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夜鹰传信
陆文和肖勇一同出了陆铮的帅帐。
肖勇在陆文身边磨磨蹭蹭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而看看陆文,明显有话要说,陆文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
转过头,就见肖勇双眼锃亮地盯着自己。
陆文被这亮晶晶的目光闪了眼,顿了顿,拍了下肖勇的肩膀,道:“别多想,你们在将军心里,都是一样优秀的。”
肖勇听到这话,双眼明显比方才又亮了一些,唇角也有些止不住上扬。
片刻后,他用力地点点头,说了一句,“末将知道了”,才跟陆文招呼一声,离开了。
陆文看了看肖勇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陆铮的帅帐,心道,将军不喜欢说这些事,我倒成了那个传话的了。
不过,本来就没影儿的事,若叫肖勇多想了,也确实不好。
护卫队的人,都是陆铮最亲近的人,不能有异心。
真心信服,可比威吓要好多了。
陆文抬头看看天,片刻后,收回视线,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
华京,永宁侯府。
连着两日的阴雨天过后,今日天终于放了晴。
雨后的夜空总是格外好看,漫天都是闪烁的星子,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天空,莹莹皎皎,煞是明亮,兼之清风徐送,很是怡人。
因着阴雨精神有些萎靡的安笙,今夜终于有些兴致,叫青葙支起窗棱,坐在窗前赏月。
清茶袅袅,玉笙居的小院中传来阵阵虫鸣,声音不大,并不扰人,倒平添一股惬意。
安笙歪在软榻上,左手支着下颌,右手捻着手边的金丝小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院里的奴仆们都被打发下去了,左右这会儿没什么事,她们也乐得躲在房里偷着吃酒耍斗。
安笙这里不用人伺候,才正合了她们心意呢。
正好,安笙也不愿留她们伺候。
没她们在,她才自在。
否则还要提防哪个给谁送什么消息去,当真累得慌。
难得有这般偷闲的时候,安笙整个人都显得懒懒的。
青葙见安笙这样,也放了心,低头做针线活去了。
追风突然落在窗前的时候,安笙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落在自己面前那梨花方几上的苍鹰,呼吸都停了片刻。
安笙瞪着追风,追风也瞪着安笙,两只圆圆的眼睛,格外锐利。
就在安笙还未反应之际,它忽然探过头来,朝安笙肩膀和脖子中间的位置,拱了下黑褐色的头。
安笙被它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甚至忘了要反应。
她其实大概能猜到,这可能就是陆铮养的另外一只苍鹰,名唤追风的那一只,所以,才没有叫出声来。
房中只有青葙绣花的时候,拉动丝线的声音。
“小姐,咱们明儿可得出趟门了,云......”青葙话说到一半,立即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将手边的针线笸箩都碰倒了地上。
各色的丝线滚了一地,有些甚至滚到了安笙脚下。
安笙赶忙伸手制止青葙喊叫:“别出声。”
这会儿她也镇定下来了,回头迅速地扫了一眼这只苍鹰,就见它右爪上面,拴着一个小小的信筒。
看来,自己猜的果真没错。
这定然是陆铮养的另外一只苍鹰,也就是逐月的母亲追风了。
还未等安笙动作,就见又一只苍鹰,一头扎了进来,正好停在了屋里这只的身边。
是逐月。
安笙看到后头进来的这只苍鹰,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逐月显然是还记得安笙,见到安笙,也不怯生,亲亲热热地靠了过去,还用头蹭了蹭安笙的手。
安笙被它的动作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人都道苍鹰凶猛无匹,可眼前的这一只,怎么好像只猫儿一样,还会撒娇呢。
“你回来啦,太好了。”安笙伸手,轻轻的抚了抚逐月的头。
青葙小心地靠过来,小声问:“是逐月吗?小姐?”
安笙点点头。
“那这只,就知那只叫追风的吧?”青葙偷偷地用手指了指追风。
“想来应该是的。”安笙缓缓点点头。
逐月撒了会儿娇,似乎才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跳到追风身边,用头拱了拱追风,然后抬了抬下颌。
安笙竟然觉得自己看懂了它的意思!
它定是跟自己的母亲介绍自己呢。
果然,下一刻,就见追风转过头来,定定地看了看安笙,然后,一下跳到安笙面前,将绑着信筒的右爪面向了安笙。
安笙意会,慢慢地伸出手,试探性地碰了它一下。
追风没有动,只是又看了安笙一眼。
安笙这才放心,伸手将它右爪上的信筒中放着的短笺,拿了出来。
看她取出信件,追风便转过身去,看样子似乎要走。
逐月却还眼巴巴地看着安笙。
安笙正要跟它说句话呢,就见追风展开羽翅,一把,拍向了逐月的小脑袋。
逐月不防,被追风拍了个趔趄,歪了下身子,好歹是站稳了。
可见追风那一下绝对没有留情。
追风也没搭理逐月,做出欲振翅高飞的动作,逐月见状,又朝安笙蹭了下头,这才跟着追风一起站到了窗台上头。
然后,安笙便只见,两只苍鹰后爪微微用力,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冲向中空。
安笙跟青葙从窗口探出头去,就见它们在上空盘旋了一下,迅速飞向了远方,很快,便看不见踪迹了。
青葙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喃喃称奇,“这两只鹰可真厉害,倒像是通人性似的。”
安笙虽未说话,不过,倒也赞同青葙所言。
她也觉得,这两只鹰,好像格外的通晓人性。
想来是陆铮训练的好。
“小姐,您快看看,看它们带什么消息来了?”青葙看着安笙手中的那一小卷信纸,好奇道。
安笙听到青葙的话,才想起,这信还没看呢,于是赶紧低头展信。
信是谁写的,她已经猜到了,不过,亲眼看见跟猜测,到底还是不同的。
苍鹰传信,能写的毕竟不多,只有寥寥数语,安笙几乎一眼就看完了。
青葙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只看到,安笙看完了信,便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堪称轻松的笑容。
第三百零二章:“有了媳妇忘了娘”
安笙这样,青葙就更好奇信上的内容了。
不过,她并没有再追问。
信上写的什么虽叫她好奇,但是也不及安笙这个笑容让她放心宽慰。
这些日子,她总觉得小姐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呢,就是总觉得小姐有心事,总也高兴不起来似的。
可是,每每问起,小姐总说并无什么事,她虽疑惑,但小姐不说,她到底也不能追着去问。
只能在伺候的时候,格外留心罢了。
不过,如今见小姐终于开怀笑了,她也就放心了。
什么都没有小姐重要,小姐高兴了,她自然也就宽心了。
“陆铮他们及时收到我们送去的消息,破解了贼人的埋伏,如今已经安全过了夹子谷了。”安笙收起短信,对青葙笑道。
“真的吗?太好了!”青葙也很高兴。
不管怎么说,她也不想陆铮他们为奸人所害,如今得知大军破解敌人奸计,她自然也是替陆铮他们高兴的。
“小姐这下总算不用担心了吧,陆将军安全脱险了。”
安笙听到青葙这话,收信的手微微一顿,然后,轻轻咳了一声,似不经意地道:“怎么这样说,我何时担心了?”
青葙闻言,笑得有几分揶揄,“小姐还说没有担心,您这些日子,也就差要茶饭不思了,想的还不是这事。”
青葙这话,其实多是打趣,并非真的意有所指。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安笙听了这话,总觉得,好像无从反驳似的......
她这几日,当真有担心么?
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青葙说的那么夸张吧......
青葙见安笙真的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不由笑得更加促狭。
安笙见她这样,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羞恼,直接转身去了烛火旁,不再理会青葙了。
“小姐,您做什么去啊?”偏青葙今晚好像不肯放过安笙似的,竟不依不饶地追着过去了。
安笙回头嗔了她一眼,转头拿下灯罩,将手中的信放于烛火上。
“做什么,你说我做什么,这样的东西,难道能留在我房里不成?”
未出阁的小姐房中,留着陌生男子的手书,说的还是那样的事情,这若叫别人看去了,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澜呢。
青葙看到安笙的动作,方恍然地点点头,“原来小姐是要烧这手信啊,确实该烧了,这东西可万万不能留下。”
说着,便转身去拿了笔洗过来。
安笙将燃了一半的信,放到笔洗中,看着信全都烧干净了,才叫青葙去将浮灰拿去处理了。
......
护国公府。
追风跟逐月到安笙那送完了信,便返回了护国公府。
林氏听司契来报,说追风跟逐月回来了,赶忙带着扶冬去了涵青堂。
看到两只鹰都好端端的在园子里,林氏提了几日的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世子可传信回来了?”林氏问司契。
“传了传了,在逐月腿上呢,”司契用力点点头,随即又苦着脸道,“不过,它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不叫奴才近身,奴才斗胆,猜测它是否受了世子什么特殊指示,所以特去请夫人过来瞧瞧。”
“有这回事?”林氏也有些惊讶,吩咐司契说,“将鹰园打开,我进去瞧瞧。”
“是,夫人。”
司契应罢,便将鹰园的门打开,小心请林氏进去。
林氏其实也有些害怕。
若不是因为担心儿子,这大晚上的,她断不会跑到这里来。
虽说追风和逐月从不随意伤人,也没有对她有过不友好的举动,可是,这也不能降低林氏对这两只猛禽的惧怕。
大抵是因为,女子天生胆小些,对这些凶猛之物,总没法全心去喜欢的缘故。
追风跟逐月正在饮水,见到他们几人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转过头,继续喝水去了。
见状,林氏又大着胆子走近了些许。
待走到了追风跟逐月身边,借着灯笼的光芒,林氏看到逐月右爪上确实缠着信筒。
对儿子的担心,显然战胜了心中的惧怕,林氏稍稍伸出手,做出要去拿信筒的举动。
逐月并没有动,也没有像方才对待司契那样,瞪着眼睛不许林氏靠近。
逐月安安静静地喝着水,任由林氏将信筒取了下来。
信筒拿到手中,林氏这才松了口气。
刚要起身,便听扶冬轻声道:“夫人,追风的脚腕上,好像也有信筒?”
林氏闻言,低头一瞧,还真是。
“这孩子,怎么还分开写了两封信不成,这是有多少话要说啊?”林氏一边摇头失笑,一边伸手解下了追风脚上的信筒。
两个信筒都解下后,林氏也没有多待,带着扶冬和司契出了鹰园。
出去后,林氏交代司契:“好生照看追风和逐月,若有人问起,仍说它们出去玩了,别的只作不知就是,若无人问起,也不要多话。”
“是,夫人,奴才省得的。”司契恭声应下。
林氏这才带着扶冬回去了。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林氏才叫扶冬关紧房门,将两个信筒打开来看。
这一打开,就发现,从追风脚上拿下的那个,是空的。
林氏有些纳闷,以为自己没倒出来呢,遂又凑近了烛火,仔细瞧了瞧里头。
这一看,就发现,果然是空的。
林氏心下不由一惊,难道消息半途被人拦截了?
