拨一队人给你带去,好护送他们回来,你媳妇是个稳妥的,也不用我多交代,我只一句话,务必尽心,行了,你赶紧去吧。”
“是,夫人。”陆源听罢忙行了礼,又匆忙而去。
普云大师圆寂的消息肯定瞒不住,别人不说,魏老太君那里总得知会一声。
等知会过了魏老太君,她也好赶紧带着人去顾家,安排另一件大事。
说话间,林氏便匆忙来了魏老太君的荣禧堂,婆媳俩一见面,林氏也没怎么寒暄,就照实说了。
魏老太君不是个顶不住事的,况且普云大师圆寂虽叫人感怀,但林氏料定魏老太君也不可能真伤心到跟着去了的地步,加之又着急去顾家,所以便实话实说的。
魏老太君听罢果真如她所想,虽伤心不已,但到底控制得住情绪。
听林氏说要去顾家帮着安排安笙回府后封院守孝诵经一事,虽有些不快,但大抵顾忌着普云大师善名,也没说什么。
林氏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婆母高兴不高兴,乐意不乐意,她心里急的都快烧起来了,只恨不能赶紧安排完这些事,飞奔上山去呢,见魏氏没说什么,当下也没客气,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了。
林氏走后,魏嬷嬷觑着魏老太君面色似有不喜,忖度着说:“老太君也别太伤心了,普云大师乃得道之人,想必并不在意生死之事的。”
“大师不在意,可有人在意啊......”魏氏叹了一声,眉头皱了皱,忽然问魏嬷嬷,“你说,这顾家丫头,是不是也有点儿太重情了......”
魏嬷嬷听到这话,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思来想去的,只好道:“按说重情义,也是好事......”
魏氏闻言轻轻啧了一声,半晌才又道:“这倒也是。”
之后便不说什么了。
魏嬷嬷见她不说话了,想了想,也就没再开口。
......
普云大师临终前有遗愿,自己的尸身要火葬,若得了舍利子,请弘济寺上下不要阻拦,随安笙带走。
这原是不合规矩的,但寺内那位平日几乎不出现的老和尚点了头,住持方丈也就没再说什么,他二人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不同意。
只是大家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愿。
普云大师坐化后必然会有舍利,而他的舍利,那必然是要留在寺里供起来的,可如今却归了私人所有,这实在与这些和尚们平日所信奉的佛法有悖。
但他们到底是出家之人,也做不出争名夺利之事,所以纵然有几分不愿,到底答应了之后也就没拦着。
普云大师圆寂的消息很快就散了出去。
无数的信众争抢着跑上山来,就为瞻仰大师遗体一眼。
最后,连宫里都惊动了!
......
普云大师之名,流传久远,宫中又历来敬重他,太后笃信佛法,听到这个消息听说便晕过去一回,吓得皇上皇后等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了过来,替太后诊治。
好在太后不久之后便醒了。
醒了之后,太后便要去弘济寺。
皇上皇后给唬了一跳,轮番来劝,好容易才将太后劝住了,答应只安排人去山上慰问一番,并送香油钱让弘济寺上下为普云大师举办水陆法会。
皇上和皇后一一应了,将太后哄得差不多了,才相偕着出来。
皇上也挺伤心,看着没什么心思安排这些事了,就将一切都交给了皇后。
皇后刚应了一声,就有宫人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请见皇上。
皇上正伤怀着,本不想见人,但太子毕竟不是别人,来了总不好不见,因而便勉强打起精神叫太子进来。
太子进来见了皇上,先夸了一番皇上仁慈德政之类的,又说知道皇上定然伤心,必然想要亲自去弘济寺,但皇上一己之身牵涉国本,不宜前去,因而他特地来请奏,想要替皇上去弘济寺聊表慰问,请皇上允准。
皇上本来正为这件事伤感呢,听太子这样说,当即觉得太子懂他心意,所以立即就允了,又让他去跟皇后商量具体事宜。
太子又拍了几句马屁,领命出来,自去见了皇后。
太子走后不久,瑞王又来了。
皇上想着见了太子,也不好不见瑞王,只好也见了。
没想到瑞王来意跟太子居然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太子是宣扬皇上德政,请命亲自前去,瑞王是要钱来的......
