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八章:赌命
秦氏貌美,性子又温柔和顺,当年初见,顾麟便惊为天人,否则也不会力排众议,非要纳秦氏为妾。
彼时他已经承袭永宁侯爵位,就算顾家家道衰落,门庭不比以往,但身为侯爷,也不能什么身份的女子都纳为妾室。
秦氏孤苦,身份不明,遇见他的时候只有主仆二人,因秦氏貌美,被京中地痞流氓纠缠,他恰巧路过,救下秦氏,当即被秦氏美貌所吸引,这才说服母亲,将秦氏纳为妾室。
秦氏入府后,他便专宠秦氏一人,二人也是真过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恩爱日子的。
秦氏性情和顺,又通诗书,彼时红袖添香,恩爱缱绻,他对秦氏,是当真付出过真心的。
可是,越是看重,当初知道秦氏背叛的时候,他便越生气。
当初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奈何秦氏被捉奸在床,又有她的心腹王妈妈证言,再加上方氏一挑拨,他一怒之下,便同意将秦氏沉了塘。
事后再去后悔,却也没用了。
而秦氏刚死,顾林的父母就被发现自杀了,他彼时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哪有什么心思去管那夫妻俩死的是否蹊跷。
后来他也想着念着往日的情分,放顾林一条生路,却不想这个孩子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别十数载,不想再见却是这般情形。
顾林与方氏各执一词,仔细想来却好像都有道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证据难寻,他真是不知道应该相信谁才好。
可理智上来说,他更想相信方氏,若是相信方氏,那今日便不过一场闹剧,顾家脸面也能得以保全。
可是,方氏真的可信吗?
顾麟视线一转,看向方氏,二人夫妻近二十年,他却第一次觉得,这个发妻,他似乎从来没有真的看透过。
秦氏当年那样受宠,与自己恩爱缱绻,又生了女儿,如何会突然背叛自己?而且,还是跟自己的属下?
当年没有细想过得问题,今日想来,竟觉得处处都是破绽。
会不会,真的是方氏骗了自己......
顾麟心中起伏不定,难以抉择,方氏正在喊冤,话里话外无外乎指责安笙陷害她。
正这时,却听顾林道:“夫人不必忙着喊冤,我既敢前来,必然是有着十足把握的,夫人只怕不会想到吧,我手上,可是握有能证明当年之事的证据的!”
方氏一听顾林这话,登时骇得停了口。
怎么可能!
她在心里暗叫一声。
当年哪里还有什么证据留下来呢,不会是顾林这小子故意诈自己的吧?
对,一定是她们商量好了,故意来诈自己的!
“你休得胡言,什么证据,那件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现在才来说,分明是居心不良!”方氏自觉有底气,辩驳的话也说的大声。
却见顾林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个布包,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布包展开来。
众人便见,那布包中赫然放着一枚玉佩,那碧玉玉佩通体莹润,倒是块好玉,可惜玉身上沾着血迹,大概经年久远,血迹已经渗入玉佩中,好好地一块玉,算是毁了。
方氏一看到那块玉佩,瞳孔便是一缩,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不可能,她想,这怎么可能呢,这块玉佩怎么会在顾林的手上,难道,真是从顾新海那里得到的!
顾林没去管方氏什么反应,而是将玉佩举到顾麟眼前,问说:“侯爷,这块玉佩您可觉得眼熟?”
顾麟自然是眼熟的。
这块玉佩,当年是他赏给顾新海的。
顾新海与顾林的父亲顾忠旺一样,与他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他看重这二人,当年曾分别赏过二人双鱼佩,彼时为了区分,每块玉佩上面还特地刻了他二人的名字,顾忠旺的那个刻了个旺字,而顾新海那个,则刻了个海字。
这两块玉佩乃他少年时候命人特地打造的,印象十分深刻,哪里会认不出来。
他忽然想起,好像是自从秦氏与顾忠旺夫妻死后,顾新海便再也没有戴过这块玉佩,他好似还曾问过为何,当时顾新海是如何回答他的?
顾新海说,未免他见到这块玉佩心中想起不高兴的事情,便不再佩戴了,而是收在了匣子里。
他当时自是信了顾新海这话,还赞顾新海忠心不二,从此愈发重用顾新海。
难道,自己重用的人,竟是个杀人犯么?
思及此,顾麟眉眼陡然转厉,指着顾新海,道:“你的那块玉佩呢,拿出来于本侯瞧瞧。”
顾新海闻言,眼中便闪过一抹慌乱,但随即便又被他掩下了,他略镇定了些,正要说话,却见顾林拿着玉佩朝他走了过来。
顾新海骇了一跳,立即后退了几步。
顾林站到他面前,面露嘲讽,将那玉佩举到他面前,问说:“顾大管家,你可曾认得此物?”
顾新海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低声喝道:“小子,你休得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就见顾林忽然又靠近了他许多,竟是凑近他耳边,低沉的,带着些许阴冷的说着。
“顾大管家,我若是你,便老老实实应下自己做过什么,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否则的话,我可不能保证,我会心慈手软,放过你家中妻小。”
“你说什么!”顾新海一听顾林这话,再镇定不下来,当即失声问道。
顾林继续用那种让人浑身不自在的阴冷语调道:“你当年如何杀我父母,总不想我照着对待你的妻小吧,嗯?”
人都有弱点,顾新海自然也有。
他老来得子,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儿子,要是儿子真在顾林手里,他便是真没有胜算了。
“你大可以不信,要不,咱们就赌一赌,我这个人,最喜欢赌命了!”顾林的威胁再次响在耳边,顾新海却是不敢赌了。
那可是赌命,顾林只身一人,身前身后了无牵挂,自然不害怕,可是,他害怕啊,他这个儿子来的多不容易,自己是知道的。
顾林的威胁,真是打到了他的七寸,让他再没有选择的机会......
第八百八十九章:认罪
顾新海的神色变化早已经落入众人眼中,其实,众人心里早已经有了计较。
如今,也不过就差了亲口承认了而已。
方氏这下是真的淡定不了了,如果顾新海承认当年之事,她就真的完了。
“顾管家,你可不要受小人蛊惑......”方氏咬着牙,勉强维持着侯夫人的体面,对顾新海道。
方氏的意思顾新海明白,无非就是告诫他,他们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叫他说话小心。
可是,如今这种情况,又哪里是他说话小心些就行的呢?
想到年幼的儿子,顾新海只得咬牙不去看方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方氏吓得登时面无人色,指着他手指尖都抖了起来。
她这般情状,落入大家眼中,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顾麟的脸色也是更加难看起来。
原本,他心里还抱着侥幸,想着若是顾新海不认此事,那谁也不能逼迫他,到时候,就算是这么多人看着,他就是冒着颠倒黑白的危险,也必然将此事先圆说下去。
可是,顾新海这一跪,算是将他心里的侥幸全部都打散了。
“侯爷......”顾新海正要说话,却又被人打断。
“顾新海,你敢胡言乱语!”众人循声一看,原来是方才晕倒的徐氏,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又回来了。
徐氏脚步匆匆,脸色十分难看。
她深知如果顾新海真的承认了此事,那顾家就真的完了,顾家出了一个善妒凶狠的主母,颜面何存,以后何以立世!
可纵然徐氏焦急,又端出老夫人的架子来压顾新海,顾新海却也没有选择。
他的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他看重的是自己儿子的命。
况且,纵然他眼下帮着侯府圆说了此事,只怕这件事情过了之后,他也是没有活路了。
既然他怎么都要死,又如何能不为儿子争取一线生机呢?
