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请人
徐氏面上淡淡的,颔首客气应了芳翠的奉承,一派从容得体。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的波动有多么大。
芳翠他们刚才一来便说安笙是普云大师的弟子,还要请安笙前去给护国公府大公子行针治病,这一个个重头消息砸下来,徐氏到现在还没能回过味来。
徐氏不解,安笙怎么就忽然成了普云大师的弟子了呢?
这么大的消息,她事先又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呢!
便是安笙这个丫头有心欺瞒,可代州庄子上的人也不可能都听她的,帮着她来哄瞒自己跟方氏啊?
方氏这些年在庄子上安插了多少人手,她是知道的,就是她自己,也在庄子上安排了信得过的人,以便于传递消息。
所以说,安笙虽远在代州庄子上,但一举一动可谓都没有脱离过她与方氏的掌控。
既如此,安笙成了普云大师的弟子这样天大的事情,她们为何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难道说,这个丫头竟有通天的本事,能瞒得过那么多人的耳目?
不,怎么可能?她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而已,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谋算和心机?
徐氏觉得说服不了自己,可又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因而看向安笙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探究。
看来今夜,得派人再去一趟庄子那边,好好地问一问,这个丫头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还有这丫头,也得好好问上一问了,自她回府之后,自己一直不曾好好相问过,如今看来倒是她疏忽了。
她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若是叫一个庶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翻出了天,她这辈子岂不白活了!
不过,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氏自然不会做什么。
不光不会做什么,徐氏还露出格外慈爱的笑容,冲安笙招了招手,道:“安笙啊,到祖母这儿来。”
安笙闻言怯怯地抬起头来,看了徐氏一眼,随即规矩的走了过去。
徐氏上下打量了安笙几眼,满意地拉过安笙的手,嗔笑着说:“你这孩子,何时拜认了普云大师做师傅,怎么也不跟祖母和你母亲说一声呢?方才方丈大师带人来请你去见普云大师,倒叫祖母好生一愣,险些失了礼数呢。”
徐氏虽面带笑容,可那笑意并未达及眼底。
安笙知道,多半是因为这消息来的太突然,让徐氏有些措手不及,险些失了方寸,故而不喜。
因而忙做出惶恐懵懂的模样,对徐氏摇头说:“我不知道啊,祖母,我只是几年前在庄子上偶然认识了一位大和尚,他说我佛缘甚深,因而便收做俗家弟子,教了些奇怪的扎人法子,他不许我同其他人讲这件事,后来我再没见过他,故而,故而便忘了。祖母,难道那位大和尚的身份很了不得吗?孙女是不是惹祸了?”
徐氏一听安笙这番话,又见她满面惶急害怕,心底的怀疑便消了几分。
若一个十三岁的丫头真能有随时做戏,且还做得全无破绽的能耐,她便是受了蒙骗,也不觉得亏了。
可她不信。
她不信一个十三岁出头的孩子能将表面功夫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既不是做戏,那她说的便多半是真的了。
想想也是,普云大师乃得道高僧,行事自然不同他们这些世俗之人,他既说这丫头有佛缘,想来就是真有了。
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南诏重佛法,连皇上太后都对普云大师推崇备至、恭敬有加,安笙成了普云大师的俗家弟子,于永宁侯府来说,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徐氏面上的笑容真心了几分,“你别怕,祖母就是担心,所以问问,大师行事,自不是我等世俗之人能明白的,大师既说你有佛缘,那就是真的了,这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永宁侯府的福气。”
方氏闻言脸色微微变了。
她侧过头去,小心地看了徐氏一眼。
老夫人这么说,可是有意替顾安笙抬身价?
这可不妙!
方氏的指尖紧紧掐进掌心,心头一瞬间划过无数个可能。
每一个,对她未来的计划,似乎都不大有利。
徐氏“安抚”完了安笙,又对芳翠道:“姑娘说郑郡君请我们安笙过去帮忙治病,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老身自不会推辞,不过,安笙初来京城,规矩什么的还不够周全,老身怕她待会儿独自去了哪里做的不对,会冲撞了几位夫人,所以想要派个人跟安笙一起过去,不知可使得?”
若今日来的是旁人,徐氏自然不会这样客气。
可来人是郑氏身边的心腹丫鬟,徐氏也不敢太拿大。
郑氏为了她那个病怏怏的儿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别到时候恩没挟成,再沾了一身骚,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徐氏得派个自己信得过的人跟着去,这样待会儿无论有什么事,她都能知道详情。
芳翠来的时候,郑氏就交代过这些了,所以她听了徐氏的话,也没有拒绝,而是好生应了。
“老夫人折煞奴婢了,您说的这些,还不都是应该的,是我们求着二小姐帮忙,我们老太君和夫人还有国公夫人都说了,无论成与不成,护国公府都欠二小姐个人情。”
徐氏闻言脸上的笑容霎时淡了几分。
陆家那几个猴精似的女人,现在就将这恩坐实到安笙一人身上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伙,这件事成了败了,荣辱都跟永宁侯府没多大关系么!
罢了罢了,就知道陆家的便宜没那么好占。
徐氏暗啐一口,转头叫过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盼夏,低声吩咐了几句,让她照看好安笙。
盼夏深知徐氏心意,了然地点点头,应了徐氏的话。
事情办成了,人也请到了,方丈大师便不再多留,道了一声佛号后,率先离开了。
方丈离开后,安笙等人也拜别徐氏等,前往陆家所在的禅院。
青葙似乎有些不安,一路上扶着安笙的手略微僵硬,安笙不便出言安抚,便只能暗暗拍了她几下,让她放松。
虽然她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相信师傅绝对不会害她,这就够了。
第十七章:扎针
陆家所在的禅院在最西侧,而顾家则在最东侧,两家之间相距有些远,故而一来一回便用了不少时候。
郑氏急得派人到院门口看了三四遍,才终于将人给盼来了。
芳翠引着安笙等人进了厢房,还没等安笙见礼问安呢,郑氏就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安笙的手。
“这就是顾二小姐了吧?果真是钟灵毓秀,非比寻常啊,我儿的性命,就拜托姑娘了!”
安笙被郑氏的狂热吓得一愣。
该说这郑氏跟芳翠果真是主仆么?
否则怎么连夸人的话都一模一样,难不成是商量好的?
老太君魏氏见安笙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老太太,您看错了,她明明是在吐槽发愣),忙对芳翠使了个眼色,示意芳翠将郑氏扶开。
连面也没见过的人,忽然冲上去抓着人家姑娘的手,把人家姑娘吓着了吧,像什么样子!
这个老大媳妇,平日里都好说,只但凡一牵扯到铭儿,便什么身份体面都顾不得了。
芳翠接收到老太君示意,忙上前去将郑氏扶到一旁,然后暗暗用力将郑氏拽住了。
她就怕自己一松手,郑氏又要冲过去,届时吓到人家小姐,还怎么替大少爷治病了。
安笙得了自由,视线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目光与坐在魏氏身旁的普云大师对上后,随即分开,福身向几位夫人见礼。
“小女安笙,见过老太君、郑郡君、国公夫人。”
魏氏等人忙叫她不要客气。
安笙又福了下身子,方才起身,转向普云大师,躬身拜道:“徒儿见过师傅。”
普云大师颔首一笑,“出家人不讲这些虚礼,起来吧。”
安笙唇角略抽了抽,才直起身子,冲一众人等露出了端庄得体的微笑。
这个时候,笑总是没错的,反正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用说话,师傅自然会安排。
虽然师傅经常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靠谱,但举凡大事,师傅还是不曾含糊的。
“教给你那套飞云针法,练得怎么样了?”果然,师傅一开口就直击重点,绝不废话。
安笙这才明白师傅为何会向陆家推举她,遂颔首答说:“师傅相教,徒儿自不敢荒废。”
“那就好,”普云大师满意地笑了笑,“你先随慧通去准备准备,我同老太君她们再说几句话,稍后便替大公子施针。”
“是,师傅。”安笙点点头,又向老太君她们福了福身,跟着慧通去了旁边的厢房。
安笙一离开,普云大师便对魏氏和郑氏等人道:“小徒本与这件事并无干系,是贫僧将她引到其中来,贫僧只希望,若小徒替大公子行针之后,有何不妥,诸位莫要怪罪。”
魏氏一愣,随即颔首道:“这是自然,大师请放心,我陆家绝不会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老大媳妇,你说是吧!”
魏氏的口气忽然加重,显然是有针对的。
郑氏惊了一瞬之后,也只得连连点头应了魏氏的话。
现在自然是说什么都好,可倘或待会儿顾家的丫头替铭儿行针出了什么差错,她......
郑氏双手紧了紧,没敢再想下去。
不多时,安笙便准备妥当回来了。
普云大师也没叫耽搁,直接带着她入了内厢。
只是在进内厢房门的时候,青葙和盼夏都被拦在了门外,二人虽着急担心,可见护国公府的丫鬟们也都被留在了门外,便只得按捺着情绪,焦急等候。
安笙随普云大师他们进了内厢,立即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药气。
接着,就见到房内除了两个丫鬟之外,还站着一年轻男子。
安笙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还没想起在何处见过,便听师傅介绍说:“这位是陆世子。”
世子?陆铮?
怪道觉得熟悉,回京那日曾在马车中遥遥一瞥过么。
安笙了然,福身见礼,“见过陆世子。”
陆铮还了一礼,知道这大抵就是普云大师方才所说的那位顾二小姐,因而道:“顾二小姐不必客气。”
这顾二小姐,看上去着实年轻了一些啊......
安笙知道陆铮在暗中打量她,倒是也不恼,只装作没有看到。
这些年,找她看病的人,十个中有九个都得怀疑她的本事,唯一那个没做表示的,是瞎子。
她都习惯了,也不在意。
表象欺人,本事是做出来的,又不是说出来的,别人怎么看,有什么要紧。
她虽不知师傅为何忽然让她来替陆家大公子施针,但师傅必然不会害她,许是为了她的将来铺路,又许是还有什么更深层的用意,总归还是为了她。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动针。
普云大师在安笙动手前对陆铮道:“世子,小徒所要行的这套针法,极为费力,若待会儿她后继无力,还请世子及时输以内力辅助,以免有危险。”
“大师放心。”陆铮颔首应下。
普云大师这才对安笙道:“可以开始了。”
安笙点点头,轻轻吸了口气,走向床边。
魏氏和郑氏等人站在一起,互相攥紧了拳头,不敢多声。
安笙来到床边,便见床铺上面躺着一位面色如纸一般苍白羸弱的年轻公子。
这便是陆家长房大公子陆铭了。
其实,陆铭应该长得也算不错,只是长年累月重病之下,人有些脱相,浑身上下见不到几两肉,故而显得有些阴刻。
久病不愈的人,大都是这副模样,并不奇怪。
安笙凝了凝神,对床头站着的丫鬟道:“烦请姐姐将大公子的上衣打开。”
“顾小姐折煞奴婢了。”
那丫鬟闻言忙行了一礼,然后手脚麻利地将陆铭的中衣脱下放到一旁。
陆铭的中衣脱下后,便是一副皮包骨的身材,两腹肋骨根根清晰可见,显是被沉疾折磨所致。
安笙没心思看陆铭的身材如何,她只知道,师傅给她寻了个大难题。
陆铭这样,下针极其不易,稍有不慎,别说救人命了,害命还差不多。
可再难下针,到了这般时候,也必须得硬着头皮上了。
思及此,安笙轻轻吸了口气,捻起一根银针,凝神瞅准了穴位,然后扎了第一针。
第十八章:晕倒
陆铮站在安笙身后,见她下针之后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不由好奇,又留心打量了几眼。
看外表,明明还是那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但她此刻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人不敢有分毫轻视。
专注、认真、不为外物所扰,那年轻生嫩的小脸上,有着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静与笃定。
陆铮见了不由暗暗称奇,心道一个人前后的变化竟会这样大么?
