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故事
“娘,您又趁我不在的时候,说我的坏话。”胡馨红着脸,俏声道。
“娘才没有呢,娘说的都是实话。”娜宁似乎很喜欢逗女儿。
大概,是从前见多了女儿了无生气的模样,如今就喜欢多看女儿表情丰富的样子吧。
“安笙姐姐,这是,这是我做的花毡,送给你......”胡馨说着,便红着脸,将手中那块色彩艳丽的花毡递给安笙。
花毡这种东西,安笙原来是不知道的。
不过,她倒是在娜宁房里见到过。
但是娜宁房中的那个,明显要比眼前胡馨做的这一块儿,大多了,也精美多了。
可是,却不及眼前这个让安笙喜欢。
这可是胡馨的一片心意。
她哪能不喜欢呢?
“谢谢馨儿,做的真漂亮,咱们馨儿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这花毡,姐姐一定会好好收起来。”安笙接过花毡,轻轻抚了抚胡馨的额发。
“姐姐喜欢就好。”胡馨低下头,小声咕哝了一句,竟是连耳尖都红透了。
这丫头是害羞了。
“馨儿送的,姐姐自然喜欢。”
“我头回做,手艺不好,万望姐姐别嫌弃,”胡馨抬起头,双颊仍旧红红的,但眼睛却亮得很,“待日后我手艺好了,再给姐姐做个更大更好的。”
“好,那我就等着馨儿来日做个更大更好的给我了。”
胡馨一听,立即拼命点头,满口答应下来。
“好了馨儿,太晚了,你该去睡了。”娜宁看了看桌边的沙钟,提醒道。
已经戌时半了,再不睡,馨儿明日该受不住了。
“你娘说得对,快去睡吧,不好好睡觉,会耽搁长身体的。”安笙也能劝道。
胡馨虽然不舍,但还是听话地去睡了。
娜宁送女儿回去睡觉。
胡大则留下陪安笙说话。
“太子殿下那里,姑娘不必担心,有些事情,让太子殿下知道了,也未必就是不好,兴许我的仇,有朝一日,能借着太子殿下之手,报了也不一定呢......”
“先生这话......”安笙虽早知胡大背后必然有故事,但是乍然间听到他这样说,还是不免心惊。
“姑娘有兴趣听故事吗?”胡大的声音忽然有些沧桑。
“先生若信得过我,便请讲吧。”安笙点点头。
然后,便听胡大幽幽叹了一声,开始讲述他与娜宁的故事。
原来,娜宁是跟着她的养父,从西域的一个小部落,来南诏的都城邺京,讨生活的游方舞者。
他们父女是异族,娜宁人又漂亮,又擅长异族舞蹈,所以很快,便在邺京城里打下了些名气。
这富贵温柔乡里,最不缺少的,便是纨绔子弟了。
那一日,娜宁仍旧跟着养父在街边卖艺,却忽然,来了几个华服的公子哥,二话不说,直接就让家奴将娜宁掳走了。
只扔下了二十两银子,给娜宁的养父。
娜宁被掳走后,担惊受怕的过了一夜,才有人来告诉她,这些人掳走她,只是为了让她在一场宴会上献舞。
若只是跳舞,娜宁自然不怕。
但是,她自小跟着养父游走大江南北,见多了恶霸抢占民女的肮脏事,所以一直担心自己的清白跟安全。
但让她意外的是,这些人将她掳来,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让她跳舞而已。
她在那间华丽的屋子里待了三日,只有侍女出现过,那些掳人的公子哥,却从来没有出现。
娜宁这才稍稍放心些。
不过,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养父,于是便恳求那每日来送饭的侍女,让她帮忙跟主人家传话,容她见一面自己的养父。
那侍女当时是怎么回答娜宁的?
她说,只要娜宁听话,好好练舞,待宴席之日,讨得一位重要客人的欢心,她自然就能见她养父了。
娜宁那时候别无他法,只得信了侍女所言,苦练舞蹈,希望宴席过后,这些人能放她出去,与养父团聚。
她又哪里知道,她的养父因为她被掳走,一气之下,想要到官府去告状,早被掳走她的那几名男子,纵容家仆给打死了。
那几名男子家里似乎有些背景,打死了人,为了遮掩过去,便叫家仆连夜将娜宁养父的尸体,卷到乱葬岗去了。
可怜娜宁,从此与养父天人永隔,却还被蒙在鼓里。
娜宁在那处院子中,除了行动受限,倒是并无人苛待她。
她一心想要出去跟养父团聚,在逃跑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后,只得歇了心思,苦练舞技,想要在宴席上,让客人满意。
半月光景匆匆而逝,宴会的日子也到了。
娜宁在宴会上,果然一舞惊艳全场,取悦了那位重要的客人。
而这位重要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汪昌平。
这汪昌平,可不像他父亲那样能干,乃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见了娜宁的异族美貌,哪里有不心动的道理?
不过,他这人自诩风流却不下流,不到万不得已,不喜欢做些强迫之事。
因而,便跟娜宁讲起了“花前月下”。
这当然只是他自己以为的。
娜宁早就看透了这汪昌平并非良人,所以根本无心与他牵扯。
她一心只想去找她养父而已。
可就在这时,却忽然被人告知,她养父早已经死了。
娜宁乍然听闻这个噩耗,简直犹如晴天霹雳,恨不能立即随养父去了,却不想,在她寻死的时候,听到一直伺候她的那个丫鬟说,她养父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可想而知,听到这个事实的娜宁,该多么悲愤。
她想要报仇,所以她留了下来。
她被汪昌平接走了,养在了外宅。
她跟汪昌平周旋,却始终不肯让汪昌平近身。
起先,汪昌平还觉得新鲜,但时日一久,耐性也渐渐被耗尽了。
娜宁便是在这时候,遇上的胡大。
也许有些人,在冥冥之中,就有割舍不断的缘分。
胡大与娜宁相识的时候,一个颓废不堪,对世事失望透顶,一个满心仇恨,觉得前途未卜。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碰到了一起,竟然渐渐有了些交集,又慢慢产生了感情。
所以说,感情一事,当真是这世上最无法勘破的谜题,谁都不能想到,会遇上什么人,又会与谁厮守终生。
第二百八十七章:为难
当然,娜宁跟胡大,自是不可能这么顺利就在一起的。
若真是那样的话,胡馨的寒症,也就不会有了。
娜宁那时候,是汪昌平养的舞姬,汪昌平养着娜宁,存的是什么龌龊心思,也不难猜。
在尚未有钟情之人时,娜宁尚且不愿委身于汪昌平,更别说,如今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了。
娜宁愈发艰难的跟汪昌平周旋着。
可汪昌平看得到吃不到久了,早已耐性全无,所以,便流露出了想要强迫娜宁的意思。
娜宁明白汪昌平的意思以后,很是慌张,但是,她却没有将这件事跟胡大说。
她的月信,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了,她不是无知的小姑娘,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错,她已有了身孕。
孩子当然是胡大的,除了胡大,她也绝不会让别人近身。
她知道胡大武功很厉害,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汪昌平家大业大,身份又不一般,娜宁害怕,他知道了胡大的存在,会对胡大不利。
每一个陷入爱情中的女人,都是富有牺牲精神的。
娜宁也是如此。
她一直在想,如何能自己解决了这件事。
原本,她一心只想要给养父报仇,可是现在有了孩子,有了胡大,她却更加渴望自由身了。
若有可能的话,谁不愿相濡以沫,白首不离?
也是巧了,娜宁正发愁呢,这机会便来了。
她跟在汪昌平身边,也有些日子了,自然不会一点儿都不了解他的为人。
汪昌平此人,好大喜功,又重面子,常喜欢开办宴席,招待他那些狐朋狗友,在这些狐朋狗友面前,炫耀他养着的各式各样的美人。
娜宁也不过是,汪昌平养着的美人中的一个罢了。
要说她跟别的美人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身为异族,和汪昌平还未得手这两点了。
汪昌平一直还未算得上腻歪她,为的,也不过就是这两点。
可娜宁早已与胡大身心交融,又怎会再容许汪昌平近身?
她现在满心都在计划,如何脱离汪昌平的控制。
这一日,汪昌平又大摆筵席,宴请朋友。
既是摆宴,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
汪昌平派人通知让娜宁准备一舞,娱乐宾客的时候,娜宁心中便已生了一计。
汪昌平此人重面子,又怕别人传他不好的名声,大抵是因为其父汪德蒲的威势,所以,他纵然贪图享乐,却不敢太过张扬。
相比之下,很多时候,他倒不如当初掳走娜宁的那几位公子哥,更加无所顾忌。
娜宁便是抓住了他这一点,所以,才敢在宴席上提了那样的要求。
她说自己已有了倾心之人,恳求汪昌平放她离开。
可想而知,汪昌平听到这话的时候,该是多么生气。
若不是大庭广众的,若不是今日有一位特别的客人,汪昌平只怕就直接叫人打死娜宁了。
今日宴上,德郡王也在。
虽说着德郡王不过是个不受皇上重视的皇亲,可到底还是个皇亲。
那时候,汪家的势力,也没到现在那般大,汪昌平与德郡王的关系,也不像现在那般好,所以,他还是有几分顾忌德郡王的。
这一顾忌,行事自然就有些畏手畏脚。
他不敢打死娜宁泄愤,可心中又实在怒气难平。
这时候,身边一个朋友忽然凑到他耳边,唧唧咕咕地耳语了几句。
汪昌平听了友人的话,捋着胡子笑了,再看向娜宁时,眼中尽是阴寒算计之色。
娜宁早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也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
那时候她只想,只要能离得这苦海,便是再大的屈辱,她也受得了。
可是,她到底没想到,那些人会那样作践她。
汪昌平今日摆宴的这个园子,是他的私园,因园中有一寒池,而得名“寒清园”。
这处寒池,终年温度不变,夏日不暖,冬日却也不结厚冰,但温度却低得很。
每逢夏日,在寒池边上宴饮,那当真是一处极佳的去处。
汪昌平因这处园子,得了大家伙不少的好话恭维,很是自得。
也因此,他格外喜欢这园子。
如今邺京虽已近隆冬,但是在屋内烧上地龙,自然也是不冷的。
可外头的天气,就没屋里这般暖和了。
汪昌平给娜宁开出的离开条件有二。
其一么,就是让娜宁当众脱衣,跳一曲异域舞蹈,以娱宾客;其二,就是出去,跳进那寒池之中。
只要这两个条件,娜宁做到一个,汪昌平便放她离开。
这不是成心羞辱人么!
第一个条件,娜宁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汪昌平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这样说的。
娜宁了解他的为人,相对的,他自然也不可能一点儿不了解娜宁的品性。
若娜宁是那样不知羞耻,魅惑求全的性子,早就已经委身于他了,又何必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死心塌地跟着他。
而第二个条件,就更是为难人了。
那可是寒池,夏日里池水都冰凉彻骨,更别说这寒冬腊月了。
寻常时候,伸手掬一下池水,都觉得整个指尖跟着凉了,更别说跳进去了。
那不是找死么?
