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中毒
须臾过后,众人只见陆铮和一名身着月白缎子白狐披风的少女,走了进来。
那少女头上盖着披风的帽子,众人只隐约能瞧见个大致的轮廓,却窥不见其样貌。
虽是见不到,但却也能猜出来,这必定就是永宁侯府的二小姐了。
陆铮带着那女子走进屋子,朝着众人又走了几步,那女子方才取下披风上的帽子,顿时,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露了出来,可不正是安笙。
安笙来府上做过几次客,杜婉菁与她还算交好,许氏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识得她。
只是往日来皆是做客,哪像今日,竟是为了自己儿子前来。
夜风寒凉,这个时辰将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家请来,许氏心里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
可一看儿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她便忧心的厉害。
安笙同陆铮一起,向右相等人行礼问安。
许氏忙伸手托起她,眼中含泪,口中带忧,“顾二小姐不必客气,如此时候累你前来,已是我们家的不是了。”
“夫人客气了,”安笙柔声开口,声音里似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师傅常教我医者仁心,况杜公子乃是太子妃殿下的哥哥,小女尚算与太子妃殿下有些故交,她的哥哥出事,自不能袖手旁观。”
她没有提陆铮,倒是无形中替杜家抹去些许人情债,便更是引得杜家人心生好感了。
其实即便安笙不说,大家也明白,她能过来,多还是要看在陆铮的面子上。
这个人情债,怎么着都是欠下了,人家可以不提,他们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人情往来,一向如此,只想着索取却不想回报,未免也太过自私。
再者杜家与陆家本就交好,自然是不能叫陆铮白白为杜奕衡奔走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最着急的事情,眼下最急的,自然还是杜奕衡。
杜奕衡屋里燃着银霜炭,足足有四五盆之多,才进来一会儿,安笙便觉得热了。
许氏到底是掌家夫人,眼力非同一般,见状忙让自己的丫鬟帮安笙除了披风,先拿去收好。
安笙倒也没矫情,去了披风,交给丫鬟,便示意陆铮将药箱给她。
她的小药箱子,一直在陆铮手里拿着,往常这个活都是青葙做的,今儿青葙没来,陆铮便自觉代劳了。
见安笙看他,陆铮立即意会,拿着药箱跟上了她。
“伯母,还是先看看奕衡吧。”陆铮道。
此话正合许氏之意,闻言忙点头答应下来。
孙氏虽然不知道安笙到底多大的能耐,但是,也是听说过她一些做为的,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便也只能寄希望于安笙了。
安笙走到杜奕衡床边,坐下诊脉。
屋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秉着呼吸等着她诊脉,似乎生怕打搅了她,便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了。
安笙也没管他们,静静地凝神诊脉。
片刻后,她收回手。
孙氏和许氏见状,忙问道:“如何?二小姐可看出什么来了?”
而右相和杜海峰虽未出声,却也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就连陆铮,目光都不由地有些着急。
安笙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道:“是中毒了,此毒稀有,非南诏所有,大概正因如此,其他人才一时没有看出来。”
孙氏和许氏闻言,顿时身子就是一晃。
中毒!
这荣贵妃好狠的心!
竟不光是给杜奕衡下药,还搀了毒!
都说最毒妇人心,这话果真没错!
右相和杜海峰脸色也是难看的厉害。
他们早已经都知道害的杜奕衡这般的人是谁,只觉得心里的怒火和愤恨似要压不下去。
正在这时,管家又匆匆跑进来,报说:“相爷,大人,褚太医到了。”
孙氏和许氏正要问安笙可能解毒,听闻褚思仁来了,也只好先将这话压下去,转而去看右相。
人都已经来了,右相自然不能将人拦在外头,不过,眼下这里安笙也在,她......
许是明白了右相等人心中所想,安笙主动道:“相爷不必顾忌小女,褚太医医术高明,小女常听师傅夸奖他老人家,多他一人来看,总归好过小女一人。”
右相知道安笙这定是看出他的犹豫和为难,才故意这样说的,心内不由对这个小姑娘有些刮目相看。
善察人心,知书达理,又善解人意,陆家这个儿媳妇,找的不亏。
“如此,便多谢顾二小姐大义成全了。”右相说着,郑重朝安笙揖了一礼。
安笙侧身让过,福身回礼,“相爷多礼了,小女愧不敢受。”
右相见她如此,倒也没坚持,转头叫杜管家将褚思仁请进来。
褚思仁一进来,见到满屋子的人,也没惊讶,与右相等寒暄了一下,便去给杜奕衡诊脉了。
就是见到安笙也在,也只是看了一眼,倒是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而安笙也知道,这老太医并不是个多嘴的人,所以,即便看见自己在这里,也绝对不会多说什么的。
事实也果真不出她所料。
褚思仁在替杜奕衡诊脉的期间,房中又是同方才一样,寂静无声。
褚思仁诊脉比安笙诊的久了些,但是,却也并没有人敢打搅他。
褚思仁放下手之后,说的话,竟与安笙一模一样。
他一脸凝重地捋了捋胡子,对相府众人道:“奕衡这,怕是中毒了,若是我看得不错,此毒应产自西域,非南诏所有。”
他也说杜奕衡是中毒了,那定然是没错了。
徐氏和许氏脸色不由更加灰败了一些。
右相和杜海峰毕竟是男子,尚且镇定一些,闻言忙问褚思仁:“那,可有法子解毒?”
褚思仁脸色颇为凝重,没有立即回答右相的话,而是转头去问安笙:“敢问顾二小姐,以为此毒何解?”
他能看出杜奕衡中毒了,那么,他认为安笙肯定也能看得出来。
他与普云大师也算是多年好友,对这位方外老友的本事,他自是清楚的,安笙既能成为普云大师的关门弟子,那医术必然是不一般的。
况且,安笙的医术如何,他本来就已经见识过了,不是吗?
第六百六十三章:心疼
其实,褚思仁这样问,倒并不是存着想要跟安笙一较高下的心思。
医者仁心,他从来不会将治病救人当做一种比试,争出高低无非是得些虚名罢了,有这功夫,倒不如商量如何救人。
因而,褚思仁问这话,其实是打算跟安笙商量一下怎么解毒。
他可不觉得安笙小小年纪便医术不精,比不上他,至少,当初荣贵妃的病症,是安笙治好的,却不是他。
这一点,便足以说明安笙的医术绝对不在他之下。
他能与普云大师成为挚友,自然是心境豁达之人。
而安笙也从师父那里听过这位褚太医的不少事情,自然也知道这位老太医的性子,所以,闻言并没有什么被冒犯的不喜之感,而是郑重答说:“褚老大人既问我,那小女便托大说说,老大人方才说此毒出自西域,确实不假,不过,对于此毒,小女也只是曾在医书上看到过,方才诊杜公子脉相,觉得与书中所载差不多,但说到如何解毒,一时间却是不敢随意妄言的,敢问老大人可有什么想法吗?”
褚思仁听了安笙的话,微微蹙了下眉心,并没回答,却又问:“你可是在你师傅的藏书中,看到的关于此毒的记载?”
“不错,正是如此。”安笙颔首应是。
她所言非虚。
这种毒,她确实只在书上看到过,只是,那书中记载并不十分详细,因而,她确实不敢贸然替杜奕衡解毒。
这解毒跟治病还有些不一样,毒药这种东西,说不得哪个就能立时致命,这毒她不了解,又岂敢贸然出手?真解了毒还好,若是不成,可就糟了。
相府众人听他们二人一来一往说的话,顿时面露惨然。
看褚思仁的意思,分明也是没有把握解毒的,否则的话,早就出手了。
可是,事到如今,只要有一点儿希望,杜家人就不愿错过,因而,许氏只得眼含希望地看向褚思仁,问道:“那褚老,您可有把握替衡儿解毒?”
可结果,注定是要叫她失望了。
褚思仁摇了摇头,叹息答道:“恕老朽无能,怕是没这个把握,顾家小姐的话说的没错,这毒,老朽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却从未碰见过,一时之间,当真不知该如何解毒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杜家就杜奕衡这么一个小子,自然是想要万无一失的,没有绝对的把握,别说褚思仁和安笙不敢贸然动手,就是杜家众人,也不敢轻易叫他们下手啊。
褚思仁明白这个道理,安笙明白这个道理,杜家众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众人才都愁眉不展。
过了一会儿,安笙忽然对陆铮招了招手,陆铮见她叫自己,忙走过去,轻声问她怎么了。
虽然陆铮声音已经很轻了,不过,眼下房中正静,是以,他这说话声便尤为明显,大家都不由地看过来。
安笙倒是镇定,也不管众人如何侧目,只跟陆铮道:“你去一趟师傅那里,帮我取一本书回来,师傅的房间不好闯,你直接去找慧通,就说我叫你去的,慧通自会给你开门,你们去师傅的书房,到书架上,将从东数第三排,第七列的书格上数第三本,名唤《施默药典》的书拿给我。”
她没有故意隐瞒杜家众人,而是大大方方地叫陆铮去帮她拿东西。
而杜家人又岂会不明白,她让陆铮去取书是为了什么。
陆铮得了安笙的话,自然是毫不犹豫,立即点头应了的。
孙氏和许氏本来还觉得这么折腾陆铮有些过意不去,正想着要不要他们派人上山去取安笙要的东西,可才要开口,却被右相阻止了。
右相是杜家的大家长,大家自然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见他阻止,孙氏和许氏也就没敢出声。
而右相则直接与陆铮道:“麻烦你了,铮小子。”
“相爷客气了,都是为了奕衡,相爷万不必放在心上。”陆铮拱手拜别众人,然后,深深地看了安笙一眼,迅速转头离开。
陆铮走后,杜家众人才又对安笙道谢。
安笙摆摆手,叫她们别客气。
“丫头,你叫陆将军去拿的那本药典,可是记载这毒药来历的那一本?”褚思仁问道。
安笙没有瞒着褚思仁,颔首应道:“不错,正是那一本,当初看的不仔细,我想,说不定再拿来看看,能找到于解毒有益之处。”
褚思仁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时无话,房中再次静了下来。
杜家人悲痛难忍,可安笙和褚思仁毕竟是客,又是请来帮杜奕衡看病解毒的,杜家人再是悲痛,也不敢怠慢了这二位,因而许氏便强打起精神,吩咐丫鬟上茶还有点心果品等。
安笙和褚思仁坐在一起商量该如何解毒,杜家众人也不敢打搅他们,只叫人小心伺候着。
有个人商量总比自己一个人蒙头想要好多了,安笙和褚思仁都不是自大之人,并没有被谁比下去的感觉,只专心讨论如何解毒,二人说了一阵,倒是皆觉有所助益,心底深处微微升起了相见恨晚之感。
这便是如伯牙之于子期,高山之于流水,是知音间才会有的感觉了。
陆铮回来的极快,前后才用了半个时辰左右。可见是一刻也没耽搁,全速奔跑回来的。
话本上有说,武功高强之人能夜行千里而不知疲倦,但安笙知道,那都是胡说。
陆铮定是全力奔跑的,这么冷的天,他跑了那么久,额上却全都是汗珠,怎么能不累?