想着想着又觉得好笑。
自己从来不是个对未知事物太过好奇的性子,今日怎么会对一个未曾谋面的小丫头,屡屡生出探究的心思来?
......
扎下第一针之后,安笙的心定了一些。
还好,陆家这位大公子的穴位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找。
可即便这样,安笙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忽。
这飞云针法,乃是一套帮助经脉阻塞之人打通脉络的针法,全套共二十四针,需催以内劲扎遍人身从头到脚的二十四个重要穴位。
行针之时,施针者需全神贯注,凝神静心,但凡有一丁点儿的精力不集中,无论是对施针者,还是被针者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所以安笙并不敢放松。
而且,即便这位陆大公子的穴位没有想象中难找,却也比普通人要费力许多。
原因无他,陆铭太瘦了。
面对皮肉饱满的人行这飞云针法都极为困难,更何况眼前这样一个皮包骨头的躯体?
不过,既然答应了师傅,安笙就会全力以赴。
两针、三针、四针......
扎到第十二针的时候,安笙额间已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面色也白了几分。
这才扎到一半而已,已经如此吃力,看来对着人偶扎上再多遍,也没有扎一次真人来的耗神费力。
安笙轻轻呼了口气,又凝神下手准备扎第十三针。
这一针,是飞云针法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
这一针若是没扎准,那么不光之前的努力将要白费,施针者和被针者也都会有被反噬的危险。
全因这一针,是为了将人体经脉整个逆转过来。
手起针下,安笙没有犹豫,指尖贯足了力气,一下扎进陆铭的百会穴。
不偏不倚、不深不浅,还好,扎准了......
安笙略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有一瞬,便又立即凝神静气,继续施针。
扎到第二十针的时候,安笙对自己说胜利在望,可刚说完这话,她就晃了神,眼前也黑了起来。
陆铮一直留意着安笙的反应,见她这般,便知是大师方才所说的后继无力,忙催动内劲,掌心贴在安笙后心,小心地将内力输送给安笙。
这时候,陆铮也来不及想安笙一个小姑娘,如何会有内力,只专心替她保驾护航。
安笙眼前黑了一瞬之后,便觉一股暖流渐渐涌入四肢百骸。
慢慢地,她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双眼也不再那么花了。
安笙略略侧过头去,对陆铮低声道了声谢。
“顾二小姐不必在意,这是我应当做的。”
陆铮表情不变,音色微冷。
安笙眉心动了动,确定这位世子大人并非是对她有什么不满,而是天生的面瘫之后,便不再做无谓的客气,只静静等待力气恢复。
......
过了一刻钟左右,安笙浑身的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对陆铮道:“世子可停手了。”
陆铮闻言便慢慢撤回了双手,然后仍旧一言不发地站在安笙身后。
安笙缓了口气,又捏起一根银针,准备扎第二十一针。
这最后四针,是最耗费气力的,她得尽力一气呵成才行。
虽说有陆铮帮忙输送了些内力,但安笙仍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坚持到最后一针。
飞云针法极其耗损修为,安笙修习内力又算是半路出家,并不像陆铮这样,属于自小天赋极高,后天练习又刻苦努力的天才型武者。
她的内力,纯粹是为了自保和学习医术而练,本就没有多少,还不大扎实。
平时强身健体是足够了,但真到了极耗内力的时候,就有些不够看了。
安笙忍着胸腔中钝钝的疼,勉力又扎下了第二十二针。
还有两针,安笙眼前又闪过五彩斑斓的光,一道一道的,还打着转儿。
她赶紧甩甩头,让自己保持清明。
胜利的曙光在即,她学习飞云针法三年之久,今日还是头回应用上呢,不能让师傅的悉心教导,和自己的苦心练习白费了呀。
想着想着,安笙又扎下了第二十三针。
身形一晃,浑身也渐渐发软,幸而有人从身后扶住了她的肩头。
安笙也顾不得扶着她的人是谁,忙咬紧牙关,竭力控制住颤抖着的手,准备扎最后一针。
成败在此一举,她不能败,绝对不能!
今日这件事成了,护国公府就欠她一个大人情,这对她往后大为有利。
她不会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师傅的苦心。
师傅曾跟她说过,世间万物,皆有缘法,一念缘起,一念缘灭,天地自有定数。
安笙深吸了口气,然后将内劲全部灌注到指尖,毫不犹豫的扎下了最后一针。
今日之事,也是她的缘法!
“师傅,成了......”
安笙刚转过头去对普云大师笑了一下,便双眼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陆铮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接住了眼前忽然下落的小小身体。
人落到臂弯里,陆铮才看到安笙的正脸。
只见方才白里透红的娇嫩脸蛋,如今只剩下一片惨白,兼以冷汗密布,就连那本来透着樱粉色的唇,都白得吓人。
陆铮骇了一跳,忙叫普云大师。
“大师,顾二小姐......”
普云大师放下手中药炉走了过来。
魏氏和郑氏都扑到床边去看陆铭了,陆铮的生母林氏倒是没去,而是跟着大师走到了陆铮身边,看了看安笙。
见到安笙面色惨白,不省人事地倒在儿子的臂弯里,林氏的心,不知为何忽然酸了一下。
这还是个孩子呢,听说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今日为了陆家的事情,给累成这样,也不知往后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这般一想,林氏的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怜惜和歉然。
第十九章:抱人
安笙软绵绵的晕过去了。
陆铮手脚发僵地托着人,腰板拔得溜直,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大普云师看不过去,怕陆铮忽然用力将自己的小徒弟掐醒了,一挥衣袖,让他将人先送到隔壁厢房,陆铮才同手同脚地听大师吩咐,将人抱走了。
林氏见儿子抱着人家姑娘走了,怕有不妥,忙带着贴身丫鬟跟着一起离开。
内厢的房门被打开,快要等成望夫石的盼夏和青葙,乍然见安笙面无人色的被抱出来,当即吓了一跳。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青葙要哭不哭地看着安笙。
她还没从没见过小姐这般模样呢,不是说给陆家大公子治病么,怎么横着被人抱出来的,却是她们家小姐呢?
林氏的贴身丫鬟扶冬见状忙解释说:“姑娘别急,大师说你家小姐是太过耗神才会晕过去的,需得好生歇上几日,眼下还是让我们世子将小姐先送进厢房里去吧?”
青葙闻言脸色更苦,但也没有再拦着路,而是错身让陆铮过去了。
来之前也没说给人治个病得这般耗神啊,要早知道这样,她,她......
唉,便是早知这样,怕也拦不住小姐。
小姐要做的事情,哪里是她们拦得住的,何况还有普云大师的关系在。
陆铮抱着安笙进了隔壁厢房,便直奔床铺,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人放了上去。
人安置好了之后,陆铮才隐隐松了口气......
太轻了,这位顾二小姐实在太轻了。
虽说年纪还小,可还是太轻了,抱着她,简直像托着一团棉絮。
也不对,倒也没有棉絮那般夸张,但总归是轻飘飘、软绵绵的就对了,害得他都不敢用力。
生怕一用力,就将手上的人捏碎了......
青葙见安笙被放到床上,忙将杵在床边发愣的陆铮挤到一旁,自己扑到安笙面前,将安笙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确定安笙并无什么外伤之后,青葙才稍稍放心一些。
陆铮一时不妨,乍然被青葙挤到一边,着实惊了一瞬。
顾家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竟有这么好的身手,能将他一下子挤出这么远?
林氏看见儿子那副二愣子的模样,不由好笑,转头吩咐扶冬说:“去打些清水来,替顾二小姐擦擦手脸。”
“是,夫人。”扶冬应声出去。
陆铮回头看母亲,“娘您不过去看大哥么?”
林氏的目光留在安笙身上没有动,只摇摇头说:“你大哥那里有你大伯母和祖母她们呢,不缺人手,顾二小姐是为了给你大哥治病才弄成这样,娘理应陪着。”
青葙听了林氏的话,心里的怨气总算散了几分。
看来陆家也不是没有明理之人,这位国公夫人,就还行么,比那位郑郡君强多了。
那郑郡君方才差人去请小姐来给她儿子治病的时候,多客气啊?可现在小姐为了救她儿子累成这样,却不见她过来瞧上一眼。
就算是一心只扑在她儿子身上,可面对救命恩人,总应该拿出点儿敬重的态度来吧!
真是想想就生气!
小姐说得果真没错,这京里面,繁华是繁华,富贵是富贵,可越是身份高,权位重的人,越不把别人放在心上,当回事!
......
隔壁厢房。
陆铮抱着安笙离开后,普云大师就将陆铭身上的银针一一收回。
然后,对郑氏和魏氏道:“再过一刻钟,炉上的药便熬好了,届时让人给大公子喂下去,三个时辰后,大公子即可醒来。”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郑氏闻言对着普云大师拜了又拜,激动得满脸皆是热泪。
普云大师道了一声佛号。
“出家人不受世俗之礼,夫人客气了,大公子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贫僧想去看看小徒。”
郑氏听了大师的话,这才忆起安笙累的昏倒了。
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郑氏忙颔首答说:“大师且便,大师且便,劳烦大师替我传个话,待铭儿醒来,我一定亲自前去相谢顾家姑娘的救命之恩!”
“夫人放心,您的话,贫僧定会带到。”
普云大师双手合十,还了一个佛礼,转身退了出去。
老太君魏氏跟郑氏交代了一句,也跟着出去了。
陆家欠了顾家二姑娘这么大一个人情,她们竟然如此怠慢人家,实在是有失礼数。
魏氏跟着普云大师去了隔壁厢房。
一进去,就见林氏和陆铮都在,魏氏暗暗点了点头。
老二媳妇在待人接物这些事情上,一向不用她操心,礼数周全,应对得体,从不会出了差错,果然是极好。
普云大师替安笙把了脉,给了个滋补的方子,便对青葙道:“你们小姐今夜许会醒来,但仍会很虚弱,需得调养几日才好,她留在山上不便,你回去跟你们老夫人说一声,让她派人将你们小姐送回府上去,再跟你们老夫人说,明日贫僧会去永宁侯府给你们小姐诊脉。”
“可,我们今日是一同坐马车过来的,并未坐轿,小姐待会儿怎么下山啊?”青葙听了普云大师的话,却犯了愁。
林氏与魏氏目光一对,见魏氏轻轻点了下头,于是忙道:“要是姑娘不嫌弃,让你们家小姐坐我的轿子回去可好?”