“夫人,怎么了?”扶冬关门回来,见林氏脸色骤变,赶紧问道。
林氏看了扶冬一眼,沉声道:“追风脚上解下的信筒,里面是空的。”
扶冬闻言,忍不住轻呼了一声,随即又急道:“那另外一个呢?”
对,还有另外一个,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逐月身上带的那个,是否也是空的。
林氏不再说话,拿过另外一个信筒,打开一看,竟不是空的。
她赶紧将小纸卷抽出来。
信上只写了几句话,一眼扫过,便看完了。
林氏看完了信,狠狠地松了口气,继而又忍不住笑骂道:“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扶冬一见林氏这个反应,就知道没什么大事,遂也放了心,笑问道:“世子爷说了什么啊,瞧夫人您高兴的。”
第三百零三章:确有那个心思(加更一)
林氏没有直接回答扶冬,而是将信递给扶冬,叫她自己看。
“你看看吧。”
说这话的时候,林氏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在灯火的照映下,整个人都闪着一股柔和的光,格外恬淡。
扶冬看着林氏,恍然觉得,林氏已经多年不曾笑得这样轻松了。
她心底微微一动,接过林氏递来的信纸,展开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扶冬便明白,林氏为何要那样笑了。
信其实很短,是他们世子一贯的风格。
上面寥寥数语,写着:母亲,儿安好,勿念。
要光是这一句话,还不至于叫林氏笑成那样,那是因为,在这句话的下边,还有一句,写的是:追风带信,送有缘人。
这有缘人指的是谁,别人不明白,她们自然是明白的。
扶冬也笑了,“世子这是惦记未来媳妇呢。”
林氏一听这话,面上笑意更深,“这小子,也不知几时学了这样的厚脸皮,还未问过人家顾二小姐愿不愿意呢,他就将人划拉到自己人的行列里去了。”
自己的儿子,没人比她自己更了解了。
如果不是真心在意,如果不是将安笙当做自己人,陆铮不可能让追风去送信。
想到这里,林氏又不觉失笑。
还说儿子呢,她自己不也是一样?
追风跟逐月对儿子意味着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可她就因为普云大师一封手书,竟然就让安笙去接触逐月了,也许从那时候起,她心里就将安笙当做家里人了。
只有对家人,才能这般不设防。
“夫人您这下总算不必担心了,奴婢早说,世子爷就是缘分没到,您看如今这缘分到了,一切不就都水到渠成了么。”
“是啊,他们两个,合该是命里有缘。”林氏含笑点了点头。
不过,刚点了一半,林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这件事,算是挺早之前的了,当时,她并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只是心疼儿子又为大房的事情受连累。
可如今想想,莫不是上天早有安排,这缘分,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扶冬见林氏说着说着,人又愣住了,还以为怎么着了,吓得忙小心问道:“夫人,您......”
扶冬的“怎么了”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听林氏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铮儿跟文儿两个,有天夜里出去,没回来的事。”
扶冬迅速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奴婢记得。”
虽然记得,扶冬却有些不解,林氏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事来了。
正疑惑着呢,就见林氏抚掌笑道:“要我说啊,他们两个的缘分,许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呢,你还记得铮儿他们那次一夜未归,是做什么去了吧?”
扶冬想了想,目光微微一动,瞬间明白了林氏的意思。
可说呢,那次世子跟文少爷一夜未归,夫人早上去涵青堂堵人,还遇到世子扯谎来着,不过,世子这慌扯的不高明,转瞬就叫夫人给识破了,当然,这其中也有赶巧的成分在,谁叫司契偏偏就那个时候,来送帖子呢。
那回世子跟文少爷出去,是因为大夫人找道士,给大少爷跟顾二小姐合八字吧。
不过,大少爷跟顾二小姐的八字,可不怎么合,可那老道贪财,故意没有跟大夫人说实话,要不是世子跟文少爷去了,现如今,这顾二小姐还指不定是谁的有缘人呢。
不,不对,顾二小姐就是她们世子的有缘人。
若非这样,世子那次怎会赶去破解老道跟大夫人诡计,解救顾二小姐于水火之中呢。
大少爷跟顾二小姐可是天生相克的命格,这样的两个人放到一起,哪能相守到老呢。
当然,这其实也只是林氏跟扶冬主仆两个,关起门来自己想的而已,到底是否真是这样,也无从可考。
缘分之说,本就玄妙至极,哪里又是几句话,几件事就说得清的。
不过,有普云大师批言,林氏还是很信这个的。
大师说儿子跟安笙缘分不远了,林氏一直没太明白这话是何意,不过,大师说的话,自然都是有道理的,她也没过多追问。
有些事情,问得太多,知道的太清楚,反而要折了福气。
儿子好容易有了命定之人,林氏心里也珍惜着呢。
“我记得,过几日庄子上要来送时令鲜果,你记着留些个好的,下帖子请顾家二小姐过府坐坐,就说,我要谢她上次帮忙送福袋的事情。”林氏吩咐扶冬道。
“是,夫人,奴婢知道了。”扶冬颔首应是。
只是请人过来坐坐,吃些果子,品品茶,想来也不妨事的。
既然顾二小姐是世子的命定之人,那么往后自然少不得要多来往,如今借着机会走动走动,来日夫人也好说,与顾二小姐合眼缘,自然可以常常将人叫来说话。
扶冬伺候林氏多年,最是了解林氏心意,几乎在听到林氏这般吩咐的时候,便明白了林氏更深层的用意。
说完了话,林氏便命扶冬将陆铮写的信烧掉。
这信看过了,自然不能留着。
扶冬将信烧干净了,灰烬也拿出去处理好了,才又回来伺候林氏梳洗睡下。
次日一早,安笙去给徐氏请安的时候,就觉得今儿的气氛格外和乐。
最难得的是,顾凝薇也来给徐氏请安了。
多日未见,顾凝薇清减了不少,但到底底子不错,精心打扮过后,还是妥妥的美人一个。
稍稍联想了一下近日听到的消息,安笙便明白,顾凝薇为何突然就肯出门了。
再看方氏,看着女儿一脸慈爱,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的样子,很显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看来,这对母女,果真是有那个心思啊。
思及此,安笙的心,略沉了沉。
听说,文国公夫人设宴,请了不少世家夫人跟小姐过去,说是赏花,但实际上,怕是要给儿子挑媳妇吧。
安笙想,她到底要不要跟文韬见一面,要不要提醒他,顾凝薇可能不那么适合他?
正想着呢,忽然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袖子。
安笙侧头一看,见青葙的手搁在自己手肘处,正轻轻地拽自己的袖子呢。
第三百零四章:登高跌重(加更二)
安笙还未问怎么了,便听青葙小声提醒道:“小姐,大小姐跟您说话呢。”
说罢,青葙又附耳跟安笙低声说了一句,顾凝薇方才说过的话。
安笙闻言,略有些诧异地看向顾凝薇。
青葙说,顾凝薇要带她去文国公府赴宴?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二妹妹,怎么,难道你不想去?”顾凝薇笑盈盈的看着安笙。
不过,若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她的笑,并未到达眼底。
安笙眼明心亮,哪能错过这样重要的信息。
稍加一思索,便明白,顾凝薇应是顾虑着什么,跟她客气呢,并非是真心想要带她去。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提文家的宴会了。
文国公夫人这次的目的挺明显,连请人,都只请了各家正房嫡出的夫人跟小姐们,其他的,一概都没有请。
当然了,以文家的身份来说,文国公夫人这样做,倒也无所谓得不得罪人。
文家宴请,一般家世的夫人小姐去不上,也实属正常。
总不能真将邺京城里,所有适龄的小姐都叫到家里去吧。
文国公夫人着急给儿子定亲,但也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文韬也远远没有到了,需要将就着娶媳妇的地步。
所以,这一回,文国公夫人并未请太多人,所有能去的,都是在她心里挂过号的,有些计较,觉得可以考虑成为儿媳妇候选人的。
不过,到底是世家夫人做事,总不愿意留人话柄,所以文国公夫人帖子上措辞也挺客气,说是家里若有喜欢赏花的姐妹,也可一同叫了,共赴华宴。
但是哪个世家夫人跟小姐,会天真到相信这种话?
况且,谁愿意带着人去跟自己抢机会,要跟别人争那个机会,就已经很呕了,难道还得防备着自己的姐妹不成?
顾凝薇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且,她跟自己的关系,也远远没有好到这种程度,既然这样,又为何忽然提出要带自己去赴宴?
转头,看到顾安雅白惨惨的脸,安笙大概明白了。
顾凝薇打的好算盘。
这是既要给自己拉仇恨,又要借着自己,来提醒顾安雅,以她的身份,想要去文府赴宴,那是痴人说梦。
没有她顾大小姐的提携,她们这些庶出女,可进不了文国公府的高门大院。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顾安雅,竟然也有这个心思?
但想想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文韬那样的品貌,足够让这些千金小姐钟情,更别说,他还有那样了不得的家世。
这也就不怪乎,他们家里传出要给他择亲的风声,这些平日里下巴高扬,不可一世的夫人小姐们,个个都趋之若鹜。
竟是送上门去叫人挑选,还乐不可支?
安笙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声,觉得有几分讽刺。
顾凝薇莫不是,觉得自己也跟她们存的一样的心思?
实在好笑。
且不说她与文韬之间并无那种想法,就只说文国公府那样的高门大院,也不是她心之所往!
她今生,是断不会再走从前的老路的。
别的不说,光就文国公夫人这样大张旗鼓的替儿子择亲的举动,就叫她不赞同。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与她并不想干。
她也只管管好自己,就行了。
“劳大姐姐惦念,”安笙转头,浅浅一笑,语气甚是温和,“能得大姐姐惦念,是安笙的福气,这样见世面的机会,安笙也自觉有幸,不想错过......”
安笙说到这里,故意拖长了些许音调。
果然,就见顾凝薇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脸上立即现出一副“这个丫头怎么敢”的神色来。
在顾凝薇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之前,安笙话峰陡然又是一转,语带些许歉然,道:“可惜,妹妹早前跟佛祖许了愿,正好那日要到山上去还愿,若是旁的事,妹妹也就跟佛祖打了商量,叫佛祖容我这一回了,可是,妹妹祈愿是为了祖母安康喜乐,自是不敢有半点不虔诚,故而,只得憾然婉拒大姐姐好意了。”
说瞎话么,谁不会?
顾凝薇会故作客气,实则不安好心要带自己出门,自己就不能睁着眼睛,说漂亮瞎话了?
关键还要看,这瞎话说没说到点子上,中不中听,高堂上坐着的那位,又爱不爱听!