说是普云大师跟一般僧人不一样,死了应该风光大办,该召集京中各大寺院举办盛大法会,彰显皇家仁德,然后,举办法会需要钱,所以,皇上该叫户部拨些款子云云......
按说瑞王说的也不算错,皇上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架不住,户部如今没什么钱啊!
没钱,怎么还铺张浪费得起呢......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归处
户部没什么钱,按说瑞王不该不知道,所以,即便想要宣扬皇家仁德,也该跟太子一样,想个不丢面子又不伤里子的办法。
比如太子亲自前去,这就是无上的尊荣,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尊荣。
最重要的一点,还不用花太多银子,简直是两全其美。
相比起来,瑞王的建议就显得不识大体又不懂事了。
但念在瑞王也算是一心向善,且也算是为了皇家脸面考虑,因而惠帝即便不怎么高兴,也没发火,只说这件事已经交给皇后和太子办了,让瑞王不用操心,有空跟着太子去山上慰问一下就很好了。
哪知他有心给瑞王留面子,瑞王却不领情。
瑞王一听自己好不容易想到的得脸的差事又叫太子给抢了,当即就不高兴了!
瑞王一不高兴,狗脾气就上来了。
也怪他从前被惠帝纵容得太过,如今即便惠帝纵容他纵容得轻了,他自己却还总反不过味儿来,时不时地就得糊涂一回。
这不,眼下就闹上了。
“父皇,虽说太子是君,儿臣是臣,可君臣之下咱们还是兄弟呢,都是父皇的儿子,父皇您怎么就如此偏纵太子呢!这样的好事,总想不到儿臣,难道儿臣不是您亲生的么!”
瑞王梗着脖子说的委屈极了,惠帝却听得一脸恼怒。
“这么说来,你还委屈了!”惠帝冷哼一声,看着瑞王的面色颇为不善。
偏瑞王还没看出问题来,顾自委屈着,说着说着,竟然似说到伤心处了,还哭了出来。
惠帝见了愈发气得脑袋疼、心口也疼,指着瑞王大骂道:“你给朕滚回去好好思过两日!”
瑞王闻言,哭声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惠帝,一脸不敢置信。
“父皇!”瑞王震惊得都忘了要哭了。
可惜惠帝却没什么心思管他那点儿脆弱的小心思,转头一甩袖子子走了,扔下瑞王一个人傻站了半晌,被御前太监催了,才反应过来,恨恨地也走了。
宫里向来没什么秘密,瑞王进宫请命却被惠帝申斥并且赶回府中闭门思过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太子听到信儿的时候,也只是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荣贵妃倒是急着去求见惠帝,想要给瑞王求情,可惜惠帝正恼火着,自然也就没见她。
荣贵妃恨恨地回了宫,也是一阵闷气不提。
......
再说太子与皇后商量定了上山事宜,便动身出宫了。
太子与皇后母子俩的意思都是,普云大师必定不会喜欢铺张,更别说安笙那里还不知怎么安排,因而并没有要做盛大水陆法会的意思。
但太后和皇上的心思也要顾虑,因而太子便寻思着,尽快上山,等见了安笙的面再说。
太子出行,又是代表皇上,自然不同寻常。
但事出从急,太子急着山上,也就让一切从简了,既没叫撒黄土,也没叫鸣锣响鼓开道,只带着一队仪仗并侍卫若干,以及文韬、杜奕衡、林子轩等几个人,就上山了。
饶是如此紧赶慢赶,等太子一行到了山上,普云大师也已经进行火葬了。
因太子要来,弘济寺内必然要清场,但普云大师信众实在太多,因而大家都不愿离开,都聚集在山脚下惶惶等着,等到太子一行上山后,有不少人又偷偷跟了上去。
太子听说后,并没叫人驱赶,只让侍卫们留心。
这么多人挤着上山,若出事就糟了,想一想还是不放心,又叫人去给九门提督和顺天府尹送信儿,让他们派人过来维持秩序。
并特地嘱咐说,只是维持秩序,不许呵止驱赶普通百姓。
九门提督和顺天府尹接到太子敕命,不敢耽搁,忙带着人过来支援。
这么一折腾,动静就更大了,有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一问之下得知普云大师圆寂了,纷纷往紫霞山跑去。
信仰的力量往往是不容忽视的,大概谁也想不到,普云大师的死,竟能引起举国鸣哀,国丧也不过如此了。
......