汪昌平笃定,这两个条件,娜宁都不可能会答应。
他之所以这么说,自然也就是想要为难娜宁,而非真心放她离开。
可她没想到,娜宁会是那样烈性的女子。
娜宁几乎没有多想,便选了第二个。
汪昌平听到娜宁的选择时,脸上的表情,简直像见了鬼那样吃惊。
其他的宾客,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娜宁却不管那些,只追问汪昌平,若她跳了寒池,他是不是真会依言放自己离开!
众目睽睽之下,汪昌平自然不好反悔,于是只得咬牙认了。
他当时也是想,若娜宁真为此出了什么事,也是她自己的原因,倒与他无关了,不管怎么样,他自出了气,就行了。
于是,在汪昌平的带领下,一群宾客也不饮酒作乐了,均一脸兴味的看着娜宁去跳寒池。
这些人,一心想要看热闹。
好像娜宁不是去送死,倒像是故意做戏表演给他们看的!
当真的冷血无情地厉害。
第二百八十八章:惊骇
隆冬时节,夜里的风,格外的刺骨。
汪昌平等人锦帽貂裘,互相说笑着,簇拥着出了温暖的房间。
他们看着走在前面,穿着轻薄衣裳的娜宁,活脱脱的,像在看个傻子。
是啊,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时节里,去跳什么寒池呢?
那不是找死么?
夜风裹挟着轻雪扑面而来,原来,不知何时开始,竟然下雪了。
娜宁缓缓走向寒池,抬头看了看天。
天上灰蒙蒙的,偏偏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没一会儿,就化了,带来更加森然的寒意。
娜宁低下头,看向脚边积着薄冰的寒池,眼中闪过了一丝惧怕。
怎么能不怕呢?
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啊......
身后传来阵阵不怀好意的调笑声,和汪昌平手下的叫嚣声。
娜宁转过头,满脸波澜不惊,她定睛看着汪昌平,问他:“我的卖身契在何处?”
别看她出自外族,可是因为早就来了南诏,她已经跟随养父,入了南诏国籍。
所以,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南诏国民。
当初,那些人逼迫她养父签下卖身契,她从此,就再也不是自由身了。
南诏国法有规定,奴籍的后代,生生世世,也都是奴籍。
为了自己的孩子,娜宁就算死,也想要获得自由之身。
汪昌平大概被娜宁此刻突然的镇定给惊着了,脸色变过一瞬后,恼羞成怒一般地叫人取来了娜宁的卖身契,并当众承诺,只要娜宁敢跳下去,他就将这卖身契还给娜宁。
在他看来,娜宁一旦跳下寒池,那将是必死无疑。
既然人都死了,卖身契什么的要不要,又有什么要紧。
所以说,与其勉强说汪昌平是“良心发现”,倒不如说他有恃无恐。
娜宁当然也明白汪昌平打的什么主意。
或者说,今日在场的这些人,就没有不知道汪昌平心里打什么主意的。
一个舞姬罢了,便是真死了,他们也不会心疼。
就算异族舞姬难得,但只要有钱有势,难道还怕寻不到个异族舞姬不成?
娜宁再漂亮,毕竟没到世间罕见的地步,汪昌平又能多心疼?
说到底,不过还是因为,他们没把娜宁的命,当一回事。
脚下便是冰凉彻骨的寒池,娜宁知道,只要自己再进一步,她就自由了。
“君哥,若我此番逃不过此劫,你一定不要为我报仇,要好好地活下去......”娜宁在心中默默念到。
君卓,是胡大的字,很难想象,他那样一脸凶恶相的人,却有着这样飘逸洒脱的字。
娜宁默默念完了那句话,毅然地迈出了脚步。
四周的风雪,仿佛更疾了......
周围想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这群看热闹的人,似乎都没想到,娜宁真有勇气跳下去。
这该是怎样无畏的勇气,和对自由的渴望,才能让娜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这些人永远也不会理解。
与此同时,城郊三里坡,正有一人单骑,飞快地策马奔跑着。
这个人,正是胡大。
他刚完成了最后一桩生意,终于攒够了为娜宁赎身的钱,本想来带娜宁走的,却不想,从伺候娜宁的婢女口中得知,娜宁又被汪昌平带走了。
汪昌平带走娜宁,自然没什么好事,胡大不可能不明白。
他此刻简直恨透了自己,若是当初他不顾一切将娜宁带走,娜宁就不必在那个地方再受苦了。
天大地大,就算娜宁是奴籍,他们便去那不见人烟的深山,也不是不能生活啊。
为何,偏偏要换得什么自由身呢?
他根本不在乎,她是什么身份......
胡大狠狠地挥动马鞭,将坐下的马匹,赶得更快。
他总觉得,心慌得厉害,这种感觉,以前可从未有过,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快一些,再快一些......
仿佛再不快一些,就要有什么让他终生悔恨的事情,发生了。
......
京郊,别院。
娜宁跳进寒池以后,顿时便觉得,周身被彻骨的寒意包裹住了。
她浑身上下,仿佛都僵住了一样,难以动弹。
这时候,下腹忽然传来阵阵坠痛。
娜宁心中一紧。
不,不可以......
她的孩子,对,她还有孩子,她不能这样,她得爬上去才行。
娜宁僵着手脚,慢慢地转过身,朝着寒池边缘的石台伸出了手。
众人见状,不禁又是齐齐一惊。
怎么可能!
这个女人,竟然还能动?
汪昌平不敢置信地看着池边的娜宁。
他就保持着惊愣的表情,眼睁睁的看着,娜宁一点一点,从寒池中爬了上来。
爬上石台的娜宁,浑身不停地打着摆子,整张脸面无人色,透着一股凄惨的青白。
她看着汪昌平,朝汪昌平伸出了手。
她的嘴唇动了动,但没人能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可是,大家都明白,她说的,是她的卖身契。
“这女人这般执着,倒也难得,观她的模样,若是拿不到那卖身契,怕是死也要不瞑目吧?”德郡王忽然开了口。
这话叫汪昌平心中更是惊骇莫名。
他手上倒也不是没有沾染过人命,可是,却没有哪一个,比得了眼前的娜宁,叫他震撼。
震撼之余,竟然也觉得有些害怕。
他这辈子,还真就没有为了什么事,敢于豁出命去。
所以,他理解不了有些人,能为别的事,不要命。
若命都没有了,那要别的,又有什么用呢?
汪昌平不解,震惊,又害怕,许是真怕娜宁死不瞑目,汪昌平叫人将卖身契给了娜宁。
仆从将卖身契放到娜宁手中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娜宁的手背。
那当真不是活人会有的温度,怕是死人,身上也就这么凉了吧?
仆从骇了一跳,忙躲出老远,像是生怕娜宁下一刻就死了似的。
所有人都以为,娜宁必死无疑了。
汪昌平也是那样认为的。
可是,让他们吃惊的是,拿到了卖身契的娜宁,竟然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向院门口挪去了。
没有人拦她。
应该说,没有人敢拦下她。
那一刻的娜宁,仿佛从地狱而来,欲找人索命的冤魂,虽摇摇欲坠,却叫人望而生畏。
第二百八十九章:夜来马蹄惊
娜宁一步一步,走得分外艰难。
众人见她几次险些跌倒,但都摇晃着身子挺住了。
她走得那么慢,却没想过要停下来。
众人不解,又震撼。
他们不明白,是怎样一种力量,在支撑着这个弱女子。
汪昌平的脸色,难看极了。
从方才开始,娜宁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多了,可这震撼多起来,往往就变成了打击。
当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女人,还是自己养着的女人打击到了的时候,汪昌平顿时恼羞成怒。
“老爷,您看这......”家奴靠近汪昌平,小声请示。
汪昌平抬手,咬牙低声吩咐道:“给我盯着她,若她待会儿死了,就给我拖去乱葬岗,由着野狗吃了她!”
家奴闻言,心中顿时一寒,但还是小声应了下来。
周围有人听见了汪昌平这话,也觉得有些不忍。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人站出来,替娜宁说句话。
娜宁不过是一个地位卑微的舞姬,还轮不到他们替她说话。
虽说她现在得到了自由身,可是有没有命走出这院子,活不活的下去,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是了,就是一切凭造化......
娜宁一步一步,离院门越来越近了,大家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看着她,再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思。
或许有少数的几个人,此刻是真的希望她能走出这道门的。
不为别的,单说她那份勇气,总是让人称叹的。
不过,这样的勇气,他们是宁可不要的。
有勇气跟不要命,可是两回事。
娜宁现在这副模样,也就是拖着最后一口气了,别看汪昌平那几句话阴狠无情了些,可说到底,也不算说错。
本来,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也都在等着,看娜宁何时彻底的倒下去。
可是,让他们惊奇的是,娜宁竟然真的走出了院门。
“这女人,倒是很有些坚持啊......”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众人闻言,不禁齐齐点头附和。
是啊,他们本以为坚持不了几步就会倒下的娜宁,竟然真的走出了院门口,尽管艰难万分,她却没有停下。
这样的坚持,倒是不由地让人有些佩服了啊。
“義之兄,你府上这名舞姬,了不得啊!”汪昌平的一位好友,忍不住赞道。
義之,乃汪昌平的表字,他当初为自己取这个表字,便是自诩堪为道德之表率。
可如今看来,表率的作用没有起到,糟蹋这个義字,倒是做到了。
汪昌平听见友人这话,脸色不由更加难看,可他又不好当众发作。
已经够丢脸的了,若是再发了火,别人更要看他笑话了。
一个舞姬都调教不明白,他知道,这些人都在心里这样笑话他呢!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再失了体面,无端叫这些人看热闹。
思及此,汪昌平硬是压下心中的怒火,扯唇笑道:“一个下贱的姬妾而已,我早厌了她了,诸位,今日宴饮不过才到一半,不想被个不懂事的奴才坏了兴致,咱们还是别在这庭中吹冷风了吧,里面好酒好菜还没上完呢,诸位还是同我一起,进去喝酒吧。”
他这样说,别人自不好不给他面子。
今日来的宾客中,除了德郡王,其他人的身份,都在汪昌平之下。
这些人平日里多依附汪昌平过活,因而,自不会这般没眼色,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难堪,故而,便都笑着应了他的话,三五簇拥着又返回了宴客厅。
汪昌平亲自请了德郡王,德郡王也没说什么,转身跟他一道进去了。
汪昌平见德郡王进去了,便冲手下摆了摆手,低声吩咐了一句“给我看着她”之后,便也快步回宴客厅去了。
他一回来,便叫人奏乐起舞,各色佳肴美酒,也陆续又送了上来。
厅内靡靡之音又起,夜风裹挟着甜软的暖香,吹面而过,众人饮酒调笑,似乎都忘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与屋内的欢声笑语不同,此时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加浓烈了。
北风卷起片片雪花,打在娜宁的身上,顷刻间,便将她整个身子打得僵住了。
她已经看不清前路,却还是撑着一口气,艰难地向前走着。
跟着她的汪家家奴见状,眼中都忍不住划过一丝怜悯。
这女子,怕是就要支撑不住了吧?