顾凝薇听完安笙话,脸色先是一僵,紧接着眼睛不由瞪了瞪,檀口微微张开,后又在方氏的目光示意下,转回了笑容端方,仪态有度的世家嫡长小姐的模样。
“二妹妹,有心了。”顾凝薇皮笑肉不笑地赞了一句。
“不敌大姐姐宽和。”安笙也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
徐氏这时候,才呵呵笑了出来,“都是我顾家的好孩子,你们母亲教的好,都有心了。”
众人闻言,皆垂首应说:“老夫人谬赞。”
这个时候,管徐氏赞的到底是谁呢,底下人都得这样回。
这是规矩,也是约定俗成的规定,没有必要,大家都不想在徐氏面前闹出难看来。
这个家里,到底还是徐氏最大,说话最有分量。
只要讨得徐氏欢心,怎么着,都是有好处的。
这不,前几日还被关在祠堂学规矩,提起来还叫徐氏大叹家门不幸的顾凝薇,今日因为文国公府的宴请,又重新坐到了徐氏的身边。
徐氏身边那个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的,也不是谁想坐,就做得了的。
没有徐氏的首肯示意,谁敢?
顾凝薇被送到家祠那些日子,方氏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连听雪堂的院门都不怎么愿意出,可今日文国公府的帖子一到,方氏立即就红光满面的出了门,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耀武扬威的劲儿。
客气的说上一声风水轮流转,嘴巴毒一些的,心里定偷偷骂她小人得志呢。
宋氏假借拨弄发间金钗的动作,暗暗瞥了方氏一眼,见方氏满脸得意,不由暗啐。
她心想,且叫方氏再得意两天吧,待那消息传入文国公夫人耳朵里去,看方氏还如何得意!
她倒要叫方氏知道知道,这世上还有登高跌重四个字呢!
第三百零五章:攻心(加更三)
文国公府,水砚堂。
文韬的贴身小厮听风,提着一个食盒,站在文韬房门前,冲里面苦口婆心地劝道:“少爷,您多少吃一点儿吧,夫人这回是铁了心的,您又何苦来糟蹋自己的身子呢?”
听风说完,便伸出头去,将耳朵贴在紧闭的房门上,想要听听里头的动静。
可惜,四周除了风声以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少爷,您......”
“他不吃,就饿着,反正那么大的个子,一顿两顿的不吃,也饿不坏他!”听风话还未说完,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微怒的女声。
回头一看,见是文国公夫人来了,听风赶忙伏身见礼,“奴才见过夫人。”
文国公夫人摆摆手,走上前来,保养得意的面容上带着一点儿薄怒。
“他不肯吃?”
听风苦了苦脸,摇摇头,“少爷不理我。”
少爷这回定是将他一道厌上了。
可是,他也没办法啊。
夫人要他看着少爷,不许给少爷开门,少爷又叫他开门放他出去。
他倒是也想,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夫人在少爷门口安排了两名身手了得的府卫,他就是想偷偷放少爷出去,也得能做得到啊。
他这几日,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哪敢有多余的小动作,夫人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
文国公夫人看了看听风的苦瓜脸,转头对门口守着的府卫摆了下手,吩咐道:“开门。”
“是,夫人。”
府卫听命,转身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请文国公夫人进去。
房门打开,文国公夫人带着丫鬟提裙而入。
因着连续几日门窗紧闭,所以屋内的空气不大流通,虽不至有何异味,但到底不如日日开窗通风的屋子豁亮。
谢氏见此情景,心底微微一疼,但随即,就强迫自己将这股心疼硬压下去了。
她心疼儿子,儿子却不知道体谅她,年岁转眼渐大,却老是不定性,一提到定亲的事,准得犯了熊脾气。
一想到前几日儿子说要么终身不娶,要么就得娶他自己中意的,不许看什么家世出身之类的浑话,谢氏就觉得脑仁一抽一抽的疼。
她们这样的人家,娶媳妇哪里能那么随性?
普通人家娶个媳妇,还要考虑考虑门当户对呢,更何况她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
她也不想委屈儿子。
打住,什么委屈,她也是叫这孩子给气糊涂了!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做主的?
这样的浑话,也就这个被宠坏了的臭小子,才说得出来了!
世家要权衡之事何其之多,哪是样样都能随心随性而为的......
“将窗子打开,放放风,”谢氏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去开窗,然后,又叫来听风,“你跟我一道进去。”
听分闻言,赶紧躬身跟上。
二人一道进了文韬的卧房。
一进去,就见文韬歪在床上,背朝外,面朝里,躺在大床上,不动也不出声。
谢氏轻叹一声,走到床边,听风十分有眼色的搬来凳子,请谢氏坐下。
谢氏扫了他一眼,在床边坐了。
文韬仍旧面朝里,一动不动地躺着。
谢氏看了看儿子的背脊,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娘心里,未必就比你痛快多少......”
说着,谢氏隐隐有些哭音。
这几日,谢氏态度一改往日,十分强硬,任是儿子说什么,都不听不应,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今日,这是忽然放软了?
有些人呢,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硬气,他比你更硬气,可你若姿态放低,态度放软,他反倒不好同你硬着来了。
文韬恰好就是这种。
谢氏若还是一样态度强硬,只管叫他听命,文韬也还是能不管不顾地闹着别扭,死活不依,也不管谢氏如何想,生不生气。
可谢氏忽然软了,垂泪了,文韬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也是孝顺的,哪能受得了自己母亲床前垂泪呢?
文韬肩膀动了动。
这一动,正好落在了谢氏眼中。
谢氏心内微微挣扎了一瞬,暗暗咬牙,再开口,哭音又更重了一些。
“娘知道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可这婚姻大事,自古没听说过谁家,是叫孩子自己个儿定下来的,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你光想着自己心里不痛快,可也替娘想一想啊,这偌大的国公府,看着光鲜,可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挑咱们的错处呢?你是个通透的孩子,又懂事明理,与太子殿下常在一处,殿下的处境,皇后娘娘的处境,你竟是都一点儿不顾了么?”
这话也就是关起门来,谢氏才敢说,在外头,是断断不敢透露一个字的。
听风候在一旁,自觉又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脑子瞬间一紧,赶紧缩了缩脖子,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谢氏说着说着,似乎真的勾起了什么伤心事,嘤嘤哭了起来。
文韬终于还是耐不住谢氏这苦情的攻势,转过来,支起上半身,无奈地看着谢氏,“娘您这又是何必呢?”
谢氏见儿子终于转过来看着自己了,眼泪不由落得更凶。
她此举虽是为了攻儿子的心,可到底,说的也不全是假话。
文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是太子殿下的外家,看着光鲜无两,实则行事处处受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不敢随心大意,就怕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落在有心人眼里,用以攻讦皇后跟太子。
这是享受权势富贵的同时,必须要做的牺牲。
哪个世家大族都明白这样的道理。
百年世家,行事就没有不小心的。
只有那忽然得势的新贵,才不晓得收敛锋芒,小心蛰伏呢!
就好比之前蹦跶得挺欢的那个梁家,自以为沾了皇权,成了皇亲国戚,就嚣张无度起来。
结果怎么着?
出了事,就被人碾得干干净净,如今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再过些时日,怕是京中众人提起梁家,都要四顾茫然,不知是哪一个梁家了。
所以啊,这世家行事,少有随意的,每一步,那都是经过仔细周全的考虑,方敢迈出去的。
文韬虽不袭承文国公的爵位,但是,也自有他要承担的担子。
第三百零七章:颓然
谢氏这次,大张旗鼓的给儿子择亲,其实是有原因的。
真正的儿媳人选,早就已经定下了,乃是她娘家族里的女孩子,年龄、样貌、才情等皆数上等,跟文韬十分相配。
谢家是陇中大族,族里女孩,皆是受各大世家竞相求娶的。
文昊当初娶亲时,族里没有适龄通婚的女孩子,这才娶了同为旧时大族的李家女。
不过,李氏也很优秀,行止有度,有大家之风,很得谢氏喜欢,这些年也帮谢氏分了不少忧。
这一回,给文韬挑的这个女孩子,是谢氏家里的同宗,关系还比较近,五服之内的。
谢氏看过画像,真是个极标致的孩子,而且听家里长辈说,性情也极好,知书达理的,十分适合文韬。
外在条件达标,又是自己的近枝儿,谢氏自然是千百个愿意。
她私下也跟皇后娘娘通过气,皇后娘娘知道了,也觉得十分合适。
既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哪成想,什么都安排好了,儿子竟然不同意?
虽说从前提起这事的时候,儿子也多是拒绝,但那时一则他年纪还小,谢氏也没在意,二则京里这些适龄的女孩中,叫谢氏中意的实在不多。
不是说这些女孩们不够优秀,优秀的自然有,而且还不少。
这可是皇城,天子脚下,若这里的姑娘都不优秀,那天下还有何处的女孩子,是好的呢?
可再优秀,却未必适合儿子。
适合儿子的那几个吧,要么性情太孤高,要么心眼太活泛,要么……还是皇后娘娘中意的。
皇后娘娘中意右相家的嫡长孙女杜婉菁,那自然是给太子殿下相看的。
谢氏也挺中意杜婉菁的,这姑娘脾气秉性,样貌举止,无一不显露出大家风范,一看就知是极好的。
可这姑娘再好,皇后娘娘喜欢,她自然不好跟皇后娘娘抢人。
再就是护国公府的大小姐陆敏,这姑娘家世跟文家很相当,可是,性情太孤傲,又有那样一个娘,谢氏想起郑氏那阴沉算计的样子,就觉得头疼。
再有就是永宁侯府的大小姐顾凝薇,还有礼部尚书的嫡次女徐颖,这两个姑娘,家世稍差一些,但胜在模样娇俏,在如今这一拨长起来的姑娘中,样貌也是数得上的。
可是,光长得好看,可做不了文家媳妇,这两个姑娘的性子,谢氏暗暗摇头,实在叫人有些不敢恭维。
右相夫人寿宴那次的事情,她也隐隐有些耳闻。
所谓空穴不走风,能传出那样的流言来,必定不都是别人捕风捉影。
再有其他的,就是各家庶出的女儿了,其实,好的也不是没有,但是,文家断不会娶一个庶出的女孩进门。
这实在跌了文家的身份,叫外人看着,还以为文家家道中落了,娶媳妇,都娶上庶出女了。
不是谢氏势力,而是形势就是这般,她不讲究,可别人也要究,世家的规矩向来如此,很多规矩看似苛刻不通人情,但却没人敢轻易破坏。
谢氏自然也不会做这种事。
挑中了儿媳妇人选,谢氏就开始操持给儿子择亲,而且,还是大张旗鼓的择。
可为何要这样?
按说文韬是次子,既然已经选定了未婚妻的人选,实在没有必要再搞这么大的阵仗,若做的不好了,岂不惹人非议?