太子到了弘济寺,便得到住持方丈的亲自接待,彼时普云大师火葬已近尾声,太子并没多说什么,只带着文韬几个跟随方丈一起去了行火葬的地点。
太子的到来,并没有让诵经声停下。
安笙跟一群和尚一起,围坐着诵经,也不知见没见到太子,反正并未起身行礼。
陆铮要起身,被太子抬手阻止了,然后也叫寺内僧人为他们拿来蒲团,自坐到诵经的僧人身后,随着默哀起来。
一圈和尚和几名男子之中,独独坐着安笙一名女子,看起来本该很突兀,但事实上,并没有人有这种感觉,反而大家都认为,如果此刻少了她,仿佛才是哪里不对。
都说出家人淡看生死,但在这一刻,这满庭的诵经声中也依稀能听出悲鸣。
超脱凡俗,哪里就真那么容易呢?
普云大师火葬后,化作舍利,弘济寺主持方丈依照普云大师遗愿,将佛舍利交给了安笙。
在场之人,除了弘济寺叫得出名的众多高僧,便就是陆铮与太子、文韬他们几人,所以,没有人对这一幕表示异议和惊讶。
太子甚至在心中暗道他想的果真没错。
普云大师的舍利交给安笙,一定是普云大师的遗愿,否则弘济寺一众僧人绝对不会同意。
而这样看来,盛大的水陆法会只怕也难,不过毕竟是太后宏愿,他总要安排。
弘济寺虽说是佛寺,但到底在南诏境内,天子脚下,有些事自然也要求全些。
至于水陆法会上不见普云大师佛舍利这种事......相信寺内僧人会有解决办法的。
安笙拿到普云大师的佛舍利,便捧着离开了。
她还要去收拾几件普云大师的旧物,然后带着离开。
太子并没有拦她,就连陆铮也没叫留下,只远远地摆了摆手,让他先去忙。
文韬看着安笙行尸走肉般的模样,不禁暗暗担心。
当然这担心只是单纯的身为挚友的担心,并不掺杂任何杂念。
他与安笙相识一场,甚至比陆铮还早认识,情谊自然非同一般。
此时此刻,便是个普通相识的也要跟着哀恸,何况是他?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世道人情
谁都看得出安笙的状况很不好。
普云大师死的太突然了,别说安笙,换做他们,他们只怕也接受不了。
可人死毕竟不能复生,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
借尸还魂亦或在再世重生这种事,在大家的印象里只是出现在话本子里的鬼怪志异故事,现实中是并不存在的。
安笙也并没有将希望寄于此,她甚至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认为自己已经活了一辈子,是不是也是假的?
从前的那些,其实只是她的一场梦?
没人能回答她,普云大师当初也没有回答过她,而现在就更加不可能跳起来为她解惑了。
......
太子正在跟寺内僧人商量水陆法会的事。
果不其然,寺内僧众商量了一下之后,并没有回绝太子,而是答应了下来。
别说这事是皇上和太后的意思,就算宫里没有话儿,弘济寺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广大信众们也需要一个交代。
至于法会上没有普云大师的舍利子,弘济寺自有说法。
对外就说这是普云大师遗愿,不想为自身劳动大家,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世人总是很矛盾的,有时候,他们对有些人的宽容放纵成都大到可以超乎你的想象。
普云大师作为世人皆知的得道高僧,在普罗大众心目中,这样慈悲为怀,不攀名附利似乎才是正常的,如果他临死前还交代弘济寺僧众们为他举办盛大的水陆法会,反倒才显得奇怪的。
一切都跟太子想的都差不多,只除了安笙那里......