安笙顿时心疼极了,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叫陆铮去取东西。
可是,师傅的地方寻常人不能进去,若非陆铮,她是不信任其他人的。
不光是她,慧通也绝对不会信任其他人,也只有见了陆铮,慧通才可能开门放人进到师傅的屋子里去。
“我没事,我不累,你看看,可是这一本吗?”许是看出了安笙的心疼,陆铮直说自己并不累,又拿出那本《施默药典》让安笙看,以期来转移安笙的注意力。
再叫安笙这么看下去,他觉得自己就要失态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抉择
安笙也知道此刻不是心疼陆铮的时候,可是,看见陆铮这样,她又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心?
好在许氏善察人意,见状忙对陆铮道:“贤侄受累了,伯母先叫人拿一套奕衡的衣裳,你们俩身形相仿,奕衡前些日子新做了几套衣裳,都没穿呢,你先换上吧,万别染了风寒。”
陆铮满头的汗珠子,任是谁见了,都猜得到他身上的衣衫定然也湿透了。
陆铮这样,该说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许氏心疼自己儿子,却也不会全然不顾别人,陆铮待杜奕衡的这份心意,叫她动容,心里自然是感激又心疼的,所以,她叫陆铮去换衣裳,真的不只是客气,而是真心担忧。
陆铮本并没有打算去换衣裳,不过,看大家都这么担心地看着他,便颔首应了,“如此,便麻烦伯母安排了。”
许氏哪会觉得麻烦,闻言忙叫自己的丫鬟带着陆铮下去换衣服。
陆铮走之前,还是忍不住看了安笙一眼,见安笙朝自己点头示意,才放心离开。
陆铮换衣裳去了,褚思仁便催着安笙看那本药典。
安笙也不推辞,忙打开来,迅速翻动几下,然后,便停了下来。
“这里,”她指着自己翻到的那页给褚思仁看,“褚老请看,当初我正是在这本药典上看到的,关于西域蛇刺的记载,这上面说,蛇刺草茎根须皆可入药,唯有果实有毒,若误食的话,轻则昏迷不醒,重则可丢性命。”
安笙话音方落,不光褚思仁定睛看向她手指的方向,杜家众人,也是全都抻着脖子看过来。
“蛇刺?”孙氏和许氏闻言,不由惊呼道。
这是个什么东西,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右相与杜海峰毕竟是男子,见识好歹比孙氏和许氏这样的内宅妇人深远,可是,却也从未见过这蛇刺,他们更关心的是,此物既是产自西域,又怎么会出现在南诏呢?而荣贵妃,又是通过谁得到这种东西?
男人和女人看问题,本身角度就不一样,右相父子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看待问题自然还要比一般男子更加深远一点。
荣贵妃出身汪家,这件事,会不会有汪家的手笔?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显然不是这些,而是杜奕衡所中之毒。
“褚大人,二小姐,二位可有办法为衡儿解毒?”孙氏忧心忡忡地问道。
安笙与褚思仁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答说:“老夫人面前,我等不敢诳语,只能说,必会尽力一试。”
孙氏闻言,面色顿时又凄苦下来。
虽早已知道答案,但是,再次听到同一个答案,还是叫人心里难过。
难不成,是天要亡杜家不成?
孙氏和许氏想到一处,不由一阵哀戚。
安笙和褚思仁正全心全意看那药典,此时也分不出神来安抚杜家人,而杜家人见他二人说的认真,也是不敢多加打搅。
房内,除了安笙和褚思仁的说话声,便只有孙氏和徐氏偶尔的啜泣声,那声音很小,像是刻意压制着,听得人心里发酸。
安笙说的不错,药典上对蛇刺的记述确实不多,但是,却也不是全然没有用的。
褚思仁家学渊源,自小接触医药,家中医书和藏药更是丰富,可谓见多识广,而安笙又是不走寻常路子的,所以,他二人讨论了一阵,倒是真有了些想法。
“褚老有几成把握?”安笙问褚思仁。
褚思仁沉吟了一下,捋了捋胡子,道:“三成。”
安笙点点头,表示了然。
三成,确实不高,可也总好过就这么等着。
杜奕衡的情况,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不管是蛇刺入药还是做毒,他们从前都没有接触过,褚思仁说的三成把握,虽说保守了些,但其实,也不算小了。
世间奇杂之物何其多,他们所见识过的,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可这天下毒物,总有些共通之处,尤其是,他们现在还看到了这蛇刺的记载。
只要有记述,便一定有办法解毒。
当然若是他们从西域而来,或许并不会这般费力,书上有云,凡毒物,三尺之内,必有相克之物存在。
可是,他们不是西域人,杜奕衡的样子,也不知道还能耗多久,这样昏迷不醒,越拖下去,危险只会越大。
所以,即便只有三成把握,也是必要试一试的。
因为,眼下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安笙和褚思仁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必要动手的意思。
二人互相点了下头,然后,转身面向杜家众人。
杜家众人也一脸希冀地看向他们。
正待褚思仁打算将自己和安笙商量的结果,跟杜家人说说的时候,陆铮刚好回来了。
褚思仁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直接同右相等人道:“老夫与顾家丫头商量过了,眼下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试试,不过,老夫有句话,必须先跟你们说,这蛇刺果之毒,此前我们从未见过,只在书上见过只言片语,所以,到底该怎么解毒,我们全然不知,眼下这个办法,我只能说,尚有三成把握,到底要不要试,还得请老杜你们来做主。”
这样说,并非是褚思仁和安笙要推卸责任,而是必须得跟杜家人说明情况。
三成的把握,实在太低了,杜家人到底会如何决定,还未可知。
若是杜家人不同意他们动手,他们却也不能强求的,毕竟,他们也没多少把握。
救人与害人,兴许就在一念之间,这个责任太重了,他们真的担不起。
“三成!”孙氏和许氏一听褚思仁说只有三成的把握能解毒,顿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满眼的惊惶凄楚。
右相和杜海峰虽然比孙氏和许氏反应镇定一些,但是,面上仍旧不免布满挣扎。
三成把握,这几率实在太低了,饶是他们身为杜奕衡的至亲,也是一时无法抉择。
安笙和褚思仁也知道,这件事太难决定了,见杜家人犹豫,也没有催促,只静静等着。
生死攸关的大事,谁能真的从容对待呢?
第六百六十五章:动容
杜家人这一考虑,便足足考虑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可是,却没有人催促他们。
尽管谁都明白,拖得越久,对杜奕衡越不利,可是,这样的情况下,没人能说出催促之言来。
生死大事,谁能轻易决定?便是至亲骨肉,做这样的决定,也是万般艰难的。
可是,再艰难,杜家人却也不得不决定。
一炷香后,右相慢慢上前一步,站到褚思仁和安笙面前,朝他二人深深一拜,道:“衡儿,便拜托二位了。”
“老杜你这是做什么!”褚思仁忙一把托住右相的胳膊,皱眉道。
安笙也福身拘礼,回拜道:“相爷折煞小女了,小女定当全力而为。”
“老夫相信二位的能耐,二位放心。今日成或不成,我杜家都绝对不会怪二位分毫,今日如何,端看衡儿自己的造化了。”右相似乎一下便老了许多,语气里也带出了几分怆然。
孙氏和许氏婆媳抱在一起低声呜咽,房里阵阵哀鸣。
褚思仁叹息一声,拍了拍右相的肩膀,道:“你们放心,我与顾家丫头,必然会竭尽全力帮奕衡解毒的。”
右相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褚思仁又拍了他一下,才转头面向安笙,道:“那,丫头,咱们这就开始吧?”
安笙颔首应了声是,然后,又对陆铮道:“待会儿,你要帮我护住杜奕衡的心脉,万一我与褚老这里出了什么变故,便得靠你护住他的心脉了,这也是最后一重保障。”
“好。”陆铮只回了一个字,却是掷地有声。
安笙倒是不担心他,陆铮有多大能耐,她是知道的,这也是她跟褚思仁商量好的最后一步,一旦他们失败了,出了什么变故,有陆铮护着杜奕衡的心脉,总归不能叫杜奕衡丢了性命。
只要命还在,人总能想办法救回来。
可若是命没了,再想出办法来,也是白费。
所以,陆铮这一步,至关重要。
安笙交代完陆铮以后,便将自己的小药箱子打开,拿出自己那套银针,朝杜家丫鬟要了干净的瓷碗,便开始准备洗针。
不同的病症,不同的针法,洗针的方法也不尽相同。
安笙用的都是自己特质的药粉,杜家人只能看到她拿出几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粉倒进了碗里,然后,又倒了一种不知名的液体,便只见,那原本白灰两色的药粉,顿时变成了幽幽的浅碧色。
杜家人都知道安笙师承普云大师,有些能耐,可亲眼见到这一幕,都不禁暗暗惊奇。
便是褚思仁,看到安笙这些动作,也是觉得有些惊讶的。
他早听说过安笙用针独到,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安笙开始做准备工作了,褚思仁便也不闲着,叫人备了笔墨纸砚,刷刷写了一页药名,交给杜家人,叫他们照着上头的要求,赶紧备齐。
他要的都不是什么特殊的药材,杜家这般人家,还是能准备齐全的。
真正稀奇的,他早就自己带来了。
褚家乃医药世家,这么多年下来,自然藏着不少稀有药材,而药材么,自然是为了救人方显有用的,所以,对于拿出家中藏品来,褚思仁倒是并不心疼。
在他看来,再好再稀有再珍奇的药物,若是不能救人性命,便也失去了它本来的效用,变成了普通的死物了。
若是今日带来的珍稀药材真能救回杜奕衡的命,他却是当真不会吝啬的。
褚思仁备好了方子,见安笙那里还没有准备好,便走过去,看她动作。
看了一会儿,褚思仁便暗暗点头,心中愈发对安笙敬佩起来。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能耐,确实非一般人能为,这也就不怪乎,普云大师私下与他提到安笙的时候,语气中常带着自豪了。
虽说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无欲无求,无嗔无怨,可褚思仁却认为,普云大师得意,一点儿不为过。
若是他自己也有安笙这么个小徒弟,他也一定会如普云大师一样,满心自豪的。
又过了一会儿,安笙洗好针了,褚思仁便道:“我手中有三百年分老参、人形首乌各一支,丫头你觉得,可派得上用场?”