然其实,谢氏折腾动静这么大,还真就是为了叫人议论的。
这么做,当然不是要自找不痛快,而是为了给人营造一种假象。
大皇子一派,防备太子党防备的厉害。
而太子党首当其冲被紧紧盯着的,自然非文国公府莫属了。
若文国公府样样出挑,在外人看来无懈可击,那么,就自然而然会成为被攻击的靶子。
文家不想做这个靶子,所以,不得已,时不时的,就得做点儿在外人看来,至少在大皇子党众人看来,有些“缺心眼”的事。
当然,真正太缺心眼的事,文家也做不出来,有失体面不说,自己也膈应。
所以,一些无伤大雅的,但又够轰动的蠢事,就成了首要之选。
不光是大皇子党,还有皇上那头。
伴君如伴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文家深谙为官为臣之道,所以一直知道,该在适宜的时候,向上位者表现一点儿你的愚蠢。
宫里四公主年岁也渐渐大了,皇上曾经在文国公面前,有意无意提过一次,像是有指婚的意思。
文国公为此很是忧心。
尚公主在大部分人眼中,可能真的不错,可在文家眼里,却绝非如此。
文家的身份,已经不需要一个公主来加持了,而且,公主娶进来到底向着谁,还不好说。
这样的不定性因素,在朝堂局势又不明朗的时候,万万不能放在身边。
相比于娶公主来说,自然还是娶老牌世家的女子,更为合适。
世家与世家的结合,本就是强强联手,自古如此。
而文家与谢家本就是姻亲,文韬到时候选了谢家女做妻子,在外人看来,也非常合情合理。
家世匹配,年龄相当,性情相合,谁也不会多想。
可千算万算,什么都安排好了,谢家姑娘也马上要接过来了,文韬却在这个当口,犯了倔,死活不同意谢氏帮她择亲。
谢氏这几日能说的话,都说了,各种利害关系,也掰碎了讲给儿子听,可是,儿子就是铁了心,不答应,一副誓要抗争到底的模样。
谢氏很恼火,又有些无奈。
到底是不舍得儿子受苦,听说儿子昨晚上就没用膳,今早仍然不肯吃,谢氏忙着就过来了。
“你跟你那婉容表妹,只先定亲,又不是即刻就叫你娶了,婉容今日午后便要到了,往后会在府上常住,你们多相处相处,你就知道,那孩子的好了。”谢氏是真无奈,连这样的话都说了。
她现在就怕儿子倔脾气压不下去,到时候谢家那女孩子来了,叫人家难堪。
人是她做主请回来的,到时候打的,又岂止是谢婉容的脸?
谢氏族中人都盯着这门亲事呢,谢氏可不敢叫儿子乱来。
第三百零八章:想通了?
文韬听了听风的话,面色陡然一怔,随即一股恼怒从心底直冲向头顶。
他微微抬起下颌,一双墨眸泛起点点寒光,射向听风,“你叫我听我娘的,纳安笙为妾?”
“奴才不敢,奴才胡说的,少爷恕罪。”听风几时见过文韬这样的眼神,当即吓得跪下磕头求饶。
他这会儿真想抽自己两巴掌,明知道少爷这几日心里不痛快,还瞎说八道什么啊!
少爷的事,轮得到他插嘴置喙么!
卧房地上铺着团花织锦毯,但却仍能听到听风磕头的闷响声,可见他是用了力气的。
他跟着文韬已久,文韬也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子,方才心中戾气忽起,才那般对待的听风,如今见他这样,自是再没了动气的心思。
“你起来吧。”文韬冲听风摆了下手,叫了起。
听风听到文韬发话,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站着,不敢再乱说话。
内室里陡然又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良久之后,才听文韬低低地叹了一声,状似自言自语一般地呢喃道:“你们叫我去同她说那样的话,我怎么说的说口?我要如何去说?”
听风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似乎又记着方才的过错,因而,这张开的嘴,便又收了回去。
其实,他也知道少爷心里的苦。
安笙小姐那样的品貌,也就是差着出身不够高,否则的话,哪一样都配得起他们少爷,可是,光这出身一样,就足以盖过其他一切外在条件了。
世家择亲,哪有不论出身的?
少爷心里纵是再苦,在这件事上,也是没法子的。
难不成,要怪少爷出身太好,还是怪安笙小姐出身太差?
这生身大事,又哪是自己能决定得了的。
再说了,能出生在富贵人家,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难不成,少爷还不要了?
少爷每日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这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吗?
若没有文国公府,少爷又哪里有这样的富足日子呢。
可这话,听风是断断不敢说的。
说出来,文韬定要恼的,所以,听风不敢,也不能说。
正当听风心内思绪翻转时,忽听文韬问他:“人几时到。”
这话着实有些没头没尾,但听风却听懂了。
他想了想,垂首答说:“夫人说,接表小姐的人送回信儿来说,表小姐约摸未时三刻左后能到。”
少爷这莫不是想通了,要见表小姐了,否则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未时三刻......
文韬想了想,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似乎突然决定了什么,吩咐听风说:“准备热汤,我要沐浴。”
“是,少爷!奴才这就去叫人准备。”听风一听文韬这话,立即欢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跑了。
听风这边刚叫人去准备热水,谢氏那头便接到了信儿。
“太好了,这孩子终于想通了。”谢氏大感安慰地笑了。
“媳妇就说,小叔是最明理的人,哪里会真舍得叫娘跟爹为难呢。”见谢氏笑了,李氏也终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跟着放松笑了。
“他不气我,我就要烧高香了,哪还敢叫他惦记着,他若能老老实实听我安排,这就行了。”话虽这么说,但谢氏面上的笑容分明也是赞同李氏的话的。
李氏做谢氏的儿媳也有些年头了,又哪能不明白谢氏的真实心意,因而并未顺着谢氏的话说,反而仍“坚持”自己的观点。
“娘您这话可有失公允了,媳妇得替小叔分辨分辨,小叔的孝顺,那可是咱们大家有目共睹的,娘您这样说,可是屈小叔了。”说着,李氏亲自倒了一杯新茶,笑盈盈地走到谢氏身边,奉给了谢氏。
“你呀。”谢氏听了李氏这话,果然没恼,反而大乐。
她指着李氏晃了晃手指,又含笑摇了摇头,才接过茶杯。
啜了口茶,谢氏的眉目终于彻底舒展开来,转头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落梅,“二少爷昨晚上到今早,一直没好好用膳,你亲自去一趟小厨房,叫他们准备些精细饭食,送与二少爷,等二少爷沐浴更衣后,便叫他们伺候二少爷用膳,嘱咐听风,叫他仔细些。”
“是,夫人。”落梅闻言,忙颔首应下,然后转身出去办谢氏交代的事情了。
李氏在旁听了,心里微微一动,知道谢氏其实还没有完全信任文韬,是怕文韬又临时起什么兴,闹开来,不好收场,所以,才叫落梅嘱咐听风仔细些。
李氏虽发觉了这些,但却没有乱说话。
谢氏待她是亲近,可再亲近,总亲近不过亲儿子吧,这话有谢氏说的,却不好她来说。
她是个有分寸的人,自然不会多这个话。
谢氏最满意的,也是李氏这一点,有分寸,知进退,聪明却不自作聪明。
这才是世家嫡长宗妇该有的模样。
到底是老牌世家出来的姑娘,样样都是极好的。
给老二选的这个媳妇,她也不求能有李氏这般才貌,能到了一半,她也就知足了。
毕竟,老二媳妇不是嫡长宗妇,也不必那般能干,只要能将丈夫照顾好,再协助着李氏,将家门撑起来,她也就放心了。
这样,往后即便去了地下,见了文家祖宗,她也不至于心中有愧。
安排好了儿子的事情,谢氏又跟李氏商量起了明日宴会的事情。
“虽说明日名义上说的是赏花宴,但事先风声早已透露出去,客人们心中多半都有数,明儿警醒着些,万别叫人生事。”
顾、徐两家皆在受邀之列,谢氏这个生事的人指的是谁,并不难懂。
李氏心思向来通透,话听到这,也就明白谢氏的意思了。
“母亲放心,媳妇会多加留意的。”
谢氏点点头,拍了拍李氏的手,赞道:“你是个周全仔细的人,我自然放心,明儿这场戏,全赖你帮我演好了。”
“母亲谬赞,都是母亲不嫌弃,才大事小情都带着媳妇的。”
“你是好的,我都知道。”谢氏听了李氏的话,心中愈发满意熨帖。
婆媳两个又商量了些宴前准备事宜,方才各自去忙了。
第三百零九章:初见
文韬沐浴过后,便换上了谢氏叫人特地准备的,一套月白软绸的长袍。
那袍子袖口跟前襟皆用金丝勾勒出雅致纹绣,袖口略显宽大,陡升飘逸之感,下摆也是银丝暗绣,再配上那雕饰精美的白玉腰带,将文韬衬得气质风华无两。
他本就生的一副好相貌,如今这般打扮起来,真可谓俊逸非常。
“少爷,您穿这套衣裳,可真好看。”就连听风看了,都忍不住赞了一句。
文韬却显得兴致缺缺,只淡淡的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正这时,落梅带人送来午膳,文韬倒也给落梅面子,吃了大半下去,才漱口盥手,不再用了。
落梅回去将水砚堂的情况跟谢氏一汇报,谢氏不由更为放心安慰。
她越来越觉得,儿子这是想通了,只要想通了就好,想通了那就好办了。
未时三刻,谢家表妹谢婉容准时到了文国公府。
谢氏一听人到了,忙叫人去通知儿子到她院里来。
不多时候,文韬老老实实地过来了。
谢氏看到一身华服美衣,格外潇洒俊逸的儿子,十分满意自得。
不是她吹嘘,她这两个儿子,人品样貌,才情家世,那真是没得挑,这邺京城里,皇城根下的优秀青年再多,她的两个儿子,那也是拔尖的。
谢氏指了指屏风后面,对儿子道:“韬儿,你先到那屏风后头去坐坐,等娘跟你大嫂先见过你表妹,再叫你出来。”
“是,母亲。”文韬应了谢氏的话,转头又跟李氏打了招呼,便去屏风后面的软榻上坐了。
这里是谢氏院里的小花厅,平时只待些熟识的女眷,因而布置不若外面的待客厅那般正经死板,但也并无逾制的地方。
谢氏喜欢纱屏,所以她院中多半都是摆的这种质地的屏风,只有造型花样不同而已。
今儿小花厅里摆的这个,乃是紫竹架折叠纱屏,那屏风的纱绢面上绣着梅兰竹菊,很是清雅,又隐隐透光,里外都能瞧出个模糊的影子来。
文韬坐在纱屏后头,其实若仔细些看,还是能看到一些外面的情况的。
他刚坐下没多一会儿,便听到花厅门口传来脚步声。
他知道,这定是那叫谢婉容的女孩子到了。
可他却没心思去看,兀自垂头坐着。
“一路辛苦了,婉容,累着了吧。”谢氏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
她的话音刚落,文韬便听到另一道温柔女声应答道:“婉容见过表姨母,见过表嫂,劳表姨母挂心了,您安排的人一路上照顾得甚是周全,婉容并未累着。”
这声音倒是娇娇柔柔的,只不知性情到底是否真如表面上那样,温婉可人。
文韬忽然有些恨恨地想,最好这女子也是个表里不一的,才好呢,日后叫他娘后悔才好!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脑海,文韬心中顿时一惊!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想呢?