说真的,太子对安笙倒是真有些真心实意的情感在。
当然别误会,这里头并非什么狭隘的男女之情,硬要说来,该说是亦亲亦友之情才对。
按说能让太子这样高看,是安笙的福气,但太子却并不这样以为,在他心里,他反倒觉得认识安笙是自己的福气。
他曾仔细回想过与安笙相识相交的过程,发现好几件棘手不已的事,几乎都是在安笙的帮助下解决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陆铮。
太子对陆铮的感情自不必说,那是当做兄弟一般待的。
陆铮、杜奕衡和林子轩三人,比之文韬这是实打实的表弟,在太子心目中地位也是不差什么的。
没人说储君就不能有常人感情,他是储君,但也同时是个人,是人就有普通人的情感,虽说这些对外并不显露,但在太子心目中,是自有计较的。
陆铮的亲事,当初可不只陆家人跟他着急,太子也急的火烧眉毛一样。
太子倚重陆铮,所以自然不喜欢陆铮身背污名。
而陆铮几次办差,几次遇险,都是在安笙的帮助下化险为夷的。
所以,对于安笙,太子有兄妹之怜惜,也有对于人才之敬重。
看到安笙这样,他心里也是很不好过。
可有些事情,别人是没办法劝的,只能自己熬过去,这一点,太子很清楚。
......
普云大师的旧物不多,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所以大师平素生活一向简朴,除了几件旧衣和一些经书典籍,剩下的也没什么了。
衣裳什么的,安笙没拿,只将那两箱子书带走了,再有就是普云大师生前日常供奉的佛像,经过寺里同意,也带走了。
跟着一同离开的,还有慧通。
普云大师临终遗命,自己死后,让慧通即刻跟安笙和陆铮下山,从此蓄发,再不属于佛门中人。
慧通哭了一场,到底没忤逆师傅的意思,老老实实照做了。
太子一行人最后还是没来得及跟陆铮和安笙说上话,不过,陆铮留了司契,让司契跟太子说安笙要在府中封院诵经守孝的事。
太子听后并没意外,只想着待会儿回宫要怎么跟皇上和太后回话,最好能给安笙讨来些封赏。
不是他市侩,借着这种事情讨赏,他只是看得清局势罢了。
安笙为普云大师守孝,硬说起来这并不合规矩,但如果有皇上或者太后的嘉奖,一切就不一样了。
......
陆铮和安笙带着青葙和慧通,从弘济寺后小门出了寺,陆源早就等在那里,见了陆铮和安笙忙上前来行礼。
“世子,安笙小姐,夫人让我送您二位下山去,夫人说,安笙小姐家里已经都打点妥当了,让安笙小姐安心回府就是。”
陆源并没有过问慧通的事。
这件事之前他就得过陆铮和林氏的交代,知道府里以后或许会多一位小主子了,因而也朝慧通行了一礼。
慧通一直长在佛寺里,对这些俗世礼节并不懂,再加上普云大师骤然离世,他心里正惶惑不安着,见到陆源朝他行礼,便吓得直往安笙身后缩。
安笙直到这时候,才像是有了反应,她一手抱着普云大师的佛舍利,一手揽住慧通,对陆源歉然道:“陆叔莫怪,这孩子有些胆小认生,并非针对你。”
陆源一听安笙道歉,吓得忙躬身说:“安笙小姐可折煞奴才了,小......小少爷年岁还小,认生是有的,往后熟悉了自然就好了。”
安笙并没有反驳陆源对慧通的称呼。
慧通不能养在她身边,至少目前不行,她心里很清楚,让他跟着陆铮,才最好。
她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更别说还是男孩子。
慧通这么大的男孩,若没有男子教养,对他以后绝非好事。
而将慧通交给陆铮,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慧通总要长大,不能一直依靠着自己。
不过分别也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少时候,他们还会再住在一起的。
不过目前慧通还要跟着她一段时间,至少等给师傅守够了七七四十九日,总要让慧通最后一步走得圆满,不留遗憾。
……
之后再不多话,安笙一行上了车,陆源立刻驾车往山下去了。
慧通在车上一直紧紧靠着安笙,拽着安笙的衣摆,似乎很怕安笙将他丢下,安笙也没太去安慰他,只是沉默地揽着他,看着手出神。