这......”青葙听了心中一动。
能直接坐着软轿下山回府自然最好,但那可是护国公夫人的轿子,哪里是那么好坐的呀?
会不会不合礼数?
林氏看出了青葙的犹豫,知她心中有顾虑,遂又道:“你们小姐是为了陆家的事情才累倒的,我们理当如此,还望姑娘给个机会,权当成全我们一番心意吧。”
青葙闻言便想答应下来,却又顾忌着盼夏在一旁,因而只得将目光转向盼夏,看她的意思。
盼夏跟着老夫人徐氏多年,许多事还是敢做主的,她知道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于是没有犹豫,便应了。
“老太君、夫人慈心,那奴婢就暂替我们老夫人和二小姐,谢过老太君和夫人了。”
魏氏和林氏闻言皆含笑点点头,说理应如此。
第二十章:荣耀
最后,是盼夏和扶冬一起回的顾家那边。
将普云大师和林氏的话转达过之后,扶冬便告退了。
扶冬走后,徐氏对方氏等道:“既然二丫头累病了,那我们也动身回去吧,别叫护国公府的人以为我们不拿家里的孩子当回事。”
“是,老夫人。”
方氏等听见徐氏这样说,自不敢有异议,均颔首应下。
这一趟弘济寺之行,虽说没有见到普云大师,但能让护国公府欠了她们顾家一个这么大的人情,这一趟来的当真是值当极了!
徐氏淡淡地笑了笑。
陆家说这人情是欠给安笙一人的,难道还真能做了准了?
顾安笙是谁?
还不是她顾家的丫头,陆家这个人情,说什么都是欠下了,她就不信顾家真有所求的那一天,陆家敢赖账!
安笙仍在昏迷中,林氏让人将她的轿子直接抬进了禅院,然后让几个婆子小心将人送进了软轿。
安置好了人,林氏对自己身边的一个婆子道:“林妈妈,你亲自跟着下山去,务必要将顾二小姐安全送回永宁侯府。”
林妈妈福身应道:“是,夫人。”
抬着安笙的软轿晃晃悠悠地走了,陆铮跟着魏氏和林氏站在院门口,直到看不见软轿的影子后,才重新返回小院。
陆铭喝了药,面色渐渐缓和过来,瞧着竟隐隐有了些血色。
郑氏喜得不行,一时间恨不能将安笙奉若神明。
“顾家的丫头当真神了!”郑氏拽着魏氏的手,满面激动,“这么多年,铭儿的身子一直不曾有起色,连宫里的御医都没有办法,普云大师也只是帮铭儿缓解了些症状,没想到顾家的丫头几针下去,铭儿竟然有起色了!”
魏氏点点头:“顾家的小丫头确实很有些能耐,小小年纪有此等医术,当真难得。”
陆铭的病症有渐好的趋势,魏氏自然也高兴,便是郑氏此时有些忘形,她也不舍得拂了郑氏的意。
这些年,郑氏过得太苦了。
成亲一年多,丈夫便战死沙场,留下一双儿女,儿子却是个先天不足的,每日都得顶级的药材吊着方能续命。
别说郑氏了,便是整个护国公府,都跟着揪心。
郑氏每日几乎都围着这个重病的儿子,许多年了,她还是头回见郑氏笑得这般开怀。
如此情况,她怎舍得说那些话,来破坏她的好兴致?
魏氏不说什么,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林氏能做的,也只有一声暗叹而已了。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府里万事以大房为先,她也早都习惯了,便是有什么不甘,也是没法子的事......
再说外面。
抬着安笙的软轿刚一出弘济寺内院门口,便碰上了永宁侯府众人。
稍作寒暄之后,徐氏十分有长辈风范的,让护国公府的人抬轿送安笙先行。
林妈妈行礼过后,也没再同徐氏客气,带着护国公府的轿夫,率先向山门处走了。
徐氏等缀在其后,也紧紧跟上。
方氏跟在徐氏身边,手里捏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块杭绸帕子,力道大的险些将帕子揉烂了。
是她失策!
顾安笙这个小贱人,几时入了普云大师的法眼,她竟浑然不知?
本还以为,陆家让她过去,待不了多大一会儿,就得将人退回来。
可现在不光没退回来,陆家还亲自派人,让顾安笙坐着护国公夫人的软轿回府去。
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这个小贱人怎么敢?
方氏越想越气不过,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憋得厉害。
偏二房和三房还都是没眼色的,一路上不停地嘀咕这事,纷纷说顾安笙这一回必要得势,从此大不一样了。
方氏听得胸口钝钝的疼。
一路上看什么都不顺眼,恨不得直接飞回家去,再不见这两个没心没肺的。
安笙他们脚程快,故而率先到了永宁侯府。
顾新海因早接到了徐氏差人传回来的话,便直接让人开了正门,引着护国公府的人将软轿抬到了玉笙居。
到了玉笙居,就见郑妈妈焦急地在院门口张望着。
软轿停在了玉笙居院内,郑妈妈跟林妈妈打了招呼之后,便道了一声莫要怪罪,紧接着掀开轿帘,在青葙的帮忙下,将安笙背了出来。
玉笙居那两个粗使婆子手脚重,她不放心,小姐此时正昏着,万事都要当心。
林妈妈见郑妈妈一人将安笙背进了屋,也没有说什么,仍旧笑眯眯地站在院中等着。
顾新海目光闪了闪,也没多话。
不多时,郑妈妈和青葙又出来了。
林妈妈这才开口问道:“二小姐可还好?可有哪里磕着碰着?我们夫人交代我一定要将二小姐好生送回来,我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就怕将二小姐给磕着了。”
郑妈妈闻言忙福身道:“国公夫人慈心,我们小姐并没有哪里磕到,可见您一路费心了。”
林妈妈态度亲和,并没有仗着身份就瞧不起人的高高在上之感,郑妈妈这话答得倒也不勉强。
“那就好,”林妈妈点头笑了笑,“如此我也总算能回去交差了,那我就不打扰二小姐休息,先告辞了。”
“您请。”郑妈妈亦颔首应道。
顾新海引着林妈妈离开了,郑妈妈这才又赶紧回到屋里去,打算将今儿的事情跟青葙问问清楚。
两刻钟后,徐氏等人也回到了永宁侯府。
一回来,徐氏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就直奔玉笙居来了。
方氏见徐氏去了玉笙居,也只得咬牙跟着去了。
不论怎样,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全了,不能让人挑出错来,这是方氏为人处世的一贯方针。
三房和四房也不知怎么想的,见徐氏和方氏去看望安笙,便也都跟着去了。
结果就是一大帮人呼啦啦地都到了玉笙居。
玉笙居的院子本来就小,平时只有安笙主仆几个,倒也还好。
如今乍然来了这么多人,便显得十分逼仄。
徐氏视线转了转,刚要说什么,便被方氏截住了话头。
方氏走过来扶住了徐氏的手,笑道:“娘,咱们还是赶紧先去看安笙吧,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样了,媳妇担心得很呢。”
第二十一章:“心意”
徐氏被方氏截住了话头,也没生气,只淡淡地瞥了方氏一眼,便进了屋。
“奴婢见过老夫人、夫人、二夫人、三夫人。”
青葙守在床边,见徐氏她们进来忙屈身行礼。
徐氏似乎心情极好,对着青葙这个丫头都十分和颜悦色。
“起来吧,你们小姐怎么样了?”
青葙又福了下身,答说:“回禀老夫人,普云大师说,小姐今夜许会醒来,但身子还是很虚弱,大师交代,让小姐好生歇息,他明日会来永宁侯府替小姐再诊一次脉。”
徐氏闻言和气又不失威严地点了下头,然后坐到了床边,满面爱怜地看向安笙。
看了一会儿之后,徐氏转头交代青葙和郑妈妈等说:“你们是二小姐身边最亲近服侍的人,二小姐身子本就不大强健,这一回又累倒了,你们可得精心些照看好了,若二小姐有哪里不对,定要立即报给老身知道。”
“是,老夫人。”
青葙和郑妈妈等闻言均恭敬低头应下。
徐氏满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对方氏等道:“人也看过了,既然二丫头没醒,我们也就别都聚在她这里了,人多了,反倒耽误她休息,都回了吧。”
“是,母亲。”方氏等齐声应道。
阻止了青葙出去相送,徐氏自己带着一群人离开了玉笙居。
人都走了,玉笙居瞬间又静了下来。
郑妈妈和青葙都不放心别人照顾安笙,就让紫竹和雪蝉守着门口,二人亲自在屋内照看安笙。
过了一会儿,紫竹进来了。
找到郑妈妈后,紫竹便附耳悄声道:“妈妈,老夫人院里的盼夏姐姐过来了,说是老夫人派她给小姐送些滋补的药材来。”
郑妈妈听罢表情一动,眉心皱了皱,然后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紫竹出去了。
一出去,就见盼夏带着几个小丫头,捧着些锦盒站在桌边。
郑妈妈忙满面堆笑地迎上去。
“姑娘来了,快坐下喝杯茶吧。”
盼夏忙摆摆手,笑着答说:“妈妈莫忙,奴婢就是替老夫人来给二小姐送药材的,二小姐人还没醒,妈妈忙着呢,老夫人特地交代奴婢,不许打扰二小姐休养,奴婢送完了东西就走,不敢耽搁妈妈照顾二小姐。”
说罢,便让几个小丫头将锦盒都放在桌子上。
“劳烦妈妈先代二小姐收下这些东西吧,奴婢也好回去复命。”
郑妈妈点点头,含笑道:“劳烦姑娘了,还请姑娘代我们小姐给老夫人回个话,就说谢老夫慈心。”
“妈妈放心,奴婢定会带到的。”
盼夏客气地回了一笑,然后带着人走了。
紫竹见状忙送着出去,直将人送到了院门口,方才回来。
雪蝉在外堂跟郑妈妈一起收拾东西。
边收拾便道:“妈妈,老夫人对小姐可真好啊,送了这么多好药材来。”
郑妈妈闻言手顿了一瞬,视线掠过门外,含笑道:“老夫人对小姐自然是好的。”
语罢,便暗中对雪蝉打了个眼色,不许她再多话。
雪蝉接到郑妈妈的眼神示意,忙闭上嘴巴,不再说了。
徐氏送的东西刚收起来,紫竹又带着方氏身边的袭香来了。
郑妈妈仍然好生接待了袭香。
同盼夏一样,袭香并未坐下喝茶,只将方氏交代送来的东西放下后,便离开了。
袭香走后,雪蝉跟着郑妈妈收拾东西,就见方氏送来的东西跟徐氏送来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唯一要说不一样的,就是分量稍稍差些。
雪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看着手里的锦盒,暗暗嘟囔了一句,然后便阖上锦盒,拿去收起来了。
原还以为老夫人她们是在意小姐,原来是病了的人都送这些东西,连样式都几乎没变,毫无特别,俱是些寻常得见的普通滋补药材,可见是没走心的!