那可是他娘,生他养他的亲娘,他娘若后悔不安,他心中难道就能好过了不成!
“婉容啊,你快坐,今儿你表哥也在家,姨母叫他出来跟你见个面,往后时常要见的,今儿先熟悉熟悉,都是一家人,万别拘谨。”谢氏音调微微上扬,显然这第一面见的,是极为满意的。
她说完这话,便冲落梅摆摆手。
落梅意会,转去屏风后面叫文韬出来。
片刻后,文韬跟落梅一道出来了。
谢婉容闻声抬头望去,就见一身着月白圆领长袍的俊秀青年,向着她们这头,缓缓走来。
到底是世家公子,骨子里带出来的气度,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但若决定了,文韬亦不会胡来,叫彼此难堪。
他正正经经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冲谢氏跟李氏分别揖手问了好,“母亲,大嫂。”
他的音色十分好听,清亮中带着几分温润,音量不高不低,一听,便知是有良好教养的。
谢氏笑着摆摆手,指着谢婉容说:“快见过你表妹。”
文韬闻言,微微顿了一下,随即转过身,面向谢婉容,拱手道:“表妹。”
“表哥。”谢婉容忙也起身回礼。
少女脸上泛起点点红霞,谢氏跟李氏见了,暗暗相视一笑。
见过礼后,文韬便站直了身子,刚要转头,视线却正巧跟恰也抬首的谢婉容撞了个正着。
文韬这才算是看清了人。
眼前这少女,身量纤纤,玉面飞霞,唇若点脂,眉若青翠,一双翦水秋瞳脉脉含光,一张瓜子脸庞精致秀美,确实一副美人样貌。
可美人文韬见得还少吗?又焉能只凭这一张脸,就动了心思?
文韬不再说话,木头橛子一样杵在那里,谢婉容是姑娘家,见文韬不说话,自己更是不好多说,且又隐隐有些尴尬之感,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来,只微微垂首站着。
谢氏见此情景,不由暗暗叹气,但也不能眼见气氛僵着,忙笑着招呼谢婉容到自己身边来坐。
谢婉容听到谢氏召唤,自是赶忙过去。
谢氏将人招到身边来,同李氏两个,亲亲热热的拉着谢婉容说话。
不过却不好说深了。
于是,便只问了些家里的粗浅情况,诸如长辈们身体如何,家里姐妹弟兄又如何之类的。
她们娘们三个说的亲热,倒是没人理会文韬了。
可文韬却也不觉尴尬,反倒乐得这样,自顾自地站在那里,仪态大方,身段潇洒,半分不见不自在。
谢氏眼尾余光扫了扫儿子,知道再留着人反要不好,于是,便寻了个借口,将文韬打发出去了。
谢氏本意,自是想让文韬回房去的,不过当着谢婉容的面,却不好这样说,因而只好说文国公有事找文韬,叫他快些去办。
说完这话,她又对落梅使了个眼色,意在叫落梅出去嘱咐一声,不许文韬真的出门。
落梅倒也明白主子的意思了,可是,这明白归明白,她也得真能拦得住文韬才行。
文韬想出门都快要想魔怔了,听了谢氏这话,哪管真假,又知道因有谢婉容在,落梅必不敢拦他,所以,跟谢氏等说了一声,即刻就转身快步走了。
那模样,倒真像是急着去办事的。
第三百一十章:各有计较
文韬走得急,两条长腿在袍子底下迈得飞快,活像后头有饿狼在追。
他这般情态,落入花厅内的几人眼中,反应不一。
谢氏脸上僵了僵,忍了骂人的冲动,转脸对谢婉容笑得亲切,“婉容啊,你这一路舟车劳顿,也累坏了,姨母叫她们伺候你去歇歇吧,往后在姨母这里住着,权当自家一样,有什么需要,只管同姨母和你表嫂说,下面婆子丫头有什么不周到不恭敬的地步,也千万同我们说,万别委屈了自己,啊。”
李氏忙也附言说:“娘说得对,表妹千万别客气,有什么事,都只管跟表嫂说。”
谢婉容此时已经有些回过味来了,观文韬的反应...不过,谢氏跟李氏都这样客气,她自是不好说什么的,况她也不是那矫揉跋扈的性子,不至于为了一点儿怠慢,就在谢氏跟李氏面前闹出来。
没的失了大家小姐的气度,于两家面上,又都不好看。
于是,谢婉容福身谢礼,应了谢氏跟李氏的话,随丫鬟婆子下去休整去了。
谢婉容刚走,落梅便回来了。
这会儿没了旁人,谢氏也不再硬装笑脸了,冷着面容问落梅,“二少爷呢?”
落梅抬眼觑了谢氏一眼,小心答说:“二少爷说,他听夫人命令,出去办事去了。”
谢氏一听这话,便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盏往案几上一掷,上好的青花瓷茶盏敦在梨花木案几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谢氏脸色冷凝,眼底带着几分薄怒,“办事?这臭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我不过说个托词,他难道还真能信了不成,老爷几时叫他出去办事了!”
落梅垂首站着,不敢随意回话。
她没办好谢氏交代的事情,这会儿哪敢乱说话。
李氏见谢氏恼怒,忙走上前去,轻抚谢氏后心,劝道:“娘您消消气,小叔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既然应了您的话,出来见了表妹,当是不会乱来的,依媳妇之见,小叔就是这几日在府里拘束得太紧,这会儿才耐不住跑出去的,应该也就是出去透透风,就回来了,不妨事的,表妹这般品貌,待往后相处时日长久了,小叔定会觉出表妹的好来的。”
李氏这话,倒也对,谢氏听了,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重重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吧。”
她今儿亲眼见了谢婉容,倒是极为喜欢满意的。
可她满意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她娶媳妇,那还不得文韬自己满意,这往后的日子才能过得好。
可看文韬今日这个架势,谢氏还真不敢将话说死了,也只能说一句,但愿如此了。
除此之外,又能说什么呢?
......
文国公府,听雨轩,谢婉容暂居之所。
她要在文国公府住上一段日子,谢氏自然要给她单独准备个院子出来。
这听雨轩本就是待客所用,院子虽说不算太大,但胜在精巧雅致,这些日子谢氏跟李氏又费心着意添减了许多东西,更显周全。
这小院粉垣黛瓦,绿树红花,亭台小榭,处处透着股精致劲儿。
尤其是院中那处挑高的二层小楼,四角飞檐,琉璃彩瓦,别有一番精致雅趣。
文家高门大院,待客规矩极好,下人们规规矩矩,知道谢婉容身份不一般,恭敬都来不及,又哪会不长眼地去得罪。
谢婉容这回来,只带了身边亲近的几个奴仆,并未带太多人,方才谢氏又安排了几个人在她院里,随时听她安排吩咐。
谢氏身边的管事妈妈将谢婉容送到了地方,便行礼告退了。
谢婉容叫贴身婢女惠珠打赏,管事妈妈也没推拒,好生收了,说了几句吉祥话,退出去了。
待收拾了一番,屋内只剩谢婉容与惠珠,惠珠这才说话。
“小姐,”惠珠站在谢婉容后头,拿手轻轻地替谢婉容敲肩,语气有几分不快,“这表少爷是不是对咱们有什么意见啊,要不方才怎么走的那般急?”
“别胡说。”谢婉容眉心轻蹙,低低斥了惠珠一句。
惠珠被谢婉容说了,张了张口,又觉得似有不妥,想了想,还是将即将要出口的埋怨,给吞了回去。
她们小姐就是好性儿,在小姐眼里,就没有不对的人。
可如今不比在家里,小姐要一味这样,真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惠珠想着想着,不禁摇摇头,一脸忧心忡忡。
谢婉容虽说没见到惠珠脸上的担忧,但也猜得到自己的婢女在想什么。
她略一思索,叮嘱道:“如今比不得家里,我们是客,姨母表嫂待我亲热,处处怜我爱我,我却不能真的恃宠而骄,至于表哥那里,我们今日才刚见了面,你想让表哥待我多亲近不成?这样的话以后万别说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是,小姐。”惠珠听到谢婉容这样说,纵然心中替她委屈,却也不敢再说了。
谢婉容这才站起身,冲惠珠摆了下手,道:“我有些乏了,你先出去,我自己歇一会儿,待会儿再进来叫我,晚上姨母定然叫我同去用膳,万别失了礼数。”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您放心歇着吧,奴婢会看着时辰,不会误了正事的。”惠珠颔首应罢,伺候着谢婉容去了贵妃榻上歇好,才退出了内室,到外头候着去了。
......
再说文韬。
他得了谢氏的“首肯”,一溜烟地抛出文国公府大门之后,便直奔苏远的铺子而去。
听风在后头小跑跟着,也不敢叫前头那位爷放慢速度,就只能自己抬着两条小细腿,紧紧跟着。
文韬去苏远的铺子做什么,别人猜不到,听风却是门清。
少爷急慌慌的跑出来,定是要想办法去见安笙小姐。
事情果真不出听风所料,文韬一路疾奔到了苏远的铺子,气也顾不得喘匀,便将苏远一把拽到了铺子的后院去了。
苏远不明就里,还没反应过来,人便被文韬拽走了。
彼时铺子里头尚有买东西的客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原本还在她们面前站着的苏老板,就没影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失态
苏远被文韬一路拽到了后院中那株大杏树下,才停了下来。
站稳之后,还没来得及问文韬这是怎么了,便听文韬自己急吼吼地先道:“你帮我约安笙初出,我知道,你有办法跟她联系。”
文韬脸上带着薄汗,神行全然不见了寻常的镇定模样,苏远看得暗暗心惊。
“你这是......”
“若你还认我这个朋友,算我求你,什么都别问,你只说,帮不帮我这个忙!”文韬双手紧握成拳,面上难掩急色。
苏远心思多灵啊,看到这,又结合这几日听到的那些消息,转瞬便明白了个大概。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文韬连“认不认他这个朋友”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又怎能不帮?