褚思仁话音一落,安笙便惊讶地看向他。
饶是早知道这些医药世家手中多少都藏着些珍奇药材,可是,褚思仁这一出手就是三百年分的老参和人形首乌,也实在叫安笙忍不住惊了一下。
这可不是有钱便能找到的东西啊,非得是褚家这样的人家,才能有这份机缘。
这两样东西,随意拿出一样都不是凡品,而褚思仁却能带来杜家,足可见,这位老太医心性之高洁。
“老先生这两样东西,可是救命的好东西。”安笙没有说这两样东西一定会用上,她心里还是更想要直接替杜奕衡解了毒的,而非是用老参续命。
不过,不得不说,褚思仁这两样东西,确实是叫她心里底气更足了。
而杜家人见褚思仁拿出了那两样东西后,脸色也均是一变。
这样的东西,他们岂会不知道其价值如何,褚思仁此举,实在是叫杜家众人动容。
“老褚,你...你这可叫我......”右相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满脸都是激动,可见褚思仁此举,对他的震动有多大。
褚思仁却是不想让右相这样,“老杜,你我两家的关系,多余的话,便不必说了,奕衡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岂有看他出事,却置之不理的道理。”
话虽如此,可是,这世上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更遑论是帮这么大的忙。
右相也知道,今日之事,再多的言语也不能表达自家的感谢,言语是这世间最利的东西,但同时,却也是最无用的东西,轻飘飘的几句话,又如何抵得上眼前的恩情?
所以,多说倒不如不说。
但他自己却在心里发誓,无论今日是何结果,若来日褚思仁和安笙,还有陆铮有何难处,他定然会竭尽全力相帮。
不为别的,便只为她们几人今夜的尽力尽力,也该如此!
第六百六十六章:动了
安笙与褚思仁商议良久,最后还是觉得,行针解毒,最为稳妥。
安笙医术并不见得精妙绝伦,可是,她对于针灸之术却有着寻常医者所没有的造诣。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些内功底子,这便难得了。
一般的大夫,虽说体力好些,但是有功夫底子的却不多。
有些针法,需要内劲辅佐,这便也是安笙比常人独到的地方了。
安笙的针法承自普云大师,褚思仁虽未亲眼见过,但却信任有加,安笙行针有一套,而他正好认穴有些心得,他们两个配合下来,未必就解不了杜奕衡这毒。
再加上有陆铮这个内功深厚的护法,兴许,今夜他们还真能化腐朽为神奇,拿这三成的把握,将杜奕衡的毒全部解了。
安笙和褚思仁都准备完毕,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杜家众人知道他们这是准备动手了,不禁都紧张起来,孙氏和许氏双手交握,用力握在了一起。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下人们,全都吓得不敢出声。
安笙让陆铮将杜奕衡扶起来,又叫陆铮坐到他身后,然后,再**边站着的一个丫头将杜奕衡的上衣除去。
按理说,这是于理不合的。
安笙未曾出阁,又是陆铮的未婚妻,杜奕衡在她面前袒胸露背,若传出去,于二人皆没有好处,丫鬟一时间没敢动弹,咬着下唇去看孙氏和徐氏。
孙氏和徐氏也觉得有些为难。
她们是想要救杜奕衡,可却也担心陆铮心里有什么隔阂。
安笙可是陆铮的未婚妻,当着陆铮的面,见了杜奕衡的身子,即便今夜这屋里的人不会叫这件事传出去,可是陆铮自己呢?
安笙吩咐完那话,便低头去拿针了,所以,也没瞧见杜家人犹豫的样子。
倒是陆铮,见那丫鬟没动,又叫了一遍,让她把杜奕衡的衣裳除了。
救人要紧,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在云州的时候,安笙救了那么多人,却也未曾管过男女老幼。
这些人无论是男是女,在安笙的眼中,就是病人,而她是医者,就是要救人的。
在这件事情上面,陆铮是懂安笙的。
要说心里一点儿疙瘩也没有,自然也不可能,可是,眼前这个昏迷不醒的可是自己的好兄弟,杜奕衡都生死攸关了,难道他还会在意安笙看不看得见他的胸膛后背么?
哪怕日后等杜奕衡好了,他将人找出来揍一顿出了气也好,眼下这个时候,却不是拘泥之时。
丫鬟再次得了陆铮的吩咐,没敢再犹豫,立即便听话将杜奕衡的上衣脱了。
好在屋里燃着足足的炭火,十分暖和,否则的话,这寒冬腊月的,杜奕衡这样光着上半身,可要冻坏了。
便是这样,许氏还是担心儿子会冷,忙吩咐人再添一盆炭火进来。
丫鬟下去添炭了,安笙的银针也拿了起来。
“开始吧,褚老。”安笙看着褚思仁,道。
褚思仁闻言,郑重颔首应了声好,然后,便道了一个穴位的名称。
他这边刚一说完,安笙的针便分毫不差地扎进了杜奕衡的皮肉之中。
一针下去,杜奕衡毫无反应。
陆铮的内劲徐徐送进他的体内,倒是并未觉出阻塞感。
不过,陆铮没有随意说话,就怕打搅安笙和褚思仁。
同样,杜家众人也完全不敢说话,全都屏息看着他们二人的动作。
时辰一点一滴的过去,安笙在褚思仁的指导下,已经在杜奕衡身上扎了七八针。
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杜奕衡一直都没有反应。
若是方法得当的话,他不该丝毫反应也没有。
这只能说明,扎的还不对症。
不过也是,这一套针法还未曾扎完,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杜奕衡才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的。
安笙扎针的时候,也让陆铮注意杜奕衡的经脉走向,若是觉出不对让他即刻告诉自己。
不过,陆铮一直没出声,想来也是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的。
安笙出了许多汗,杜家丫鬟已经擦湿了一条帕子,她不知道安笙出这么多汗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原因,她也不敢问。
这屋子里所有人,除了褚思仁跟安笙之外,就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连扎了七八针,杜奕衡都毫无反应,褚思仁的神色不由更加凝重了。
这第九针,他迟迟没有确定是否要扎。
安笙等了良久却不见他说话,倒也没有催促。
解这蛇刺毒,他们都是第一次,谁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解,眼下所做的,全凭他们自己的推测,褚思仁担心,也是无可厚非的。
便是安笙这般镇定从容的人,此刻心也是不由提着。
一旦有一针扎错,别说救不了人,兴许就会害死人,谁能不担心?
房间里一时安静极了,只有灯油偶尔发出燃烧过得吡剥声,声音不大,但是在眼下这样安静的环境中,便显得尤为明显。
每当那灯芯发出这样的声音时,所有人的心,便忍不住跟着一跳。
约摸着过了一刻钟左右,褚思仁才说了一个穴位名。
安笙听见他说的这个穴位,顿时便是一惊。
不过,她倒也没犹豫,立时便捻起银针,对着扎了下去。
安笙下针一向如此,从不犹豫。
因为她知道,她此刻若是犹豫,才是真的害人。
这一针下去,一直没有反应的杜奕衡,突然之间,有了反应了,这叫安笙和褚思仁俱是一喜。
虽然这反应十分之微小,可能别人都没注意到,但是,他们俩却注意到了。
有反应,那就说明下对针了。
二人一时不由信心大增。
褚思仁捋了捋胡须,略想了想,一个穴位又脱口而出。
安笙迅速扎下,杜奕衡这下,反应比方才又更大了些。
这下,不只是安笙和褚思仁看到了,杜家人也全都看到了。
“动了,衡儿的手动了!”许氏毕竟稍显年轻,又是内宅妇人,相比于其他人来说,更加藏不住情绪,见状便喜得不由叫出了声。
但是,却没人怪她这样大惊小怪。
因为,他们心中亦是同样的高兴。
第六百六十七章:毒发
杜奕衡这一有反应,可是叫杜家众人高兴不已。
这么长时间了,他一直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若非还有呼吸,简直要叫人以为他已经不好了,此刻见到他手指动了,怎能不叫人高兴?
孙氏更是对着门外深深一拜,口里直念着,杜家列祖列宗保佑,佛祖慈悲之类的话。
人们总是这样,在希望渺茫的时候,便喜欢将希望寄于神佛身上,总觉得这样,便能叫自己更加安心一些。
可是,下一秒,杜家人却又高兴不起来了。
不仅高兴不起来,还悚然色变。
只见,方才还微微动了手指的杜奕衡,忽然双臂抽动起来,眉心也蹙得紧紧地,脸色更是惨白一片,须臾之间,面上便冷汗涔涔,瞧着似乎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样。
这,这别是......
杜家众人的心全都悬了起来,心里不约而同的划过了同一个念头,那便是,杜奕衡,不会是不好了吧?
安笙和褚思仁面色也不好看,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片凝重。
片刻后,安笙对陆铮道:“护住他的心脉。”
安笙这般一说,陆铮便知道,眼下情况,怕是凶险了,当即便不再徐徐输送内劲,而是以强有力的内劲,护住了杜奕衡的心脉。
“丫头,眼下这情况......”褚思仁没有说明白,但是,安笙却猜得出,他要说什么。
杜奕衡这般情况,明显就是不好了,这怕是毒往心脉走去,才会如此。
正当安笙这般想着,忽然就见,杜奕衡的嘴角,竟然开始有血迹流了出来。
孙氏见此情形,当即再也忍不住,晕厥了过去。
许氏虽未晕过去,却也未比孙氏好到哪里去,整个人都瘫软了,幸而有丫鬟从后面扶住了她们婆媳,否则的话,此刻她们定然就倒在地上了。
孙氏这一晕,杜家顿时就乱了,心腹婆子丫鬟乱作一团,纷纷喊着孙氏。
右相也是身形一晃,但好在被其子杜海峰扶住了,这才没有失态。
借着儿子的搀扶稳住了身形,右相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道:“将老夫人和夫人先送下去。”
他的话,屋里是没人敢不听的,闻言都不敢再哭了,忙去扶孙氏和许氏。
孙氏晕过去了,自然好扶,但许氏却只是瘫软没了气力,人却没晕,儿子都这样了,她哪里肯走。
右相见她这样,也只好命人先将孙氏送下去。
待送走了孙氏,右相还宽慰许氏:“老褚和顾家小姐还没有下定论,咱们也不能先乱了方寸,兴许,衡儿这毒,解毒的时候,就该是这个反应呢。”
话虽这么说,但右相自己也知道,此言不过是骗骗许氏罢了,他自己心里却是明白,杜奕衡这样,怕是要不好了。
饶是镇定如右相,此刻也忍不住着起急来。
思来想去,他实在是忍不住,上前了几步,走到褚思仁跟安笙身后,问说:“二位,可还有别的法子了?若是有的话,不如都试试吧?”
是他同意让安笙和褚思仁动手的,动手之前,褚思仁也与他说过,把握不大,所以,他现在也不能怪他们。
虽说心里到底也不可能全无芥蒂,可是,他知道,这件事断断是怪不到褚思仁和安笙头上的。
现在他能做的,也就是希望这二人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姑且都拿出来试试,不管怎么说,总好过眼下这样束手待毙吧?