谁知刚腹诽完没一会儿,三房和四房也陆续来了人,送的也依旧是些补身子的药材。
只是分量和成色上比老夫人徐氏和方氏送的稍差些。
雪蝉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低着头等郑妈妈笑盈盈地将人送走,便抱着盒子直接收进了柜子里,连看也懒得看了。
......
松鹤堂。
盼夏跟徐氏回话说:“回老夫人的话,东西已经送去玉笙居了。”
徐氏淡淡地嗯了一声,问了几句话,就让盼夏先下去了。
盼夏走后,徐氏才跟徐嬷嬷道:“芳兰,你说,玉笙居给那丫头住,是不是小了点儿?明儿普云大师还要来给那丫头诊脉,还有陆家,若我猜的没错,必然也要派人过来的。”
“老夫人觉得,二小姐住在玉笙居小么?”
徐嬷嬷没有正面回答徐氏的话,反倒又将问题抛给了徐氏。
可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非但没恼,反而笑了。
“你这个老东西,年纪越大,嘴巴越谨慎了,在我跟前还敢留一半心思。”
“是老夫人太睿智,奴婢才不敢给您乱出主意。”
徐氏闻言轻哼了一声,又笑了笑,再没说话。
玉笙居是小了一些,可顾安笙一个既没身份、又无母家可依仗的庶女,能单独住一个院子,已是极大的荣宠了。
这样看来,方才老大媳妇拦住她的话头,倒是做了件好事了。
而此时,徐氏口中做了好事的方氏,却并不像徐氏这般淡然安逸。
方氏的听雪堂内,这会儿正跪着几个人。
仔细一看,俱是方氏的心腹,其中大管家顾新海赫然在列。
方才一回来,方氏就对着几个心腹大发了一场脾气,这会儿怒气出去了一些,才平复下来问话。
方氏指着去代州接安笙的顾洵厉声问道:“你说,你亲自去的代州,为何竟然连那个丫头跟普云大师有了瓜葛这样大的事情,也没问出来!”
顾洵闻言脸色不由更苦,颊边那被方氏扔下的碎瓷划下的血痕一抽一抽的疼,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夫人,奴才去的时候,特地找了庄子上最信得过的几个人问的,二小姐这些年几乎就没出过庄子,奴才是真不知道她几时跟普云大师有了联系啊!”
顾洵心里苦得像吞了块黄连,却无处说苦,故而满心委屈。
第二十二章:发怒
方氏听了顾洵的话,心火不由又起,脸色也更加难看起来。
她的心腹婆子方妈妈见状忙低声劝道:“夫人莫急,您再生气,也顾虑些老夫人那头,您隐忍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将侯府诸事掌握到自己手里了,若为了那个丫头犯了老夫人的忌讳,实在不值当。”
方妈妈说的这些,方氏自然知道,也确实顾虑,所以只能先暂时按捺下心中的怒火。
凝神静气想了一会儿,方氏才又对顾洵道:“你再去一趟代州,这一回,务必要将那丫头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都打听清楚了,记住,便是再细微不起眼的小事,也不许放过!”
“是,夫人!”
顾洵闻言赶紧磕了个头,好生应下。
夫人还愿意交代差事,那说明还没有厌弃他,他就还有机会。
交代完了顾洵,方氏又对顾新海道:“待会儿你亲自去一趟库房,再选一些贵重的摆饰,给那丫头送去,老夫人不是觉得她那院子小了,配不上她了么,那就多塞点贵重东西进去,这府里眼馋那些东西的人可多着呢!”
“是,夫人。”
顾新海立即领会了方氏的意思。
二小姐一个本不受待见的庶女,如今乍然获得如此多的荣宠,可未必是件好事。
不过这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二小姐在这府里总归是待不长的,他却得在这儿待上一辈子,必须得看明白了大腿去抱啊!
交代完了这些事,方氏便挥手让顾新海等退下去了。
顾新海等刚一离开,袭香便匆匆从外面进来。
“夫人,”袭香走到方氏身前,福身行了一礼,道,“老夫人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说,老夫人已经派人动身去了代州庄子。”
方氏眼神冷了冷,轻哼一声。
“看来这老太婆也不见得多放心么,摆出副慈爱样子来,背地里不还是偷着去查人底细么!”
方妈妈和袭香闻言都没敢搭话。
方氏如今正在气头上,若只说些气话,她们还是别拦着了,否则那火定要烧到她们身上。
正说着呢,荷芸进来回话,说护国公府来人了,顾新海正在前厅招待。
方氏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火气,闻言不由又升起了一些。
但还是按捺着问:“是谁来了。”
“回夫人,是护国公府的大管家,说是来给二小姐送药材来了,顾管家派人问说,那些东西是先入库,还是直接送去二小姐那边。”
方氏闻言脸色又黑了几分,看着荷芸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方妈妈毕竟跟着方氏时间久,更为了解方氏。
于是赶忙赶在方氏发火前厉声斥道:“糊涂东西,这种事也来问夫人,既是护国公府说要送给二小姐的东西,还入什么库,直接送到二小姐那边就是了,难道永宁侯府还差那点儿药材不成!”
荷芸不明所以,乍然被训,眼圈登时就红了,赶忙低头应下,跑出去回话去了。
荷芸一走,方妈妈就凑上来给方氏捏肩膀。
一边捏一边劝道:“夫人莫生气,顾新海定是方才被您训斥了,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怕又惹您不快,才多此一举的。”
方氏恨恨地叹了口气。
“调教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不当事,我要是靠着他们,早被人生吞活剥了!”
方妈妈忙含笑应道:“顾新海接手府内诸事时日尚短,许多事自然还要夫人掌舵,您在大事上把握住了,也不怕他们翻出什么浪来。”
方氏闻言略欣慰了一些,抬手拍了拍方妈妈。
“还是妈妈了解我,什么事交给妈妈办,我才放心。”
“夫人谬赞,奴婢也就是跟着夫人久了,看得多,自然学的就聪明了些。”
方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方氏的面色。
见方氏脸色似乎没有那么难看了,才暗暗吁了口气。
这道风,总算是刮过去了。
......
是夜半,安笙终于幽幽转醒。
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帐顶,安笙明白自己应是回了永宁侯府。
慢慢地转过头,喉间干的发疼,安笙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趴在床边的青葙闻声立即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小姐,您醒了!”
青葙惊喜的叫声惊醒了趴在桌边打盹的郑妈妈和紫竹雪蝉。
三人闻声忙也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下,然后赶紧走到床边来看安笙。
安笙见她们都围了过来,虚弱地笑了笑,哑着声音嗔道:“都等着我做什么,为何不去睡。”
青葙听出安笙的声音哑了,忙跑去倒茶。
郑妈妈也赶紧走到床头,扶着安笙半靠起来,好方便青葙给安笙喂水。
一小杯茶水入了喉,安笙的嗓子总算不那么干了。
摇摇头,阻了青葙再替她续茶。
安笙问说:“我昏迷的时候,师傅可曾交代了什么。”
青葙闻言忙将普云大师交代的话又说了一遍。
安笙听罢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郑妈妈见安笙说话颇为费力,便道:“小姐,奴婢看您实在没什么力气,要不喝了药,还是先睡下吧。”
“也好。”
安笙想了想,点头应了。
郑妈妈这才又小心地服侍安笙躺下,然后带着紫竹和雪蝉热药去了。
青葙留下看顾安笙,见安笙一脸疲累,憋了一日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
罢了,还是等小姐再好些,有了精神,再说吧,反正即便她不说,那些人到底如何,小姐心中想必也是有数的。
药一早就熬上了,一直在小灶台上温着,这会儿正好适合服用。
安笙服药之后,便漱了漱口,睡下了。
原本以为今日睡了那么久,这会儿多半是睡不下了。
没成想躺下没多一会儿,便抵不过那渐渐涌来的睡意,偏头又睡着了。
一夜好眠,次日晨间,快到了辰时,安笙才醒过来。
靠在床边净了面,用了可口的早膳,安笙忍不住想,不必早起请安的日子,当真是自在极了。
辰时过半,紫竹跑进来传话说,老夫人那头叫人递了消息来,说普云大师到了,让安笙准备一下,莫在大师面前失了礼数。
第二十三章:诊脉
安笙听了紫竹的话,眉心微微动了动,然后笑着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青葙端着茶水走过来,正好听见这话,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小姐现在都没什么力气,大师昨日特地叮嘱奴婢,让小姐好生休养不要乱动,老夫人又不是不知道,还特地让人传这样的话来,莫不是想让小姐亲自出去迎人不成?也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
“反正不是好心就是了。”
安笙难得没有叫青葙别多话,而是皱着鼻子小声应和了一句。
青葙却被她的话吓得一愣,脸色当即就变了。
然后赶紧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小声提醒道:“小姐慎言,这院里可不光是咱们自己人呢。”
安笙闻言赶紧做出配合的样子,捂住嘴巴示意自己不再出声。
郑妈妈被她们主仆俩一来一往逗得实在忍不住想要发笑,却得竭力忍着,做出严肃样子来。
“行了,还闹呢,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人马上就来了,青葙,赶紧替小姐再整整衣裳,我到外面去迎人。”
“是,郑妈妈。”
青葙见郑妈妈面色严肃正经,也不敢再跟安笙玩笑了,忙听她的话,替安笙又整理了下衣衫。
过不多时,郑妈妈就引着普云大师他们来了。
不出安笙所料,徐氏和方氏婆媳果真殷勤地跟在大师左右。
徐氏嘛,自诩虔诚向佛,所以多半的心思还当真在大师身上。
而方氏么…安笙暗暗挑眉笑了,自然是不放心她,得跟过来看着了!
看来,昨日弘济寺之行,给方氏添了不少堵啊......
“师傅,徒儿给您添麻烦了。”
安笙靠坐在床上,先面向普云大师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才向众人露出个极为虚弱的笑容。
一笑过后,又对徐氏和方氏行了一礼。
“安笙见过祖母,见过母亲,让您二位担心了,安笙不孝。”
“胡说,”徐氏嗔了安笙一眼,语气慈爱地道,“你哪有不孝了,祖母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孝顺可人的孩子了,老大媳妇,你说是吧?”
方氏闻言心里一抽,强忍下不快,假惺惺地笑道:“母亲说得极是,要不,还是先让大师替安笙诊脉吧,安笙的身体要紧,母亲您看呢?”