顾新海转头看了顾林一眼,目光如刀般狠戾,顾林却丝毫不怵,只朝他微微点了下头。
顾新海便知道,顾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也是应承了会留下儿子的性命。
罢了,只要能留下儿子,他死又何妨。
下定了决心,顾新海不再等徐氏过来,朝着顾麟叩首拜道:“侯爷,是奴才对不起您,对不亲秦姨娘,对不起忠旺大哥和大嫂,当年,奴才贪图大管事的职位,受了夫人蛊惑,帮夫人陷害忠旺大哥与秦姨娘,后又奉夫人的命令,杀了忠旺大哥和大嫂,以绝后患,这么多年,奴才心里一想到此事,便心中愧疚不安,如今,既忠旺大哥后人出现,奴才也是到了恕罪的时候了,奴才不敢辩驳,当年之事,确实奴才贪心,今日既决定坦白,便随侯爷处置。”
随着顾新海的话音落下,方氏尖利的声音响起,“顾新海,我哪里对不起你,你竟敢如何污蔑于我,你疯了不成!”
说着,方氏便朝顾新海爬了过去,死命地撕打顾新海,她那副样子,状若疯癫,哪里还有一点儿侯夫人的体面。
顾新海不闪不避,任由方氏撕打,只是语寒悲切地道:“夫人,害人终害己,杀人偿命,奴才没什么可辩驳的,夫人,也该为自己的罪行恕罪了......”
他明白,顾林的意思,旨在要方氏的性命,若是自己不叫他如愿,那儿子的性命必定堪忧。
虽说对不起方氏,但他所说也不算是作假,杀人偿命,说来也确实应该如此。
只是,不知道在这件事情当中,二小姐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思及此,顾新海不由地往安笙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巧他望过去的时候,二小姐与他对视了一眼。
只那一眼,便叫顾新海觉得遍体生寒。
二小姐那眼神,分明是看死人的眼神。
他也终于知道,二小姐脆弱的表象下,掩藏的是怎么样的一颗冷硬的心。
可这又能怪谁呢?
真要深究此事,到底是方氏害人在先,他虽说是受方氏指派,但终归沾染了罪孽,也脱不干系。
二小姐也好,顾林也罢,都是当年那件事情的受害者,他们要来报仇,自己也确实说不出什么。
古来成王败寇,他们技不如人,如今铡刀在颈,挣扎已是无用了......
顾新海的话,无异于掀起了轩然大波。
若说方才王妈妈和顾林的话只是引出的但年的事情,那么顾新海的话,便是彻底坐实了方氏的罪名。
一时之间,声讨方氏的声音不断,徐氏刚奔到近前,听到这些声音,险些再次晕死过去。
可是,这回她想晕,却晕不下去了。
方才她晕倒之后,都未能阻止这些人公审方氏,眼下顾新海都已经认下了罪行,又明明白白地指认了方氏,她再晕倒,又能怎么样呢?
顾麟是觉得自己来拿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虽说心里早有感觉,但是,亲耳听顾新海承认了那些事情皆是受方氏吩咐,他还是又失望又生气。
顾家百年基业,怕是要断送在他手里了。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由连徐氏都一并怨上了。
当年若不是徐氏执意定下方氏这小门小户女子,自己又如何会娶一个家门不显的女子为正妻。
如今看来,小门小户之女,果真上不了台面,不仅上不了台面,还愚蠢又阴狠,隐瞒他这么多年,如今还害惨了他!
正在这时,忽听徐氏恨声哭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这等恶妇,顾家岂能留她!”
顾麟闻言,眼中微微一闪。
是了,方氏做了这话事情,必然不能留了,还是今早打算,以保不太过牵连自己,牵连顾家。
方氏本来还在撕打顾新海,一听徐氏的话,顿时也顾不上撕打顾新海了,跳起来指着徐氏骂道:“你这个老虔婆,现在倒会推得一干二净了,当年要不是你帮我遮掩,如何会掩盖事实这么多年,如今事发,你想将一切过错归到我身上,我告诉你,没门!”
方氏也是豁出去了,否则的话,断不会喊出这种话来。
第八百九十章:自裁吧
徐氏一听方氏的话,顿时气个倒仰。
方氏这泼妇,当真是疯了,什么话都敢喊出来,这是临死了还想拉个垫背的呢,她岂会叫方氏如愿!
“家门不幸啊,我顾家怎么会娶这等恶妇,这些年,我将顾家交与你管理,却不想你欺上瞒下,作恶多端,已到如今地步,却仍旧不知悔改,我真是瞎了眼,当年怎么就会看中你,觉得你知书达理,温良恭俭,最适合我儿呢?儿啊,都是娘害了你,害了我可怜的孙女啊!”徐氏掩面大哭。
徐氏并不提秦姨娘如何。
纵使她心知秦姨娘是冤枉的,但她身为侯府老夫人,一来没有她给一个妾室道歉低头的道理,二来,她也是打着想要含糊过此事的主意。
为今之计,只有将一切都推到方氏头上,坐实方氏的罪名,顾家再替秦姨娘等正名,外人不管如何想,却也要夸顾家一句明理良善。
至于别人背地里如何说,徐氏眼下也管不得了。
如今一着不慎,她自己都有可能被牵连进去,还哪里管得了他人背地里怎么说呢。
方氏也不傻,徐氏这么一说,她就知道徐氏是打算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可是,她又怎么会叫徐氏如愿?
如果一切罪名都推到她身上,她还有活路吗?
如今这厅里坐的都是些什么人,谁不知道?
思及此,方氏也不去求顾麟了,反而朝着右相和文国公等磕起了头。
“相爷,文国公,诸位大人明鉴,我一个深宅妇人,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害人性命,若非有婆母示下,我一个新嫁妇,哪敢做那种事情啊!当年是婆婆说秦氏妖媚,迷惑侯爷,这才暗中示意我对秦氏下手,我若真想赶尽杀绝,又如何会留下秦氏的孩子呢?一个没了娘的孩子,怎么还不能弄死呢?我就是存了恻隐之心,才将二小姐送到了庄子上,可是,我能力有限,那庄子上也尽都是婆母的人,所以这些年,我就算心有二小姐,也是力不足啊。”
徐氏不是要将罪名都推到她身上么,她就偏要拉她下水,她倒要看看,有了徐氏作陪,这些人敢不敢置她于死地!
“一派胡言!”徐氏简直要被方氏气死了。
她当年确实看不惯秦氏,可什么时候暗示过方氏对秦氏下手了?
她也不过是在知道方氏做了什么之后,帮方氏打扫干净那些尾巴而已。
思及此,徐氏亦朝右相文国公颤颤巍巍一拜,凄然道:“相爷,文国公明鉴,老身行的端坐的正,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这恶妇是眼见辩驳不能,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这也是老身家门不幸,出了这种恶毒媳妇,怪只怪老身识人不清,老身,不怪旁人......”
说罢,徐氏便伤心落泪起来。
顾麟一见母亲被方氏逼成这般,当下大怒,匆匆来到徐氏身边,扶住母亲,指着方氏大骂道:“毒妇,你休胡乱攀扯,青天在上,你说这些话就不怕天打雷劈么!顾林说得对,这些年,午夜梦回间,你就一丝愧疚都不曾有过么!”
顾林对方氏本就谈不上情深义重,若不知顾忌着方氏育有嫡子嫡女,嫡子也请封了世子,这些年他就是表面的恩爱都不愿去装。
现如今又得知方氏害死当年宠爱的妾室,更是怒极,看着方氏如见仇人一般。
可方氏对顾麟却不是毫无情愫的,女人这一辈子,嫁了人能指望的不就是丈夫么,方氏对顾麟这个丈夫,可当真是又爱又恨。
爱他玉树临风,身份高贵,却也恨他多情寡义,不重自己。
若非如此,当年她也不会狠心害秦姨娘。
一切皆因嫉妒罢了。
可就因为嫉妒,便害了人家性命,这样的人,是如何也叫人同情不起来的。
孰是孰非,外人不好定论,但方氏的罪名,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人证物证都齐全,便是上告衙门,这案子也有据可循,方氏如今的样子落在大家眼中,多少是有些最后挣扎的意味。
不过,徐氏到底是真无辜还是强言巧辩,大家心中其实也自有一杆秤。
这件事,徐氏就算不曾参与,怕也不是不知情的。
但顾林张妈妈等人皆未指认徐氏,别人总不能因为方氏几句话,就判定徐氏也有罪,何况,以徐氏的身份,也实在没有必要和绝对的动机去害儿子的一个妾室。
妾室妾室,说好听了叫妾室,说难听了,其实也不过是比奴才地位高了那么一点儿而已,徐氏若真看不上秦氏,有的是法子收拾秦氏,又何必真取了人性命?