右相的意思,褚思仁明白,多年老友,他哪里能不知道右相此刻的想法。
可问题是,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若是有的话,他此刻定要拿出来试一试的。
“丫头,你可还有别的法子?”褚思仁自己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问安笙。
虽然,这样问也等于他承认自己没有办法,要寄希望于安笙头上,但他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也许其他人会觉得,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小丫头是件让人气恼而丢脸的事,可褚思仁却不这样认为。
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这跟年龄身份全无关系,在他看来,明明不如人,却还不愿承认,才是真的丢脸。
安笙倒是不知褚思仁此刻所想,她现在也没心思去猜测别人心里怎么想,杜奕衡眼下才是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她知道耽搁不得,因为,杜奕衡根本等不起了。
他嘴角流下的血迹全是黑紫色,这明显是毒发的征兆,再耽搁下去,毒入肺腑,便真的是药石罔效了。
安笙便也顾不得再犹豫,她道:“确实有个办法,想必褚老也听过,前朝有位方士,曾放心头血为人解毒,我想试试。”
“放心头血!”褚思仁一听安笙的话,顿时便是一惊。
不光是他,这屋里所有人,都惊得不行。
心头血,饶是杜家众人不懂医术,也不习武,却也明白这心头血的重要性。
安笙也来不及跟大家解释,她直接就问右相:“相爷,来不及了,还请诸位早做定夺,我确实没太大把握,但是一定会全力一搏的。”
她这么说,便是间接向杜家人说明,杜奕衡的情况,已经等不得了。
右相咬了咬牙,用力握了握拳头,道:“好,顾二小姐但可一试,成与不成,我杜家自己承担!”
“爹!”右相此言一出,杜海峰与许氏皆忍不住惊声叫了出来。
“不必说了,”右相却心意已决,他转头对儿子和媳妇肃容道,“若是此刻不试,衡儿便连这一分机会都没有了!”
右相这般决断,倒是叫安笙有些佩服。
这样的决定,任是谁来做,都是煎熬,右相能这么快就决定了,可见心性之坚。
“诸位放心,我一定全力而为,”安笙郑重地同杜家人做了承诺,然后,便立即对褚思仁道,“褚老,劳您帮我切一片老参,让杜公子含下。”
褚思仁知道她这便是要动手了,当即也不再多问,忙点头应下。
安笙再不管其他人,直接走到自己的药箱旁,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非常小的牛皮卷包,待她打开那卷包,众人便见,那里头赫然放着三根闪着金光的长针。
第六百六十八章:金针定穴
“金针定穴!”一见安笙拿出这金针,褚思仁顿时惊呼一声,满眼惊讶。
金针定穴?
杜家人眼带疑惑,但也未敢随意出声。
只见安笙一面将那金针取出,一面颔首应道:“褚老见多识广,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不错,正是金针定穴。”
安笙说的平常,可褚思仁却无法觉得平常。
他摇头大呼,“丫头,你之造诣,老朽便是拍马也不及啊!”
敢用金针定穴的,除了前朝的蒲飞云,他还不知道别人呢,可蒲飞云当初用这针法的时候,已近不惑之年,安笙如今才不过豆蔻年华,竟能用金针定穴了,实在非同一般啊!
“褚老谬赞了。”安笙摇了摇头,手下飞快地拿出金针,让丫鬟将灯火拨亮,然后,将金针放于火上炙烤。
褚思仁见她手上忙个不停,便将心底的惊诧压下,照着安笙的话,去切老参去了。
安笙手上的金针,足有五寸长,瞧着金光闪闪的,却也十分吓人,一想到这么长的针就要扎进儿子的身体里面,许氏的心便不由地揪紧了。
她现在只恨,自己为何不能代儿子受这罪。
再想到害儿子命悬一线,生死不知的人是宫里的荣贵妃,许氏心里的恨意便一阵高过一阵,只恨不得能生啖荣贵妃的肉,生饮荣贵妃的血!
安笙将金针考过之后,用干净的棉帕擦干净,然后,又放入混了药粉和药液的药水中洗了一下,再次拿出,却不擦干,只捏针尾,待针尖自行蒸干。
药水散的很快,片刻工夫,金针已经变干了。
褚思仁也将参片放进了杜奕衡口中,陆铮额上已经冒出了细汗,安笙看得心疼,却无法顾及。
“我现在要定住他心脉三穴,然后,给他放心头血引毒,在这期间,你的内劲不能断。”安笙对陆铮道。
陆铮闻言,点了点头,答说:“我知道,你放心大胆地做,我会护住他的心脉的。”
安笙左手持针,双眸微阖轻轻吸了口气,再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坚定。
房中安静极了,杜奕衡已经不抽搐了,整个人颓然地坐在那里,若不是胸前还有微微起伏,甚至会叫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可是安笙知道,他没死,而眼下,自己唯一能救他的办法,只有这一个。
所以,她没有失败的机会。
她默默地跟自己说:顾安笙,你可以的,然后,一阵扎进了杜奕衡的心口。
一阵下过,余下两针也没有犹豫,她运足了内劲,又连扎了两针,杜奕衡气息微弱,是谓气不至心,需以手循摄,以爪切掐,针摇以动,捻弹待气至。
这几句话看似简单,但是若要让内劲行于针上,走入心脉,运作其穴,谈何容易?
不过好在,安笙做到了。
三针已下,便可放心头血引毒了。
不过,安笙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陆铮担心地看向她,见她原本红润的唇色渐渐发白,便知道她是耗费了太多力气才会这样。
“我没事,”安笙笑着朝陆铮摇了摇头,然后,又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褚思仁道,“褚老,麻烦您将砭镰烧红,借我一用。”
褚思仁闻言,忙点头应是,然后,立即拿出自己的砭镰,放到烛火上烧到炙热,递给了安笙。
安笙脸色难看,陆铮看出来了,褚思仁自然也看出来了。
他虽不会金针定穴,但也听过,此法极为耗损人的体力,想来安笙这样的小姑娘,定然是有些受不住的。
思及此,褚思仁不由担忧地问道:“丫头,你可还撑得住?”
“我没事,劳褚老担心了,”安笙接过砭镰,缓缓摇了摇头,“我现在,要给杜公子放心头血引毒,若我此举成了,还望褚老待会儿帮我替杜公子包扎伤口,金针上用了麻药,是我自己制的,药性有些重,待会儿,若是我不能保持情形,褚老到我药箱中,拿那个朱红色的瓶子,将里面的药水倒出来,给杜公子擦拭心口处即可。”
谁都听得出来,她的声音不若方才有力,连待会儿可能不会保持清醒的话都说了,可见她现在情形也并不好。
虽说医者仁心,身为医者,就该以救人为己任,可是,褚思仁见她这么个小姑娘如此拼命,心里不知为何,便觉得有些发酸。
“你放心,我都记住了。”褚思仁声音有些不稳,总觉得喉咙里似乎堵着什么,难受的厉害。
安笙交代完这些,却不再管别人了,而是举起砭镰,对着杜奕衡的心口,划下了一个十字口。
许氏再如何能坚持,见到这个画面,终究还是忍不住,两眼一翻,彻底晕死了过去。
右相和杜海峰也顾不上许氏了,忙叫丫头将许氏先扶到一旁的软榻上去,然后,便提着一口气,定睛看着杜奕衡的心口。
只见,那十字刀口一下,杜奕衡心口顿时有血流出来,但奇怪的是,血流的却不快,而是以一种匀而缓的速度,慢慢流出。
而且,那血不是鲜红的,而是紫黑的颜色。
这分明就是毒血!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定就是毒血!
“成了,成了,爹!”杜海峰到底不如右相这般镇定,见状不由喜得拽住了右相的袖子。
右相也十分高兴,但又怕杜海峰乱说话,影响了安笙,便斥道:“莫急,别影响了顾家小姐。”
杜海峰闻言,忙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发出声音了。
褚思仁也十分高兴。
他从来只听说过取心头血引毒之法,没想到今日,竟能有幸见到!
有生之年,能见到此等妙法医术,实在不枉此生了!
安笙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她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太久的。
这金针定穴,比之飞云针法更要耗费体力,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却实在不想陆铮担心,可是,这一次,她怕是又要叫他担心了。
心头血引毒不比其他,多一分则要人性命,少一分却毒清不干净,所以,安笙只能咬牙硬撑着,她想,至少也得等杜奕衡的毒解了,她才能晕。
第六百六十九章:心疼
心头血,顾名思义,即心所主之血,亦作心血。
医书上以为,心头血来源于脾胃化生的水谷精微,在心气的推动下,流注全身,发挥营养和滋润作用,亦是神志活动的物质基础,所以,这心头血尤为重要。
心血若不足,可引诸多顽症,所以,若非实在没有办法,安笙并不想放杜奕衡的心头血来解毒。
眼下毒虽解了,但日后可否会因此留下什么后遗症,她亦不敢说。
杜奕衡心口处的血迹颜色已经慢慢变浅了,这是毒血快要流完的征兆,安笙不敢再分神,全神贯注地盯着杜奕衡的心口。
约摸着半刻左右,杜奕衡心口的血迹出现了鲜红色,安笙忙对褚思仁道:“褚老,快用棉纱按住他的伤口。”
褚思仁闻言,忙从自己药箱中翻出棉纱,按在了杜奕衡心口上的伤口处。
很快,棉纱便被晕红了。
安笙迅速取下三根金针,用棉帕擦过之后,复又扎进了另外三个穴位,也不知她怎么扎的,杜奕衡的伤口,竟然真的不再出血了。
“剩下的,便......”安笙刚要跟褚思仁说,剩下的就交给他了,可话才说到一半,人便立即软了下去。
陆铮急的差点儿就要跳下去了,却被褚思仁吼住了,只得咬牙撑着不动。
幸而杜奕衡的丫鬟反应快,在安笙倒在地上之前,将人给扶住了,只是丫鬟力气毕竟有限,人是扶住了,但却两个人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右相见状,赶忙叫人将安生扶起来。
褚思仁手脚麻利地给杜奕衡的伤口倒了止血粉,取下了安笙的金针,将伤口包扎妥当后,再去诊脉,发现脉象虽弱,但是毫无阻塞,便知道,毒已经解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对陆铮道:“行了,陆将军快收手吧,奕衡的毒,已经解了。”
陆铮闻言,忙撤了内劲,然后,也顾不得自己,飞快跳下床去,从杜家丫鬟手中,一把将安笙抢回了自己怀中。
右相和杜海峰虽着急去看杜奕衡,但却也不能不顾安笙,右相道:“铮小子,先将顾家丫头送到客房去歇歇吧,让褚老给看看。”
安笙脸色那么难看,右相心里也担心的紧,若是安笙为了救他孙子有个好歹,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陆铮交代了,再说顾家那里,怕也是不好说啊。
陆铮也知道,安笙眼下的情况,确实该好好躺下来,叫褚思仁给瞧瞧,于是,便点头应了右相的话:“那便烦请杜爷爷帮忙安排了。”
按说安排安笙这样的女眷,该孙氏或者许氏来做,可眼下这婆媳二人都晕着不省人事,右相便也只好自己揽下了这个差事。
好在家里客房是不缺的,于是,右相忙吩咐杜管家,叫他赶紧备下客房,容安笙休息。
褚思仁忙活完了杜奕衡那里,便过来看安笙。
陆铮正扶着安笙,安笙靠在他怀里,浑身软绵绵的,一动也不动,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褚老......”