“对,是得先诊脉。”徐氏恍然点点头。
然后对普云大师客气道,“那就劳烦大师了。”
普云大师还了个佛礼。
“老夫人客气了,说到底,安笙会这样,还是因为贫僧之故,于情于理,贫僧都应该这样做。”
徐氏听了这话,笑了笑,也没再客气。
床边一早就摆好了小凳,青葙请普云大师坐下,然后在安笙的手腕上铺上绢帕,才请大师诊脉。
本来以南诏的风气,和大师的身份来说,不必如此谨慎。
可青葙怕方氏哪天以此为由,说安笙不顾忌男女之防,所以便小心了些。
没想到,徐氏见了青葙这个举动,倒是暗暗满意地点了点头。
照她看来,理应如此。
普云大师虽是出家人,可毕竟还是男子,顾安笙一个没出嫁的女儿家,多注意一些,总归是没坏处的。
往后即便这事传出去了,别人也都得说她顾家教养好,规矩佳。
这样的话,她最喜欢听了。
普云大师伸手搭上安笙腕间,凝神诊脉。
片刻后,大师收回手,对徐氏等道:“老夫人、夫人放心,安笙没什么大事,就是耗神太过,所以才会如此虚弱,要好生将养才行。”
“劳烦大师了,老身定会让人好生照顾安笙的。”徐氏闻言忙做下保证。
“老夫人太客气了。”普云大师还了个佛礼,“那贫僧留下个药方,还请老夫人命人照着方子替安笙煎药吧。”
“当然,多谢大师慈悲赐药。”
徐氏话音刚落,郑妈妈就很有眼色地请普云大师去一旁写药方。
普云大师去桌边写药方去了,徐氏和方氏一左一右凑到床边,对安笙和颜悦色的关怀起来。
安笙受宠若惊地一一应着,似乎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会辜负徐氏和方氏的一番盛情。
药方写好后,普云大师刚一站起身,徐氏立即停了口,转过头来,对大师道:“老身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大师可否答应?”
普云大师捻着佛珠的手一顿,随即转过身来,面向徐氏。
“老夫人请讲。”
徐氏见普云大师应了,忙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老身年初在弘济寺请了一尊菩萨,想劳烦大师帮忙诵一篇心经,求个家宅安宁。”
徐氏说完这话,便提着口气等待大师的回答。
普云大师亲自上门来,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她不能轻易放过,能让普云大师亲自为她诵经,就是姿态做得再低,她也愿意。
思及此,徐氏的腰背不由弓得更弯。
方氏见状也只得跟着弯下腰去,做出一心求佛的样子。
屋内的气氛似乎凝了一瞬,四周都静悄悄的,好像大家都在屏息等待普云大师的回答。
安笙低着头,仿佛没什么存在感。
下一刻,就听普云大师道:“老夫人一心向佛,贫僧愿替老夫人诵经一篇,圆老夫人之愿。”
“大师此话当真?”
徐氏闻言面上瞬间一喜,直起身来定定地盯着大师。
“出家人不打诳语。”
“对对对,大师乃得道高僧,自不会诓骗我等,那,那老身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待会儿便请大师移步佛堂诵经祈福。”
徐氏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几乎有些失了方寸,匆匆忙忙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由分说地拽着方氏走了。
方氏自不愿跟徐氏离开,但又反驳不得,因而只好将希望寄予她安插在玉笙居的几个人了。
徐氏这个老虔婆,面上做出一副忘乎所以的模样,却将盼夏留在了玉笙居,怕别人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呢!
方氏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玉笙居渐行渐远的院门,转头快步跟上徐氏的脚步,化被动为主动,手腕一翻,反手扶上了徐氏的手臂。
然后,得体又不失亲近地笑道:“娘,您慢些,当心脚下。”
走着瞧吧,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第二十四章:暗信
徐氏走了,盼夏却被留在了玉笙居。
普云大师有话也不能明着跟安笙说,便只道:“你安心照我开的方子吃药,万事不必逞强,自有缘法。”
安笙眸光闪了闪,颔首答说:“徒儿知道了。”
大师点点头,没有再跟安笙说什么,转身出了内室。
盼夏见状忙向安笙福了福身,然后跟着大师走了。
郑妈妈出去送人,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在门口对紫竹和雪蝉道:“你们俩守着门口,若没什么要紧事,不许人来打扰二小姐休息。”
“是,妈妈。”
紫竹和雪蝉都明白郑妈妈的意思,忙脆声应了她的话。
院中正在洒扫的两个婆子和一个小丫鬟,闻言偷偷地递了几个眼色,然后又开始各忙各的,看似并无交谈。
郑妈妈回到内室后,便直奔床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交给安笙。
“小姐,这是大师写药方的时候,交给奴婢的。”
安笙忙接过信,展开来看。
她就知道,师傅不会无缘无故特地来永宁侯府替她诊脉。
此次替陆铭施针,她虽耗神不少,但也没有损及根本,师傅不可能看不出来。
“大师也太厉害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信交给郑妈妈!”青葙低呼了一声。
郑妈妈笑了笑,“大师的能耐,自不是你我可比的。”
“妈妈您也很厉害,能在老夫人和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得若无其事,青葙佩服。”
郑妈妈听了青葙的夸赞,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片刻后,安笙看完了信,便捏着笺纸坐在床上发愣。
青葙和郑妈妈对视了一眼,然后郑妈妈上前一步,问道:“小姐,大师信中可说了为何让您替陆家大公子治病?”
安笙看了看郑妈妈,点头道:“说了,师傅说,我的命数改变于此。”
郑妈妈和青葙听完更加糊涂。
小姐的命数还会改变吗?
“师傅说,让我不必过于在意,天道缘法,一切自有定数,让我顺其自然,我也无意探究此事,倒是师傅交代的另一件事,让我更为在意。”
“是什么!”青葙急道。
能让小姐这么在意的,一定不是小事。
“师傅让我留意陆家那位郑郡君,三日后的动向。”
“这又是为何?”青葙大为不解。
郑妈妈说:“既然大师特地交代,自然就是有原因的,小姐,您可得听大师的。”
“我知道,”安笙点点头,想了想,然后对郑妈妈道,“妈妈明日替我跑一趟西市,找一个叫胡大的人,让他将郑郡君次日的动向给我查清楚,你告诉他,此事务必保密,办妥了,我会帮他治好他女儿。”
郑妈妈闻言愣了片刻,然后猛地点点头,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反正她家小姐一向如此,别人知道的她知道,别人不知道的她也知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不就是个人么,小姐想知道,自然有她的法子,她照着小姐的吩咐行事就是了。
安笙知道郑妈妈心里有疑惑,不过她也没打算解释。
这种事,本来就无法解释的。
她总不能跟郑妈妈她们说,她只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所以对很多事情、很多人都预先知道吧?
既然不能说,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
郑妈妈下去熬药去了,青葙照安笙的吩咐将信笺烧干净。
烧完了信笺,安笙便对青葙道:“你去一趟前院,偷偷听一听,那边可有在传梁无道什么谣言。”
“是,小姐。”青葙福了福身,然后提起裙摆快步走了。
一提起梁无道,她就满肚子气。
那个二世祖、登徒子,还妄想娶她家小姐,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昨日的事情一出,他必定声名全无,她就不信,老夫人和侯爷还能答应大夫人将小姐嫁给他!
青葙走后,屋内便只剩安笙一人。
安笙靠坐在床上,静静揣摩普云大师信中所交代的三件事。
不错,正是三件,还有一件事,安笙没有跟郑妈妈和青葙说。
师傅信中说,半个月后,宫中会有一位“贵人”请她去治病,让她准备好,不必故意藏拙......
宫中的贵人,请她治病?
安笙总觉得,师傅这些话中,还另有玄机。
给陆铭治病的这件事,她总觉得师傅是一早就有这个想法的,否则三年前,怎会突然教她飞云针法?
这飞云针法,需得辅以内力,才能学成,可普通人家的女子,无故怎会去修习内力?
她总觉得,许多事,师傅好像都知道,但师傅没说,她也不好多问。
眼下倒是郑郡君这件事,让她更为在意。
她倒是想要看看,自己救了这位郡君的宝贝儿子一命,她打算对自己做些什么?
......
半个时辰后,青葙回来了。
“小姐,云公子办事果真靠谱,昨日弘济寺山门前的那件事,已经传遍了,府里的奴才们私下都在议论此事,那梁无道的丑事,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依奴婢看,老夫人和侯爷说什么也不会再认这门亲了。”
安笙点点头,倒是没有青葙那么兴奋。
这还不够。
只要宫里那位梁贵人不倒,梁家就还有依仗,顾家就轻易不敢与其硬碰硬。
梁贵人现在还算得宠,所以梁家才敢纵容梁无道横行无忌,距离梁贵人失宠,还有...还有多久来着?
“小姐,您想什么呢,您听到这个消息,都不高兴吗?”青葙不解地看向安笙。
她怎么总感觉,小姐其实并没有将梁无道放在眼里?
不过想想也对,小姐凭什么将那个登徒子放在眼里,他可没有一点配得上小姐的地方!
要她说啊,小姐将来若是嫁人,倒不如考虑云公子。
云公子多好啊!
长相家世、人品学识、谈吐魅力,样样不俗,哪一样拎出来,都比那梁无道强上百倍。
最最重要的是,云公子待小姐也好,小姐与他又挺投缘的,这样一看,二人好像还真是蛮相配的!
“笑什么呢?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也说出来与我乐乐。”安笙见青葙偷偷窃笑,便问道。
第二十五章:西市
南诏商贸发达,其中以都城邺京最为兴盛。
邺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市场不胜枚举,其中以西市最为特殊。
因为这西市,是专供外来商人行商的区域。
当然,西市内不止有外来商人的店铺,南诏国的百姓,也有许多在此开设商铺做生意的。
西市人口繁杂,所以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一般情况下,邺京城内的富贵之家,是不会让下人们到此地来买东西的,除非,是为了贪图新鲜。
郑妈妈今日,正是应安笙的嘱咐,来贪这个“新鲜”的。
一大早,西市内便已经能听到阵阵喧闹的吆喝声,茶肆酒馆、朝食铺子都已经打开门板,做起了生意。
只不过,他们的生意做的比较特别,主要的顾客,来自于西市内那几家声色之地。
郑妈妈微微伸出头去,向闹哄哄的西市街道里望去。
一同而来的婆子拽了她一下,低声道:“快去买菜吧,去晚了,剩下的就不新鲜了。”
郑妈妈闻言收回视线,对那婆子道:“要不你先去买菜,我进去一趟,听说这西市里有一家小店,胡饼做的非常好,二小姐就喜欢吃饼子,我想给她买两个带回去。”
“这......”
“我买好了就去找你,你在咱们常去的那家摊子前面等我一会儿,如何?”郑妈妈看出那婆子的犹豫,当即从袖中掏出一角碎银,塞进那婆子手中。
那婆子接了银子,用手捏了两下,含笑点点头,“那好吧,你快着点儿,别耽误时辰。”
“放心,我买好了就去寻你。”
西市内有一家很小的店铺,是个胡人开的,专做胡饼,每日只在清早卖两个时辰,逾时不候。
远远的,就能看见胡家饼店那藏青色的幌子。
郑妈妈不由加快了脚步。
很快,就到了胡家饼店前面。
郑妈妈抬头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店,门脸很小,以致于里面有些暗,看不大清楚情况,但是外面的摊口前却排起了长龙,昭示出这店的兴隆生意。
郑妈妈没看到安笙口中描述的那个人,只能先进了店铺里面。
一进去,便有个高鼻黄发深眼窝的异域女人迎上来,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汉话,招呼道:“您好,请问要吃些什么?”