况且,就算取人性命,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多隐患吧。
右相和文国公对视一眼,皆有了计较。
此事虽说是永宁侯府的家事,但牵扯到人命,按理来说是要提交衙门的,但死的毕竟只是妾室和两个家奴,按照律法来说,永宁侯府对家奴和妾室确实也是有生杀权利的,如今,便只看永宁侯这个一家之主打算怎么做了。
不过,以他们所见,顾麟怕是不想留这个夫人性命了。
原本右相和文国公不需要参与此事的,但他们暗中得了陆铮的拜托,今日势必是要帮陆铮这个忙的。
因而,二人便对顾麟道:“按说此事牵扯到人命,应该提交衙门才是,不过,这到底也算是侯爷的家事,我们自是主张律法清明,但也要看侯爷的意思,依侯爷之见,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判理呢?”
顾麟一听这话,便知道右相和文国公有意给自己留个面子,让自己处置这件事。
这正和他的心意,于是乎,便忙朝右相文国公揖手行礼,摆出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相爷,国公爷所言有理,我朝律法有云,恶意杀人者,偿命之,虽说方氏乃我的夫人,可她行事如此狠辣,毫无人性可言,我自是不敢包庇,可是,念及她也算为我生育一双儿女,如今儿女皆大,我不欲儿女受她影响,所以在此肯请诸位给顾家留个面子,容这恶妇自裁了断吧。”
第八百九十一章:求个公平
顾麟此言,倒是真叫大家有些吃惊。
本来大部分都人以为,顾麟会选择休弃方氏,毕竟方氏做的这些事,足以让顾麟休妻了,可顾麟却没有,只是请求大家容许方氏自裁了断。
不过,思及顾麟所言,倒也在理。
毕竟,儿女总是无辜的,方氏所出嫡长子和嫡长女,嫡长子刚刚娶妻,而嫡长女却还未曾许配人家,顾麟这么做,也许真是为了一双儿女吧。
宾客们这么想,方氏自然也忍不住这么想。
“老爷......”方氏面露凄然。
如果说方才她还请强言狡辩,想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但现在,她却歇了这种想法了。
她在想,顾麟这么说,到底是真心不想自己一双儿女受自己影响,名声受累,还是只是拿儿女做筏子,威胁自己认下罪名?
“毒妇,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么,你为人狠毒,却也不为两个孩子想想么!”顾麟指着方氏,满口仁义道德。
方氏忽然怔然。
多年夫妻,她焉能不懂顾麟的意思,顾麟这是在暗示她,若是再不认罪,自己的一双儿女,必然也将没有好下场。
他怎么会,这么狠的心?
那可是,他的嫡亲儿女啊......
方氏怔怔地看着顾麟,顾麟有一瞬的不自然,躲过了方氏的目光,不与之对视。
好像这样,他心里就能好过一些,罪恶感也能少一些似的。
其实当年之事,他就真的没有一点儿错处吗?
他但凡相信秦姨娘一点,方氏的诡计便未必能够实现,可他顾忌面子,只觉得被背叛是奇耻大辱,半点儿不肯多加思考,亦不肯多做查验,直接就信了方氏所言,信了所谓的“眼见为实”。
说到底,他也不是没有错的。
可追根究底,这件事都是方氏所为,是方氏为了一己之私,造就了十数年的悲剧,所以,他这么做没有错,他没有当场休弃方氏,已经是念在多年夫妻的份上,从宽处理了!
这样一想,顾麟心里又好受了许多。
而其他宾客,亲眼见证了十多年前的一场冤案得以昭雪,心内也是唏嘘,早没了太多看戏的心思,顾麟的请求也算合情理,设身处地地想一下,顾麟的做法已经算是顾念情分了,倒也真没人再说什么。
再者,这些世家大族中,哪一家没有见不得光的事,顾家这件事只不过是被当众揭开了而已,否则他们又怎会知道十几年前的事情是否另有隐情?
见好就收,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世家大族处事,历来秉持着这样得准则。
所以,大家对顾麟的做法倒是都没什么意见,少不得顺着顾麟的话,说些叫他宽心之言。
而方氏呢,从顾麟以一双儿女做胁,她便已经没了辩白的心气儿。
这些年,她争啊抢的,又哪里是只为了自己,说白了,还不是为了一双儿女,只要儿女们好,她还能奢求什么呢?
顾麟没有将她休弃,那她的一双儿女便还是嫡出,嫡庶分明,她的儿子将来依旧是侯府的主人,她纵然身死,也能闭上眼了。
罢了,她棋差一招,已无前路,也只能慷慨赴死了......
“老爷,是妾身糊涂,因贪私嫉妒做下错事,但请老爷念在妾身为您生育一双儿女,为侯府辛苦操持这么多年的份上,善待您的一双嫡出儿女,妾身,愿意认罪。”方氏伏地跪下,浑身力气似被抽走一般,语带怆然。
顾麟见方氏愿意认罪,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方氏豁出去什么都不顾了,要是再叫方氏胡搅蛮缠下去,顾家的脸就彻底丢尽了,说不得,还要牵扯母亲进去,那可真就是无力回天了。
如今方氏既已认罪,那再好不过。
思及此,顾麟轻咳一声,皱眉肃然道:“既然你愿意认罪,那......”
“等等,侯爷!”
顾麟被人打断,十分不悦,转头看向王妈妈,却不得不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故作耐心问道:“王妈妈,你还有什么要求?”
王妈妈上前一步,朝顾麟福身拜道:“侯爷,奴婢并无其他要求,只想为我们小姐求个公平,夫人口称认罪,却只字不提我们小姐,奴婢想问,夫人到底是真心认罪,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不得不认罪?”
王妈妈这话说的大义凛然,正气十足,好一副忠仆形象。
可是她先前背主,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且她自己都承认了,如今又来说这话......
果不其然,方氏一听王妈妈的话,就不干了,当即反讽道:“王妈妈,我若没有记错,当年可是你来报说,秦氏与人私通,叫我带人去捉奸的吧?当年你那副小人嘴脸我到现在可都还记得,如今又来装什么忠仆呢!”
这话可够刺心的,王妈妈背主,说破天去这也是事实,她自己也亲口承认了,对于这样的奴才,大家是真的喜欢不起来。
王妈妈自己大概也知道这些,所以方氏这般说她,她却也不理会,只径自道:“夫人不必与我说这些,我自己做过的事情,我承认,自从小姐死后,我日日忏悔,知道对不起我家小姐,时刻想着玩赎罪。我苟活于世,就是为了替我家小姐求个清白,这些年来,我每日入梦都能想起当年小姐惨死之状,我只想问问夫人,午夜梦回之时,难道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心虚,不愧疚么!”
“我心虚不心虚,关你什么事!”
“夫人若是心虚,若是愧疚,那就应该跟我家小姐好好地道个歉,还她一个清白!奴婢所求无非这个,只要夫人成全了奴婢,奴婢愿意即刻追随我家小姐而去!”
王妈妈说着,竟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牌位来,这可着实惊了众人一跳。
众人这才知道,为何方才看她总觉得奇怪,胸前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着什么,却原来是这牌位。
王妈妈此举,倒是叫大家稍稍有些动容。
诚则王妈妈当初背主,可看她如今模样,怕也是真心悔过了。
方氏也是骇了一跳,王妈妈将那牌位举到她眼前,她立即吓得手脚并用往后退了几步。
第八百九十二章:俯首认罪
王妈妈此举,着实突然,别说方氏吓了一跳,就是安笙都没有多少准备。
这并不是安笙安排好的,她也没有想到王妈妈会忽然拿出生母的牌位来。
她抬头看向王妈妈手中的牌位,一时间不由有些恍惚,隐约间,竟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山中避世的木屋里,方氏瞪着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问她为什么还不死?之后画面一转,又到了方氏用恶意满满地声调向她诉说,母亲之死的真相......