一旦她倒下,就要被拖去乱葬岗,喂那野狗吃了,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可是,谁让她得罪了主子呢。
没人能救的了她,这就是她的命,谁叫她是个下贱的姬妾,命不自主呢?
咦,怎么好像有马蹄声?
难道是风声太大,他们幻听了?
汪家的家奴们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怀疑和不解。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不是他们幻听,而是前方真的有人,骑着快马来了。
这个时候骑快马来这边,莫不是谁家的奴才,有要紧事来找自家主子的?
这周围都是有钱人家的别庄,想来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吧。
这人马骑得那样快,不会将那女人踩死吧?
思及此,汪家家奴们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想要提醒娜宁一句,谁知才张了口,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前方来的那位骑士,在坐下骏马的马蹄即将踏上娜宁的身体时,竟然一下子拽住了缰绳,在骏马前蹄高扬的一瞬间,生生将其转了方向。
更叫人吃惊的还在后头。
只见那骑士稳住坐骑之后,立即探出上半身,猿臂一伸,将跌倒在地的娜宁捞了起来,包进自己的大氅中,迅速掉头策马离去。
整个过程,快得叫人来不及眨眼。
汪家的家奴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骑士将娜宁带走了。
两人一骑,渐渐消失在浓墨一般的黑夜里。
半晌后,汪家家奴才反应过来。
这,这人,就这么被带走了?
那他们该如何跟主子交代?
最后,几名家奴一商量,都决定,还是不提此事为好。
既然汪昌平吩咐他们将娜宁拖去乱葬岗,那么,就当他们已经将人拖去算了。
不过,也正是这几个家奴的胆小怕事,倒是替胡大跟娜宁往后的生活,省却了不少麻烦。
第二百九十章:感怀
那带走娜宁的骑士,自然是胡大。
虽然夜黑风疾,他策马扬鞭疾驰而来,连睁大双眼都甚为困难,可是,他还是只凭着一个轮廓,就认出了娜宁。
看到娜宁倒在雪地里那一刻,胡大以为,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生平第一次,这个昂藏九尺,流血不流泪的男人,落下了一滴男儿泪。
那滴泪滚烫而灼热,烧灼着他的心。
他看到娜宁手中紧紧攥着的卖身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是娜宁拼死挣来的自由,他怎会不知?
安笙听到这里,心中陡然一痛。
她没经历过胡大跟娜宁那样生死相依的感情,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何种滋味。
可是,她觉得,自己多少也是能够理解的。
这世上,千金不换的有情人,最难得,若是有幸遇上,该当一辈子珍惜。
胡大跟娜宁,便是这样的有情人。
他们经历了重重磨难,幸而,如今过上了幸福相守的生活。
“那姓汪的,真不是个东西!”青葙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吐出了自己的心声。
确实,若汪昌平有些人性,当年也不会那样逼迫娜宁。
他甚至还叫人骗娜宁,许她拿钱替自己赎身?
可这怎么可能呢。
娜宁养父当初被迫签下的,可是死契,若是主人家不开口放她自由,她便有再多银钱,也是赎不出自由身的。
这世上,因果循环或许有,但很多时候,却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等得到。
娜宁当年若不跳寒池,即便能跟胡大远走,躲过汪昌平的追查,可是,终究不是自由之身。
若是那样的话,馨儿如今便也就是奴籍了。
可是,娜宁跳寒池,换来自由,却也因此给馨儿带上了寒症。
所以说,很多事,其实都是说不清的。
不过归结来说,安笙总算是明白了,胡大跟汪昌平之间的纠葛。
他说自己与汪昌平有仇,如今看来,确实可以这么说。
毕竟这一切的一切,还是都源于汪昌平当年的私欲。
若不是他好女色,就不会有人为了讨好他而掳走娜宁,他若不存心为难欺骗娜宁,娜宁也不至于为了获得自由拼出命去。
所以,胡大说汪昌平是他的仇人,倒也在理。
不过,就汪家目前的权势来看,胡大想要找汪昌平报仇,确实没那么容易。
至于胡大说想要借太子殿下之手来报仇,安笙却觉得可能性太小。
“先生说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为好,太子殿下,可不是常人能算计得了的。”安笙有些忧心。
她就怕胡大报仇心切,会不顾一切攀上太子,借以来报仇雪恨。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胡大对此倒是挺看得开。
“姑娘不必担心,我不会胡来的,我如今是有家的人了,这么多年,我跟娜宁,其实也想开了许多,如今馨儿也大好了,我们更想一家人好好地生活在一起,至于那些仇恨,若能有机会报了,便算老天有眼,若是不能,我也不会强求。”
“先生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先生放心,天理昭昭,报应循环,有些人总不能一世嚣张的。”就像她,前世也总觉得命运不公,却不想,会有今生之奇遇。
命运一事,充满了变数,谁也说不好,谁就是什么样的命呢。
“姑娘放心,我们都知道的,便是为了馨儿,我们也不会乱来。”娜宁撩开帘子走出来,含笑说了这话。
胡大闻声望去,二人四目交接,眼中仍是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安笙见此,便安心了。
是啊,如今他们有比报仇更加重要的事情了,得来不易的安乐日子,他们自然不会胡来。
如此就好。
夜深了,安笙也不好待的太久,胡大跟娜宁便送她跟青葙出去了。
挥别了胡大夫妻,安笙跟青葙转身,沿着西市热闹的街头,快步往回走。
听了胡大的故事,安笙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眼前的热闹,也丝毫融不进她心里去,反而无端觉得有些烦躁。
她此刻,只想赶快回去。
青葙许是察觉到了安笙情绪有变,也不说话,半垂着头,匆匆跟在安笙身边,小心地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以防有什么不不对,会威胁到安笙。
胡大家的饼店,在西市中间的位置,从他们家店里出来,约走了一刻钟功夫,也就出了西市了。
出了西市以后,周围陡然间安静了不少。
好像突然置身于另外一个地方。
安笙轻轻呼了口气,抬首看了看天。
也不知,逐月现在到哪了......
“小姐,咱们快些走吧。”青葙见安笙忽然停下看天,赶紧小声催促。
她们是偷溜出府的,早些回去,总归没有坏处。
谁知府里会有什么突发状况呢。
安笙听到青葙的催促,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将脑海中的念头驱散,然后继续快步走了。
她想,定是因为今夜听了故事,所以她才容易胡思乱想。
待她们二人赶回永宁侯府,已是深夜。
二人没有再耽搁,赶紧照着原路返回了玉笙居。
郑妈妈听见叩门声,忙从里面将门打开了,连灯也没敢点。
“小姐,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怎么回的这样晚?”将安笙跟青葙迎到了内室,郑妈妈才敢点了一盏微弱的灯烛。
“没有出事,让妈妈担心了,往后我会多加注意的,不会这样晚了。”安笙一边换衣裳,一边安抚郑妈妈。
可是,郑妈妈听了她的话,却并不觉安慰。
若是可能的话,她更想安笙别这样偷溜出去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安笙在这个家里,行动艰难,她哪能不明白。
只盼将来,小姐能寻个好婆家,离了这牢笼一样束缚人的地方吧。
郑妈妈想着想着,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
“明儿还要早起给老夫人请安,小姐早些歇下吧,省得明早没有精神。”
“我知道了,妈妈也回去歇着吧,累你担心了。”安笙说着,握了下郑妈妈的手。
郑妈妈顺势拍了拍安笙,然后将她扶上床上,这才转身走了。
安笙跟青葙也自行歇下。
第二百九十一章:软刀子
次日一早,对镜梳妆的时候,安笙总觉得,昨夜似乎忘了什么事没有做似的,于是便问青葙,还记着她们俩昨晚上出门,原本都打算做什么没有。
青葙闻言,替安笙戴簪的手略顿了顿,面上闪过思索之色。
片刻后,只听她轻呼一声,道:“小姐,奴婢想起来了!”
“哦,是何事?”
“哎呀,小姐,您忘了,就是云......”说到这里,青葙忽然住了口。
然后,她先是探出头去,往外面看了看,见无人偷听,这才附到安笙耳边,小声道:“小姐,您说要问问胡大,云公子定亲那件事的,但是昨晚上忘了问了。”
是了,确实有这么回事,安笙缓缓点了下头。
怪道她一早起了,总觉得有什么事给忘了,原来还真是。
“小姐,那咱们今晚上还出门吗?”青葙好像格外着急,想知道这事到底真假。
安笙这时候,也察觉出来,青葙态度有些过于急切了。
她稍稍抬起眉眼,从菱花镜中,看了看身后站着的女孩子。
粉面桃腮,柳眉杏眸,正是芳华好时候。
青葙也十三岁了,少女怀春,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小姐,您怎么又走神儿啦?”青葙伸出手,轻轻地在安笙眼前晃了两下。
“我方才想些事,所以一时走神了,”安笙笑了笑,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咱们今晚就不出去了,胡先生那里如今也不安生,咱们能少去,还是少去些微妙,你先别急,这事又不是非得去胡先生那里,你忘了,苏远如今可算是在云大哥手下做事,若是云大哥真的定亲了,苏远总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你...算了,待会儿我同你一起出趟门,咱们去铺子里,问问苏远,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对啊,奴婢怎么将苏远给忘了,那好,那咱们待会儿给老夫人请了安,就出去吧。”
“好,待会儿回来,我就跟夫人说出去的事。”
“嗯,那奴婢赶紧伺候小姐梳妆。”青葙含笑点点头。
安笙看着青葙欢喜的模样,樱唇微微张了张,但是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还是先等等。
姑娘家脸皮薄,这丫头还没跟自己说什么,自己若是这般直白的问她,岂不叫她难做。
还是等今日打听清楚消息之后,再做决断吧。
不过说实话,安笙并不看好青葙与文韬。
若青葙真对文韬有意,且不说文韬是什么心思,单说二人的身份,就是一大阻碍。
文韬虽不是嫡长子,没有袭爵,可是,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高攀得起的吧?
若是可以,她也想不顾一切支持青葙,随她去追求自己心中所爱,可是,现实情况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考虑。
前世自己不过嫁给一个“假皇亲”,都受了那么多折辱,何况文国公府这样的,真正的皇亲之家呢?
那可是真正的高门府第,宅门深着呢,青葙不过是自己的丫头,怕是很难能嫁得进去吧?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文韬那里如何想的,是否也对青葙有意,这些现在都不知道。
所以,还是等问过苏远之后,再做决断吧。
若是文韬定亲的事情,是真的,那她是决计不会同意青葙跟他有何牵扯的。
她吃过的亏,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葙,再吃一遍?