况且,他冷眼瞧着,这二人之间,倒确实应该说个明白。
否则文韬这样憋着不说,哪日憋不住了,还不知要爆发出怎样的乱子呢。
“你先到屋里坐着等一等,我叫人去送个信儿,若没什么特殊情况,安笙应该能够出来,你...且先坐下喝杯茶吧。”
苏远本想说,叫文韬先稍安勿躁,但见文韬现在这个样子,这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到底还是没说。
罢了,他想,还是别刺激文韬了。
听风这时候也赶着追了过来,苏远叫他先跟文韬进里面坐着,自己去前面安排人送信儿去了。
安排好了人去永宁侯府给安笙送信儿,苏远即刻又回了后院,亲自沏茶进了堂厅,陪着文韬。
苏远也没问文韬怎么回事,只陪着他静坐喝茶。
一杯清茶下了肚,文韬瞧着似乎渐渐冷静下来了,仪容也简单打理过了,再不复方才那般慌乱的模样。
苏远这才看着文韬,问了一句,“我听说,云亭兄的表妹,已经到了。”
邺京城再大,也大不出天去,大大小小的消息,若有心想要知道,总能知道一些,区别不过多少罢了。
况且,谢婉容这次来的动静不小,便不是特地打听,也总能听到些风声。
这事若放在别人身上,苏远也不会多问,他向来不是那爱管闲事的人。
可这事牵扯到了安笙,他就少不得要问上一问了。
安笙于他有救命的恩情,又诚以待他,当做挚友,苏远少不得要为她打算。
文韬的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一些,只是,文韬一直什么都没说,他也就没多嘴。
当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文韬的真实身份,所以对文韬跟安笙之间,倒是挺乐见其成的。
可后来知道了文韬的真实身份,他心里便不免有些计较。
他虽来邺京时间不长,可是,打开门做生意,又兼之帮安笙归拢各家消息,焉能对文国公府一点儿都没了解过?
邺京乃南诏都城,天子脚下,富贵云集,世家多如牛毛,可这世家,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如今邺京城里风头最盛的世家有三,分别是,护国公府陆家,文国公府文家,以及,兵部尚书府汪家。
稍差一些的,又有右相府杜家,得郡王府,以及太傅府林家。
余下世家大大小小多不胜数,至于到底是真富贵还是装富贵,那外人就甚少知道了。
这些也不关苏远的事,他这个人生来凉薄,只关心自己在意的人,而安笙恰巧就是一个。
按说这事本也轮不到他来管,朋友归朋友,可插手朋友的私事,那就过界了。
但不插手吧,苏远又实在不放心。
文韬的家世背景放在那里,纵使他对安笙一片真心,可是,他家里会同意他明媒正娶安笙,做正经的嫡妻吗?
苏远冷眼看着文韬现在这般模样,就知道,怕是很难。
否则的话,文韬也不至于失态至此了。
从他认识文韬以来,还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般失态呢?
这个人,在外面,或者说在外人眼前,永远是一副气质绝伦,温润无双的模样,几时像今日这般,梳的整齐的鬓发微微散开,一身华服亦带着微尘,清俊无双的面庞上带着薄汗,难言惶急?
文韬怕是动了真情,只是......
苏远暗暗摇了摇头,造化弄人,这二人的家世,实在有些不够匹配,而且,就他对安笙的了解,观安笙平日与文韬相处的样子,她对文韬,只怕并没有那个意思。
这实在是......
文韬听苏远问完那话,久久不曾回答。
良久后,才听他低沉着嗓音,微微点了点头,应说:“是,表妹确实到了。”
家里要给他择亲的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没瞒着苏远,早跟苏远通过气了。
想起几日之前,他还将这事当个笑话一样说给苏远听,不由觉得有些讽刺。
当初他跟苏远说这事的时候,只是因为怕苏远联系不上他着急,他心里压根就没将这事当成真的。
这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可哪回,也没见他娘动真格的。
却不想,这本来浑不在意的一次,却偏偏成了真!
苏远没有再问,文韬也没多解释。
确实,这事文韬跟苏远也解释不着,他想解释的人,只有安笙而已。
可现在,他连人家能不能出来见他,都不敢确定。
......
永宁侯府,玉笙居。
郑妈妈正在院里忙着,忽听小丫头来报,说外头采买的婆子来寻她,说有事要说。
郑妈妈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句,放下手边的活,出去见了人。
院里几个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见她出去了,探头探脑的不住打量着。
郑妈妈也不避忌,大大方方的在院门口见了采买的婆子。
一问之下,才知,原来这婆子也是替人传话的。
传完了话,采买婆子便走了,郑妈妈回去找安笙回话。
院中的婆子丫鬟们见她回来了,忙扫地的扫地,擦灰的擦灰,浇花的浇花,各有时做,好不忙络。
郑妈妈没有理会她们,径自进了正房。
方才她与那采买婆子说话声音小,料想这些人未曾听仔细,也不敢贸然去回话。
可是,小姐待会儿要出门,这信儿,怎么着也还是得传出去。
不过,大夫人此刻正忙着明日赴宴的事情,怕是也没工夫理会她们这头。
如此倒是正好。
第三百一十二章:安神香
郑妈妈进了内室,将采买的婆子跟她说的话,又跟安笙说了一遍。
安笙听完郑妈妈的话,却没有立即应声。
采买婆子传的话并没有问题,她也相信,来送口信的人,必然是苏远的人,可让她不解的是,苏远怎的提前了一天来传信?
这口信,按说应该明日来传,她正好借口出门。
现在苏远却叫人今日来捎话,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姐,苏远是不是有急事要跟您说?否则怎么提前叫人来送口信了呢?”青葙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可能,轻声问安笙。
不过,没见到苏远本人,那头到底怎么回事,安笙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她思忖片刻,对郑妈妈跟青葙道:“我得出去一趟,妈妈,家里头就交给你了,你帮我留意些其他院里的动静,青葙,你跟我去一趟老夫人那。”
“是,小姐。”郑妈妈跟青葙闻言,皆颔首称是。
安笙带着青葙去了松鹤堂。
不过,她去的时候不巧,盼夏来回话说,徐氏小憩呢,叫她等等再来。
安笙正急着出去,哪里能等,正要再说话,却听里面传来徐氏的声音。
仔细一听,是叫她们进去呢。
既有了徐氏传唤,盼夏又怎敢再拦着安笙,遂打起湘帘,请安笙进去。
徐氏确实在内堂小憩,安笙她们进去的时候,徐氏人还歪靠在贵妃榻上,不曾起身呢。
徐嬷嬷候在一旁,双手交握身前,神容端肃。
“孙女见过祖母。”安笙向徐氏行礼问安。
徐氏叫了起,许是刚醒来的缘故,声音里带着些许惫懒,她看了看安笙,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安笙福身答说:“回祖母的话,因着事出突然,孙女一时着急,便赶着过来了,不想祖母正在小憩,扰了祖母歇息,是孙女的不是,还望祖母宽宥。”
徐氏一听这话,便扯唇笑了,“这话怎么说的,祖母又不是质问你,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我昨儿夜里没怎么睡好,今日便有些贪睡,是以这才又睡了一会儿,往常并不会这样,你也别多心了,我并未怪你。”
安笙闻言,也不急着说为何而来,先去问徐氏身子现在如何,哪里可还难受云云。
徐氏听罢笑意更甚,“不过一些老毛病罢了,当不得什么事,你且说说吧,这会儿过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安笙听到徐氏发问,赶忙解释说:“孙女唐突而来,确实有点急事,想求祖母帮个忙,是这样的,前几日,孙女在一家铺子里看了几样香料,发现那铺子里的香料甚是精妙,忽然想起,曾在师傅那里看过一个安神香的方子,故而便问那店家可有孙女要的那些香料,店家说,还真有,不过不巧的是,其中有一种香,却断货了,不知何时才能补齐,孙女闻言不由大为失落。”
“孙女是想,祖母常日里睡不好,若有那安神香,能助益睡眠,也是极好的啊,可谁知,找了方子,香料却配不齐,后来那店家看孙女失望,便应承说,这香料若是补齐,便来给孙女传信儿,方才,就是那店家差人给孙女送信来了,孙女一听,便急着想要出门,可是,可是母亲这几日正忙着明日赴宴的事情,诸事繁多,孙女怕母亲太忙,所以,所以便厚颜来求祖母开恩,准孙女出去一趟了。”
方氏忙确实是真的,不过,也不至于忙到连听安笙说个话的工夫,都没有。
可明知如此,安笙却还是直接来了徐氏这里,为的什么,徐氏也明白。
这是怕去找了方氏,出不去不说,还要惹一顿好骂吧。
这点小心思,徐氏可明知眼见。
不过,安笙这安神香既是要给她配的,那为了出门的事情来找她,倒也没什么。
这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徐嬷嬷,忽然弯下腰,在徐氏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声音太小,安笙也没听见说的是什么。
不过,她不必听,却也知道,徐嬷嬷说的一定是,“老夫人,二小姐前几日确实跟奴婢说过,要给你配制安神香”。
这话是安笙亲口跟徐嬷嬷说的,为的,正是应付今日。
跟徐氏耍点儿“小心眼”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心眼,是为谁而耍?
徐氏会不明白自己为何越过方氏,直接来求她么?
既然明白,心里必定有计较,那么,徐嬷嬷这句话,可就帮了大忙了。
果然,徐氏听完了徐嬷嬷的话,脸上笑容比方才又多了几份真心,“难为你惦记我这老婆子,既是这样,我若不叫你出门,岂不毁了你一番孝心,盼夏,去将我的牌子拿出来,给二小姐吧。”
“是,老夫人。”
盼夏听命而去,不多时,便拿着个玉牌出来了。
将东西交给安笙,盼夏又退回了徐氏身边。
徐氏这时对安笙道:“早去早回,天色不早了,你个千金小姐,不要在外逗留太久,若不然,祖母叫几个人陪着你去?”
徐氏的叮嘱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时辰确实不算早了,已经过了申时,再过一个时辰,都要传晚膳了。
若非如此,安笙也不会特地过来求徐氏,许她出门了。
也是怕这事被方氏知道以后,又寻衅来拿捏她。
不过,叮嘱可以,找人跟着,就不必了。
安笙目光微微一闪,垂首答说:“孙女会尽快回来的,有吕妈妈帮着赶车,不会有事的,多谢祖母惦记。”
“吕婆子做事,倒也周全,罢了,那你就去吧。”徐氏挥挥手,叫了退。
安笙福身行礼后,才转身离去。
安笙走后,徐氏便对徐嬷嬷道:“待会儿她们回来,记得问吕婆子她们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是,老夫人,您放心吧,奴婢省得。”徐嬷嬷颔首应是。
安笙拿着徐氏的手牌,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
叫吕婆子赶车送她,也是没办法,若不叫吕婆子,还有王婆子马婆子,徐氏既然张了口,必然是没想让她自己出门去的。
不过,即便有吕婆子跟着,她也不怕,她自有办法躲过吕婆子的眼睛。
第三百一十三章:巧妙
吕婆子问了安笙要去的地方,也没多话,挥鞭赶着马车,便走了。
安笙前脚刚走,方氏后脚就接到消息,知道安笙出门去了。
不过彼时方氏正忙着,也没多大心思理会安笙,听说安笙出门的理由是为了给徐氏配制安神香之后,只冷声交代了方妈妈一句,叫她晚上寻个机会,去找吕婆子再问问话,也就完了。
安笙她们走了约有两刻钟的工夫,便到了苏远的铺子前头。
吕婆子寻了个方便的地方将马车停好,请安笙下来。
安笙一下车,就发现吕婆子停车的位置,选的甚是巧妙。
正好在苏远铺子的斜对面的那棵大榆树下头,既方便拴马,又能一眼看到铺子里的情况。
吕婆子原本是打算,自己在马车前头坐着,一边看车,一边算作“监视”安笙,两不耽误。
不过,不想安笙却有了其他安排。
安笙正准备走,见吕婆子站在马车前边不动弹,不由奇怪,遂问:“吕妈妈不同我一道进去吗?跑了一路了,进去喝杯茶歇歇吧,我这挑起东西来,还不知得多长时间呢。”
吕婆子听到安笙说让她进去跟着喝茶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立即应下安笙的话。
“这...奴婢还是在这等二小姐吧,都这会儿了,奴婢也不怕晒,二小姐就放心去吧。”
安笙听了吕婆子的话,却不赞同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妈妈陪我出来,一路辛苦,难道我还一杯茶,都叫妈妈喝不上了?反正这马拴在这,也没人敢偷,妈妈进去铺子里喝茶,也能看见马车,不妨事的。”
“这......”吕婆子仍然犹豫不决。
安笙又再添一把火,“还是说,妈妈嫌弃我,不想同我一道喝茶?”