陆铮和青葙也没说话。
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能说什么,就这样,一行人一路沉默地到了山下,然后,又一路沉默地回到了永宁侯府。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威胁
也不知道林氏是怎么跟顾家人说的,总之安笙他们回到永宁侯府,居然一点儿阻拦都没有遇到,马车甚至直接进了二门外,才停下。
陆铮先下了车,然后是青葙,最后是安笙和慧通。
一下车,就见林氏、顾麟、顾荣夫妻、顾彻夫妻,甚至包括顾琮夫妻全都在。
这阵仗可够大的。
可以说,除了病中的徐氏,和被禁足的赵氏没来之外,顾家的主子们几乎都在了。
慧通看到这么多陌生人,不禁有些害怕地往安笙身后躲了躲。
普云大师骤然去世,他对人防备得很,也变得胆小得很,面对陌生人,总有些不知所措。
沈氏宋氏互相对视一眼,二人率先表露出了善意。
沈氏迎了过来,并未不合时宜地笑出来,但语气是温和友好的,“回来啦,那就别跟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去吧。”
接着宋氏也迎过来道:“就是,赶紧回去吧,二小姐院里都安排妥当了,要是哪不合适的,二小姐只管说,婶婶们再叫人弄。”
“这位小师傅......”顾麟看着慧通,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好的感觉。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安笙说:“这是慧通,师傅临终前将他托付给我跟陆世子,我与世子商量过了,我要闭关为师傅诵经守孝,这段时间,慧通要跟着我,等七七四十九日过了,世子自会来接他。”
“可......”顾麟刚要说可他以一介外男,岂可住进顾家内院。
但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安笙打断了,“他年纪还小,又是在佛寺里长大的,心思再纯净不过,父亲不必担心。”
安笙这话说的干巴巴地,没什么感情的感觉,顾麟被噎了一下,刚要说什么,见林氏和陆铮母子俩眼睛不错珠地盯着他,到底没敢言语。
一家之主不说什么,其他人又岂会那么没眼色再开口?
......
就这么着,安笙就带着慧通进了自己的小院。
玉笙居里果然已经安排过了,院中挂了幡,也收拾了一间耳放出来准备供奉佛像,顾麟没进去,只站在院门口就觉得眼疼心堵。
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忍着没发火。
安笙没叫其他人进去,先对林氏道:“多谢伯母操劳,请恕安笙不能请伯母进去坐坐了。”
“说什么傻话呢,好孩子,你只答应伯母顾念着自己的身子就行,伯母什么时候不能进去呢,倒是你,快进去吧,不用管伯母。”
安笙点点头,又转向陆铮,不过还不等她说话,便听陆铮道:“放心,到日子我再过来。”
安笙再次点点头,再转向顾麟等人。
她沉默地扫视了众人一圈,不知道为何,众人竟都不约而同地有点儿紧张,于是便都暗暗提着气,却没人敢说话。
良久之后,才听安笙道:“那就劳烦父亲,二叔二婶和三婶,还有大哥大嫂代我招待伯母与世子了,安笙还有事在身,便先回去了。”
说罢,朝众人轻轻一福,便带着慧通和青葙进去了。
玉笙居众奴仆在郑妈妈的带领下,无声地抬走安笙带回来的东西,默默进了院子,默默关上了院门,然后一把大锁,便将院子锁上了。
顾麟:“......这......”
他本想说这成何体统,但还没等说出来呢,就被陆铮一眼吓得将话憋回去了。
陆铮那一眼可真冷啊,顾麟觉得自己绝对在里面看到了浓浓的威胁。
似乎好像自己但凡要说一个不子,他就要大逆不道对自己动手似的!
这可真是!
气煞他也!
可生气能怎么着呢?
谁叫官阶没人加高,圣宠没人家多,拳头也没人家大呢!
所以,顾麟也就只能闭嘴了......
林氏和陆铮并没在陆家久留,很快就辞别离开了。
......