梳妆罢,安笙带着青葙去了松鹤堂。
给徐氏请完了安,安笙便随众一起退了出来。
本来,她是想跟方氏去一趟听雪堂,跟她请示下,自己要出门的事情的。
不过,观方氏今日脸色不怎么好,所以,安笙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无论她怎样做,方氏都不可能会满意,既如此,那在哪里说,都是一样的。
而且在外头说,方氏当着大家伙的面,即便不高兴,也不好太过分。
打定了主意,安笙便挑着众人还未散时,将自己要出门去买些胭脂水粉的事,跟方氏说了。
果然,方氏听罢,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了些。
但应该是碍于众人在场,所以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刻薄。
因而,便只不怎么高兴地说道:“怎么成日里出门?你一个姑娘家,又是如今这般年纪,有空还是多在房里练习练习女红吧,再不济,也学一学如何操持家计,镇日里像个男子一样,见天儿地往外面跑,是什么道理,叫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这个嫡母,不教你规矩呢!”
这话说的,便是软刀子戳人了。
二房和三房的人本来都要走了,一见这个情况,纷纷都停下脚步,竖起耳朵,看起了热闹。
大家都等着看安笙的反应。
如今她应与不应,似乎都讨不到好。
若不应,往重了说,那就是违逆嫡母。
一个孝字大过天,要真说道起来,违逆嫡母,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就多了。
可若是应了,那不就不能出门了?
姑娘家爱美,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出门买个胭脂水粉,方氏何必如此为难呢。
说来说去,这就是庶出女的悲哀,谁叫安笙不是方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瞧人家顾凝薇,被老夫人罚到家祠去学规矩,谁都知道是丢脸的事,可人家回府的时候,仍然是方氏带人风风光光给接回来的。
这待遇明显不在一个等级上。
一想到顾凝薇,宋氏就有些忍不住,想要讽刺方氏几句。
不过才张了口,便被贴身丫鬟兰英暗暗拽了下袖子。
宋氏知道兰英这是想劝她,这是大房自己的事,没必要跟着掺和,免得引火烧身,再跟方氏闹起来,她们也讨不到好处。
宋氏也明白这些,所以尽管心里痒痒着,但还是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没有出声。
兰英见宋氏没说话,也暗暗松了口气。
沈氏倒是镇定的很,话也不说,小动作也没有,看上去,就像是个单纯的看客而已。
方氏其实就真想在沈氏和宋氏面前,为难安笙吗?
其实也不尽然。
她就是一时没忍住罢了。
一看见安笙她们都好端端的,她就想到自己女儿,一想到自己女儿,怎么能不生气呢?
第二百九十二章:指桑骂槐
其实,早在考虑跟方氏请示出门前,安笙就已经想到了,方氏会为难她。
而事实也果真不出她所料。
不过,方氏那些话,对她影响倒是并不大。
若是从前,她可能会因方氏那些话难过自省,可现如今么......
自然是,听过便算了。
若不是因为知道,方氏这几日因为顾凝薇的事情,心里不痛快,不想她借机找自己麻烦,安笙也不至于出个门,也要特地请示方氏。
不过方氏有句话说的,她也确实得承认。
这几日,她确实常常出门,也不怪方氏拿话刺她了。
不过,这门她是一定要出去的,哪能因为方氏几句阴阳怪气的敲打,就老实回去的?
但是,这话却不能直接回。
嫡母“训话”,自己这个庶女,自是要听的。
“母亲教训得是,”安笙垂首做恭敬受气包状,“既然母亲不喜安笙出门,那安笙便不出去了,母亲切莫为此生气,万别气坏了身子,那便是安笙的大不孝了。”
说罢,安笙还抬起头,怯生生地,眼含担忧地看向方氏。
真个将个孝女架势,做得十足。
可她越是这样,方氏心里就越不痛快。
每日看见这张脸,就够让她恼火的了,还要看着这丫头惺惺作态,以为自己稀罕她关心?
凭她也配!
方氏越想越生气,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暴戾情绪,忍不住,便想骂人。
谁知,呵斥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宋氏那边似真似假地对顾菱道:“菱儿,昨儿你不是说,胭脂膏子用完了,想要再去挑些么,娘今日正好有空,便陪你一道去吧,这女儿家穿衣打扮,样样皆非小事,娘看了,也别光买胭脂膏子,听说最近市面上新出了几样香粉,极受各家小姐喜欢,你也买几样回来吧,女孩子么,如花一般的年纪,不好好打扮,怎么行呢。”
这话刚一说完,宋氏便意有所指地往方氏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露出个略有些嘲讽的笑容,也不待方氏反应,便带着顾菱走了。
宋氏这话,明显不只是表面上听起来那么简单,在场的又都不是傻的,哪能听不明白。
尤其是,她临走之前,还朝方氏嘲弄地笑了一笑,不必再说,众人也明白她的意思。
宋氏这样做,倒也不是想要替安笙出气,而是单纯为了恶心方氏。
方氏不是不许安笙出门买胭脂水粉么,那她宋氏就让女儿出去大买特买。
她就是要让大家伙都知道,方氏话说的再义正言辞,也掩盖不了,她拿着嫡母的架子,为难庶女的刻薄本性。
都说永宁侯夫人为人慈善,可依她所见,是伪善还差不多!
梁家那件事,她记方氏一辈子!
总有一日,她要让方氏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娘......”顾菱怯怯的声音,将宋氏唤回了神。
“怎么了,菱儿?”宋氏敛去眼中的恨意,含笑看向女儿。
顾菱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她总觉得,娘方才的样子,好像有些吓人。
不,她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呢,娘对她最好了,不管怎么说,娘是一定不会害她的。
想到这,顾菱不再纠结宋氏方才的反常,而又欢声问道:“娘,您待会儿真的陪我出去买胭脂香粉么?”
“娘既说了,自然要陪你去的,咱们回去收拾一下,过会儿就出门吧。”
“太好了,娘,您对我真好,那咱们快些回去吧。”顾菱喜得两只杏眼都笑弯了。
宋氏看着女儿的笑颜,也忍不住真心笑了出来。
她们母女这边和乐融融,可另一头,却不大和谐。
宋氏带着顾菱走后,沈氏便也带着自己房里的人离开了。
热闹虽好看,但是,也得谨防惹火烧身。
沈氏最会明哲保身,宋氏走了,她自不会在这里碍方氏的眼。
万一方氏待会儿压不住火,恼起来不认人,波及了她怎么办?
所以说,还是早走为妙。
二房和三房的人都走了,便只剩下大房的人了。
方氏看着低眉顺眼站在原地,一副任打任骂模样的安笙,便觉气不打一处来。
可有心发火吧,又怕落人口舌。
方才还不过只是说了两句话,就叫宋氏钻了空子,一番指桑骂槐,说的她心火上涌。
更何况,此处离徐氏的松鹤堂还不算远,若是有什么动静传到徐氏耳朵里,她又要被徐氏数落。
思来想去,竟然发现,也不知什么时候,眼前这个丫头,竟然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了。
真真叫人恼恨!
既然打不得,骂不得,那她眼不见为净,总行了吧!
思及此,方氏硬压着火气,冷哼了一声,对安笙道:“你也别做出这副委屈样子来,我不过好心规劝你几句,至于听不听的,我倒是也不敢强求了,省得明儿有人再说我,拦着不许你打扮,届时人人都以为我这个嫡母,竟苛待你了呢!你依我看,你明儿出门不出门的,也不必特意来与我说,只回了老夫人,她老人家若不拦着,我又岂会拦着!袭香,扶我回去!”
说着,方氏便冲袭香伸出了手。
那模样,瞧着好像是极不舒服似的。
顾安雅一直站在安笙身边,见方氏转身走了,才略有些不赞同地对安笙道:“二姐姐,这回不是我说你,可你看,你又将母亲气着,你这,唉......”
后面的话,欲言又止,说了一半,却不肯再说了,只留下一声叹息,便追着方氏去了。
安笙一直没说话,只垂首站着,好似在反省。
片刻后,她才抬起头来,抬脚走了。
身后有奴才小声议论着,安笙也懒得留心去听。
反正,左不过是些自以为是的断测之言而已,不听也罢。
“小姐,咱们还出去吗?”青葙脸色稍稍有些难看,但并不明显,若不仔细看得话,倒是看不出来。
“去啊,为何不去?”安笙淡淡地道。
她可是挨了一通数落呢,若再不出去,岂不更亏了?
反正方氏不待见她,她就是再听话,也不可能博方氏喜欢。
既如此,又为何要委屈自己。
第二百九十三章:议亲
方氏回去听说安笙还是出门去了,脸色顿时一变,失手便将手边的珐琅彩福寿紫砂壶扔了出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壶,便摔得四分五裂。
热热的茶汤溅到正进门来的方妈妈的裙摆上,泅湿了一大块儿,方妈妈眉心微微动了动,没管自己的裙子,先对丫鬟们摆摆手,叫她们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然后,才伸手抖了下自己的裙子,快步走向方氏。
还未走到方氏跟前,便见方氏眉眼俱厉地骂道:“孽障!我就知道,这个孽障眼里没有我!”
方妈妈已经从跟着方式去松鹤堂的丫鬟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所以自然明白方氏骂的是谁。
“夫人既知是二小姐不好,又何必为了她生气?没的气坏自己的身子,到时候,别人却是吃不着亏的。”
房里这会儿没有旁人,方妈妈说话自然没有顾忌。
或者说,即便有旁人,她也不见得会多顾忌。
原因无他,方妈妈瞧不上安笙,她打从心眼里,就没觉得她们需要顾忌安笙什么。
一个没娘,爹又不爱的庶出女,难道还能在方氏这个嫡母面前翻出天不成?
“夫人,”方妈妈拿着香帕的手一甩,抚上了方氏的心口,轻轻按摩着,“孩子们不听话,您身为嫡母,叫过来教训就是了,又何必生气,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大小姐那里还需要您照顾,府上内外事情又需您费心打理,您每日忙都忙不过来,何必又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呢。”
方妈妈这话,还算说到方氏心里去了。
也对,安笙于她来说,可不就是个不相干的,她确实没有必要为了个不相干的野种生气。
“我倒也不是气这个,只是,宋惜文那个女人......”提起宋氏,方氏一口银牙又狠狠地咬紧了。
方妈妈闻言,眼珠略微一转,弯腰靠近方氏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然后,便见方氏脸色渐渐由怒转喜,片刻后,一把揪住方妈妈的衣襟,问道:“此事当真!”
“哎呦我的夫人,这么大的事,奴婢哪敢撒谎啊,这可关乎到咱们大小姐的终身,奴婢自然不敢有半分虚言,您放心吧,奴婢托好些个人打听的,都是一样的信儿,错不了,文家二公子,确实要择亲了,听说是文国公夫人亲自吐的口。”
“这可是正经的大事,”方氏说着,站了起来,在堂中踱步走了两圈,然后,眉头又有些皱起,“不行,妈妈,快陪我去一趟薇儿那,这丫头自从家祠回来之后,一直闹着不肯见人,说是没养好之前,就不出门了,这怎么行,若错过了文家二公子议亲,往后还哪里寻这样的好夫婿。”
“夫人这就对了,要奴婢说啊,这事也得您来做主,大小姐这些日子,是有些折腾的憔悴了,可到底好底子摆在那呢,稍加一梳妆打扮,那还不是妥妥的美人胚子么,咱们大小姐跟文家二公子,那可是天赐良缘,再没有比这更相配的了。”
这话方氏爱听。
文韬是她一早就选定的女婿人选,这些年来,她就等着文国公府议亲这一天呢,如今这一天来了,怎能不叫她激动。
顾凝薇生的一副好相貌,家世么,到底也不算太差,方氏算盘打得响,觉得自己女儿这样的,配文韬正正好。
即便文韬不曾袭爵,但是身在那样的家庭里,难道日后前程还能差了不成?