褚思仁抬手阻了陆铮,示意他不必多说,然后,便立即替安笙诊起脉来。
片刻后,褚思仁收回手,脸色比之方才轻松了些许,“还好,只是力竭才晕过去的,这丫头底子并不强健,金针定穴之法,极为耗损体力,她能撑下来,实在是叫老夫刮目相看,眼下只能等她自己醒了,先送她下去歇歇吧。”
陆铮听了褚思仁的话,虽说放心了一些,但却仍旧心疼的厉害。
只是,他常年冷面,神情不多,如此倒是并不大能看出来。
右相和杜海峰父子,听了褚思仁这番话,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幸亏安笙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否则的话,他们是真没有面目面对陆铮了。
正说着呢,杜管家跑了回来,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请陆铮带着安笙过去。
陆铮闻言,也顾不上再跟右相等人寒暄什么,只跟右相等招呼了一声,便抱起安笙要走。
右相哪里能拦着他,也是忙叫杜管家赶紧带陆铮过去,又叫丫鬟赶紧跟着去伺候。
陆铮抱着安笙,到了客房,小心翼翼地将安笙放在了床上。
屋里放着好几个炭盆,倒是不冷,案几上也燃着安神的熏香,气味清雅,很是好闻。
可陆铮实在是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杜管家到底对他还算熟悉,丫鬟出去打热水了,他便走上前去,对陆铮道:“铮少爷,您也别太过担心,奴才虽不懂医理,但是,却会看些面相,奴才看来,顾小姐是个大富大贵的面相,且她又如此心善,一定不会有事的。”
陆铮暗暗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杜叔,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去看看奕衡吧,他那边正需要人呢,倘或有什么事,你叫人来知会我一声。”
“哎,奴才知道了,那铮少爷有什么事,便吩咐丫鬟,再不行,就叫她们去找奴才,奴才就先去少爷那瞧瞧。”杜管家也知道,陆铮此刻怕是也没有同谁闲谈的心思,便懂事地退下去了。
刚一出去,正碰上了打热水回来的丫鬟,杜管家又交代了几句,叫她一定好生伺候,这才放心离开。
杜管家走后,丫鬟端着水盆和干净的棉帕进来了。
将水盆放好,丫鬟投湿了棉帕,然后,走到床边,福身道:“陆少爷,让奴婢替小姐擦擦脸吧?”
安笙面上带着薄汗,是得擦擦,陆铮却不想假手他人,于是,便朝丫鬟伸出了手,道:“给我吧。”
丫鬟闻言,微微有些惊讶,但是,也并没有多话,而是恭敬地将棉帕递给了陆铮,然后,便立到了一旁。
陆铮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棉帕,轻轻地给安笙擦了额上的汗,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面对的是这世间最为珍贵而脆弱的宝贝,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心疼。
丫鬟站在一旁,看到陆铮这般神情动作,心里不由浮起一丝羡慕。
世人都道陆铮是个克妻的冷面煞神,可是她怎么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天下间最深情、最温柔、最疼人的好男儿呢?
第六百七十章:害怕
安笙阖眸躺在床上,安静地沉睡着,陆铮的这一番深情,她却是看不见了。
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青影,秀气的嘴巴微微抿着,唇色有些苍白,连呼吸都似乎是微弱的。
陆铮替她擦去了额上的薄汗,轻轻伸手拨开了她的额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今夜若非为了他,安笙本不必来此的,这是第几次了,安笙为了他,以身犯险?
陆铮觉得心口好像被人拿着钝刀生生的磨着,闷闷的疼。
杜家丫鬟见陆铮面色黑沉,捏着棉帕的手都鼓起了青筋,方才心头浮起的那一丝羡慕,瞬间便被惧怕所取代了。
陆铮察觉到丫鬟害怕,终是收敛了气息,将棉帕交给她,沉声吩咐道:“你去外面守着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有事我会唤你的。”
丫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见陆铮脸色似乎很不善,到底还是没敢说话,双手接过棉帕,怯生生的福身应了声是。
丫鬟退到外面后,屋里便更静了,陆铮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前,定睛看着安笙,连眼睛也不舍得多眨一下。
似乎生怕自己多眨了一下眼睛,便要错过安笙醒来似的。
良久之后,安笙仍旧静静地沉睡着,她的小脸不复寻常那般红润,白的仿若透明,陆铮终是忍不住,慢慢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安笙的脸颊。
入手一片柔软,像是最好的丝绸,可陆铮的手却在颤抖,他在害怕。
害怕啊......面对敌军厮杀连眼都不眨一下的铁血将军,竟也有怕成这样的时候。
可他怎么能不怕呢?
若是安笙就这么睡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他从前并不相信自己那些克妻的恶名,运道一事,他向来不信,更遑论这种并没有什么根据的流言,可如今,他却恍惚有些信了。
他甚至觉得,也许正是自己克妻,所以,才害得安笙一次次深陷险境。
可即便这样,他却仍旧舍不得放手。
他不禁唾弃自己。
他何时也这样自私了呢?
为了自己的私心,便要不顾安笙的死活吗?
陆铮面上不禁浮现痛苦之色,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清楚的认定自己想要什么,从小大大,他都不争不抢,对什么事情好像都是淡淡的,并不在乎,却不想有朝一日,会对一个人如此舍不得放手。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陆铮呢喃道,他的声音里有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彷徨。
正在这时,外间忽然传来脚步声,陆铮倏的收回放在安笙脸上的手。
他的手刚收回来,守在外面的丫鬟便走了进来。
“陆少爷,相爷差人传话来说,少爷醒了,请您过去一趟呢。”丫鬟语气里带着欣喜,想来也是为杜奕衡高兴的。
可陆铮却笑不出来。
尽管,他也因为杜奕衡的醒来高兴,可是,他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丫鬟大约也察觉了自己此刻不该将这高兴情绪外露,于是忙收敛了神色,垂首道:“陆少爷请放心过去,奴婢一定会好生守着小姐的,寸步不离,直到您回来。”
陆铮闻言,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给安笙掖了掖被角,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出去了。
外头有小厮等着,正是杜奕衡身边的灵和,见到他,忙福身行了个礼,然后机灵地跑到前面带路。
一路到了杜奕衡的房间,还未进去,便听到里头一阵说话声,间或夹杂着抽泣声,看来孙氏和许氏已经醒了。
灵和打开门,请陆铮进去。
陆铮提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见一群人围在杜奕衡的床前,面上都是掩不住的喜气。
本来,陆铮也该一脸喜气的,可是,他此刻挂念安笙,哪里能喜得起来。
好在大家也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并没有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对。
右相朝陆铮招了招手,道:“铮小子,快来,衡儿醒了,吵着要见你呢。”
陆铮快步走了过去。
床上,杜奕衡一脸惨白地躺着,胸前缠着厚厚的棉布,看起来惨兮兮的,不过,陆铮还是松了口气。
“觉得如何?”他问。
杜奕衡闻言,便缓缓笑了一下,只是配着他如今这副样子,颇为惨烈,丝毫不见往日的风流倜傥了。
杜奕衡倒是也不觉得自己此刻样子难看,顾自对陆铮道:“顾二小姐怎么样了?”
他方才,已经从家人口中得知是谁救了自己,救命之恩,杜奕衡实在不敢相忘,何况人家还为了救他,成了那副样子,设身处地的想想,他便觉得,陆铮此刻心里怕是正煎熬着。
“人还昏睡呢,还没醒,你呢,觉得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虽然高兴的样子做不出来,但是,陆铮到底也是真的关心杜奕衡的身子。
杜奕衡慢慢地摇了摇头,缓缓道:“我没什么不舒服了,就是有些没力气,褚爷爷说,养些日子就好了,今夜多亏了你们,只是我这样子,倒连累了顾二小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陆铮道:“你不必觉得心里有负担,她是甘心情愿来救你的,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安心养伤就是。”
他这话倒是真的。
他了解安笙,若是此刻安笙在这里,也一定会这样说,但安笙不能过来,他便替她说了。
而且,他这样说,也确实有些私心。
今日若是他舍命救杜奕衡,他自不会有二话,便真是为了杜奕衡搭上自己这条命,他也绝对不会犹豫半分,可是,舍命救杜奕衡的是安笙,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替安笙考虑了一些。
虽然安笙救人时并无私心杂念,可是,他却不想安笙白来这一趟。
杜家这个人情,他便先替安笙记下了,能让杜家欠下这么大的人情,于安笙往后,总归是有好处的。
果然,他这话一出,杜奕衡还未说话,右相便郑重说道:“铮小子这话说的不对,顾家丫头今夜舍命救了衡儿,这份恩情,我杜家上下,没齿难忘,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回报。”
第六百七十一章:唯心悦耳
右相的话,得到了杜家众人的一致赞同。
他们家可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安笙今夜舍命救了杜奕衡,于杜家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来日若是安笙有任何需要,他们杜家定然不会推拒,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杜家坚持,陆铮也没有推拒,便算是代替安笙先接下这份承诺了。
他接的并没有什么愧疚,因为这是安笙应得的。
杜奕衡请陆铮过来,自然不只是为了向安笙道谢,还想问些宫里的情况。
只是,他这边才刚一开口,孙氏便忧心忡忡地道:“衡儿,你刚解了毒,才醒过来,这些事等明日再问也不迟啊,你看你脸色这么难看,这些事情,便交给你爹他们去做吧。”
许氏闻言,也忙附和道:“对啊,衡儿,你祖母说得对,你才刚刚醒来,便别操心这些了,这些事,自有你爹他们过问,你就好好养身子就是了。”
听到孙氏和许氏这样说,右相和杜海峰都没有说话,便算是默认了,也是不想杜奕衡操心这些事。
可杜奕衡被人害成这样,险些丢了性命不说,还差点儿被安个醉酒调戏女眷的乌糟名声,哪里肯什么都不管,安安心心的养病?
“我没那么娇弱,祖母,母亲,我已经醒了,就是没事了,休养身子也并不耽误我问些话吧,我总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否则我如何能安心养病?”杜奕衡却罕见的坚持。
他不是温室里的花朵,知道人心险恶,也知道有些人为了权势名位甘愿冒险,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荣贵妃的胆子会大成这样!
今夜若是没有安笙,他定然就没命了。
荣贵妃不仅往他身上泼脏水,还要他的命!
他妹妹刚刚大婚,荣贵妃便做下这种事情,这分明是不想他们家好过,不想妹妹好过,他怎么能不恨?