再然后,又回到了被梁家送上山的那个夜晚,夜风呼啸,山间野兽哀鸣,黑不见指的夜色里,缠在脖颈上的麻绳,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陆铮立即察觉到安笙的不对劲,忙低头去看,就见安笙面白惨无人色,双眼空洞,他心里顿时一突,再管不得有没有人在场,别人又会说什么,忙握住安笙的手,轻声问道:“怎么了?”
林氏也站在安笙身边,听到儿子的声音,忙也去看安笙,便也看见了安笙失魂落魄的样子,当即心疼的不行,一把将安笙揽进自己怀里,语带哭腔道:“我可怜的孩子,真是作孽啊!”
陆铮说话的声音很轻,只有安笙周围的几个人听见了,其他人是没有听到的,但是林氏这一声可算不上小,她这一喊,大家的视线都转到安笙这边来。
只一眼,众人瞬间了然,心底都暗骂了一句方氏心狠,也叹了一声安笙可怜。
古来嫡庶分别,但是,大部分家风严谨的人家,即便有着嫡庶之分,却也不会太过苛待庶出,像永宁侯府这样的,主母害死了庶出姑娘的生母,又将庶出姑娘扔到庄子上任其自生自灭的,却还是少数。
很多人就算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这样做,方氏真是太过分了,这样的人,实在是死有余辜,不值得人同情。
顾麟也听到了林氏那一声喊,转头看见安笙靠在林氏怀里,面色惨白,双眼湿漉漉的,瞧着便可怜极了,心里不由地也是一痛。
若是他当初能多相信秦氏一些,今日是不是就......
唉,事已至此,虽悔无用啊!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为逝者做些什么了......
思及此,顾麟又看向方氏,语气沉痛道:“方氏,王妈妈的要求并不过分,你因一己之私害死秦氏,其心可诛,便对着秦氏的牌位,道个歉吧。”
其实这样的话,他并不愿意说,可今日脸面已经丢够了,也不差一点儿了,权当换秦氏一个安息吧......
“侯爷......”方氏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顾麟,就见顾麟满面沉痛,并不看她。
王妈妈却还在坚持,举着牌位不肯放下。
那牌位一看就是自己动手刻的,颇为粗糙,用的木头也不是什么好木,连漆色都不亮,众人心知肚明,这牌位定是王妈妈自己偷偷做的。
想到枉死的秦氏,再看王妈妈,虽说秦氏之死跟王妈妈也脱不开干系,但王妈妈总归也算是有了悔过之心。
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在场的世家夫人们大都信佛,自问有慈悲心肠,这会儿倒也觉得王妈妈还算有情有义。
“夫人,你午夜梦回,就当真没有梦见过姨娘么,梦里面,姨娘如何对您说的,你可曾还记得!”王妈妈直勾勾地盯着方氏,眼神里闪着仇恨的光。
方氏一听王妈妈这话,顿时就吓得浑身一僵。
王妈妈怎么会,怎么会知道她做梦的事情?难道,难道真是秦氏来找她索命了......
不,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呢,那个贱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要索命早就索了,怎会等到今日?
“你,你少吓唬我!”似乎是觉得自己想的更有道理,方氏又略镇定了些。
王妈妈却忽然桀桀怪笑起来,然后,猛地一下凑近了方氏,尖声尖气地道:“夫人,妾身死的好冤枉啊,夫人你害了妾身性命,为何还不知悔过呢,难道在夫人眼中,别人的命,就这般轻贱么?”
方氏闻言不由大骇!
这是她昨夜梦里被秦氏追赶的时候,秦氏说的话,王妈妈怎么会知道?
方氏再也没了镇定坚持,对着王妈妈不停地磕头,状若疯癫,“不,不是,我,你,秦姨娘,秦姨娘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对,对不起,你原谅我吧,我早就后悔了,我后悔了啊!”
她这情状,落入众人眼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可算是方氏自己亲口承认害人了。
方氏好像有点儿不清醒了,疯疯癫癫的,她这样子,大家也说不出要扭送官府之类的话,最后,还是右相觉得这场面太过尴尬难看,对永宁侯道:“侯爷,既事情已经清楚,想必侯爷自己心里也有了计较,这事情也可算是侯爷的家事,尊夫人...我等便不多说了,侯爷自行处理就是,至于府上的管家,你看......”
顾新海杀人害命,自己也亲口认了,怎么也要送到官府才是。
顾麟明白右相的意思,闻言便朝右相揖手道:“这种家奴,我是断不敢再用,他杀人害命,便交由顺天府处置吧。”
右相闻言点了点头,道了一句,该当如是,然后,便率先提出告辞了。
右相一提出告辞,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永宁侯府出了这种事情,宴席怎么也吃不下去了,况且方氏还要处理,他们再留着,怕是也不大好。
顾麟忍着尴尬,与徐氏还有两个弟妹一起,将宾客一一送走。
宾客们倒是都挺识趣的,离开前还宽慰顾麟,让他不必多心,他们都不是多话之人,今日永宁侯府发生的事情,他们必定不会多传半句。
甭管这话是真是假,但听在顾麟耳中总归是个安慰。
等宾客都送走了,顾麟再回头,却发现,陆铮还未离开。
他想着怎么将这尊大佛请走,但一触及陆铮坚定的目光,这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得又憋憋屈屈地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这是个惹不起的,就当没看见好了!
第八百九十三章:出乎意料
好好的一场年下宴请,谁能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送走了宾客们,徐氏仿若一下子老了许多,靠着徐嬷嬷和盼夏的搀扶,迟缓地往宴客厅走来。
看到陆铮,徐氏张了张口,最终也是没说什么。
她岂会不明白陆铮的意思。
陆铮这是怕他们委屈安笙,不肯给安笙一个交代呢!
可虽说陆铮是安笙的未婚夫,是顾家未来的孙女婿,可他这样强势的态度,也依旧叫徐氏不高兴。
可不高兴又能怎么着呢?
顾家完了,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出了这种事,顾凝薇别说参加大选,想要许一户好人家都难,两个儿子仕途只怕也要受影响,虽然今日宾客们离开前都说不会多传这件事,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传出去的。
从此往后,顾家想要再往上爬,是难上加难,若是她想的不错,往后顾家只怕还要靠护国公府提携,所以,陆铮断断不能得罪。
陆铮留下,不过就是想要替安笙撑腰。
往日是她着相了,就没看出顾家往后竟要靠这个不受宠又不受重视的二孙女。
造化弄人啊,当年若能想到这个孩子有这等境遇,方氏对秦氏下手的时候,她说什么也要拦着......
院子里除了方氏的求饶声,就再没有别的声音了,冷风倏而刮过,吹得大家都是一个激灵,好似被吓傻了一般的顾琮和顾凝薇,才算是反应过来。
“祖母,父亲,母亲她......”顾琮似乎想要替方氏求情。
可是,才张了口,便被顾麟斥责了。
“什么母亲,这样的毒妇,岂配为人母,你母亲得了急病死了,记住了,你以后就还是这侯府的世子,若记不住,你就好自为之吧!”
就这么一句话,吓得顾琮再不敢言语。
他本就有些木讷,不太会说话,方小姐那件事情上头,又跟方氏有些离心,如今被顾麟这么一骂,是断然不敢再开口了。
而见到顾琮被骂,本来还想说什么的顾凝薇,顿时也将嘴闭上了,甚至缩起了脖子,暗暗祈祷顾麟不要看到她。
方才,她可是替方氏好一通求过情的,万一顾麟一怒之下迁怒与她。可就糟了。
可怜方氏,一直为一双儿女考虑,却不想生死关头,一双儿女都这么轻易地便放弃了她。
不过,她现在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顾琮和顾凝薇心中所想,所以,自然也算不上太过伤心。
顾麟的话,算是定了方氏的生死。
急病而死,传出去总归比杀人害命要好听的多,不管外面怎么传,他都必须得拿出个样子来,叫那些人知道,他并未徇私,虽说为了侯府的体面没有将方氏送到衙门里去,但是,他也没有枉顾律法,处死了方氏。
徐氏大概也明白,这是最好的结果了,转头对徐嬷嬷吩咐道:“找人将她带下去看管起来,晚些时候等我命令行事。”
“是,老夫人。”徐嬷嬷颔首应是,然后,带着几个婆子将疯疯癫癫的方氏押下去了。
方氏被押走,顾新海也要处置,顾麟让人将顾新海拿下,送到衙门去。
然后,又跟顾林商量说:“本侯知道你为父母报仇心切,但是,还请你念在本侯对你们一家好过的份上,给侯府留几分体面,到了衙门,可否只说他为了钱财害你父母性命?”