店铺里面并没有客人,也不见其他伙计,只有这个女人。
郑妈妈靠近了一些,低声道:“我找胡大。”
那女人闻言高耸的眉峰便紧紧皱了起来,然后上下打量了郑妈妈几眼,说:“等着。”
说完这话,女人就走了。
郑妈妈还没明白她为何一下子冷淡了下来,就见后头厨房的方向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应该也是个胡人,发须浓密,皮肤黝黑,右眼下,有一条刀疤蜿蜒横贯整个右侧脸颊。
就是这个人了,这就是小姐口中的胡大了。
“你找我。”
胡大走到郑妈妈面前,一开口,竟是一腔流利而标准的南诏官话。
郑妈妈心中一惊,随即点点头,然后将一个钱袋递给胡大。
胡大伸手接过来,掂了掂,然后问道:“什么事,说吧。”
郑妈妈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这才靠近胡大,将事情说了。
胡大听完后,便皱了眉。
片刻后,他才又道:“事情太难,报酬不够。”
郑妈妈立即道:“这只是定金,真正的报酬,在后面,我家主子说了,你若办妥了这事,她会帮你治好你女儿,条件是,这事你必须亲自去做,必须保密。”
胡大闻言眼瞳瞬间张得老大,目光凶狠地看向郑妈妈,“我凭什么相信你!”
郑妈妈竭力镇定,“凭你找了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你女儿。”
胡大眼神更冷,那模样似乎想要将郑妈妈生吞活剥了。
片刻后,他才咬牙道:“你最好别骗我。”
郑妈妈压下狂跳的心,肯定应道:“我家主子,从不骗人。”
她家小姐确实不常骗人,她这话,也不算错,祈祷小姐这回真的没骗人吧......
“成交!”胡大收回钱袋,对郑妈妈道,“明日申时,来取消息。”
说完这话,胡大就径自回了厨房,没再理会郑妈妈。
郑妈妈捂着胸口急急地喘了两口气。
这人也太凶了,特别是那两颗略淡的瞳仁,定定地盯着人瞧的时候,简直要吓破她的胆。
厨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但不是南诏的官话,郑妈妈也听不懂,喘了两口气,缓过来了,她就赶紧离开了铺子。
出去以后,外面排队的人少了许多,郑妈妈忙走到摊口前,买了几个胡饼,然后快步离开了西市。
半个时辰后,郑妈妈跟另一个采买婆子回到了永宁侯府。
二人在前院分开,郑妈妈直接回了玉笙居。
不多时候,听雪堂便去了一个婆子,仔细一瞧,正是玉笙居的粗使吴婆子。
袭香亲自接待了吴婆子,问了两句话,便带着她去了方氏的正房。
“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回过夫人的话,再叫你进去。”
将吴婆子留在外堂,袭香自己快步进了内室。
“夫人,玉笙居的吴婆子来了。”
方氏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叫她进来。”
“是,夫人。”袭香福身行了一礼,然后出去将吴婆子叫了进来。
吴婆子跟袭香进了内室,也不敢乱看,先跪下给方氏磕头问安,然后听见方氏叫起,才敢站起身来。
“有什么事,说吧。”方氏的声音淡淡的,听上去似乎有那么点儿漫不经心。
可吴婆子却不敢怠慢,忙将玉笙居各人一早的动向汇报了一遍。
“你说,那丫头一大早打发婆子去西市买胡饼?”
吴婆子听见方氏问话,忙点头答道:“回夫人,正是。”
方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事有哪里奇怪,只得让吴婆子先回去了。
“上不了大台面的东西,喜欢的吃食都这般粗俗。”想到安笙要吃的东西,方氏一脸的嫌恶。
那些未开化的胡人做的东西也喜欢吃,顾安笙注定就上不了大台面。
就算有了普云大师做师傅,也还是一样,她顾安笙的命,注定轻贱!
第二十六章:老道
三月阳春,和风习习,紫霞山下,关山樱正在盛放,远远望去,灿似云霞。
陆家长房大公子在弘济寺上住了整三日,方才随其母下山。
路遇樱花林畔,闻得芬芳,忽然有了几分兴致,遂叫丫鬟下车去摘一束香花来看。
其母郑氏闻听儿子派人去摘花,当下大喜,拽着心腹婆子的手喜极而泣。
“妈妈您听见没有,铭儿叫人摘花给他看呢,可怜我儿,有朝一日,竟也有了赏花的闲情逸致了。”
“大少爷有了这等雅兴,是好事,夫人您该高兴才是啊。”江妈妈握着郑氏的手,含泪劝道。
“我知道,我这就是高兴呢!”郑氏说着,便含泪笑了起来。
然后,擦了下眼睫上的泪珠,又对江妈妈道:“妈妈,你快告诉他们,铭儿喜欢看那花,叫他们直接挖一株带回府里去,就种到铭儿的见山楼,好让铭儿日日都能看见。”
“哎,奴婢这就吩咐他们去办。”
江妈妈欢声应了,然后喊来前面的府卫,吩咐他们去挖一株樱花树。
府卫们闻言犹豫了一瞬,没有立即听命行动。
江妈妈见状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低声道:“郡君的脾气你们也知道,老太君平日都让着我们郡君三分,难得她今儿高兴,少爷又有兴致,挖株樱花树又怎么了,值当你们这般犹豫不决么?当年这片樱花林还是陆家出资种下的,如今长成了,难道连挖一株回去都使不得了!”
府卫们听了江妈妈这话,哪里还敢犹豫,忙转身挖树去了。
陆铭见丫鬟摘花回来,马车却迟迟未走,不免奇怪,遂问:“宛筠,怎么还不走?”
宛筠忙答说:“是郡君吩咐给少爷挖一株樱花树回去,回头好种在院子里,让少爷日日都能看见。”
陆铭听了这话,眉心皱了皱,没再说什么,只是撩起车帘向外看了看。
恰巧一阵山风吹来,夹杂着几分寒气,陆铭受不住,又轻轻咳了起来。
宛筠吓得忙放下帘子,将狐裘大氅给陆铭往上拽了拽。
“少爷您当心,您才刚好一点儿,大师交代了,可受不得半点儿风寒。”
陆铭以拳掩口,轻轻地咳着,也没去反驳宛筠的话,只是眉尖皱得更深。
过了一会儿,挖好了树,马车又缓缓行驶了起来。
陆铭看着被宛筠插在白色瓷瓶中的粉白樱花,心头忽然划过一丝厌恶,遂偏过头,不再看了......
一个时辰后,陆铭和郑氏一行回了护国公府。
还没等陆铭下马车呢,包裹严实的软轿就已经抬到了他的马车前。
陆铭裹着大氅由丫鬟扶下了马车,连府门前的照影壁都没看清,便被扶进了软轿,匆匆抬回了见山楼。
郑氏去给老太君请安去了,不过也没待多长时间,说了会儿话,便退出来了。
离开荣禧堂,郑氏便匆匆回了自己的栖霞苑,然后命江妈妈找出一个小匣子,只带着江妈妈和芳翠,就又出了门。
老太君魏氏和国公夫人林氏听说郑氏又匆匆出门去了,都有些奇怪。
但由于郑氏这些年时常这样神神叨叨地匆忙出门,所以二人也都习惯了,只以为她还是为了陆铭的身子,便也没放在心上。
郑氏带着江妈妈和芳翠,直奔北华街而去。
到了北华街,主仆三人便下了马车,然后熟门熟路地进了一条窄巷。
这条窄巷的尽头,有一户人家,门口横梁上的装饰,与别家都有不同。
其梁上正中位置,挂着一个八卦镜,悬于中空,正对着巷口。
江妈妈上前敲响了院门。
不多时,便有一小童,前来打开院门,见是她们主仆三人,忙好生将她们请了进去。
郑氏主仆在里面待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方才出来。
郑氏出来的时候,满面喜色,眼角眉梢都带着掩藏不住的喜气,一面走,还一面跟送她出来的,那身着道袍的老道士有说有笑。
那道士穿着一身藏蓝道袍,留着灰白长须,两颊微微凹陷,眼眶外凸,端的是一副凶恶尖刻之相,口中却满是慈悲,舌灿莲花,说得郑氏心花怒放。
“天师请留步,信女所求之事,便都仰赖天师帮忙了。”行至院门口处,郑氏停下来,对那道士虔诚一拜,客气道。
道士拈须一笑,“夫人客气,您放心,待贫道今夜开坛做法,定会替公子与那位姑娘合个好八字的。”
郑氏闻言面上喜色更盛,又虔诚地拜了一拜后,才带着江妈妈和芳翠转身离开。
郑氏主仆走远后,那接人的小童困惑地看向道士。
“师傅,您不是说过,陆家那位公子的八字,无人能与之相合吗?那您为何还答应那位夫人,说替她家公子和那位姑娘合个好八字?”
道士闻言脸色立即变了,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这才狠狠敲了小徒弟的脑袋一下。
“无知小儿,休得胡言!”
“哦。”小童无故被打,委屈地揉了揉头顶,恹恹地应了一声。
“关门!”道士又横了小徒一眼,留下这话,便甩袖回去了。
小童背着道士,偷偷撅起嘴巴嘟囔了两句,方才关紧了院门。
院门关上后,窄巷内又恢复了静谧。
片刻后,有一阵疾风,呼啸而过,惊得旁边人家院中的狗儿,狂吠不止,被主人家呵斥之后,才呜咽一声,又趴回了窝内。
未时半,永宁侯府玉笙居的郑妈妈,又被其主安笙派到西市买胡饼去了。
听雪堂和松鹤堂两边几乎同时收到了消息,然后,又同时派出了人,暗中跟着郑妈妈去了西市。
因来过一回,又有了安笙的叮嘱,郑妈妈这一回比昨日还要镇定许多,一路上不急不缓,进了西市后,便直奔胡家饼店而去。
胡家饼店晚上是不做买卖的,郑妈妈进去后,软磨硬泡地求了许久,才让店主答应将自家留着吃的胡饼分了一半,卖给了她。
郑妈妈拿着得来不易的胡饼,兴冲冲地往回走。
谁知还没走出多远呢,就被忽然冲出来的两个人,给撞倒了。
第二十七章:密信
西市向来人流杂乱,街边各式铺子林立,街道上往来的不光是南诏人,还有诸多外来人口。
这些人大多来自西域等地,有来南诏走商的,也有是在此地经营店铺的,这些外邦人大都身高体健、粗壮结实,在街上走动起来,总是会挡了大半地方。
郑妈妈被人撞倒在地的时候,就正逢一小伙外邦人走动之时。
顷刻间,郑妈妈便被涌动的人流淹没了踪迹。
好歹她从前做惯了粗使伙计,嗓门够大,大喊了一声,才没被这些人踩踏了身子。
可她没被踩着,原本捧在手里的那兜子胡饼,却被踩了个结结实实,一瞬间便碎了满地。
郑妈妈在一个番邦妇人的搀扶下爬起了身,看着满地的碎屑,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那番邦妇人看了看郑妈妈,又看看地上的胡饼碎屑,操着一口磕磕巴巴的南诏官话安慰道:“明日再来,赶早来吧,胡家饼店,晚间不卖胡饼。”
郑妈妈闻言脸色更苦,但也无奈,谢过那妇人之后,满脸懊丧地走了。
郑妈妈走后,隐于人群后方的两名男子,也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约摸着半个时辰后,郑妈妈赶回了永宁侯府。
急巴巴地回了玉笙居后,郑妈妈便奔到安笙房里“请罪”去了。
这头郑妈妈哭哭啼啼地请罪道饶,那头松鹤堂和听雪堂里也分别收到了消息。
派去跟着郑妈妈的人回来后,皆说郑妈妈当真只是去西市买胡饼,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徐氏和方氏闻言都放了心,只是其后的反应,却又稍有不同。
徐氏想了想,吩咐盼夏让松鹤堂的小厨房单做一份胡饼,给玉笙居送去。
而方氏,则轻哼一声,面上透出几分不屑,倒是再没做其他表示。
不多时候,盼夏带着人,拎着个小食盒,去了玉笙居。
盼夏去的时候,正见到郑妈妈红着眼眶从房内出来。
正待说些什么,又见安笙紧随其后,被青葙扶着走了出来。
盼夏忙堆满笑意,迎了过去。
“奴婢见过二小姐,二小姐身子还未好,可要当心啊,老夫人听说二小姐想吃胡饼却没吃上,特地叫奴婢吩咐松鹤堂的小厨房做了些,让奴婢给二小姐送来。”
说着,盼夏便亲自将食盒放到桌子上,然后将里面的胡饼拿了出来。
“劳烦祖母惦记,”安笙靠在青葙肩上,虚弱又有些不安地笑了,“都是我贪嘴,让祖母挂心了。”
盼夏闻言忙笑着说:“二小姐多虑了,老夫人一向慈心,惦记您也是应当的,您万别放在心上,老夫人交代了,若二小姐喜欢吃,便派人传话给奴婢,奴婢叫她们日日做了给二小姐送来。”
“累祖母挂心,是安笙的不是,多谢盼夏姐姐,安笙身子不便,还请姐姐代我跟祖母问个好,谢过祖母恩德。”
“二小姐折煞奴婢了,您的话,奴婢必会带到,”盼夏含笑应下安笙的话,然后屈身又行了一礼,温言道,“二小姐身子骨还未恢复好,奴婢也不多打扰,便先告退了。”
安笙忙吩咐紫竹,“快去送送盼夏姐姐。”
紫竹应了一声,然后赶紧跟着盼夏出去。
青葙和郑妈妈也扶着安笙回了内室。
进到内室后,青葙才低声道:“老夫人这是何意?”