他必须要弄清楚事情的经过!
方才只从祖母和母亲的哭诉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却并不了解事情完整的经过,但是陆铮却是从头到尾都知道事情的经过的,所以,他才会急着将陆铮叫过来。
荣贵妃既然敢这样做,便说明已经被逼急了,说不定这还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一定会有更险恶的后招的,他怎能不防?
杜奕衡坚持,孙氏和许氏自然是拗不过他的,于是只好由着他了。
杜奕衡希冀地看着陆铮,似乎在等陆铮帮他解惑。
他这么着急,陆铮也只好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一遍,包括四公主救他的事。
这件事对外肯定是要瞒着的,不过,对于事件中心的杜家人,却是没必要隐瞒。
“你是说,是四公主先救了我,然后才找你求救的?”显然,杜奕衡也对于四公主的举动,颇为惊讶。
陆铮点点头,回了声是。
许氏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感叹道:“没想到四公主平日看着柔柔弱弱,和和气气的,关键时候,竟然有这般胆量,四公主救了衡儿,杜家到底算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只是,这情怕是不好还啊。”
确实,四公主再如何不受宠,到底是皇家公主,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杜家能怎么回报人家这份恩情呢?
片刻后,胡海峰忽然问:“不过,四公主与杜家向来没什么来往,惠妃娘娘亦是,四公主怎么会冒着被荣贵妃开罪的危险,救下衡儿呢?”
这话看似无心,却叫杜家人俱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他们家与四公主和惠妃娘娘均从无来往,更不是姻亲,四公主为何会冒着被荣贵妃开罪的危险,去救杜奕衡呢?
而且据陆铮所说,当时那种情况,四公主和她的宫婢要带走杜奕衡,实在是不容易,既如此不易,为何感冒危险,也要救人呢?
他们可不记得,杜家曾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帮过四公主的忙啊?
众人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听孙氏忽然道:“四公主,好像也十六了吧?”
孙氏这话一出,房中众人均是一愣。
接着,许氏双眸忽然一动,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了几分了然。
四公主十六了,杜奕衡今年十七,二人皆未婚配,杜奕衡在邺京城中,颇有盛名,算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四公主正值芳龄,若心中思慕杜奕衡,似乎也并不奇怪。
这样一想,孙氏和许氏便觉得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们也曾年轻过,年轻姑娘的心思,她们总还是懂一些的。
不过,她们二人想明白了,有的人却是不明白。
“这跟四公主多大了,有什么关系?”杜奕衡不解道。
孙氏和许氏闻言,皆摇头说并无关系。
非是她们想要隐瞒,而是没有办法,不然要她们怎么回答?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吗?
不管她们的猜测是真是假,这种事说出来,可是要影响四公主的名节的,她们自然没办法乱说,于是也只好拿话搪塞了过去。
不过,杜奕衡没想明白,房中其他人,却似乎都猜到了什么,只不过,大家都默契的没有说出来罢了。
便是陆铮,似乎都已经想明白了各中关窍。
他想到他找到杜奕衡的时候,杜奕衡身上盖着的那件毛披风,正是四公主的。
什么样的情况,让四公主甘愿自己受冻,也要保护杜奕衡不被冻着?
以前的陆铮肯定是不明白的,不过现在的他,却是明白了。
非有情不能解释。
四公主分明是心悦杜奕衡,才会不顾危险救下他,才会担心他被冻着,所以,宁愿自己冷着,也要将披风给杜奕衡盖着。
唯情而已。
是啊,唯情而已,就像安笙一次次为他身犯险境一样,四公主对杜奕衡,分明也是有情。
可这话,陆铮是不能说的。
他再粗枝大叶,也知道名节一事对女子的重要,虽说南诏风气还算开放,但那也是相对来说的,从古至今,名节二字对女子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他既将安笙的名节看得那么重要,又岂会去坏别的女子的名节呢?
第六百七十二章:舍不得
杜奕衡毕竟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才说了一会儿话,脸色便难看的厉害。
孙氏和许氏见他这样,心疼的不行,说什么也不肯叫他再说下去了,直说该问的都问了,叫他先歇着,其他事等等再说。
杜奕衡见祖母和母亲如此坚持,也不好违拗,而他也确实不舒服,便答应先休息了。
他要歇着,其他人自然不能再待在他房间里,于是,大家便都出去了。
时辰已经很晚了,褚思仁年纪大了,折腾这一趟,也有些吃不消,右相一出去,便说想留他住一晚,理由是杜奕衡情况或许不稳定,留他在府里,更加安心。
这个理由实在叫人拒绝不了,褚思仁也确实没心思再折腾了,于是便也应了。
右相见他应了,忙叫杜管家安排他去歇着,又叫人去褚家传话,说他留宿在相府,叫褚家不必担心。
褚思仁走后,右相提起安笙,却有些为难。
安笙现在还没醒呢,相府倒是不缺这一间客房,可是,明日一早若顾家发现安笙不在侯府,可叫安笙怎么解释呢?
“铮小子,你看顾家丫头......”右相实在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安笙,遂只好问陆铮的意思。
陆铮到底是安笙的未婚夫,总能代替安笙做些主,若是陆铮觉得安笙留在相府无碍,右相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
说实话,安笙帮了杜家这么大的忙,他们正是无以为报的时候,若是能在这个时候好好照顾安笙,他们心里是极愿意的。
可是,就怕陆铮不会同意安笙留下。
正如右相等人的担心一样,陆铮自然也有同样的担心。
安笙是他悄悄带出来的,顾家人都不知道,安笙若是不回去,明早被顾家人发现了,该如何解释?
因而,陆铮便道:“等安笙面色再好一些,我便带她回去。”
这个结果倒也在杜家众人意料之中。
右相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你放心陪着她,有什么事,只管跟我们说。”
右相这意思,便是要陪陆铮一起等着了。
其实大家这会儿早就都累了,不过,右相这般说,却没人不愿意。
安笙现在在杜家人眼中,可是杜奕衡的救命恩人,她为了救杜奕衡还未苏醒过来,杜家人哪能自己安心睡去?
可陆铮却不愿杜家众人全都陪着他,等安笙醒来。
因为他知道,若是安笙醒来,定也是不愿这么多人强撑着精神守着她的。
“杜爷爷,我自己等着就行了,今日忙了一整日,你们也都累了,眼下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朝,我这样熬着习惯了,你们却是不行,快些去睡吧。”陆铮劝道。
见右相还要再说什么,他只得又道:“安笙最怕给别人添麻烦,若是她醒来以后,得知你们都强撑着守着她,她心里定要过意不去的。”
陆铮都这么说了,连安笙都搬了出来,右相再想说什么,却也是说不出来了。
遂只好道:“那,有什么事,你便知会杜管家,叫他来找我就是。”
陆铮颔首应了声是。
正在这时,守着安笙的丫鬟突然跑了过来。
陆铮见那丫鬟跑得急,还以为安笙有什么不好,当即便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就朝着客房方向跑去。
杜家众人见他这样,均愣了一下,随即看见守着安笙的丫鬟朝他们这边跑过来,顿时明白了什么,也均是脸色一变,纷纷跟了上去。
陆铮是在游廊转角碰上那丫鬟的,丫鬟一见了他,忙喘息着福身行了一礼,道:“陆少爷,小姐醒了!”
陆铮一听这话,脚下更是停不下来,飞快地便跑了。
杜家人哪有他这样的脚程,是以落后了好远才追上。
听到丫鬟说安笙醒了,杜家众人都是一喜,忙也望客房走了过去。
......
杜家客房。
陆铮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安笙暂时休息的客房,一进去,就见安笙白着一张小脸,冲他笑着。
他的心顿时就紧紧地缩了一下,针扎一样的疼。
进了房间,看到了安笙的笑颜,他却不知为何胆怯了,脚步迟迟迈不出去。
倒是安笙,见他一脸犹豫,直接问他,“怎么,是我太吓人了,叫你不敢近前看了么?”
“怎么会!”陆铮闻言,立即便出言反驳,可是,人却仍旧没有走上前去。
安笙是多玲珑心思的一个人,一看陆铮这副模样,便将他心思猜个七七八八,因而,便故作伤心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嫌我了,虽嘴上说着不是,心里却定是嫌弃的,否则怎么会连近前看我一眼,都不愿了。”
陆铮几时见过安笙这样,登时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克妻不克妻的,哪比得上安笙此刻蹙眉哀伤的表情?
他三步并两大步走到床前坐下,隐忍而克制地扶住安笙的双肩,轻声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回答他的,是安笙暖暖的笑脸,和软软的声音,“你别想些有的没的,你我如今婚约已定,是再无更改的可能了,收起你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今夜是个特殊情况,我养上几日便好了,没什么大事的。”
说来也奇怪,陆铮本是个面部表情十分不丰富的人,这样的人,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猜出他内心所想,定然是不容易的,可是,安笙就是仅凭一眼,便看出了陆铮心内的挣扎。
或许,这世上真有心灵相通这回事吧,所以,她才能从他那略显匮乏的神情中,直接看到他的内心。
要说陆铮此前确实是担心的,他害怕自己真的会克死安笙,安笙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的时候,他害怕,胆怯,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现在安笙醒过来了,还直接点出了他心内忧思,陆铮沉下去的一颗心,便又活了起来。
他担心害怕不假,可他也同样的舍不得放手。
安笙这么好,他又怎么能舍得放开她呢?
思来想去,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他问她:“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想要放开你的,可却怎么也舍不得......”