顾林答应的倒是痛快。
“侯爷放心,我爹一直跟我说您待他有多好,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不会坏侯府的名声的,今日之事,也是无奈之举,还请侯爷原谅则个。”
说着,便朝顾麟深深地一揖。
顾麟见他这样,苛责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哀叹。
罢了,兴许这就是命吧,他想......
顾林跟着押送顾新海的人走了,王妈妈抱着牌位,朝顾麟和徐氏磕了个头。
“侯爷,老夫人,奴婢是背主之人,本无颜面见你们,更加无颜面见二小姐,可奴婢今日也算是得其所了,眼下奴婢还想再求侯爷和老夫人一件事。”
顾麟看见王妈妈就觉得心肝肺疼,心道你还有要求,你还有什么要求,你都要害死我了你还有要求!
但顾忌陆铮在场,只能强压怒火,敷衍道:“你还有什么要求,且说说吧。”
王妈妈又磕了个头,两行清泪划过她苍老的面颊,“侯爷,老夫人,我们小姐本就是命苦之人,二小姐更加命苦,这一切与奴婢有着逃脱不掉的关系,奴婢只求,您二位看在死去的小姐的面子上,善待二小姐,奴婢,便此生无憾了。”
王妈妈这话说完,顾麟就感觉陆铮刀子一样的目光盯在自己后背上,顿时背脊一僵,不大自在道:“安笙是我的女儿,我,自会善待她,这还用你说。”
王妈妈没有再提顾麟将安笙扔在庄子上不闻不问的事情,只是露出个颇为欣慰的笑容,道:“那奴婢就放心了。”
顾麟听到这话,心中颇有些不以为意,心说你还放心,你有什么可放心的,你个奴才,还是个曾经背主的奴才,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想当年,若非这婆子贪财,秦氏又怎么会死,那个娇弱如花一般的女人,年纪轻轻就死了,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看王妈妈不顺眼。
但顾麟怎么也想不到,王妈妈接下来会做出那等举动。
只见,王妈妈将秦氏的牌位放在地上,对着重重磕了个头之后,大喊一声,“小姐,奴婢来陪您了”之后,竟然在众人全部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猛地撞向了厅内的圆柱上。
砰的一声巨响后,血色弥漫,上好的织锦毯上洇出了大朵大朵的血花......
所有人都惊呆了,陆铮飞奔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伸手去探王妈妈的鼻息,转头对安笙摇了摇头。
安笙的面色又白了一分,踉跄后退了一步。
她真的没想到,王妈妈会这么做......
顾菱最先反应过来,她本就胆小,亲眼看见有人在她面前撞死,吓得大喊出声,宋氏忙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小声地安慰着。
第八百九十四章:心累
没有人去斥责顾菱,大家都呆呆地看着王妈妈的尸体。
可以说,王妈妈此举是彻底镇住了顾麟和徐氏,当然,也包括在场的其他人。
在此之前,王妈妈在他们心目中,就是一个曾经背主,如今似乎后悔却又好像是被人利用的可有可无的人,可以说,如果王妈妈不是突然出现揭穿方氏当年恶行,这府中几乎已经没人记得曾经还有她这么个人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算不上重要的人,却震惊了阖府上下。
谁也没料到王妈妈最后会那样做,她死的太过决绝,也有几分悲壮。
就连一向行事只考虑利弊,不掺杂个人感情的徐氏,有那么一瞬间,心底都有几分动容。
这世上,忠心的奴仆不少,但是肯为主子决然赴死的,却也不多。
良久之后,徐氏发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将王妈妈待下去,厚葬了吧。”
“是,老夫人。”徐嬷嬷颔首应了声是。
如今府里的总管事成了杀人犯,被送至官府,外面暂时没了管事的,徐氏最信任的也只有徐嬷嬷,所以这些事情,自然是交给徐嬷嬷去办。
另一边,方妈妈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心里不停地默念,希望徐氏别注意到她。
可是,她这愿望怕是注定要落空了。
徐氏现在确实没空理会她,但这并不代表徐氏就没注意到她。
徐氏只是淡淡地扫了方妈妈一眼,然后就收回了视线,转向陆铮。
“陆世子,可否容我们自己处理一下家事?”
徐氏这是在变相地赶人,陆铮不会听不出来,不过,他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转头去看安笙。
安笙已经收起了面上的震惊,只眼中一片哀色,她对陆铮低声道:“你先回去吧,我没事。”
陆铮欲言又止,有些话当着顾家众人的面也不好说,顾家宾客散尽,他却一直待在这里不走,确实也有些说不过去,再者,万一徐氏和顾麟再因为这件事为难安笙就不好了。
思及此,陆铮便颔首应了一声,目光隐晦地看着安笙,道:“那我先走了,有事派人去找我。”
安笙点点头。
陆铮跟徐氏和顾麟拱手道别。
顾麟巴不得他赶紧走呢,见状忙叫人送他出去。
送走了陆铮,顾家此刻就真的再没有一个外人了,不过,宴客厅内仍旧静悄悄的,并没有人说话。
徐氏面沉如水地坐在厅中央的交椅上,视线缓缓地在厅中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所到之处,无人敢与她对视。
这正是徐氏想要的结果。
片刻后,徐氏威严的声音响起,句句敲击在众人心上,叫人不由心神一凛。
徐氏说:“今日之事,事出突然,但从此刻开始,我不想再从顾家人口中听到关于这件事的一个字,都听明白了吗?”
徐氏声音不大,但是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众人慑于她的淫威,皆垂首应说“明白了”。
虽然得到了大家肯定的回答,但徐氏心里其实并没有怎么放松。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流言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堵不住的,就算堵得了眼下一时,也堵不了一世。
可是,堵一时也是堵,就当自我欺骗吧,她实在是不想听到外面将顾家的丑事传的沸沸扬扬。
徐氏挥手叫不相干的人都下去了。
王妈妈的尸首被抬走,随她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她躺的那块织锦毯。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厅内便只剩下徐氏,顾麟还有安笙,几人身边的心腹也都被赶到厅外去了。
徐氏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才对安笙道:“当年的事,我们谁都没有预料到,你娘她是被冤枉的,当时确实是人证物证俱全,你,也别怨恨祖母与你爹,我们若早知道你娘是被冤枉的,如何也不会看她枉死,你明白祖母的意思吗?”
安笙闻言,泪盈于睫,轻轻地点头应了声,“孙女明白,孙女,不曾怪祖母与父亲。”
徐氏还算满意安笙的回答,闻言稍觉安慰,点头道:“祖母就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今日,你也累了,要不就先回去歇歇,过几日,祖母一定给你个交代,你看好不好?”
徐氏几时这样客气过?