安笙带着慧通回来,又要封锁院子给普云大师诵经七七四十九日的消息,很快就传的阖府皆知。
有说安笙此举至情至性的,但也有说安笙沽名钓誉、藐视礼法规矩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像这样说的,不光只是顾家人,外面许多人也在议论此事,也是好话坏话都有。
安笙并没有管这些,小院门一关,大有不理俗事的意思。
直到宫里接连两道旨意下达,所有人才都闭了嘴。
皇上和太后皆夸赞安笙至情至性,至纯至孝,当为天下女子表率,皇上又下旨册封安笙为乡君,从此享食邑供奉,有了正经封号。
听说皇上和太后知道安笙闭门不出,连圣旨都没叫出来接,只让顾家人代接的,就冲这,这谁还敢再说安笙不好不对?
那就是跟皇上和太后作对啊,活得不耐烦了不成!
而顾家人更是直接被这两道旨意给砸懵了。
甚至忍不住怀疑,安笙不会是早知道会如此,才故意这么做的吧?
但这话谁也没敢明说。
这往后,那位可就是有正经封号的了,且人家又简在帝心,连太后那里也挂了号了,谁还敢得罪?
陆铮猜到这两道旨意必然跟太子有关,所以特地找机会当面跟太子道了谢。
太子倒也没说不接受他的道谢什么的,只说:“这个谢你是代安笙表的,孤也就受了,往后不须如此了,再说这也是她该得的,孤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陆铮知道太子说得轻巧,但这件事办起来必定不易,所以自然也承太子的情,想着以后更要效忠太子不提。
......
弘济寺要为普云大师举办盛大的水陆法会,这事才是当下京中众人最关心的。
可以说大到皇家氏族,小到平民百姓,就没有不想参加这次盛会的。
富贵人们争着抢着去捐香油钱,生怕被别人比下去似的,一个比一个拿得多,百姓们没那么多钱捐香油,便一捆捆地送香。
就连京都内外各大商户都有所表示,言明一月之内不行庆贺之事,民间更是流传出四十九日内不行嫁娶的说法,可以说,除了没有举国挂白,这规格真是堪比国丧了。
但这事本就是皇家牵的头,所以百姓们倒也不怕朝廷追责。
当然,朝廷也并没有这个意思。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突然
瑞王的禁足并没有持续多久,三日后,便因一道请罪兼请命折子被放出来了。
瑞王折子上说了,兹闻普云大师圆寂,仁悲痛万分,失了方寸,以致御前失仪,经圣训后已思过悔改,请皇上允准他亲自去祭拜普云大师,聊表向佛向善之心。
皇上这几日正为这件事痛心呢,只恨不能亲自前去表示自己一颗向佛的善心,如今见儿子有这个心,自然高兴,所以当即就下令解了瑞王的禁足。
不过瑞王被放出来也没用,弘济寺的水陆法会皇上早已经交与太子督办,礼部协理,瑞王自然没理由再去插一脚。
且就算他有这个心思,也得看太子允不允许。
这是积善名的事,太子未尝没有几分为自己争名的心思,但更多的,还是真心敬重普云大师。
而瑞王么......就是一心争名夺利了。
......
这几日,陆铮跟随太子来回奔忙,再加上挂心安笙,人眼见着就瘦了一圈,太子等看在眼里,也没法说什么,有些事不是不明白,是明白也做不到放开心怀。
弘济寺的水陆法会一开,往山上来的人就更多了,光是这些贵族官员们的家眷就不好安排,不过这些自有太子妃操持,太子妃领着皇后懿旨,也没人敢在她面前挑事。
只是太子妃有孕在身,且还未满三月,正是关键时候,皇后也担心太子妃腹中胎儿,所以特地将自己身边两个老成持重的嬷嬷派过去帮太子妃的忙,更有文韬夫人谢婉容随侍左右,几乎寸步不离。
因太子妃这一胎对外保密,知道的人很少,所以京中命妇们虽见太子妃脸色不大好,但也只以为是悲痛所致,并未多想。
当然也有那心思阴恶的,非说太子妃这是沽名钓誉,故意做戏,跟永宁侯府那位二小姐有异曲同工之妙,真不愧是闺中密友。
说这话的当然没几个,而且也不敢当众说出来,否则可是杀头的大罪。
瑞王妃的禁足也解了,这种场合,他若不出现,实在惹人疑窦,只要没“病”的要死了,瑞王都得让她出现。
只是她人看着呆了许多,完全不像从前在闺中时候,那样高山仰止,不可一世。
倒是也有不少命妇小姐们找她攀谈,但她太沉默了,比之从前话还少,因而除了少数几个从前就跟她关系很好的小姐,其他人都没再自讨没趣儿。
只是,众人看看她,再看看太子妃,心中那杆秤便不由地有些倾斜……
太子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居然会从瑞王妃身上收到“意外之喜”。
......