“哎呦,二小姐可折煞死奴婢了,奴婢一介贱命,哪里敢跟二小姐相提并论呢,二小姐赏奴婢喝茶,那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哪能嫌弃啊,那,那奴婢就进去喝一杯茶,再出来?”
“原应如此。”安笙笑着点点头,转身带着青葙先走了。
吕婆子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虽说现在太阳确实不晒了,不过,能进去铺子里喝杯热茶,她哪有不愿意的?
再说,还可以近距离瞧瞧,二小姐到底是去做什么的,这不正好么!
吕婆子喜不自胜地跟着安笙进了铺子。
安笙一进去,铺子里头待客的小丫双喜,便迎了上来,“顾二小姐,您来啦,您且坐坐,我这就去通知我们掌柜的。”
说着,双喜便将她们一行让到了大堂东北角的待客区,自己到后头去叫苏远了。
苏远这边一听说安笙来了,忙要出去,却又听双喜说,来的不止有安笙跟青葙,还有个赶车的婆子,几人在对街的大榆树下头,耽搁了一会儿,才进来的。
苏远是什么人,一听这话,顿时便反应过来有问题了。
他对双喜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前头招呼,我即刻就来。”
“是,公子。”双喜颔首应罢,转身又去了前头。
片刻后,苏远亲自端着几盏茶,从后头走了出来。
“贵客临门,苏某有失远迎,顾二小姐恕罪。”苏远笑着走到安笙她们身边,将茶盏一一放在几人面前,拱手道。
坐着的,自然只有安笙自己。
在外面,青葙是她的贴身婢女,自然没有跟她同坐的道理。
而吕婆子不过一个赶车的粗使婆子,就更加不能跟安笙同坐了。
因而,这二人都站在安笙身后。
不过,苏远却端来了四盏茶,很明显,是人人都照顾到了。
这倒也并不奇怪,他是商人,打开门做生意,自然得对上门的客人殷勤一点儿,客气一点儿。
他这么做,可以说是出自商人本性,也可以说,是在给安笙面子。
再怎么说,安笙也是永宁侯府的小姐,苏远一介小商人,见了安笙,自然要客气些。
吕婆子是这样想的,并且深以为然。
她见苏远这般客气,不禁油然生出一股自豪之情来。
看吧,这就是出身富贵的好处了,到了哪里,都有人礼待。
连同她们这些出身大家的奴仆,身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感觉,倒是还真不错。
“这位妈妈请喝茶,小店小本买卖,没什么上好的茶叶,这位妈妈可别嫌弃。”苏远亲自将茶盏端到了吕婆子面前。
虽然,他刚才也这么端给了安笙和青葙。
但是,眼看着跟自己感觉到了,那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吕婆子强压下心底的兴奋,故作深沉的接过了苏远端来的茶水,“老板客气了,我们小姐都喝得这茶,可见是极好的,我自然也喝得。”
说罢,又偷偷看了安笙一眼。
见安笙并未有什么不快,这才端起茶杯喝茶。
苏远话说的有所保留,这茶是不算顶好的,但也绝对不差,反正吕婆子是甚少能喝到这样好的茶叶,因而忙又多喝了两口。
越喝,越觉得这茶水好,等反应过来,一盅茶已经见了底。
吕婆子脸色不由一红,暗啐自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见着口好喝的,就一气儿喝光了,没的叫人笑话。
不过,转头看苏远并没有注意她,正在跟安笙说什么香料的事情呢,吕婆子就小心地将茶盏放回了桌上。
她本来是想,喝完茶,就先出去的,可是,这会儿苏远跟安笙正说着话,她也不好打扰,因而只能在一旁候着,不时地往外面看两眼,见马车还好端端的在大榆树下,这才放心。
云里雾里听了一会儿,吕婆子却忽然觉得腹中有些绞痛。
起初,她也没在意,以为自己是岔了气之类的,并未多想,也没出声。
可随着腹中疼痛越来越重,吕婆子实在是忍耐不住,哼哼出了声。
安笙听到吕婆子哼声,转头关切问道:“吕妈妈怎么了?呀,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莫不是哪里不舒服?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跟我说呢,这可如何是好。”
安笙说着,急慌慌地站了起来,一脸关切担忧地看着吕婆子,似乎很是无措。
第三百一十四章:难言
吕婆子见安笙这样着急,心中也颇为感动。
不过,她这会儿下腹疼痛难耐,实在没什么心思,去管感动不感动的事了。
“二小姐,奴婢...奴婢......”吕婆子单手捂着下腹,一脸扭曲地看着安笙,似有难言之隐。
可不是么,当着苏远的面,她如何好说出,自己想要去解手的话呢?
这话说出来,可叫她这张老脸,往哪搁啊!
可若是不说,腹中绞痛难忍,若,若待会儿一个忍不住......
哎呦妈呀,吕婆子赶紧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了。
不过,苏远是多会看人脸色办事的人啊。
见吕婆子一脸狰狞,语带纠结,忙借口说:“顾二小姐要的那几种香还在后头,苏某先去给二小姐拿过来,二小姐且坐着喝杯茶,苏某去去就来。”
“苏老板不必客气,您且先去忙。”安笙也赶忙应下。
苏远拱手离开,临走之前,还十分贴心地叫了双喜过来伺候。
苏远走了,此时待客区又没有其他客人,安笙这才转头问吕婆子:“妈妈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吕婆子早就是强自忍耐,这会儿几乎已经到了忍不得的临界点,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激动之下,竟一把抓住了安笙的手。
“二小姐,奴婢,奴婢......”
“你怎么了,倒是快说啊!”安笙急着催促。
“奴婢,奴婢想要解手去!”吕婆子咬牙说出了这话。
安笙闻言,面上立即红了。
愣过片刻,她做出一副强自镇定的模样,对吕婆子道:“是,是这样啊,那妈妈怎么不早说呢。”
说着,安笙面上又透出了几分不自然。
可不是不自然么,叫她一个千金小姐,在外头跟个婆子说这种事,可不得不好意思么。
吕婆子求救般地拉了拉安笙的手,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二小姐救我”几个字。
安笙收到吕婆子的求救信号,轻咳了一声,转头对青葙低声吩咐了几句。
青葙听了,点了点头,迎上正走过来的双喜,小声跟双喜说了几句话。
双喜听罢,立即点点头,跟青葙一道走了过来。
“这位妈妈,请跟我来吧。”双喜走过来,对吕婆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吕婆子看了看安笙,安笙忙道:“妈妈跟双喜去吧,你放心,双喜会安排妥当的。”
吕婆子闻言,顿时如蒙大赦,赶紧抿了把额上的汗珠,捂着肚子,夹着腿跟双喜走了。
她们走后不久,苏远便从后头又回来了。
彼时店内已无其他客人,苏远直接带着安笙跟青葙去了后院。
一边走的时候,苏远一边将情况简单地跟安笙说了一下。
安笙听苏远说,是文韬拜托他约自己出来的,不由有些奇怪。
不过,她倒是也没多想,只以为文韬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急着跟她说。
苏远一看安笙的表情,就知道,这丫头根本就没往那方面多想过,不由在心底暗暗摇了摇头,替文韬捏了把汗。
文韬一直在堂厅里等着,心中虽急,但是也没有再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只是僵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出声。
这可苦了听风,见文韬脸色不好,他更是大气也不敢多出,心里是既盼着安笙快点儿来,却又怕安笙来得太快。
他总觉得,今日这事,难有什么好结果。
这事在他看来,更像是个死结,安笙那样的人,能给人做小?
怕是不能吧。
可若是安笙不做小,难不成要让谢家小姐做小?
只怕更不可能。
既然都不能做小,总不可能并称嫡妻吧?
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想想就荒谬,简直是无稽之谈。
所以说,这事几乎就是个死结,大抵除了彻底撕碎,闹得两败俱伤,没别的办法了。
夫人想让少爷娶表小姐,少爷心中中意安笙小姐,安笙小姐怎么想的,现在尚且不明,当然了,在他看来,安笙小姐那头跟不跟少爷一个心思,这事都不好办。
难不成,两个人心意相通,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还能私奔不成?
听风越想越觉得愁得慌。
安笙就在这时候,进了堂厅。
文韬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就见多日不见的人,站在了自己眼前。
文韬缓缓地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安笙。
那一刻,他仿佛觉得,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与安笙两个,周遭的一切,都失了真。
他看着安笙,眼中泛起一层雾气,几度想要说话,都被喉间的涩意给堵住了。
说什么?怎么说?
来之前,他心中是有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的。
可真见到了眼前人,他却不知该从何开口了。
剖表心迹?还是将他娘退步的条件说出来?
他实在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安笙却是不知文韬心中那些纠结的念头的,她与往常一样,走进来,跟文韬打了招呼。
她的样子,跟平日里见面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不同。
文韬见安笙这般反应,心却陡然一沉。
心底深处有个声音,似乎在提醒他什么,但他选择了不去听,将那声音用力按了回去。
“你来了。”文韬涩然招呼道。
“是啊,”安笙笑着点点头,问说,“苏远说云大哥有事找我,我来了,云大哥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文韬听着这话,脸色不禁又白了几分。
苏远跟听风这两个知情的,在一旁看了,大概都明白了,但也只能暗暗摇头,却不好说破。
安笙这样,分明是,并没有文韬那样的心思啊。
文韬家中要给他择亲的消息,不说闹得人尽皆知,可知道的总归不少,安笙又怎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既听到了,却毫无反常表现,要么,是惯会隐忍,即便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想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要么,就是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在苏远跟听风看来,安笙更像是后一种。
也就是说,她对文韬,有情义,却没有情。
不过,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在他们看来,这二人若真要在一起,阻碍实在太多。
既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牵扯到一处。
这样对他们双方,都好。
第三百一十五章:选择
苏远跟听风将一切看透了,文韬又岂会毫无所觉?