第六百七十三章:福气
安笙听了陆铮的话,便缓缓笑了。
她的眼睛本就生的很大,一双杏眼波光潋滟,笑起来的时候,便如两弯新月,格外的殊丽,端的是眼含秋波,眉目含情。
陆铮觉得自己简直都要沉溺在这温软的眉眼之中了,便听安笙说:“那你就彻底自私一点儿吧,师傅给我算过命,说我命硬的很呢,不怕你克。”
跟着陆铮一同前来的杜家众人,此刻全都停在了房门外面。
在安笙跟陆铮说,叫他别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到了,但却没有进去。
陆铮克妻一事,在邺京城实在不是什么秘密,换位思考一下,杜家众人觉得还是很能理解陆铮此刻内心的挣扎的。
不过,听到安笙这样直接的说自己不介意,杜家众人还是十分替陆铮高兴。
原本大家都觉得安笙与陆铮之间,是安笙高攀,可此刻看来,哪有什么高攀,分明是陆铮福气好,才能找到这样好的姑娘。
陆铮也算是杜家众人看着长大的,他自幼与杜奕衡感情就好,两家又是世交,所以,杜家人待陆铮,却是真有真情实感的。
要说此前大家最操心陆铮的,就莫过于亲事这一样了,本来样样都好的一个孩子,偏就亲事上头多舛,连定了几门亲,未婚妻都死于非命了,后来传出了那样的名声,便再没有身份相当的人家,愿意把姑娘许给陆铮了。
尽管陆铮十分优秀,护国公府破天富贵,可是,却仍旧没人敢冒这个险,将女儿许给陆铮。
再富贵,若是没命嫁过去,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大家都怕了,就连跟陆铮年纪相当的女孩子,谈起他的时候,也是惧怕大过爱慕的。
可是,不知不觉之间,陆铮这克妻的恶名,却因为安笙得到了改变。
自从陆铮跟安笙定亲以来,这京都里头,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许多人满怀恶意的想,安笙什么时候会被陆铮克死。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安笙一直没有被陆铮克死,而陆铮自从与她定亲以来,仕途便连连攀升,就像突然交了好运,挡也挡不住。
这世上最不缺少的,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陆铮背着个克妻恶名的时候,人人避他如蛇蝎,可如今这克妻恶名渐渐被洗去,他仕途又顺利,便又有人开始说安笙配不上陆铮了。
其实说白了,还不是嫉妒。
有些人,好像就是看着别人过得不如自己,心里才会痛快,也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扭曲的心理。
不过,也有人是真心为陆铮高兴的,比如杜家人。
方才他们忧心杜奕衡,所以并未想到,陆铮见安笙昏倒以后,心里会有什么想法,可此刻听着安笙的话,却是明白了。
陆铮再淡然,也不可能对那样的名声一点儿都不在乎。
他定是害怕,那克妻的诅咒,再次应验在安笙身上。
其实,不光陆铮有这个担忧,其他人也未尝没有,只不过,他们不能说罢了。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安笙会用这样轻松地的语气,将这件事直接说出来。
听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分明是毫不在意的。
可也正是这样,才能打消陆铮心里的负担,不是吗?
“这可真是个温柔善心的好姑娘,铮儿能定下这样好的姑娘,是他的福气呀。”孙氏红了红眼眶,感叹道。
右相听了孙氏的话,似乎也有所感触,幽幽叹息了一声,道:“这孩子原本就是个有福气的,他们两个都是有福气的,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
杜家人又等了一会儿,方才进去。
他们进去的时候,安笙已经靠着床头坐起来了,见到他们,便客气拘了一礼,道:“小女此刻多有不便,若有礼数不周之地,还望相爷,老夫人,杜大人,夫人万别介意。”
虽说她此刻坐在床头,但却丝毫不给人礼数不周之感,反而觉得她知书达理得很。
右相闻言便说:“你莫要有负担,你会这样,说来还是因为衡儿,我们又岂会怪你呢。”
孙氏也忙说:“是啊,丫头,你就别多心了,现在觉得怎么样了?可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要叫褚太医过来瞧瞧啊?”
孙氏很和善,言辞间所透出的关切诚挚而不作为,叫人很有好感。
“多谢老夫人关怀,”安笙客气摇了摇头,缓缓笑道,“我自己就是大夫,不必劳烦褚老了。”
许氏听安笙这样说,就怕她是不想麻烦褚思仁,遂道:“府上还有其他大夫的,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可千万别忍着啊,叫大夫来看看才好啊。”
“夫人放心,我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子,我还是知道的,不妨事的,歇上几日便好了。”安笙还是婉拒了许氏的好意。
不是她不识好歹。
这一来她身份特殊,若是被别人知道她此时在右相府上,实在不好解释,二来,也确实如她所说,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
金针定穴确实耗费体力,她现在还没什么力气,不过,到底也不至于养不回来,只是需要些日子罢了。
但这话,便没必要在这里说了。
杜家众人感激她救了杜奕衡,她却没想过挟恩以报,自然没必要在他们面前,说自己为了救杜奕衡,费了多少心血,出了多少力气。
别人感激是一回事,但拿着这份感激做要挟,便落了下乘了。
她救人看的是情分,并无心计较这些。
不过,她不知道的却是,因为她的这份不计较,杜家众人对她的印象,却又好了不少。
安笙救的可是杜奕衡的一条命,这份恩情,想让杜家如何回报都不为过,他们也断不会拒绝,可是,安笙什么都不要求,甚至都不提这些,便叫人心生钦佩了。
这般年岁的小姑娘,能做到她这般淡泊的,实在少之又少。
安笙既然醒了,自然不会在相府多待,因而,缓了一会儿,便提出告辞了。
杜家人也知道她不可能留下,便也没有强留。
本想安排马车送安笙回去,却也被陆铮回绝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路漫漫
陆铮婉拒了杜家想要安排马车送安笙回去的好意,自然也是仔细考虑过的。
他带安笙出来,本是避人耳目的,此时夜深人静,杜家安排马车送安笙回去,总归太过显眼了,还不如他自己送安笙回去。
而且,安笙自己也坚持,要同他骑马回去,他即便担心,却也尊重她的意思。
杜家众人自然也知道安笙此番回去越是低调越好,见他们二人坚持,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许氏到底是做当家主母的,更加心细,虽未安排马车送安笙回去,却尽量让安笙骑马骑得更舒服些。
邺京也有女儿家喜欢骑马的,只是女儿家到底娇贵,不同男子,一个硬邦邦的马鞍子骑着也不觉有什么,相府自己也养马,正好杜婉菁从前跟人一起骑马出去玩过,所以家里还真有不少女儿家骑马的用具,许氏便都叫人拿出来了。
这个陆铮倒是没有拒绝,能叫安笙舒服一些,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待收拾好后,陆铮便扶着安笙,同杜家众人告辞离开了。
杜家众人送到门口,看着陆铮将安笙抱到马上,也无人表示奇怪,孙氏和许氏还一再叮嘱叫陆铮骑慢一些,好好照顾安笙。
陆铮一一点头应了,再次挥别杜家众人,这才翻身上马,慢慢地拉动缰绳,策马走了。
杜家人一直看着他们二人骑马离开,方才转身回府。
......
十一月的邺京,虽还未下雪,但夜里也是十分凉的,风刮在身上,叫人忍不住寒颤,可陆铮心里却是暖的,感受不到一丝寒意。
他虚虚拢着安笙,慢慢地策马走着,时不时地便问她,冷不冷,颠不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安笙叫他问的没一点儿脾气,软着声音说并没有不舒服,既不冷,也不颠得慌。
她确实不是为了叫陆铮放心,才故意这么说的。
眼下她身上罩着厚厚的毛披风,披风的帽子将头脸都盖的严严实实的,只留下一小条缝隙用作换气,哪里会冷?
且她又是侧坐在马上的,那马鞍上头不知被许氏叫人放了什么,竟十分绵软,丝毫不硌得慌,再加上马跑得不快,她又哪里会觉得颠得慌。
只是陆铮这么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问她,倒是叫她有些好笑。
当然,好笑的同时,却也是欢喜的。
说起来,两世为人,倒是头回有男人这样细致入微的关心自己,似乎生怕自己哪里有一点儿不舒服,好像自己稍稍皱下眉头,都叫他心疼不已。
陆铮这份用心,她又岂会不知,既知道,又怎能不欢喜呢?
安笙坐在马上,背后便是陆铮宽阔的胸膛,她忍不住想,女人到底是逃脱不过情之一字的。
重生回来后,她一直以为自己此生便这么一个人过了,再不会考虑嫁人生子一事,前生嫁人嫁的那样不欢畅,结局那样凄惨,她对姻缘一事,本是毫无期待的,可谁又能想到,重回这邺京城,会碰上陆铮呢?
想前世之时,他们的人生本是毫无交集的,可此生却从自己回到邺京开始,命运便有了交集。
难道,真是缘分所致吗?
思及此,安笙不由轻轻摇了摇头,无声笑了一下。
陆铮察觉到安笙动了,以为她不舒服,忙拉紧缰绳,让马停下,然后一脸紧张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了。”
“没有,”安笙摇头否认,“我并没有不舒服,快些走吧。”
在心里想是一回事,可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安笙到底还是没有在陆铮面前,坦白自己内心情意的勇气。
或许再等等,等她将面皮修炼的再厚上一些,便能与他如常谈论这些,也不一定了呢。
深夜的邺京城街道上,十分安静,只有陆铮与安笙这两人一骑,在寒风中踽踽独行,但却丝毫不见落寞,反而因为什么牵引着彼此,叫他们默默期待这条路,再长一些。
......
长路再是漫漫,却终有尽头,在安笙和陆铮的沉默中,永宁侯府,还是到了。
黛瓦高墙,安笙总是要回去的。
陆铮将她从马上抱下,动作轻缓而小心,似乎抱着的是举世无双的珍宝,可他人却沉默的厉害,小心地将安笙放在地上扶她站稳,什么都没说。
片刻后,安笙暗暗叹息了一声,打破了这沉默,“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吧,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
是啊,该回去了,这话听着分明没什么不对,可是,陆铮却总觉得刺耳的厉害。
心里忽然涌上个念头,想着若是能不送她回去,便好了。
不过,这念头只闪过一瞬,便被陆铮掐灭了。
他可是要明媒正娶安笙进门的,怎能胡来?
陆铮带着安笙越过高墙,回到了玉笙居。
这条路他走过多少次了,熟悉得很,大概闭着眼睛都能走对,他一直抱着安笙,也不说放手,就这么一路将人抱回了玉笙居,安笙想了想,到底也没催他放手。
安笙房里静悄悄的,灯火已经熄了,不过,陆铮和安笙都知道,青葙肯定是没有睡着的。
果不其然,陆铮抱着安笙刚到了门口,还未敲门,里头便传来青葙谨慎的询问声。
“谁?”青葙声音很小,带着警惕和紧张。
安笙低声回了一句,“是我,青葙。”
话音方落,房门立即被人从里面打开,青葙紧张的小脸从里面探出来,见到安笙和陆铮,便松了口气,然后赶紧打开房门请他二人进来。
不过,陆铮却没有进去。
夜太深了,安笙今夜本就没有歇好,陆铮不想再扰她了,于是便说:“我便不进去了,你好好歇着,青葙,你家小姐累得很,你好生照顾她,我明日再来。”
说罢,便将安笙的药箱从肩上拿下,递给了青葙。
青葙愣愣地接过来,点头答说:“世子您放心吧,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陆铮要走,安笙也未挽留,只叫他小心一些。
陆铮克制地看了看安笙,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消失在了浓墨般的夜色里。
第六百七十五章:烦躁
陆铮消失在了玉笙居的小院中,安笙却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青葙担心安笙站在这里被什么人瞧见,忙小声提醒道:“小姐,太晚了,奴婢伺候您歇下吧?”
安笙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这才转身回去。
然而刚转过身,却又好像似有所觉,转头向院墙一边望去。
夜凉如水,小小的院落只有风轻轻吹动树梢的沙沙声,并没有她所想的什么人,方才那一瞬的似有所觉,似乎也只是错觉而已。
然而真的只是错觉吗?
漆黑的夜色里,玉笙居小院的墙头一角,分明隐着个人影,直到看着安笙房间的房门关紧了,方才真的离开。
这人影,正是陆铮。
......