陆铮领着巡守安全之责,所以时不时地要带人各处巡查一圈,忙得很。
刚才走了一圈下来,正要喝杯茶缓缓,就见陆文匆匆找了过来。
陆文脸色不对,陆铮茶也没顾上喝,忙放下去问他:“怎么了?”
“府里出事了,母亲让我赶紧来寻你!”陆文语气有些凝重,“大少爷......去了......”
“......什么?”饶是陆铮这么镇定的人,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有点儿懵了。
陆文说什么?
大少爷......去了?
陆府大少爷,他大堂哥陆铭,去了?
是他以为的那个去了吗?
陆文一看陆铮的表情,就知道他怎么想的,于是忙说:“周应亲自过来送的消息,说是突然间人就没了,应该不会错,夫人说,让你先别忙,让我随她先下去一趟,另还有瑞王妃那里也要通知,只是,家庙里那位......”
陆铮迅速消化了一下这个叫人震惊不已的消息,然后立即想了下,安排道:“你去跟母亲说,我一起回去,祖母......出了这种事,祖母只怕受不住,还要去请几个太医,这边还有文韬,他盯得住,行了,你先去,我这就去找太子殿下。”
听陆铮这样说,陆文也不坚持,点了下头之后,便先离开了。
陆铮赶紧去找太子。
太子也正在茶房里坐着喝茶,文韬和林子轩陪在一旁,杜奕衡不知哪里去了。
陆铮见要找的正好都在,便也不寒暄,朝太子行了一礼之后,便道:“殿下,臣家中出事了,臣大堂哥突然病殁了,臣得回去一趟,特来请示殿下,臣走后,殿下可将督卫巡查之事交给文韬,他足够办这事了。”
太子等人听到陆铮这个消息,反应不比他方才好到哪里去。
“什么?”太子当即惊得仪态都有点儿维持不住,“你说你大哥没了?”
“怎么回事?!”文韬和林子轩也赶忙问道。
陆铮摇摇头,沉声答说:“臣还不知具体情况,只听家人来报说了大哥殁了的消息,其余还不知道。”
“这......这也太突然了......”太子本想说这是怎么了,怎么接连死人呢,不过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只说,“行了,这么大的事,你是得回去,你们府上老太君......这样,你带着孤的手谕去,直接让人去太医院多叫些太医过去,防备着出事,行了,别说了,赶紧去吧。”
“是,殿下,那臣先告退了。”陆铮说着,又朝太子行了一礼,又分别跟文韬和林子轩颔首示意后,便匆匆离开。
等他走后,太子才跟文韬和林子轩道:“这几日是怎么了?先是普云大师,再是陆铭,这......”
这不是什么吉兆啊......
文韬和林子轩对视一眼,林子轩便道:“殿下,咱们怎么想不要紧,关键……要看皇上怎么想。”
最后这句,林子轩几乎是嗫嚅着说出来的,声音极小,不过太子倒是听清了。
听清后,太子便浑身猛地一震,然后立即吩咐道:“子轩,你赶紧去找奕衡回来,就说孤要写封折子,让他立即送去给右相,再让右相即刻呈给父皇,快去!”
“是,殿下。”林子轩肃容低应一声,立刻转身出去了。
待林子轩走后,文韬皱眉看向太子:“会不会,是咱们小题大做了?”
太子一脸严肃,“总比被动挨打,事后再想办法去补救来得好,行了,快取纸笔来吧。”
文韬见太子意以决,便也不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