何况文韬如今才不过十七,还未进官场呢,待来日进去,即便谋个散职,也不会比一般人差。
如今适龄婚配的青年才俊中,文韬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最优秀的。
当然,如果护国公府那位世子,没有那样骇人的恶名,方氏自然是更为属意的。
可谁叫,他偏偏就克妻呢。
她方氏是想要让女儿嫁得好一些,可是,也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再荣华鼎盛,没命享受,一切都是空谈。
......
安笙跟青葙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叫车。
门口的小厮见她们主仆自己出来的,偷偷看了一眼后头,没见人跟着,到底也没拦。
他们又没接到命令,说要拦着不许安笙出门,自然是不敢这样做的。
安笙也没管他们怎么想,带着青葙,大摇大摆的出了门,直接往苏远的铺子去了。
到了铺子里,这会儿并不算忙,店内并无别的客人,招呼客人的小丫头正在擦柜子上头的积灰,苏远在柜台后头记账。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苏远抬起头来,端起笑容正要招呼,却见是安笙跟青葙来了。
顿了一瞬,苏远重新端起笑脸,然后搁下笔,从柜台后头走了出来,“二位里面请,敢问要选些什么?”
安笙听到苏远的话,转头看了他一眼,含笑道:“想要些胭脂水粉,有什么新进好的,老板帮忙介绍介绍?”
“这是自然,小姐这边请,这些都是最近的新货,卖的都不错,您看可有喜欢的?”说着,苏远便将安笙和青葙迎到一处,指着那架子上摆的各式胭脂香粉介绍了起来。
趁着苏远介绍的功夫,安笙小声道:“我今儿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我听说,云大哥要定亲了,你可听说了这件事?”
苏远听罢,神情微微一怔,随即敛去,笑容依旧,然后转了个身,巧妙地将后背面向门口,低声道:“我本来还想着,今晚上想办法给你去个信儿呢,没想到你倒先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不是定亲,而是议亲。”
“议亲?”安笙疑惑道。
“对,就是议亲,”苏远轻轻点了下头,“这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云公子这几日出不得门,否则的话,我想他应该早想办法去见你了,他呀,如今听说被他母亲给留在家里了。”
苏远这话,明显还有所保留,若只是留下,文韬何至于出不来门。
安笙想了想其中关窍,便明白了,文韬多半是被文国公夫人,用什么手段给制住了,这才出不来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疾风骤起
不过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否则苏远也不会含糊其词,没有将话说清楚了。
他说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那就说明,还挺复杂。
不过想想也是,自古婚姻皆是大事,寻常人家商量嫁娶之事,尚要费心思量,诸方考虑呢,何况文国公府那样的人家?
不过,听苏远的意思,文韬那边倒像是有什么问题。
莫不是,家里选的媳妇不喜欢?
还是说,原已经有了心上人?
思及此,安笙侧头,暗暗打量了青葙一眼。
“小姐,怎么了?”青葙察觉到安笙的视线,不由疑惑。
小姐怎么这么看她,难道她哪里有不对的吗?
“没什么,”安笙摇摇头,转过头去,继续对苏远道,“我看这几样都不错,劳烦老板帮我包起来吧。”
苏远笑着应了一声,让安笙稍侯片刻,然后亲自去将安笙看好的东西包了起来。
买好了东西,安笙也没多待,转头就带青葙出去了。
她们主仆走后没多久,宋氏便带着顾菱,也来了铺子里。
苏远的小铺如今在邺京颇有名气,门店虽不大,又是新开的,但东西是实打实的好,且又花样繁多,所以很受京都里头的太太小姐们喜欢。
女人么,哪有不爱美的。
苏远知道宋氏跟顾菱的身份,故而亲自出来招待的。
宋氏手里有余钱,在养女儿这件事上,又历来舍得,只要顾菱看上的东西,不越制的,她都会给顾菱买。
宋氏跟顾菱在店里逛了没一会儿,又有两名身着绮罗的妇人相偕进了店。
苏远请宋氏跟顾菱先看着,走过去招呼了下两位新来的客人。
宋氏跟顾菱看了一会儿,挑中了喜欢的,便叫苏远给包起来,然后离开。
谁知才走到店门口,便听里面那两位夫人小声讨论说,文国公府二公子要议亲的事。
宋氏脚步微微一顿,驻足听了片刻,才带着女儿走了。
顾菱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些,她现在心思也不在这上面,至于文韬,她虽见过,但也只远远的见过一次,倒是并没什么特殊的想法。
宋氏从来也没想过女儿能嫁进那样的人家里去,所以并未动过方氏那种心思。
可是,她没动心思,却知道方氏打的什么主意。
若她猜的没错,方氏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她想着将闺女嫁进文国公府,都快要想疯了,如今文国公府议亲,哪有放过的道理。
宋氏勾起唇角,冷冷哼了一声。
方氏啊方氏,你当初怎么害我女儿的,如今我必然要加倍奉还给你,才不枉你算计我们母女一场!
她若是让方氏美梦成真,她就不姓宋。
管他是新仇还是旧恨呢,这一回,总该清算了吧。
宋氏带着顾菱回了永宁侯府,叫来人一问,果真听说,方氏那头,张罗着给女儿置装呢。
才从家祠里接回来,不老老实实地休养生息,却大张旗鼓的置装,打的什么主意,谁看不出来。
宋氏翻了个不甚雅观的白眼,讥讽道:“她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存着攀高枝的心呢!”
兰英跟李妈妈闻言,都没有说话,垂首在一旁等着宋氏吩咐。
宋氏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然后,才对李妈妈招了招手。
李妈妈见状,心知宋氏这是有事吩咐她了,忙走上前去,倾身附耳。
宋氏低声吩咐了李妈妈几句,兰英听得断断续续,不甚清楚,只听得什么,“将那件事,传出去”之类的。
那件事...兰英稍稍一想,便明白,宋氏说的是哪一件事。
必然还是顾凝薇跟徐颖在右相府上打起来那事,世家千金,为了点儿口角便大打出手,这样的姑娘,怕是哪家也不敢娶回去吧。
夫人这是要断了大夫人的后路啊,兰英心想。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大小姐别说嫁进文国公府了,怕是一般些的世家大族,也难嫁了。
可是,夫人这么做,虽坏了大小姐的名声,只怕也要牵扯到她们小姐啊,夫人难道没想到这点?
宋氏吩咐完李妈妈,转头见兰英皱眉看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兰英有些欲言又止。
宋氏皱眉道:“有什么话就说。”
兰英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
宋氏听罢,眉眼舒展了些,道:“难为你惦记菱儿,不过,你只想到这个,却忘了别的,我只问你,我是什么出身?”
兰英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明白了。
宋氏接着道:“我这样的出身,菱儿将来想要嫁进高门府第,做那正正经经的当家嫡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想她嫁进那样的人家去,菱儿性子单纯,斗不过那些满腹心思的女人,与其让她过那样的生活,我宁愿她嫁到家世普通些的人家去,做个正经的嫡长宗妇,将来她又有娘家撑腰,到底不必看人脸色过日子的。”
“夫人思虑周全,是我想左了。”兰英跟着宋氏这么多年,深知宋氏心里的苦。
宋氏当初嫁进永宁侯府,哪怕嫁的是个庶出的少爷,到底也算是高攀了的。
这些年,若不是永宁侯府吃穿用度上多赖宋氏帮衬,宋氏如今,怕是连句话也说不上的。
也正因如此,宋氏才不想让女儿步自己的后尘吧。
正想着,便听宋氏声音略低了些,道:“你也是为了菱儿好,我晓得的,这几日,你叫人留意一些大房那头的动静,有什么不对,即刻来回我。”
兰英听到宋氏似乎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但又好似是自己的错觉,所幸不去瞎猜,颔首应下宋氏的话,“是,夫人,奴婢省得了。”
......
时至傍晚,疾风乍起,阵阵乌云自天边滚滚而来,骤然间,天色便黑沉了下来。
安笙起身出了门,站在廊下看了看天,眉心不由地皱起。
“小姐,风这样大,定是要下雨了,您还是快些回屋去吧,仔细吹伤了身子。”青葙拿着一件披风给安笙披上,口里劝道。
“要下雨了...”安笙喃喃道,“也不知,他们走到哪了......”
“小姐,您说什么?”青葙见安笙口中呢喃,便问。
“没什么。”安笙又看了看天,冲青葙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屋。
第二百九十五章:试探
这一日,陆铮带领的大军行至近明州一带,时至傍晚,陆铮下令安营扎寨。
军士们行动有素,很快便停下整队,扎好了营帐。
时辰晚了,今日天色又不大好,陆铮下令安营,并无什么奇怪,底下并无人起疑。
倒是亏了这“好天气”。
说来也奇了,本来,今日一整个白天,天儿都响晴的,大日头明晃晃的,高高挂在中空,晃得人眼晕。
可自下午未时过后,这天色陡然间,就变了。
大朵大朵浓黑的乌云滚滚而来,很快便遮住了天幕,天色也就暗了下来。
不过,刮风下雨,这都是老天爷的事,常人谁又能说得准。
碰上这种天气,陆铮自然要下令安营扎寨了。
他们又不是时时刻刻急行军,要不得那么着急。
营帐扎好了,众将士随陆铮进帅帐探讨军情。
虽然他们现在还未到西北,但自西北过来的战报,却是常有的。
陆铮这一路上以来,时而会带着身边将士们探讨军情,今日亦然。
但其实,说来说去,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
他们如今是跟匈奴打仗,又不是内乱,如今还是南诏地界,至少不必担心有人半路设伏。
当然,原本是该这样的。
不过如今么......