可安笙心里却已经毫无波澜,闻言仍旧垂首带着些许哭腔应道:“孙女听祖母的安排,那孙女就先告退了,望祖母与父亲也别太过伤怀了,身子要紧。”
“你放心吧,为父与你祖母自有计较,你身子弱,就先回去歇着吧。”顾麟似乎终于找到了身为慈父的感觉,与安笙说话难得的温声细语。
安笙福身行礼,告别徐氏与顾麟。
留守在外面的奴仆们见到她从厅内出来,皆朝她行礼,她哀声叫了起,带着青葙回玉笙居去了。
安笙走后,厅内的徐氏脸色陡然阴沉下来,眼中杀意密布。
她看着顾麟,恨声道:“方氏不能留了,既然你对外说她急病而死,那便叫她急病而死吧,至于她娘家那边,我去封信,不叫他们来吊唁了,葬礼也别大办,只说年节下诸家宴请,我们不想扰了别家的喜庆之气,所以就不大操大办了,停灵一日,便葬了吧。”
“就按母亲说的办。”顾麟对于徐氏的话向来听从,况且徐氏说的也确实在理,他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安排好这事,徐氏似乎有些累了,便朝顾麟挥了挥手,叫他也先下去忙了。
顾麟朝母亲行了一礼,退出了厅内。
等顾麟也走了,徐氏才再次召见徐嬷嬷进来。
徐嬷嬷应声走进厅内,在徐氏面前站定,等候徐氏的吩咐。
接着,就听徐氏道:“方妈妈和袭香不能留了,记着,找靠得住的人动手,下手干净利索点儿。”
徐嬷嬷一听徐氏的话,心里便微微一惊,但随即便颔首应道:“奴婢明白,老夫人您放心吧,奴婢这就安排,会趁夜深人静动手的。”
“嗯,你办事我放心,”徐氏轻轻叹了一声,眼底的疲惫藏都藏不住,“心兰,你说顾家,是不是要完了?”
第八百九十五章:了结旧怨
徐嬷嬷一听徐氏这话,心就不由一沉。
这些年,徐氏很少会这样灰心丧气,看来今儿这件事,给徐氏带来的打击着实不小。
眼下这种情况,徐嬷嬷当然不可能完全照实了说,因而只好斟酌着道:“老夫人您莫要想的太多,这些年,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兴许事情没有您想的那么糟糕呢,右相大人与文国公等离开的时候不是应承过么,断不会在外面乱说话的。”
徐氏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得到多少安慰,仍旧叹道:“右相与文国公之辈确实不屑于乱说乱传,可别人就不好说了啊。”
“这......”这话徐嬷嬷有些不好接,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安慰道,“那些个大人在京中都是有头脸的,他们既应承了不会乱说,想来是应该能做到的。”
徐氏闻言,摇了摇头,并没有再去纠正徐嬷嬷。
男人们或许不会乱说,但女人呢?
同为女人,她还不知道那些个世家夫人们么,一个个的瞧外表都光风霁月,但内里如何一片乌糟,谁又知道呢?
就好像方氏,若是不出今日这事,方氏依旧还是风光无限的永宁侯夫人,可眼下呢,说是人人喊打也不为过了。
徐嬷嬷见徐氏不再说了,也不敢乱说话,只垂首站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徐嬷嬷才听徐氏再次开口,“扶我回去吧。”
徐嬷嬷忙应了一声,然后快步上前去,将徐氏扶了起来。
等她们主仆离开后,宴客厅内彻底恢复了寂静。
先前的热闹不复,如今这厅内只有阴森和寂然。
......
玉笙居。
安笙回到玉笙居后,便脱了外裳到床上躺着了。
没一会儿,徐氏和顾麟那边便分别派人前来,送了些补身子的药品等物,安笙谁都没见,只让青葙跟来人说自己回来之后便躺下了,来的人大概都受过交代,也没有要求一定要见安笙,放下东西之后就走了。
送走了几拨人,青葙重回内室,见安笙靠在床上,神情淡淡的,遂放轻了脚步。
安笙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青葙一眼,问她,“王妈妈,葬了吗?”
“葬了,”青葙点点头,觑着安笙的面色,语气有些心疼,“盼夏方才说的,王妈妈已经叫人葬了,听老夫人吩咐,厚葬了。”
安笙闻言,嗯了一声,再没有问下去,而是道:“叫郑妈妈来一趟。”
青葙哎了一声,忙出去叫郑妈妈。
片刻后,郑妈妈进来,安笙问她,“袭香那里可安排好了?”
郑妈妈闻言,忙颔首答说:“小姐您放心,奴婢都打点好了,等入了夜,会赶在徐嬷嬷她们动手之前将她送走的。”
“记得卖身契一定拿走。”安笙又道。
“忘不了,小姐放心,苏远亲自在外面接应,会在城门关闭之前,直接将袭香送走的。”
安笙嗯了一声,道:“你们做事,我自然放心。”
郑妈妈看了看安笙,见安笙虽面色淡淡,眼底却有一抹哀色,便知道王妈妈的死到底还是叫安笙心里有些难过了。
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安笙,便想着说点儿别的事叫安笙转移转移注意力,因而便道:“半个时辰前,徐嬷嬷带着一碗药去了听雪堂,要是奴婢猜的不错的话,最迟今儿半夜里,大夫人怕就要得急病而死了。”
徐氏做事不肯落人话柄,既说了要让方氏得急病而死,那便要力求让方氏看起来就是急病而死的样子,所以,徐嬷嬷给方氏灌了药,却不是即刻要命的毒药,而是慢性药,方氏只怕还要受一阵子折磨呢。
安笙听乐郑妈妈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怀念”,“老夫人的手段,历来如此,听雪堂那边可还有别的消息传来?”
郑妈妈听安笙这样问,便有些犹豫,安笙见她如此,便知道怕是还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遂道:“说吧,什么也不要紧。”
“方才袭香那边传出话来,说大夫人,要见您。”
“她还有脸见小姐!”安笙还没说话呢,青葙倒是不干了。
郑妈妈不赞同地朝青葙使了个眼色,青葙明白郑妈妈的意思,这才收起满面的气愤,闭上了嘴巴。
这时候,就听安笙道:“她要见我?呵,她见我做什么?”
郑妈妈想了想方氏可能想要见安笙的原因,答说:“兴许,是有什么话想要问小姐吧,她疯疯癫癫的,看人都不清楚了,要不,奴婢回了袭香,您就别去了吧,没的染上晦气。”
可出乎郑妈妈预料的是,安笙却说:“不,我去见她,给袭香回话,就说再晚些时候我再过去,让她看着点儿方氏。”
郑妈妈虽有些惊讶安笙的决定,但还是颔首应了声是。
安笙便挥手让郑妈妈先去忙了。
郑妈妈走后,青葙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安笙,“小姐,您为什么答应去见她啊,她都,都要,要那什么了,您何必还无见她呢,她哪能有什么好话啊?”
安笙闻言,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还有些旧怨未了,该去了结了。”
青葙不懂还有什么旧怨未了,但是见安笙面色不太好,也就忍着没有再问。
......
一个时辰后,申时刚至,天色已经擦黑,安笙带着青葙和郑妈妈,去了听雪堂。
安笙这里一动身去听雪堂,徐氏那里便得到消息了,不过,徐氏却没有叫人去阻止,只说了句“随她去吧”,就完了。
下晌的时候,起了风,天边聚起大朵的乌云,一早的晴朗天气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黑云压城的压迫感。
安笙主仆三人轻装简行来到了听雪堂,方妈妈一见到安笙,眼睛便是一瞪,刚要说什么,但似乎想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敢说,只敷衍地朝安笙行礼一礼。
安笙没理会她,叫郑妈妈在外面守着,自己带着青葙进了方氏的房间。
方妈妈见状,似乎有意要拦,但郑妈妈一个眼神,就吓得她缩回了脖子,低下头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第八百九十六章:垂死挣扎
方氏的房里很安静,屋内点着熏香,袅袅青烟盘旋而上,烛火跳动着,发着浅黄色的光。
袭香守在外室,见到安笙进来,便福身见礼,小声问好,“二小姐。”
安笙抬了下手,示意她起身,然后道:“你跟青葙到门口守着吧,待会儿再进来。”
袭香闻言,什么都没说,只颔首应了声是,便立即推门出去。
待到了外头,还很体贴地重新关好了房门,并没有见到青葙未动,便起别的心思。
青葙见袭香出去了,这才小声说:“小姐,大夫人疯疯癫癫的,倘或伤了您可怎么好,您叫奴婢陪您进去吧。”
安笙知道青葙是真担心自己,但却仍旧没同意。
“无妨,”她摇了摇头,神情淡淡的,“她喝了药,伤不了我。”
青葙还想再说,听安笙道了声“去吧”,她便知道安笙意已决,遂也不敢再劝,默默退了出去。
房门打开,再次关上,安笙方提步往内室走去。
与外间的灯火通明不同的是,内室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火如豆,勉强照亮了床畔方圆之地。
内室西北角的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个人,断断续续地哀鸣声从床上之人的口中发出来。
这个人,正是方氏。
方氏被徐氏命人喂了药,还是种慢性毒药,虽然安笙不知道徐氏用的是哪种毒,但看方氏眼下的模样,也知道这毒颇为折腾人。
徐氏素来心狠,在她心目中,没有什么比永宁侯府的脸面更重要,所以,对于害的侯府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的方氏,徐氏丝毫不手软。
其实安笙明白,徐氏如今心里只怕连她也是怨的,只是顾着护国公府的威名,如今却不敢动自己罢了。
当然这些安笙也并不在意。
说白了,徐氏对她是何观感,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历经一世,她又哪里还会对这些人抱有奢望。
实在不值得,也没有必要。
方氏躺在床上哀哀地叫唤着,却无人理会,安笙再走近些,就能听见除了哀叫之外,方氏好像还在咒骂着什么。
她侧耳听了听,就听方氏骂的正是侯府众人,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她,甚至包括早已死去的亲姨娘。
安笙冷眼听了一会儿,方道:“夫人不是想见我么,我已经来了,夫人怎么又装不知道呢。”
床上的方氏闻言,猛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瞪着安笙。
安笙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回望着方氏。
方氏狠狠地瞪着安笙看了一会儿,忽然骂道:“小贱人,我真是小瞧了你,你说,是不是你害我!”