想到那个可能,他心里不由一阵阵发苦,眼中波光忽闪,似藏了千言万语。
这会儿了,就是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出文韬不对劲了,何况安笙又不迟钝,又哪里会发现不了文韬的异常。
不过,她并没有问。
她是想,文韬许是碰上什么为难事了,他若是能跟自己说,自会说的,若是不能说,自己问了,岂不叫他为难?
因而,安笙便不动声色,并不开口。
大家都没开口,堂厅里的气氛,一时颇为诡异。
片刻后,还是文韬率先开了口。
却是对听风说的:“你先到外头守着。”
听风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还不及他反应,便听文韬又对苏远和青葙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安笙说,还请两位,行个方便,青葙姑娘放心,我必不会逾矩。”
青葙本来下意识地想拒绝来着,但是一听文韬又这样跟着说了一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拿眼去瞧安笙。
安笙这会儿倒是也察觉出文韬有些不对了,但到底还是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文韬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要跟她说,故而不想其他人在场,于是略一思忖,让青葙先出去了。
她信得过文韬的为人,又料想此处乃是开阔的厅堂之地,所以并不担心文韬会有什么逾矩之行。
可她将一切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想到,文韬到底想要跟她说什么。
若是早知道,那日他要说的,是那样的话,也许,她不会答应让青葙离开,也许青葙她们不离开,文韬也就不会说那些话,他们二人之间,也就不会到了日后那一步。
可世上哪有那般多的也许?
这世上,最不可期的,便是也许二字。
因为,它总会让你失望。
青葙他们离开后,堂厅里便只剩下安笙跟文韬二人。
安笙道:“云大哥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文韬闻言,抬眼看了看安笙,面上尽是挣扎之色。
“我......”张开口,才发现,嗓子哑的厉害,文韬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
“云大哥,你没事吧?喝口茶吧。”安笙见文韬这般,终是忍不住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她端起茶杯,递给文韬,心中却是思绪翻涌。
她想,到底是什么事,叫文韬这样的人,也这般为难?
“云大哥,你若有什么事,想叫我帮你,只管说就是,安笙虽人小力微,但若是能帮得上你,必不会推辞。”
文韬听了这话,心口更是苦涩难捱。
他想,你若是能帮我就好了,可这件事,没人能帮得了我!
就如听风所想的一样,文韬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无论安笙应与不应他,都难办。
安笙若应他,他不知如何开口请她跟自己一起去面对全族压力,那担子太重了,他不舍,也没那个脸。
可安笙若是不应他,文韬觉得,自己更会如剜心刮骨一般,痛不欲生。
所以,听风说这事是个死结,唯有撕碎了,才能了结,竟是一点儿都没有错。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文家和谢家让步,不再逼着文韬娶亲,文韬将来娶自己喜欢的人,一切皆大欢喜。
不过,这种可能,根本是不存在的,也只是文韬气极了,自己在心中奢望罢了。
他现在,就犹如困兽一样,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束手就擒,从此做被人控制豢养的金丝雀,要么,转身跳下去,孤注一掷。
这样一来,要么死的决绝,要么,尚有一线生机。
很显然,文韬自己,是想要选择后一种的。
否则,他也不会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求苏远帮他约安笙出来了。
可真见到安笙到了自己眼前,他心里却又生了怯......
“云大哥?”文韬一直愣着不说话,安笙没办法,只得又轻声提醒了一句。
吕婆子吃了泻药,能挡一时,却不能总有效果,若吕婆子回来,见她不再前面,定要起疑。
时机地点都不对,她实在没法子陪文韬在这里发呆干耗着啊。
文韬听见安笙的声音,顿时回神。
看到安笙难言焦急担忧的小脸,文韬的心,不由更加疼。
可他也知道,这样耗着什么也不说,实非大丈夫所为,且又让安笙为难。
故,文韬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一般,直盯着安笙,问道:“我家里要给我定亲了,你知道了么?”
安笙心中微微一愣,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答说:“我听苏远说了。”
就是不听苏远说,只看她们家里那对母女,现在恨不能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事的架势,她能不知道么?
她不解的是,文韬这样为难,就是要跟她说这事?
这定亲,不是好事吗?怎么文韬竟是这般反应?
莫不是,家里给他定的妻子人选,他不喜欢?
文韬上辈子,娶的是顾凝薇,安笙不敢确定,他这辈子的妻子人选,是否有变化。
但说实话,她私心里,是不想让文韬娶顾凝薇的。
依她之见,文韬这般品貌,该娶像右相家里那位杜小姐那样的女子,才更合适。
顾凝薇那样的性子,跟文韬怕是实在合不来。
两个人若性情不合,那往后在一起,如何能相处得好呢?
时日一久,不过多成就一对怨偶罢了。
她前世吃过这个亏,所以很是看不得身边亲近的人,再吃同样的亏。
文韬是她的好朋友,她自然是想看到文韬以后生活美满,幸福安乐的。
想到这,安笙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她试探地问道:“云大哥,容我多嘴打听一句,你家中,是否已经给你择定了未婚妻的人选了?”
文韬今年才十七,这个时候,一般是不能成婚的,所以,安笙料定,他家中必然只是想要先给他定亲,而非是即刻就娶了。
既是定亲,那往后有什么变故,可就说不准了。
安笙打定主意,若一切跟前世一般发展,她定要让文韬好好看清楚,自己的未婚妻,到底适不适合他。
第三百一十六章:急人所急,救人之难
文韬却不知安笙心中所想。
他一听安笙那样问他,便以为,安笙是已经知道什么了,所以,才会那般问。
“你知道,我家中已经给我定了未婚妻的人选了?”文韬问这话时,声音几不可闻的抖了抖。
而安笙却在想,果真如此,因而,也就没注意到文韬的这点儿失常。
她急着又问:“云大哥莫要嫌我多嘴,你看若是方便的话,可否与我说一下,这个人,到底是谁?”
许是怕文韬多想,安笙忙又笑了一声,用哥俩好一般的口气接着道:“你也知道得嘛,大家对你这个未婚妻的人选,可谓是好奇非常,我自然也是好奇,到底是哪家的千金,这般好命,能成为云大哥的妻子啊?云大哥既认我这个妹子,不会这点儿事,都不愿告诉我吧?”
安笙最后一句,本是玩笑成分居多。
她也是察觉出这会儿气氛不对,所以,想要活络活络气氛。
哪知道,这话无异于在文韬心上,插了一刀。
文韬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两颗黑亮的瞳仁,也渐渐失了往日光彩。
他呆愣了片刻,才哽着嗓音,问:“我有了未婚妻,你...也替我高兴吗?”
本来想说的话,这一刻全然没有勇气再说出来了。
本就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如今一来,更是没法再说了。
“云大哥,你不高兴吗?”安笙问得有些小心。
她本不是迟钝之人,又哪里能察觉不出,文韬情绪的变化。
她想,文韬这样,多半是不满意家里挑的媳妇人选。
这样可不行。
若现在就这般不愿,将来成了婚,又如何会过得好呢?
“云大哥,你......”
“我家里,给我定了我母亲族中的表妹,那姑娘我今日见到了,甚是...甚是不错。”
二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安笙听到文韬这样说,总还算是放心一些。
看来事情果真有了变化,这一世,文韬的妻子人选,并非是顾凝薇。
文国公夫人母族的姑娘,想来必然是不差的,若是不好,文国公夫人定然也不会做主给文韬定下。
如此还好一些。
不过,这姑娘再好,还是得看文韬自己。
若是文韬不中意,那将来必成一对怨偶,无论对文韬还是那姑娘,都实非好事。
安笙自己前世吃过这个亏,所以,便不想文韬走她的老路。
可是,这毕竟是文国公府的家事,文韬上有父母长辈,下有兄弟姐妹,又哪里轮得到她做主评判呢?
就算她有这个心,文家长辈也得能听才行啊。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如此,可不是谁都像她这样,有过亲身教训,知道“趋吉避凶”。
正当安笙苦思之际,又听文韬说:“我今日约你出来,就是,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我,现下话已说完,我,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待安笙反应,文韬侧身便走。
安笙张口欲拦,却见文韬已经出了堂厅,拉上听风快步走了。
隔了片刻,苏远跟青葙走了进来,二人齐齐看安笙。
“怎么了?”安笙被他们的目光弄得莫名其妙。
苏远跟青葙见她这样,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摇头,说:“没什么。”
方才他们都在外面,屋内二人说了什么,虽未听清,但是见文韬方才离去的模样,也知道,这二人怕是没达成共识。
不管怎么说,这是安笙跟文韬自己的事情。
该怎么着,自有他们自己解决。
况且这种事,总不好外人来插嘴。
看安笙这个反应,文韬怕是并没有将话挑明了。
既然他自己没说,苏远跟青葙又怎好多嘴。
于是,二人对视一眼之后,默契地决定什么都不说。
安笙虽觉得他们俩有些奇怪,但是也来不及去想。
吕婆子还在外头呢,再不出去,怕是要露馅了。
苏远显然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了,对安笙道:“你还是先出去吧,跟着你的那个婆子,虽吃了我准备的泻药,但毕竟不能一直不出来,她出来若见你来了后面,必要疑心,回去你又是诸多麻烦。”
“我知道。”安笙点点头,跟着苏远去了前头。
刚坐下没一会儿,吕婆子便被双喜搀扶着,有气无力地回来了。
安笙见她这样,虽有几分过意不去,但却并不后悔自己的做法。
她若是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了。
吕婆子背着她,将她的行踪透露给徐氏跟方氏,以此来换取好处,她若还是心软下不去手,才真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心中这般想着,安笙还是关切地站了起来,询问道:“吕妈妈,你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二小姐,奴婢,奴婢没事了,就是有些没力气,”吕婆子说着说着,一张老脸不由一红,“二小姐的东西,挑完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心地看了看安笙,眼中似有担心纠结之意。
安笙明白她担心什么。
她现在的模样,怕是赶不动车了,可是她赶不动车,安笙却得回府去。
这......
“我都挑完了,不过,妈妈这样,能回得去吗?”安笙也不无担忧地道。
她这话,可算是说到吕婆子心坎里去了。
吕婆子特别想回答说,她赶不动车,回不去了,可是,她怎么好这样说呢?
她是永宁侯府的粗使婆子,就是赶车的,现在主人要回家,她却说自己赶不动车了,难道,要叫主子赶车拉你不成?
她得多大的脸,又得多大的胆子,才敢这样说啊!
因而,吕婆子一脸的为难,几次欲言又止,心里急得不行,但是仍然没想出什么法子,解决自己眼前的困境。
这时候,苏远突然开口了。
“苏某斗胆,见这位妈妈身子似乎有恙,怕是不适合赶车,若是顾二小姐不嫌弃的话,苏某叫店里的伙计,赶车送顾二小姐回府,可好?”
这办法好啊!
吕婆子在心里一拍手,如见救星一般,双眼放光地看向苏远。
她心道,这苏老板人可真好,这般有眼力见儿,合该人家生意好!
这可正是,急人所急,救人之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