陆铮走后,安笙睡下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至少也要想想来日的路可有什么变故,可大约是今夜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所以,躺在床上没一会儿,竟然就睡熟了。
安笙这一觉睡得极好,待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这个时辰,大婚的太子和太子妃,已经拜见过帝后了。
宫里一派祥和安宁,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平静异常。
只是,这平静之下暗藏的是怎样的汹涌,怕就只有那些身处潮涌之中的人,才知道了。
太子携太子妃去拜见帝后的时候,大皇子也去昭阳宫给荣贵妃请安。
昭阳宫还是一样的华贵,只是如今这华贵中总觉得添了一丝冰冷,不复从前热闹。
大皇子一到,荣贵妃便屏退左右,只留了贴身宫女烟若伺候在侧,又叫掌事太监刘承水守在大殿门口,分明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大皇子说。
他们母子俩,自然是有要紧事说的。
昨夜杜奕衡忽然失踪,荣贵妃满腹算计全盘落空,派人去查却什么都没查到,心里正没底呢,哪能不找大皇子好好问问。
“如何,你的人可查到什么了?杜家那小子是否回府去了,现在到底是死是活?”荣贵妃急着问大皇子。
药是她叫人下的,大皇子将这药给她的时候,便将效果都说了,所以,正常来说,杜奕衡现在便是还活着,也该只剩下半条命了,可是,右相府一派安静,右相和杜海峰父子俩早朝之上跟个没事人似的,满脸都是昨夜还未褪尽的喜气,这叫荣贵妃心里实在不安。
还有陆铮!
昨夜杜奕衡突然失踪,荣贵妃一直怀疑人是陆铮带走的。
她也叫人看着陆铮了,可是,陆铮昨晚跟护国公夫人回了护国公府后,便一直再未出来,她便又有些困惑,觉得人或许并不是陆铮带走的,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安然酣睡?
还有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今早带着太子妃去拜见帝后,脸上哪有半分愁容,分明只有喜气。
荣贵妃实在搞不清楚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的态度让她实在弄不清楚,杜奕衡到底是死是活,如今又怎么样了,她的人打听不到什么了,便只好寄希望于大皇子。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打听不到,大皇子同样也什么都没打听到。
大皇子现在心里的疑惑,并不比荣贵妃小。
药是他给荣贵妃的,那药用下去会是什么样子,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可现在,他却是满心疑惑,弄不清杜奕衡到底如何了。
“我派去的人,都没回来,不知到底是谁下的手,不过,我怀疑是太子!”大皇子一脸的阴沉。
昨夜他根本就没睡好,连续派出去两拨人打探消息,却都未回来,他能睡的着就怪了。
他总觉得,有这个能耐的,只有太子,不做他人之想。
太子手下养着不少的暗卫,他知道,但是却一直苦于没什么证据,当然,他手下也有暗卫,虽说南诏皇室明令禁止皇子私养暗卫,但只要不是傻子,谁会真的遵守这个规矩,一个自己的人手都不养?
有些事情明着做不了,必然是需要暗卫来做的。
大皇子自己也有,所以他知道,太子肯定也有。
而如今看来,太子手下的暗卫,分明是比他手下的要强,这个认知,让大皇子分外不快。
荣贵妃听说大皇子也不知道杜奕衡到底怎么样了,不由有些着急,“这会不会是他们使的计啊,他们是不是留着什么后手,打算对付我们呢?”
她给杜奕衡用了那种药,说不担心害怕,那是假的,但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谁知道最后竟会出了变故呢!
大皇子目光沉沉,他也想不通,昨夜的筹谋为何会没有成功。
“昨夜替母后办事的人,可都信得过?”不怪大皇子多疑,实在是昨夜计划周详严密,却还是出了问题,他如何能不怀疑。
若是他们身边出了内奸,那么昨夜的计划失败了,便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大皇子想得到这点,荣贵妃又焉能想不到?
听大皇子这般问起,她便有些生气,“母后也担心是不是身边有人出了问题,所以昨夜一回来,便叫刘承水将参与昨晚参与那事的宫女和内监带下去审问了,问了一夜,刑罚没少用,但是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相比于杜家未卜先知,了解了他们的计划这个可能,荣贵妃是更加倾向于相信,自己身边出了叛徒的,可事实就是这么讽刺,昨夜她让刘承水下了狠手,却仍旧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她手下的人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经过昨夜,却也是不能留了,所以便直接都收拾了。
没想到昨夜计划那般周密,却还是没成,她自己反倒折了好几个心腹,想想真是恨得慌!
她这边的人没有问题,荣贵妃便怀疑大皇子的人了,“皇儿身边的人,可都是信得过的,昨夜的事情,都有谁知道,你可叫人查了?”
她这么问,其实也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结果想当然的叫她失望。
大皇子捏了捏眉心,一脸烦躁,“昨夜就叫人查了,但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并不是我身边的人泄露了消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昨夜是撞鬼了不成?
第六百七十六章:为母则刚
荣贵妃和大皇子昨夜见没见鬼无人知道,但这宫中却有一个人,害病了。
这个人,正是昨夜将杜奕衡从荣贵妃手下救出来的四公主。
四公主这病来的急,昨儿夜里便发了热,不过起先并不严重,所以惠妃便想着先命宫女给四公主捂一捂,出出汗,兴许人就好了。
四公主身子不算太好,小时候也常这样,并非每次都叫了太医来。
也不是惠妃不想叫,实在是她们母女在宫中人微言轻,能忍的事情,也只好忍着了。
早些年,惠妃还算是得宠的,皇后娘娘仁慈大度,掌管后宫一向公平,可自打皇后娘娘身子不好,荣贵妃协理六宫后,这后宫之中的风气,就变了。
荣贵妃锋芒太盛,又得圣宠,哪个敢攫其锋芒?
也不是没人争过,可事实证明,当真是争不过。
连皇后娘娘都躲了避了,其他人又哪敢跟荣贵妃一较高下。
所以说这些年,后宫之中荣贵妃一人独大,当真不是玩笑。
惠妃便是一次得罪了荣贵妃之后,从此便失宠了。
起先她也争过闹过,可是吃了太多的亏,又有了四公主以后,她便怕了,再不想争什么。
按说这有了孩子的宫妃,并不该这样小心才是,可这后宫之中,哪有什么该不该的呢,只有能不能,行不行。
四公主不得皇上青睐,惠妃又失了宠,母家又不显赫,母女两个除了小心度日,又哪里有什么办法呢?
四公主打小身子便不算强健,惠妃知道这是自己生产的时候,着了荣贵妃的迫害所致,可她没有证据,或者说即便有,那时候也没人会信她。
宫里惯会踩高捧低,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甚少管六宫之事,这偌大的后宫,全是荣贵妃一人说了算。
惠妃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又能与谁告状?
太后吗?
太后早就不管六宫之事了,惠妃又不算得太后多喜欢,哪里有面子到太后面前告状去。
何况她手里还没有证据,只怕她前脚去了,后脚荣贵妃便能叫人弄死她唯一的女儿。
这深宫之中,哪天不死人?
皇子公主年纪小,便是夭折了也没人查得出什么。
除非得圣上眷顾,可惠妃有这份眷顾么?或者说,四公主有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惠妃闹过几次,全吃了亏,便明白了,这宫里啊,没有圣宠,你若是争,便是个死,所以为了女儿,惠妃忍了下来。
这么多年,母女俩虽说过的不算多好,但总归是平安了这么些年。
因为母女俩都不得宠,所以惠妃平日也是能低调便低调,四公主被惠妃教导的,也是如此,她身子骨一向不算太好,但是大病却也没有过,所以昨夜发了热,惠妃也只当跟从前一样,便忍着没叫人去叫太医。
也是知道昨夜当值的太医乃是荣贵妃的人,便是去叫了也未必叫的过来,怕还要得一番奚落,更加怕太医不尽心,所以,惠妃才忍着没叫。
可哪成想,四公主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早起了之后,竟是说起胡话来了。
惠妃就这么一个女儿,宫里的日子难熬,若没了这个女儿,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活不活得下去了。
“娘娘,怎么办啊,再这么下去,公主殿下会烧糊涂的。”四公主的贴身宫婢慧心急的直哭。
四公主昨夜为何发热,没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了,可是她不敢说,她虽只是个小宫女,却也知道事情的轻重,昨夜的事情牵扯到那么多人,她哪敢乱说话。
可是,再这么下去,四公主还不知会怎么样。
就在慧心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跟惠妃坦白的时候,惠妃忽然动了。
“娘娘......”惠妃身边的贴身宫女采星见惠妃这样,便大概猜到惠妃要做什么了,本想劝劝,可转头见四公主烧的不省人事,这劝说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到底是没说出来。
她跟着惠妃这么久,哪能不知道四公主在惠妃心目中的分量。
为母则刚,采星虽未曾为人母,但是,也大抵明白这个道理的,这些年,若不是有四公主在,惠妃怕是早想不开了。
惠妃虽占着妃位,可在宫里根基实在太浅了,早些年经营起来的势力,更是在荣贵妃的刻意为难下,几乎被拔除殆尽,如今怕也是穷途末路,只剩下一条路能走了。
惠妃站起来,又看了四公主一眼,然后,吩咐慧心好生照料四公主,人便匆匆走了。
慧心阻拦不及,只能看着惠妃离开。
她守在四公主床边,来回踱着步子,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脑海,她想,她要不要去求一下太子殿下,可是,她该怎么见到太子殿下呢?
惠妃出了四公主的寝殿,便直奔着凤仪宫去了。
她身边只带了一个采星,主仆俩皆行色匆忙,一刻不敢耽搁。
惠妃去凤仪宫干什么,采星是知道的。
今晨乃太子大婚翌日,太子定会携太子妃来拜见帝后,这一日,皇上一定会在凤仪宫,惠妃,是来见皇上的。
这宫里,求谁都能不如求皇上,既是求,惠妃必得保证自己所求的人一定能帮到自己,更准确的来说,是帮到四公主。
此时此刻,她哪里还能顾得上荣贵妃知道这件事之后,会如何为难她,四公主等不起,她也等不起,四公主是她唯一的指望了,若是这指望也没了,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惠妃一路疾奔至凤仪宫附近,脚步片刻未停,却不想,正撞见了太子和太子妃。
惠妃顿时愣了一下,还是采星拽了她的袖子,她才反应过来。
太子和太子妃在向她行礼,按理,她是要回礼的。
她虽是妃子,但太子却是储君,身份非同一般,自然不能同其他皇子同论。
若是平日,惠妃一定会礼数周全的回了太子和太子妃的礼,然后客气地说几句喜庆的吉祥话,毕竟,这是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的第二日,她身为皇上的嫔妃,硬说起来也可算太子的长辈,到底该说些喜庆话的。
可是,她此刻心急如焚,又哪说得出什么喜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