神鬼之说,太过莫测,方氏之前是骤然从王妈妈口中听到自己梦中所言,所以才失了方寸,认为真是秦姨娘的鬼魂来找她索命,她本就做贼心虚,自然害怕。
可是,这会儿却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什么鬼,什么神,要是早有鬼神,秦姨娘怎么没早早将她收走!
可见都是人搞的鬼!
她身在内宅多年,各样手段也算见过不少,冷静下来之后,愈加肯定这一切定是安笙所为。
如果说这府中有人想要给秦姨娘报仇,除了安笙之外,方氏不做他想。
可是,她跟徐嬷嬷说这些,徐嬷嬷根本不理会她,反而给她灌了一碗药。
方氏哪能不知道徐嬷嬷给她喝的药不是什么好药,可她现在身不由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再加上顾念一双儿女,又如何能抗争得了。
可她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不甘心自己所谋的一切,就要化为泡影。
她躺在床上,腹内绞痛不已,却连个痛快都求不来。
她恨,所以她就想,就算是死,她也要拉着安笙一起去才行,因而,她才叫袭香给安笙递话,说自己想见安笙。
她知道,安笙一定会来。
不为别的,就为安笙知道了生母之死的真相,她就一定会来。
事实证明,她想的没有错,安笙果然来了,而且,还是一个人来见的她。
“小贱人,你倒是好胆量!”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安笙目光很平静,丝毫不见生气,但看着方氏的眼神,却淡漠地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方氏如今的模样,在安笙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她既敢来见方氏,必然是有所依仗的。
不管徐氏和顾麟心中如何想,但至少现在在他们心里,都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她的。
虽说这份对不起不会持续多长时间,但只有这一晚,就足够了。
她知道,如今这听雪堂里,大半都是徐氏的人,但徐氏既没阻止自己来见方氏,就不会派人来监视。
在徐氏看来,大概只会以为自己想要再问清楚些生母的死因,其他的,却不会太过关心。
方氏一个将死之人,纵然说了什么,徐氏也不会在意。
当然,即便徐氏在意,安笙也有办法让徐氏什么都不知道,如今这府内,可不都全是徐氏的人了。
方氏真是恨极了安笙这副淡漠的样子。
安笙越是冷淡,就显得她越是狼狈。
“小贱人,你说,是不是你害我!”方氏瞪圆了眼珠,眼中尽是疯狂之色。
她本以为,安笙并不会承认,却不想安笙竟然点了点头,说了声,“是”。
方氏听到这声是,一时间都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安笙,连骂人似乎都忘了。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抖着手指着安笙骂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愧是秦氏那个贱人生的小贱人,跟你那个短命的娘一样有心计,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有这等心机呢,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啊!”
“是有如何?”
方氏说的也是事实,安笙并不反驳。
因为她确实是从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便一直想着找方氏报仇了,这是事实,并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方氏却被安笙坦然的态度激的直喘粗气,一副随时要背过气的样子。
安笙冷眼看着她,在方氏急速的抽气时,方才再次开口。
“夫人做了亏心事,难道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吗?”
第八百九十七章:旧怨了
方氏显得十分激动,粗喘着骂道:“你放屁,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了,都是秦氏那个贱人不要脸,勾引我丈夫,我不过是做了每个妻子都想做的事情罢了,怪只怪,你那短命的娘自己不争气,凭什么怪我!”
安笙冷笑,“夫人还是这般巧言善辩,颠倒黑白啊。”
当年,方氏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当自己质问方氏就没有丝毫忏悔之心的时候,方氏也是用同样的话打发她的。
可惜那个时候,她只会哭喊,却做不出一点儿有用的回击。
如今却不一样了,她终于亲手,让方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用呢?
娘死了那么多年,就算被正了名,却也不在人世了。
她活着的时候,未曾享受过世间繁华,死后却还背负骂名多年,当年之事,又岂止是方氏一人罪过?
但方氏绝对是死有余辜!
若非她心狠嫉妒,母亲又如何会死的那样不堪。
哪怕方氏使计将母亲赶出府去呢,她也不至于如此恨方氏。
“我巧言善辩,颠倒黑白?顾安笙,这说的明明是你吧!我要是早知道你这个小贱人会害我到今日这般境地,当初就不该留下你的性命,就该让你一道下去陪你那死鬼娘!”方氏恶狠狠地说道。
与方氏的激动比起来,安笙却显得淡定多了,她只是陈述事实一般地道:“可如今要死的,却是你。”
许是这句话刺到了方氏的痛处,方氏不由更加激动,“你放屁,我才不会死,你等着,你等着我找老夫人揭穿你的真面目,我是侯府的当家夫人,老夫人和侯爷不会让我死的!”
“难为夫人还有这么天真的一面,事到如今,竟还会有这种想法。”安笙眼中终于流露出了几分嘲讽。
原来,方氏也会这样天真,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点着她的额头笑话她天真蠢笨,不辨忠奸。
想着想着,安笙忽然有些兴味索然起来。
方才答应来见方氏,是说有些旧怨未了,但不想见了方氏,却又与她纠缠了这么许久,忘了正事。
思及此,安笙再不听方氏痴缠,欺身上前,冷冷看着方氏。
方氏本还在咒骂不休,却忽然被安笙这一眼吓了一跳,顿时忘了要骂人,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安笙。
然后,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安笙道:“不知夫人可曾听过一句话,叫人做恶人天来收,夫人以为我是如何知道当年之事的?因为啊,我娘曾给我托梦,在梦里,我看到了夫人当年所做的一切恶事,后来醒来我就在想,总有一日,夫人会得到该有的报应的,现在看来,报应果真来了,夫人,是老天爷要收了你,谁叫夫人,作恶太多呢......”
重生之事,她自是不会说的,就算说了,方氏只怕也会以为她胡言乱语信口开河,但她与方氏的旧怨,说白了不就要从前生算起么?
所谓旧怨未了,说的就是前生的遗憾与怨恨了。
而方氏虽然不那么懂安笙的话,但她对梦这个字眼,却极为敏感。
安笙说自己之所以会知道当年之事,皆因秦氏托梦,方氏登时就害怕了。
因为,秦氏也给她“托梦”了,梦里,秦氏瞪着怨毒的眼睛叫她偿命的场景,缠绕她数日,让她难以安眠,就在昨夜,她还又梦到了那一幕,所以,安笙一提到梦,她几乎是来不及想真假,心里就已经信了。
人都有惧怕的东西,在面对自己惧怕的东西时,再强装的镇定,也会溃散掉。
“我,我没有,她都已经死了,她死了,怎么可能还会来找我索命呢?这,这不可能,你别骗我了,我......”