安笙看着郑妈妈手中那碟胡饼,淡淡地笑了。
“自是敲打我呢,好让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许我私下搞小动作。”
青葙闻言面色冷了冷,看着那碟胡饼目露不善。
安笙却没什么太生气的感觉,只对郑妈妈道:“这会儿不会再有人来了,妈妈将信拿出来吧。”
“是,小姐。”郑妈妈颔首应了一声,然后自怀中掏出一张纸,交给了安笙。
那纸张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寻常用来包点心的油纸,可安笙她们都知道,实则并非如此。
这纸张,乃是安笙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只有安笙知道,如何才能将字迹书写上去,也只有她知道,如何再去辨认上面隐藏的字迹。
早在昨日,郑妈妈头次去买胡饼的时候,就已经将这纸张和特质的药水笔交给胡大了。
徐氏和方氏昨日没有派人跟着郑妈妈,早已失了先机,即便今日再派人拦路故意撞倒郑妈妈,将所有胡饼踩碎查看,也查不到半点特别之处。
因为那些胡饼,当真就只是普普通通的胡饼而已。
安笙接过纸张,对青葙道:“将药水取过来。”
“是,小姐。”青葙颔首应了一声,转身去床边的矮柜中取来一个小瓷瓶。
安笙将纸张放进铜盆,然后接过青葙递过来的瓷瓶,将药水缓缓倒在了纸张上。
片刻后,原本空无一物的纸张上赫然出现了几排小字,甚为端方工整。
安笙将纸张捞出,然后让青葙将盆中的药水先拿出去倒掉,接着看向那纸上的小字。
纸上的字并不大多,扫过几眼便能全部看完。
安笙看完后,便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郑妈妈和倒药水回来的青葙见她这样,都急得不行,忙齐声问她。
“小姐,怎么样,那胡大可打探清楚了?”
安笙将纸张递给二人,道:“你们自己看吧。”
郑妈妈和青葙忙接过纸张,细细看来。
片刻后,郑妈妈忍不住啐了一口,“这位郡君怎的如此恩将仇报!”
青葙虽未说话,但也同样一脸愤慨,一双美目瞪着那纸张,目光灼灼,似乎要将那纸烧穿。
“小姐,您可不能任由她胡作非为,陆家那位大公子,可并非良配啊!”郑妈妈见安笙一直不说话,急得忙道。
小姐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大夫人做计要让小姐替嫁给梁家那个二世祖,现如今陆家那位郑郡君又想使计让小姐嫁给她儿子,这些人都凭的什么,这般算计小姐!
那位郑郡君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莫不是见小姐救了她儿子一回,就此想要赖上小姐了?
当真是好人做不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第二十八章:特殊的出府方氏
“小姐,郑妈妈说得对,您可不能由着那位郑郡君胡作非为,这是您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由着她算计!”
青葙又急又气,右手狠捏着信纸,贝齿用力,险些将下唇咬破。
安笙见了忙对她说:“别咬了,你将自己的唇咬破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她们,先去将信烧干净。”
“小姐......”青葙见安笙并不着急,忍不住还想再劝。
郑妈妈却看出点儿眉目,对青葙使了个眼色,道:“先照小姐的吩咐做。”
青葙欲言又止,但也知道自己手中的信万不能让旁人看见,于是赶紧先去将信纸烧干净了,然后拿油布包了,打算入夜再出去埋掉。
处理好了信纸,青葙就站到安笙身边,眼巴巴地瞧着安笙。
安笙给她盯得心里直发毛,只得无奈地道:“待入了夜,你同我出去一趟。”
青葙闻言面上一喜,笑容瞬间绽开,随即又敛去,压抑着喉间的喜气点头应道:“知道了,小姐。”
她就说么,小姐怎么会任由别人算计她的婚事,大夫人不行,那位什么郑郡君就更不行了!
酉时末,永宁侯府内院落锁的梆子声传入各房各院。
没过一会儿,整个内院的灯便熄了大半,偌大的内院隐在外院的灯火下,影影幢幢。
安笙房里的灯火也熄了,她睡觉一向不喜人多候在门口,今夜亦然。
更何况,现如今这府里谁都知道她弱得连床都下不得,故而除了紫竹和雪蝉,其他人也没有真心愿意守在门口值夜的。
折腾了一日,巴巴地盯着人,也是极耗心神的,所以玉笙居院里的几个婆子并小丫鬟们见正房的灯灭了,便也都相继回房睡下了。
哪知刚睡下没多会儿,便闻见一股甜香,丝丝缕缕,甚是好闻。
可还没来得及细闻这香味从何而来,几人便沉沉惚惚,彻底睡死过去了。
与此同时,玉笙居西面下人房的窗根儿底下,匆匆闪过两道人影,因着天黑,也看不清楚到底是谁。
片刻后,青葙和郑妈妈赶回安笙房里,齐声道:“小姐,成了。”
安笙淡淡地点点头,尔后轻笑道:“那咱们走吧。”
“嗳,小姐。”青葙挺着胸脯应了一声。
那架势,活像是要跟安笙出去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也不对,谁又能说,她们主仆俩待会儿要做的事,就不是件大事呢?
“小姐,青葙,你们千万小心。”郑妈妈将二人送到玉笙居院门口,不放心地嘱咐道。
安笙拢了拢头上的帷兜,低声应说:“妈妈放心,你先回去吧,我会赶在约定时辰回来的。”
说罢,便带着青葙沿着墙根匆匆走了。
前面曾说过,永宁侯府宅院系当年太祖皇帝所赐,因而占地颇大,但如今侯府荣光早已不复当年,所以很多地方便荒废了。
安笙前世虽只在永宁侯府待了三个年头,却无意间勘破这府中内外格局,如今倒正方便了她行事。
大宅门里阴私多,见不得光的地方自然也多。
安笙带着青葙走的,正是永宁侯府最见不得光的一处地方。
青葙别的不怕,却独怕那牛鬼蛇神,是以从入了这荒废的院子,便紧紧地抓着安笙的手,头也不敢多抬。
安笙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这世间远有比鬼神骇人多的东西,你又没做亏心事,怕这些东西做什么。”
青葙哆哆嗦嗦地胡乱应了一声,然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显见是想要快些走出这院子。
安笙知道她怕这些,也不勉强,只带着她,再走快了些。
好在这院子不算太大,没一会儿,主仆俩便走到了这院子的后门。
年久失修,那后院门的木头早就朽败不堪,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开了。
安笙没有停留,带着青葙快步出了院门,往前再走没多远,便是永宁侯府外院的一处偏门。
这处偏门久无人打理,上头一把铁锁锈迹斑斑,给人一种一扯便能扯断的感觉。
可安笙不会真的以为,那有小孩手臂大小的铁锁会真的一拽就开,别再拽不开,倒引来永宁侯府的府卫,可就麻烦了。
她既来了此处,自然就有更好的出门法子。
当然了,有时候理想和现实之间,自然也会有几分差距的。
咳,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对,不拘小节......
“小姐,您不会真让奴婢从这里出去吧?”青葙一脸不情愿地看着脚边那个不算太大的洞口。
真不是她多想,这真不是,给那啥准备的洞么?
安笙掩饰地咳了一声,“你别多想,此处,其实是我那位三叔小时候偷跑出府命人挖的,只是时间久远,他如今年岁也大了,故而可能忘了这个地方,也没叫人填上,如今岂不正成全了你我。”
青葙看了看安笙,又看了看脚边那洞口,默默叹了口气。
好吧,她就知道话本里写的都是骗人的,什么动不动飞身越过一丈高墙,哪有女儿家功夫那般高深的。
这般想着,青葙认命地蹲下去,从那洞口小心挪了出去。
幸好,这洞口还不算太小,她蹲着慢慢蹭一蹭,也就挪腾出来了。
否则大半夜的,叫她带着小姐爬洞出府,不对,是小姐带着她,实在有损小姐高大光辉的形象啊!
青葙出去后,安笙便没什么心理负担地从那洞口挪腾出去了。
不过是个洞而已,她又不是那些万事讲究不折腰,将气节看得比命重的君子,她不过是个,努力想要掌控自己命运的小女子罢了。
活着已是不易,哪有心思计较这些。
出了侯府,安笙和青葙主仆便加快脚步一路向北疾行。
此时有些功夫底子的好处便看出来了,至少走这么快,也没见二人有气力不济的情况出现。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赶到了北华街。
安笙凭着前世记忆,很快便找到了胡大信中所说的那条窄巷,然后带着青葙快步进了巷子,直接往窄巷尽头而去。
第二十九章:明晃晃地威胁
到了窄巷尽头那户人家门前,青葙便上前去叩响门扉。
铛铛挡三声响过,却久久不见人来应门。
青葙还想再敲,却被安笙伸手阻止了。
无人来应门,那更好。
安笙抽出袖中的短匕,走上前去,将匕首插进了门闩上。
稍稍用些巧劲一拨,那门闩便应声掉落,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安笙和青葙忙放轻了脚步进了院子。
......