陆铮想到刚刚被自己送走的追风和逐月,目光略暗了暗。
有些人按捺不住要动手了,只不知,如今这军中,是否还有他们的内应。
若是有,必得将这个人揪出来才行。
陆铮笃定,如果有人在军中为应,那么此人身份应该不算太低,至少,也得是能接触到重要军务的人,否则不能传递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说实话,若不是接到逐月送来的消息,他此刻即便心有防备,但到底不会想到,会有朝中人在夹子谷一带设伏,打算对付他。
说来也真是讽刺。
外敌尚未清扫干净,自己的同胞倒是先出暗箭伤人。
想到这,陆铮的目光不由更加幽暗了些。
下面众人正在商讨军情,可如今毕竟还未到战场,所知有限,说的也不过那两样,没什么要紧。
陆铮并没太在意,他正在想夹子谷的事情。
正在这时,一个人说的一句话,引起了陆铮的注意。
说话的,是随军主簿杨业,是个白面带须的书生。
他并不是出身世家大族,而是凭借自己的能耐,靠科举考试入朝为的官。
但许是不善官场经营之道,所以做了几年京官,却一直是闲职,实在没什么说话权利。
他勉强算得上是清流一派的人,所以这次上面派下他来做随军主簿,陆铮并未多想。
如今看来,倒是他小瞧这人了。
大概是因为地位一直不高的缘故,杨业同人说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微微躬身。
此刻便是。
“将军,咱们如今马上就要到明州了,过了明州,路途就好走了,属下敢问,明日可要加快行军速度?”杨业说完这话,便不自觉地躬身等着陆铮回答。
他是随军主簿,问这种事,本没有什么奇怪。
若是寻常时候,陆铮也不会疑心。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自己收到暗信,知道前方夹子谷有埋伏的时候。
杨业提醒他加快行军速度,实在容不得他不怀疑。
陆铮眼角微微眯起,他还未说话,倒是陆文先开了口。
陆文眼中带笑地看着杨业,口气有些微微的调侃,却不让人生厌,仿佛他真的只是随意跟你开个小玩笑而已。
他问杨业:“杨主簿从前,未曾随军出征过吧?”
杨业闻言顿时一愣,随即颔首,恭声答说:“陆副将所言甚是,杨某确实不曾...随军出征过。”
杨业心中思绪翻转,想着陆文突然有此一问,是否自己有什么地方露了馅?
他借着躬身的动作,悄悄抬眼看了陆文一眼,就见陆文嘴角轻扬,眼中含笑,跟平常并没什么不一样。
“我说呢,怪道杨主簿会这样问将军。”
“这话,怎么说的?”杨业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文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不知杨主簿可注意外面的天色了。”
杨业一怔。
陆文见杨业似乎明白什么了似的,便道:“这会儿天色变了,晚间必有大雨,若我估计的不错,这雨少不得要下上一整晚,若雨势小些,自然不妨事,可若是大雨倾盆,那明日行军速度,必然是快不了的。”
“原来是这样,陆副将思虑周全,是我鲁莽了,还请将军勿怪。”说着,杨业便冲陆铮深深一揖。
陆铮摆了下手,沉声道了一句,“无妨。”
陆文紧接着笑嘻嘻地跟了一句,“杨主簿也是关心战局么,确实不妨事。”
陆文这样一说,气氛陡然轻松起来,众人都纷纷附和,叫杨业不必在意。
陆铮从不随意苛责下属,这些人跟着陆铮久了,自然都了解他的脾气。
说了一会儿,人都退出去了,帅帐中便只剩下陆铮和陆文。
这时候,陆文面上的笑容陡然收了起来,一张俊脸严肃非常。
“将军。”
陆铮的食指轻轻扣着桌面,片刻后,才对陆文道:“今夜你盯着他,我怀疑,他会出去送消息。”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属下明白。”在军中,陆文一向不以兄弟称呼陆铮,他有他的坚持。
想到今早接到的那个消息,陆文的脸色不由更加冷峻。
他跟将军都还没有费心试探呢,这人自己就耐不住性子了,是他太蠢了,还是当他们是傻子呢!
要不是为了不想打草惊蛇,他今夜必然将那叛徒抓个现行才好!
可是,他不那样做。
夫人跟顾家小姐费尽心思才将消息给他们送过来,他怎能冲动为之,坏了大事。
不过,说到送消息,这顾家二小姐,可真叫他刮目相看。
逐月并未受过正统的训练,她竟然能让逐月寻到他们,安全将消息送到,实在不简单。
“想什么呢,还不去忙你的。”陆铮看陆文一直站在自己身旁发呆,也不出去做事,不由奇怪。
“没什么,那属下先出去了。”说罢,陆文冲陆铮拱拱手,出了帅帐。
第二百九十六章:惊雷
陆文走后,陆铮静静坐了一会儿,片刻后,他将怀中的一张小笺又拿了出来。
这东西看过之后,本该烧了的,可是,他那会儿实在没舍得。
虽然,这信并非那人手书,但是,母亲在交代埋伏一事后面写的那几句话,实在叫他心内波动难平。
命定的有缘人么?
陆铮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地摩挲了下信笺一角。
母亲说,这是普云大师亲笔写信告知她的,说安笙就是他的命定之人,还说,缘分就快近了......
陆铮心跳陡然快了些。
此时此刻,他应该想着如何应对夹子谷一带的埋伏才是,可他就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那个姑娘。
那个笑起来总是眉眼弯弯,但却透着几分疏离的姑娘。
那姑娘有一双灵动的眼,仿佛能堪透世事,在他最迷茫的时候,给他指点了迷津......
命定有缘人,跟心上人,原来竟也会是同一个么?
陆铮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原来老天爷待他也不薄。
他心心念念,觉得此生求而无望的人,竟然转眼间,就成了他的有缘人。
还是命定的......
惊喜来的太快,陆将军表示有点儿云里雾里,接受不能。
不过,心里却是止不住的豁亮,高兴。
好像一直以来,缠绕在心间,郁结不能解的烦心事,突然间,就全都解开了。
怎能不叫人满心豁亮?
陆铮顶着一张面瘫脸,对着手中的信纸,心里乐开了花......
高兴够了,陆铮才满心不舍的,将信放到烛火上,烧干净。
一边烧,还一边想,待归京以后,定要让母亲将后面那几句话再写一遍,他要收起来,以后说不定,还能给安笙看呢。
信纸不过方寸大小,片刻就烧的干干净净,只有一点残灰。
处理掉了私信,陆铮开始筹谋如何应对夹子谷的埋伏一事。
入夜,果然下起了大雨。
狂风呼啸,伴着雷声,很多人都睡不安稳。
如此天气,便苦了在外巡夜值守的士兵,陆铮命人煮了姜汤,让士兵们都喝上一碗驱寒。
待到后半夜,雷声小了下来,雨势却并未缓和多少,仍旧急而迅猛。
这个时辰,大家大都已经睡了。
可却有一个人,悄悄出了营帐,披着蓑衣,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
路上遇到巡守的士兵,那人还停下来,与士兵说了句话。
原来是要到旁边林子里去如厕。
这倒实属正常。
行军在外,军营里又都是爷们,哪个会那样穷讲究,若是想要如厕,外面野地里自然就解决了。
杨业是随军主簿,虽是文人,但也是个男人,自然不会拘束这等小节。
巡守的士兵也并没有觉得奇怪,转身又去另外一头巡逻了。
杨业自己弓着腰,往林子里走。
因下着雨,他也没有提灯,就借着营地里的火光,走进了林子。
进了林中,杨业小心地回头看了看,见并无人跟着,这才放心又往前走去。
因着大雨,林中路途难行,杨业几次脚下一滑,险险要跌倒,但都稳住了。
四野一片黑沉,雨声沥沥,时而伴有惊雷,杨业缩着身子抖了抖,继续前行。
直走到一处山坡后面,杨业才停下来,四处看了看,然后双手掩口,发出了几声“咕咕”声。
片刻后,对面灌木丛中,也传出了两声“咕咕”鸟叫,杨业赶紧又回了一声。
然后,便见对面的灌木丛窸窸窣窣动了几下,有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人也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因着天黑,看不清楚面容,只隐约可见身形还算高大。
“如何?”那人一到杨业面前,便急道。
杨业赶忙回答:“情况有变,他们明日兴许不会急行军了。”
“怎么会这样!”对面之人声音有些凶恶,似乎不大满意杨业这个回答。
杨业无奈道:“谁知道会突然碰上大雨,路途难行,他们自然不会急行军了。”
“你为何不劝劝,我们已经都安排好了,若他们不在约定时间到达夹子谷,上头怪罪下来,岂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杨业刚要叫屈,又被那人截住话头,“我跟你说,总之你想办法,一定要让他们在约定时间到达夹子谷,否则的话,你就等着上头怪罪你吧。”
杨业张了张口,却知辩驳无用,只得咬牙点头应了,“我知道了。”
“你放心,咱们安排的万无一失,陆铮再聪明,也不会想到会是咱们的人,埋伏在夹子谷,夹子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你就尽管做你该做的,将他们引到指定地点,自有我们的人动手,将他们都射成筛子,事成之后,也必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那人还伸手拍了拍杨业的肩膀,以示安慰。
杨业当然不会将他这话放在心上,他所求所谋的,也不是眼前人能给的。
“我得赶紧回去了,出来太久,会有人起疑心的。”说罢,杨业便转身要走。
那人也没拦,看着杨业走远了,才冷冷哼了一声。
此时,天边惊雷乍起,正照亮了这人的眉眼,还有,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机。
藏匿在林中的陆文见到这人面容,双眸陡然一眯,冷芒乍现。
原来是他!
他就说么,汪家凭什么那般自信,要在夹子谷伏击他们。
就算夹子谷占据地形优势,但想要对大军设伏,也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
原来,汪家的底气,在这里!
真叫他们打得一手好算盘。
还有这些人,竟然敢勾结汪家,私设埋伏,伏击大军,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文嘴角轻勾,带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看着远处那人转身走了之后,才也转过身,悄无声息地回大营去了。
杨业已经回自己的营帐去了,回去之后,他再没有外出,而是躺下睡了。
大雨如幕,周围尽是氤氲的雾气,陆文回去之后,也没有急着去跟陆铮汇报,而是先回了自己的营帐。
这个时辰,没有十分要紧之事,他去帅帐,确实不大合适。
好在,他们也不急。
如今,正是比谁的耐力更好一些的时候,急什么呢!
第二百九十七章:瓮中捉鳖
次日清晨,大雨初歇,待用过朝食后,陆铮便下令拔营行军。
杨业听到陆铮这个命令,心内稍安。
照他们这样的行军速度,想来,应该是能在约定时间,到达约定地点的。
只要到了约定地点...陆铮遇伏受伤,必然没工夫管军中事物。
何况,那边什么都已经安排好了,打的是匈奴的旗号,装的也是匈奴人,两军交战,匈奴人在大军行进的必经之路上设伏,也很是合理。
就是,明州守备这一次,怕是要受不少牵连。
不过,这也没什么,谁叫这守备不肯听命那位大人呢,出了事,倒正好是个顶锅的好幌子。
大雨过后,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湿腥气,不过,在如今这个时节,倒也不算难耐。
这样的天气里行军,也不算受罪。
只不过,因为大雨,道路泥泞,所以走起来速度自然不会太快。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有得必有失么。
陆铮骑在马上,陆文跟在身旁,周围亲卫队呈拱卫之势,以便随时应对突发情况,保护陆铮安全。
大军走了一天一夜,到第二日天色擦黑时,终于到了明州一带的边界上。
再往前走,便是夹子谷了。
陆铮下令大军暂停行进,并招来先锋部队人员,命他们前去打探消息,侦查周围情况。
夹子谷有地势之优,任是谁走到这里,也必然会派人去实地侦查。
更何况,如今就快要入夜了。
没有埋伏自然是好,可若是有,那必然被打个措手不及。
陆铮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少年将军,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陆文在陆铮下这个命令的时候,迅速扫了杨业一眼。
就见这人满面镇定,似乎对陆铮这命令毫无感觉。
果真是准备好了,所以有恃无恐么,陆文心想。
可惜,再有恃无恐,也没用了。
杨业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这边早就接到消息了吧。
所以,一直等着瓮中捉鳖呢。
陆文暗暗冷笑,瓮中捉鳖倒是真的,只不过这鳖到底是谁,且得往后看呢!
先锋部队按照陆铮的命令前去勘察环境,回来之后,自然是没察觉什么异常情况,只不过将夹子谷的地势查的更清楚了一些。
至于埋伏、敌人什么的,统统都没有。
“将军,既然这里并无什么不妥,咱们还是快快行军吧。”一个副将如是道。
他们如今的速度已经有些慢了,若是看到一个稍稍有些危险的地方,就停下不走,那得何时才能到西北?
西北战况是没那么着急,可再没那么着急,也不是一点儿都不急的啊。
若到的太晚,上面那些人,又要借此弹劾将军,说不定,还要扣下一顶贻误军情的帽子。
陆铮瞥了说话的副将一眼。
这是他的亲兵提拔上来的,名唤肖勇,很是忠心,并无问题,就是人过于忠耿,说白了,就是脑子不会转弯。
如今天色已经擦黑,这样过夹子谷,总不那么安全,正确的做法,是应该留下安营扎寨,明日一早再走的。
当然,这是正常情况下。
不正常的情况下么......
陆铮又扫过杨业,就见杨业隐含期望地看着自己。
陆铮转过头,抬手道:“行军。”
众将士齐声应是,整齐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传来不小的回声。
就在陆铮下令行军的一瞬间,陆文突然策马去了杨业身边,二话不说,一个手刀,便将杨业劈晕了。
肖勇见状,眼珠子瞪得老大,指着陆文,都有些结巴了,“陆...陆副将,你这是......”
话还未说完,便见陆铮周围的亲卫们迅速改变队形,队长周应带着几个好手扬鞭策马,转瞬便冲到了队伍前头。
肖勇再愣,此时也看出问题来了。
他拿眼去瞧陆铮,想从陆铮那里瞧出些什么。
其他几名将军也多是不解,但好像都看出了什么问题,没有立即说话。
肖勇刚要再说什么,周应又策马回来了。
“启禀将军,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周应下马回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跟上两名亲卫队队员,架着一个稻草人过来了。
这是做什么?肖勇不解。
不过,他很快便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了。
只见陆铮二话不说,下马脱下身上的重甲,交给亲卫队员,让他们给稻草人穿上。
天色渐渐黑了,还真别说,这稻草人穿上陆铮的铠甲后,不仔细看的话,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尤其是,这稻草人被安放在马上后,真跟陆铮本人似的。
这是,要让稻草人假扮他们将军,过这夹子谷?
肖勇愣愣地想。
可是,将军从前,可不是这样谨慎胆小之人啊?
还有,将军此举,明显是在做什么机密之事,却没有事先告知他,莫不是,不信任他了?
想到这个可能,肖勇心里顿时不安又有些委屈。
半大的小伙子,用堪称哀怨的不解目光,看向陆铮,期望从陆铮的面目表情上,看出些什么。
可惜,陆铮还是一模一样的冷脸,什么表情都没有。
待那稻草人装扮完毕后,陆铮便对周应道:“去吧,照计划行事。”
“是,将军。”周应颔首应了一声,带着人又去了前头。
周应等人走后,陆铮才对身边的众将道:“诸位将军不必惊慌,本帅得到消息,说前面夹子谷一带,有人设伏,因而,便想将计就计,将敌人一概除之,之所以没有跟诸位提前打招呼,也是实属无奈,概因消息得来不易,且又突然,怕提前说了会走漏风声,还望诸位勿怪。”
说着,陆铮便冲众将抱了抱拳。
他语气很诚挚,这样说话,很容易取得下属的好感,觉得他们是被尊重的。
所以,众人虽对陆铮此举有些小情绪,但也在陆铮的话语中,平复下来了。
主帅都这样客气的同他们解释了,哪个还能不识好歹?
不过,尽管理解,却也还有人心中委屈不明。
这个人,自然是肖勇。
他跟其他的将军不一样,他是陆铮亲卫队提拔上来的,所以总觉得,自己跟别的将军,跟陆铮的关系是不一样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生擒
肖勇心里委屈不明,无非是因为,自己也跟众人一样,是被隐瞒的那一个。
可他明明跟那些人不一样啊。
陆副将,他自知是比不得的,可亲卫队的人呢?难道他也比不得了?
他脱离了亲卫队,看似升官了,可怎么倒不受将军信任了呢?
肖勇很是苦恼。
正抓着头发百思不得其解呢,忽然被人一把拍住了肩膀。
肖勇一惊,紧接着身上一绷,回头看是陆文,身上的力道才卸了大半。
“想什么呢,别胡思乱想了,将军唤你呢。”陆文又拍了肖勇一下。
肖勇闻言,赶紧朝陆铮看了过去。
只见陆铮黑沉沉的双眼直直盯着他,唤道:“肖勇。”
“末将在!”肖勇浑身一僵,条件反射一般的高声应道。
“本帅命你,与陆文一人带一小队,从山边两侧绕上去,务必将藏匿在其中的敌人尽数捉回,顽抗者,杀!”陆铮的声音带着些许戾气,激得肖勇头皮顿时一紧。
不过紧接着,他就高兴起来,朗声应道:“末将遵命,定不负将军信任!”
不错,将军还是信任他的。
能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就足以说明将军对他的信任了。
至于之前没有告知自己实情,一定也有将军的考量,将军是谁啊,那可是他们心目中的战神。
将军做的事,总是错不了的!
肖勇按捺住自己的兴奋之情,同陆文一起,带人上了山。
两小队人马分开之前,陆文悄声对肖勇道:“将军没有事先同你说这事,非是不信任你,而是有将军的打算,你莫多想。”
陆文也是知道肖勇这人,忠勇有余,但心计不足,怕他想不明白,心里有什么疙瘩,所以,才特地解释了一下。
谁知,他这话说完以后,就见肖勇双眼闪亮亮的用力点头道:“末将知道将军苦心,陆副将您就放心吧,末将一定能完成好将军交代的任务。”
陆文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肖勇。
他怎么总觉得,肖勇身上,此时正弥漫着一股迷之亢奋?
对,就是亢奋。
难道说,是因为被将军委以重任的缘故。
很有可能。
这小子是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对将军很是忠心,又带着一股盲目的崇拜,所以因被将军委以重任亢奋了些,倒也实属正常。
思及此,陆文不再多想,小心带人隐匿身形,悄悄地上了山。
他们带的这些人,都是护卫队的成员,所以个个身手了得。
虽然,陆文对于陆铮将护卫队的人都派出去了,很不放心,但是,他也明白陆铮不是纸扎的,并不脆弱,也没弱到需要靠别人保护,才能安全上战场。
大局为重,眼前危机不除,才是真正的危险。
夜色深深,夹子谷正上方的两边树丛中,正分别隐匿着两队人马。
这些人手持弯弓,上搭利箭,幽幽夜色下,那箭矢的头部泛着冷冷的银芒。
那是肃杀的冷芒。
躲过了陆铮派来的先锋部队的侦查,这些人此刻正自信爆棚,丝毫没有想到,螳螂捕蝉,尚有黄雀在后。
陆文带人小心地穿梭在树林里,如同一只只大猫,脚尖轻点落在地上,不曾发出多余的声响,周围只有夜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声。
下方,夹子谷入口。
大军接到命令,放慢行军速度,先让先锋部队行进。
先锋部队之后,是穿着陆铮铠甲的稻草人,还有护卫队和部分先锋队人员。
这些人,手中拿着重盾,皆以黑布包覆,又兼之夜色浓黑,所以远处的人并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天黑月暗,埋伏在夹子谷上方的人只凭借下方的一点微弱火光,来寻找那身穿银甲的年轻将军。
很快,他们便见下方一点银亮反射而来。
人到了!
“头,怎么样,动手吗?”手下也发现了那一抹银亮,遂问。
带头人轻轻摆手,低声道:“动手。”
说罢,便冲对面学了声夜猫子的叫声。
对面听到动静,也回了一声,然后,顷刻间,便见漫天箭矢飞射而下,俱朝着那发出银亮光芒的地方而去。
很快,下面便传来哀嚎声,兼之有“保护将军”,“不许乱”,“将军”等等,混乱焦急的喊叫声。
“成了!”上面埋伏的人见状,不由大喜。
他们可没错过下面那一声堪称凄厉的“将军”,听这声调,陆铮便是不死,也受伤了。
“头,咱们撤吧,待会儿大军追上来,可就走不了了。”
“好,赶紧走。”
这些人倒是不恋战,也不确定到底死伤了多少人,还有伤的到底是不是陆铮,放完了冷箭,便要跑。
哪成想,刚转过身,便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围上来一队人马。
这些人上来之后,二话不说,迅速抽刀而来。
在此埋伏的众人见状,忙也抽刀抵抗。
“头,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上来这么快!”拼杀的间隙,手下靠近头目,惊愕问道。
那头目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娘的,老子怎么知道,这群人莫不是属兔子的,跑得这么快,他娘的,这是飞上来的不成!”
到了这会儿,他们竟然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行动早已暴露,还兀自奇怪呢。
陆文和肖勇带着人,却不管他们怎么奇怪,他们只听陆铮的命令,缴械不杀,顽抗者,立除之!
很快,埋伏的人就渐渐不敌,死伤大半。
那小头目见状,心头暗恨的同时,也在想着如何能脱身。
他是必然不能被抓的,一旦被抓,他绝无生还之路!
看来,只能拼了!
思及此,小头目立即力掼双腕,提着一口气,挥刀拼刺而上,打算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哪成想,他比较倒霉,偏遇上了陆文。
陆文的功夫,虽不敌陆铮,但一般人,也着实不是对手。
数十招过后,小头目不敌,被陆文生擒。
看出这人想要自尽,陆文双手狠狠一扭,立即卸了小头目的下颌,再利落的两个手刀下去,小头目的两条胳膊,也不自然的垂下,顿时如丧家之犬一样,只剩下吭吭哧哧呼痛的份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审讯
这一波埋伏的人中,除了暗插进去的几名汪家死士,其余的,就是普通的守城兵,如何是陆文等人的对手。
是以,在汪家几名死士被杀之后,这些人很快便都被制住了。
有死有伤,余者不多。
清扫战场,陆文这边也有人受了伤,但所幸不重。
大家仔细的盘查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漏网之鱼,这才押着活捉的人下山了。
他们走后不久,密林中才有一人影掠过树梢,往远处急急奔走了。
刚刚走到半山腰的陆文脚下一顿,耳朵微微动了动,回头看了一眼林间,转身继续下山。
陆文这队人马刚从山谷上面下来,便见肖勇带着另一队人马,也从另一头下来了。
肖勇见到陆文,很是高兴,虽颊边带着些微血痕,但青年眼睛还是黑的发亮。
“陆副将,人都抓到了!”