与此同时,屋内。
“少爷,有人来了!”一藏蓝劲装男子低声向堂中站着的黑衣男子道。
他二人都以黑巾覆面,显见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黑衣男子闻言眸光闪了闪,忽然俯首靠近趴在地上的老道,如隼般锐利的目光直瞧进老道眼中,将老道吓得浑身抖得更加厉害。
片刻后,他才冷声道:“记住你自己的承诺,明日若敢胡说八道,定来取你性命!”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老朽不敢,绝对不敢乱说一个字。”老道听了男子的话,忙不住地磕头求道。
黑衣男子冷冷地瞥了老道一眼,然后对自己的属下打了个眼色。
属下意会,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内堂,从卧房里面的窗口跳了出去。
跳出去后,二人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飞身上了房顶,落在正堂上方位置,伏身揭开了一块瓦片,低头看去。
方才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外面来的人有些功夫底子,但是并不高,他二人若刻意收敛了气息,自能不被来人察觉。
如此时辰来这里,由不得他们不怀疑。
正堂内点着油灯,安笙和青葙以为屋中还有别的客人,不敢掉以轻心,遂放慢了脚步,沿着墙根小心地靠近正堂的位置。
好容易挪到了窗边,却听不到里面有何动静。
等了片刻,安笙觉得事情有些蹊跷,遂用手指点破了窗上的棉纱,小心地看向屋内。
视线转了转,定在堂中。
只见她要找的那个老道,正死狗一样靠在椅子腿上喘着气,面上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
安笙收回了视线,蹙起了两弯好看的柳眉。
果真有蹊跷。
“小姐,怎么了?”青葙见安笙表情凝重,遂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用气声问道。
“有人来过。”安笙同样低声回道。
青葙捂住嘴巴,瞪圆了眼睛,然后伸手指了指屋内。
安笙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快步向正堂门口走去。
既然来了,就断没有这么回去的道理,为了她自己的命运,前面便是龙潭虎穴,她也得闯一闯。
青葙见了赶忙跟上。
主仆俩一前一后进了屋。
脚步声惊醒了还坐在地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老道士。
许是刚才被那两名男子吓得狠了,此时再听见脚步声,那老道不由自主地便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然后也不等看清楚来人,便磕头哭求道:“好汉饶命,少侠饶命,小老儿就是混口饭吃,真的再也不敢胡说骗钱了,求你们饶了我这条贱命吧!”
咚咚咚的磕头声格外的响,可见这老道磕得“心诚”。
安笙和青葙互相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解。
老道磕头求了半天,也不见来人吱声,只好提着胆子偷偷地抬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才知道,原来来人并非刚才那俩人。
老道不由松了口气,刚要放松放松,却忽然又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再出。
他今晚是触怒了哪路天神,怎么接二连三被人用刀驾着脖子!
“女...女...女侠饶...饶命......”老道抖着声音恨不能仰天嚎啕一场。
青葙闻言手不禁一抖,匕首又向前推进了几分,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老道颈间的皮肤。
安笙给了青葙一道安抚的眼神,然后轻笑道:“张天师好眼力。”
她跟青葙刻意伪装过,却一眼被这老道识破真身,可见是个有些眼力的。
不过安笙知道这江湖术士的老底,也知道他的眼力是如何练就的,可没有真心敬服他的感觉。
花丛间、脂粉堆里穿梭练就的眼力,有什么可称道的。
张天师一下被人点破身份,心里就有了几分计较。
能一下道出他身份名号的,可见是个熟人。
他熟悉的女人,又拿着刀对着他的,那可能就只有一种人了。
思及此,他忽然不害怕了,面上甚至挂上了涎皮赖脸的笑。
“呦,这是寻芳楼的翠儿啊,还是万花楼的莺儿?又或者是春风阁的百香?这娇滴滴的瓷白柔荑,可不是拿着刀子的,快挪开了去,爷今夜受了惊,没工夫陪你们玩这等把戏,有这功夫,倒不如去床上替爷压压惊了!”
说着,张天师就要伸手去握青葙持刀的手。
啪!
一个巴掌将张天师的老菊花脸扇到了一边。
接着,又一个巴掌,又把他那一脸褶子扇向了另一边。
青葙狠狠地瞪着张天师。
这个口出狂言的老匹夫,要不是小姐出手快,她定然用手里的刀将他舌头割下来。
竟然用这等下流狎玩的口气说她!
安笙那两巴掌用足了力气,扇的自己手都隐隐有些发麻,更别提张天师这个被打的了。
他缓过神来之后,就去唆了唆自己的后槽牙,然后便发现,刚才就有些松动的那颗犬齿,彻底掉了下来!
张天师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还沾着血的犬齿,怒意登时涌上头顶。
可惜,还没等他动弹呢,安笙的一句话,就将他彻底钉在了当场,连那鼓起的几分怒意,也被彻底消了个干净。
“你再动一下,我保证,你掉的可不只是一颗牙了。”
匕首的寒意逼近胯间,张天师整个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喘了,整个人彻底萎了下去。
安笙见他消停了,这才轻声问道:“听说,张天生今日接了一桩大差事。”
女孩子的声音明明那么柔软可亲,平易近人,可胯间的那把寒刃却与她此刻的温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张天师不敢有片刻的停顿,分毫的隐瞒。
“是是是,姑娘想要小老儿做什么,您尽管吩咐,只求您万别冲动,万别冲动!”
第三十章:威胁太大,不敢不从
安笙闻言轻轻笑了。
片刻后,她才道:“这话该我问天师才对,天师自己答应了什么,难道忘了不成?”
张天师听罢一愣。
心中瞬间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但随即,又觉得不可能。
哪有高门大院里的闺阁小姐会大晚上出门,来他这里拿刀威胁他的?
他不信!
可若不是,又有哪个女子,会这时候为了这件事来找他呢?
莫不是陆家那位大少爷的爱慕者?
好像也牵强了点儿。
那陆大少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身子骨还不如他这个老头子强健,难道还真能有哪家的娇小姐愿意嫁进去守活寡?
也说不定啊......
那陆家是何等门庭?
乃是膏粱为食、锦绣做衣的南诏第一名门,还真就说不准,有那小门小户的女子,为了荣华富庶愿意嫁进去呢!
这般一想,张天师忽然觉得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人也没那么害怕了。
眼前这姑娘所求,倒是与方才那两个武艺高强的侠士的要求不谋而合,自己倒也省事,自痛快答应了她就是。
须知万事都没有命要紧。
“姑娘有何吩咐,小老儿必当遵从,您且请讲。”张天师稳了稳心神,如是道。
安笙定定地看了看张天师,尔后问道:“听说天师应了那位夫人,要替她儿子和一位姑娘合个好八字,批个天作之合的好姻缘?是也不是?”
“是。”张天师不敢隐瞒,小心地点了点头。
安笙又轻笑了一声,“那天师可仔细替二人合过八字了?”
张天师目光闪了闪,继续点头,“合过了。”
“哦,如何?”安笙挑了挑秀眉,问道。
“相生相克,极为不合,若强行结缘,必有一方早早折损。”
胯间威胁太过大,张天师不敢妄言欺骗。
安笙听到了真话,满意地点点头,“天师乃修道之人,想来也讲究缘法,既如此,知道明日该如何跟那位夫人说了么?”
张天师愣了一瞬,随即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姑娘放心,我必定实话实说,彻底断了那位夫人的念头。”
“天师莫要欺我,说话可要算话呀。”安笙提着匕首,轻轻在地砖上敲了两下。
“算算算,姑娘放心,我若有半句虚言,定叫天打五雷轰!”
张天师见此情状哪敢不应,抖着腿哆嗦着嘴唇答应得痛快极了。
他是真怕,安笙手下一个不稳,他就彻底成了废人......
这样的威胁,这世间怕是没有哪个男子能不害怕!
安笙却好似还不放心,忽然欺身靠近了张天师些许,口中吐出轻轻软软的话音。
“张天师说话可定要算话,否则的话,我怕南城铁甲巷里的那对母子,你就再也见不到了。”
张天师闻言双瞳立即张得大大的,眼珠暴突,看向安笙的目光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浓浓的惧怕。
安笙直起身,藏在帷兜后的小脸冷冷的。
他倒是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可为了金银财帛算计别家孩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良心有片刻不安?
既看出了自己跟陆铭的八字天生不合,却还毫不在意,满口答应郑氏给自己和陆铭批段好姻缘,他就不怕造业障么!
“天师记得自己的承诺,若明日有一句虚言,别怪我不客气!”
留下这句话,安笙便带着青葙走了。
入了院中,但见如水月华倾洒而下,安笙脚步顿了一瞬,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然后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今夜无云无雾,白日里天气极为晴朗,可入了夜,这风依旧是冷的。
空气里那似有若无的冷香,分外熟悉呢......
安笙带着青葙快步走了。
屋内的老道张天师等了一阵,确定外面的脚步声都没了之后,这才抖着两条腿勉强爬起来,挣扎着向外走去。
他好容易在知天命的高龄才得了一个儿子,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谁知好容易扶着门框站到了门口,却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张倒吊着的脸吓个半死。
穴位被点,叫声堵在喉间,方才那藏蓝劲装的男子翻身跳下屋檐,落在了张天师面前。
片刻后,那黑衣男子,也一同落下。
“去哪?”
黑衣男子音色低沉清冷,听在张天师耳中简直如同催命符音。
张天师想要摇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翕动着鼻翼,拼命地睁着眼睛,以期面前的两个男子能读懂他的眼神,饶过他的性命。
藏蓝劲装男子的目光,不知何时瞟向了张天师的下盘。
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让张天师直觉有苦难言。
他后悔了,此生从没有这一刻这般后悔过!
跟自己的命比起来,儿子算什么!
早知道这两个人一直没走,他说什么也不会轻举妄动啊!
“天也快亮了,天师就在此等候贵人来访吧,该说什么,想来天师已有计较!”
留下这话,黑衣男子和蓝衣男子就又一前一后飞身上了房顶。
夜色再次恢复了静谧安宁。
若不是脚边那一滩污黄之物正散发着阵阵异味,张天师也许还能骗骗自己,方才的一切不过一场噩梦而已。
梦醒了,他还是那个游走在京都一众贵裔夫人中间,混得如鱼得水,受人景仰的张天师!
可惜了,眼前不堪的一切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是在做梦。
......
时辰渐渐过去,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于门前迎风站了一夜的张天师,终于能动了。
不过,虽能动了,但他浑身酸麻,只能如一团破布一样,萎在了当场。
一夜好眠的小徒弟早起如厕,见师父坐在正堂门前,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骇了一跳,立即跑了过去。
“师父,您怎么坐在这里?”
张天师见到小徒弟来了,怕失了颜面,故厉声喝道:“没见为师的脚扭了么,不长眼色的小畜生,还不快将为师扶回屋去,伺候为师换衣洗漱,待会儿贵人上门,你担待得起吗!”
小徒弟大清早尚未清醒便被喝骂,自是满心委屈,却俱于张天师淫威,只得小心扶着他往屋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