音色清亮,却并不是邀功,只是单纯因为完成了陆铮交代的任务,而高兴。
陆文了解他的性子,也没吝啬夸奖之言,真心赞了一句,“做的不错。”
肖勇闻言,便嘿嘿地笑了几声。
想来,若不是手上押着人,定要伸手挠一脑后脑才行的。
他们归队的时候,大军还未过夹子谷,直到见到他们回来了,陆铮才挥手,命众人继续行军。
军士们训练有素,很快便小跑着过了夹子谷一带,到了前方平原处,方才停下。
陆铮命人安营扎寨。
才经过了一场“暗杀”,总要缓缓精神,而且,这些人还需及时审理,折成证据,送回京中。
如此一来,才好配合太子的筹谋。
大军安营后,陆铮让陆文将抓到的几名埋伏贼人,先押进了帅帐。
此时,军中诸将都在。
肖勇挺着胸脯,腰板拔得直直的,特别的与有荣焉。
很快,贼人便被押进了帅帐。
众人一见打头那人,不少都齐齐一惊。
这...这不是明州守备崔浩手下的参将,王延么。
这是什么情况?
明州守备军,对他们设伏?
“王延,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对朝廷大军设伏,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有脾气火爆的将士忍不住脱口骂道。
骂完之后,才觉僭越,忙向陆铮拱手道:“末将逾矩,实乃太过生气,还请元帅莫怪。”
陆铮摆摆手,示意属下无妨。
然后,才将视线转向王延。
他的目光冷而淡,没有多少温度,几乎,就像是在看个死人。
这样的目光,是极有压迫感的,尤其,还是在陆铮故意释放威压的情况下。
在场的将士们,不少都曾是随着陆家几代住主帅上战场杀敌的,他们对陆铮,都可以说是极为熟悉,可此刻,却忽然觉得,眼前的陆铮,有些陌生。
却让人惧服。
王延在陆铮这样望过来的时候,心底就已经绝望了。
可惜,他说不了话,又动不了,只能像个将死之人一样,苟延残喘着。
良久,陆铮才道:“王延,你犯下滔天大罪,私调兵士,设伏谋害大军,哪一样拎出来,都是死罪,你也不必挣扎不应,你不应,自有人将所有罪行都交代了,你昨夜,与杨业见过面吧,亥时三刻见的,密林大雨,谈得倒是不错,可惜,回来之后,杨业就将什么都交代了,否则,我们怎会提前做了准备,这般顺利将你们一网打尽。”
王延听到陆铮的话,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呜呜咽咽地,想要说话。
可惜,陆铮并不给他机会,冷声接着说道:“本帅昨夜便已修书明州守备崔浩,崔大人的加急信,今早便送过来了,就是本帅手上这些,这字迹,你可熟悉,需要本帅给你念一念吗?”
王延见到陆铮手中那些信件,彻底傻眼。
他是瞒着崔浩出来的。
当初谋大事时,崔浩无论如何都不同意,那位大人无法,便命他私下行动,且承诺他,事后必然将崔浩推出去挡枪,将他提拔到明州守备的位置上去。
有信件为证。
而作证的信件,如今正在陆铮手中,又有杨业证词。
这是必死无疑了。
可是,他此举大逆不道,怕是要累及家小......
思及此,王延费力从地上爬起,对着陆铮重重地磕了下去。
陆铮这才对陆文抬了抬眼睛,示意陆文将王延被卸下的下颌接上去。
陆文领会,走上前去扯起王延,手腕一翻,王延被卸下的下颌角就接了回去。
动了动嘴巴,王延啊了一声,终于能发声了。
他忙道:“陆将军饶命,小人,小人也是被逼的啊......”
陆铮并不买账,冷哼一声,“被逼的?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迫你,还是你自己受不了重利,王延,你说话最好老实点儿,本帅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打哑谜!”
“是是是,小人不敢,”王延心知是躲不过去了,心一横,咬牙问道,“小人自知死罪难逃,可是,小人想斗胆求一求将军,可否别祸及家小?都说将军仁义,小人冒死相求,若将军答应小人,小人必将所知全都交代清楚。”
陆铮听了王延所言,眉心不由地紧紧蹙起。
这王延莫不是算计人算计傻了,当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小人?
别说他求了,纵使他不求,自己也不可能因此祸及他的家小。
再说了,他犯的又不是造反大罪,何至于如此担心,定是算计太多,便以为世人都跟他一样心思龌龊。
“你且说吧,只要你老实交代,本帅必不会动你的家人。”陆铮点点头,应了王延的话。
而他应话之前那一会儿的停顿,落在王延眼中,正好成了犹豫。
反倒叫他更加相信了。
若陆铮应的痛快,他反而要觉得其中有诈,今见陆铮犹豫过后,方才答应他的,他才觉得,陆铮是认真考量过他的话,认为有价值,才答应他的要求的。
如此他才放心。
还真叫陆铮说着了,这正是自己心思龌龊,所以,才将世人想的都跟他一样龌龊。
若是陆铮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只怕必要在心中嗤之以鼻。
犹豫?
他只是觉得王延想法太龌龊无脑了,好不好!
第三百章:认罪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
这是不可避免的,陆铮也明白。
但明白,却不代表喜欢。
他深厌这些朝廷的党争之事,但却不得不跟着争。
他若不争的话,陆家百年基业,终将葬送他手,而他珍视的那些人,也要因此而受到伤害。
所以,尽管厌恶,陆铮却也不敢放松自己,不去争斗。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身处政治利益中心的地方,你不争,自有别人推着你,逼着你,不得不去争。
在少时吃过亏后,陆铮渐渐化被动为主动,学会了去争。
幸而,太子堪称贤明,帮着太子殿下,还不算叫陆铮难受。
而且,他也算是在帮自己,帮整个陆家,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王延得了陆铮的应承,交代的很痛快,不过,让陆铮失望的是,他还是没交代到点子上。
陆铮知道,王延所知道的,已经都交代的差不多了。
汪德蒲行事老辣,断不会将自家人推到人前去做这种事,所以,他必要借他人之手前来行事。
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虽失望,但也确实没办法。
汪家经营甚深,这些年来,太子殿下与其斗争甚为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陆铮叫人将王延交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写了下来,让王延签字画押后,叫人将他压下去,严加看管。
审完了王延,陆铮才又命人将杨业带了进来。
杨业是个文人,陆铮其实对文人颇为礼遇,所以并未叫人押杨业跪下。
文人多有气节,若杨业坚持这个,陆铮也无所谓非要折了他的气节。
可叫他意外的是,杨业虽是文人,却无文人风骨,那膝盖,软得很,还未等陆铮问话,他自己就跪下求饶了。
陆铮看着下方跪着的,那个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人,眉头不禁紧紧地皱了起来。
本来,他还想,只要杨业老实交代了,他也不会太过为难,可这会儿再见这人,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厌恶。
他平生最恨软骨头了。
若杨业硬气些,他倒是还敬他自有风骨气节。
可杨业这样,实在叫人敬佩不起来吧......
“杨业,你可知罪!”再开口,陆铮的语气便也不怎么温和,自带一股戾气。
杨业本来,就被刚刚在外面碰上的王延的惨状,吓得够呛,这会儿听到陆铮厉声喝问,哪还有心思表现什么文人风骨,赶紧都从实招了。
他是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刚才被陆文敲晕,明显不是突然而为,更不是陆文手滑,一看就知道,是事先就得了命令,才那么做的。
这军中,能命令动陆文的,可不多,再加上王延他们尽数被伏,所以杨业便断定,陆铮一定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还叫他来问话,必定是想要看他的态度。
此时不投诚,更待何时!
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管什么风骨气节呢!
他从前就是讲究风骨气节,可实际上怎么着?
他端着自己那可怜的风骨,郁郁不得志,总也出不了头。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这是流行在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中的一句话,杨业从前不明白,后来自己入了官场,跌了跟头,才明白这话的奥义。
这话说的,不就是他们这些人么?
他们寒窗苦读,一朝鱼跃龙门,以为从此等待自己的就是光明前途,荣华富贵,结果一脚踏进去了才知道,这官场,是多么黑暗。
你想要留着气节风骨,那你就做好终身贫寒,出不了头的准备吧。
可杨业不想这样。
他苦读多年,好容易打败“千军万马”,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了,怎么还肯过回从前的日子去?
他渴望成功,想要往上爬,站到权利的顶端去,傲视他人。
可是,这些如今都成了空想,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杨业抬头,透过朦胧泪眼看了看陆铮。
他此刻忽然有些后悔,若是他当初禁受住诱惑,不答应那位大人,帮着谋害陆铮,是不是,此刻等待他的,就不一样了?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回头了。
杨业现在只盼,自己能留下一条命来。
可是,这可能吗?
两国交战之际,泄露军情,他还能活吗?
陆铮同样命人将杨业交代的事情,记录了下来,然后,让他签字画押。
杨业看着纸上那鲜红的指印,眼中尽是颓败。
他想不通,怎么就失败了呢?
他自问自己行事有够小心,根本没有引起过陆铮的怀疑,那么,陆铮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些的?
难道,是因为那日他提醒陆铮急行军,到底是引起陆铮怀疑了?
是了,也只有那一次,自己没忍住,冲动了。
怪不得陆铮早有准备,原来是早就怀疑了他。
可恨,可恨啊,他技不如人,还能说什么呢?
杨业被人拉下去了,众将在帅帐中商讨了一会儿军情,也都纷纷退下去了。
陆铮将两份证词仔细装好,用蜡封上,然后,对外面唤了一声。
他话音刚落,只见两名身着黑色劲装,带着半边面具的男子飘然进了帅帐。
“世子。”两名男子抱拳行礼道。
“不必多礼,”陆铮冲他们摆摆手,然后,将手中的信交给了他们,叮嘱道,“务必尽快将信交到太子殿下手中,陆文已经按照计划放了一名死士回去,你们要赶在他之前,将证据送到太子殿下手上。”
“请世子放心,我等必然不辱使命。”暗卫颔首应道。
陆铮嗯了一声,点点头,道:“你们快些动身吧。”
两名暗卫闻言,冲陆铮抱拳行了一礼,然后,闪身飘出了帅帐。
他们离开后,陆铮又唤周应,吩咐道:“你也带一队人马,即刻动身,押解王延、杨业等人回京,听候皇上圣裁。”
“是,将军。”周应颔首,听命而去。
人都走了,帐中只剩下了陆铮、陆文和肖勇。
陆铮也没什么心思跟他们谈天,嘱咐了他们俩方才之事要对外保密后,便摆手让他们俩出去了。
陆文和肖勇闻言,齐声应是,然后退出了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