“夫人信与不信,等到了阎王殿里,自去与阎王爷和我娘分说吧,他们,都在等着你呢!”这句话,安笙几乎是贴着方氏的耳边说出来的。
方氏顿时便觉一股寒意子脚底涌上来,再没了方才的嚣张模样,满眼都是惧怕之色。
安笙却不再理会她了,起身转头便走。
走到内室门口的珠帘前,就听身后的方氏发出一声尖叫,哭喊着说“不可能,不会的”,安笙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被青葙从外面打开,看到安笙平安出来,青葙暗暗松了口气。
安笙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天,寒月挂在半空,银白的寒芒洒满中庭,一阵风起,寒意从脚底窜上了心头。
袭香还是垂首站着,安笙抬脚出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两个字。
等安笙和青葙走远了,袭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安笙的背影,然后转身重回室内,关紧了房门。
安笙跟袭香说的是“戌时”两个字,袭香明白,安笙这说的是送她离开的时辰。
一想到可以永远离开这里,袭香便用力按了按胸口,那里,如今正放着她自己的卖身契,拿走了这个,等以后消了奴籍,她就不再是任人打骂辱杀的奴才了。
内室里,方氏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袭香权当没有听见,她只暗暗告诫自己,无论方氏说了什么,都跟她无关。
......
约摸着一盏茶的工夫,安笙和青葙回到玉笙居,刚一进院门,就见郑妈妈守在门口。
安笙用眼神询问郑妈妈怎么了,就见郑妈妈朝她的房间使了个眼色,安笙立即就明白郑妈妈的意思了。
快步回去,果然见陆铮坐在里面,见到她回来便站起身来迎过来,低声问说:“去哪里了?”
“去了趟听雪堂。”安笙一面将披风脱下来交给青葙,一面回答陆铮的话。
陆铮便不再问这件事了。
安笙去听雪堂,必是见了方氏,二人肯定说了什么,但这些,陆铮并不打算问。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安笙往后该怎么办。
“以后,你怎么打算的?今日之事一过,你父亲以后的仕途,怕是就要艰难了,他们会不会......”
“会不会怪我?”安笙接着陆铮话说道,“他们怪不怪我,我没那么在意,况且,这本来就是我要的结果。”
第八百九十八章:以绝后患
陆铮一听安笙这样说,却有些不解。
他不懂安笙为何会说,这本来就是她要的结果?
安笙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遂道:“我这是为了以绝后患。”
“以绝后患?”
怎么感觉越说越不明白了?
安笙请陆铮坐下,然后道:“就是以绝后患,我且问你,你想过我嫁到你们家之后,你会面对什么状况没有?”
“我?”
陆铮还没来得及为安笙主动提及婚后生活而害羞高兴,就被安笙接下来的话又说糊涂了。
安笙嫁给他之后,他会面对什么状况,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将安笙说的跟什么麻烦一样呢?
陆铮不禁为自己这个猜测有几分不喜,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安笙怎么会是麻烦,分明就是他的救赎。
安笙见陆铮不说话,眉心却轻轻蹙了起来,便不再问他,而是直接说道:“顾家想要借着护国公府这股东风再上一层楼的想法,从未断过,而我想要绝了他们这种想法的心,也从没有变过。”
她这话真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徐氏和顾麟的想法本就如此,或许不只是他们母子,还有顾家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想要从陆家身上榨取自己的利益。
但这并不是安笙希望看到的。
从她决定嫁给陆铮的那天起,她便开始筹划这件事。
可以说,今日这场戏,既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彻底断绝顾家攀龙附凤的心思。
徐氏以为她人傻天真,所以想要好好利用,她偏不叫徐氏如愿。
徐氏这个人,心计是有的,可惜都没用在正地方,前世的老路,安笙不想再走一次了。
而陆铮也是直到此时,才算完全明白安笙的苦心。
怪不得,怪不得安笙会选择这个时机,在众人面前揭开当年真相,而且完全没有替顾麟和徐氏遮掩的意思。
当年之事,方氏纵然是主谋,死有余辜,可顾麟和徐氏就没有一点错吗?
若是顾麟能多相信秦姨娘一点,又或者徐氏能稍微动那么一点恻隐之心,留秦姨娘一条命,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不,没有那么多如果,当年之所以叫做当年,就是因为再也回不去了,而顾家人,确实不值得的同情。
一想到这些,陆铮心中便不由地涌上阵阵心疼,他不由又放轻了声音,“我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只管顺从自己的心意去做,其他一切都有我呢。”
他不会跟安笙说,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我不担心那些,也不惧怕那些,在安笙的心意之下,这些他说不出口。
安笙听了陆铮的话,不禁莞尔,颔首答了个“好”字。
陆铮看到安笙终于露出些许笑颜,紧紧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算是稍稍放下了。
心一放下,他便想起自己登门所为的第二件事,遂问安笙,“你可是叫苏远送人出城了?”
“是,送方氏身边的丫鬟出去,我事先答应送她走的,否则她留下只能是死路一条。”安笙并不奇怪陆铮会知道这件事。
苏远的行动虽然隐秘,但陆铮知道苏远是她的人,势必会关注苏远的动作,所以知道苏远要送人出城也并不奇怪。
“要我帮忙吗?”陆铮问。
安笙含笑拒绝了陆铮的好意,“这倒不必,苏远都安排好了,他的身份不起眼,没人会怀疑他,也不会过多的注意他,反倒是你,若被人知道你跟这件事有关,我们两个都要说不清了。”
安笙说的也有道理,加上陆铮也知道苏远有些能耐,便也没有再追问此事,只道:“若有需要,随时跟我说。”
“放心吧,我会的。”这次安笙倒是没拒绝。
而显而易见,安笙的乖顺让陆铮十分高兴,本来还有些绷着的唇角都勾了起来。
安笙一见他这样,便也不由笑了,然后似不太经意地问起,“今儿你回去之后,老太君那里,可叫你去说了什么吗?”
今日顾家举宴,护国公府老太君魏氏并未前来,倒是大夫人郑氏带着女儿陆佳敏到场了,今日那场大戏,郑氏也亲眼见了,安笙相信,郑氏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回府之后,想必定是要狠狠地找魏氏告上一状的。
虽说魏老太君比较明事理,但再明事理,对于陆家的脸面必然也十分看重,今日陆铮和林氏维护她的意思溢于言表,作为姻亲,顾家出了这种丑事,魏氏必然不会欢喜。
陆铮显然也明白安笙要问的是什么,但他他很明显并未打算跟安笙说实话,闻言颇有些含糊地答说:“祖母并未说什么,只叫我去问了几句话而已,你别担心,我跟母亲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无论别人说什么,我同母亲都不会在意,你也不要在意,旁人说的再多,若是自己不在意,总归不过是些闲话罢了。”
对于陆铮这样的人,别人的闲话他是当真不太在意的,否则也不会任由自己克妻的流言在京里传扬这么久了。
有一种人,就是内心强大到不在乎流言蜚语,当然,他自己不在乎这些,却不代表愿意让自己心爱的人也去承受这些。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让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冲自己来,安笙只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过每一天就行了。
但人生在世,哪会真的活的这般恣意,就是再随性的人,也自有不为人知的烦恼。
好在,历经一世,安笙已经过了自寻烦恼的时候。
陆铮说让她不必在意那些流言,她便不在意,只要他安心就好。
所以,安笙朝陆铮缓缓一笑,郑重回了一声“好”。
陆铮这才彻底放心,也回了个笑容。
安笙险些被陆铮这突如其来的灿笑晃花了眼,不由暗暗失笑,心道自己心志不坚,容易为美色所惑。
陆铮却丝毫未觉,不过他本来也不是整天笑容满面的性格,所以那灿烂的一笑也如同昙花一现一般,只一瞬便消失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陆铮起身离开,安笙将他送到门口,看他匆匆离开,方才叫青葙关门。
第八百九十九章:雪夜身死
很快,便近戌时,喧闹了一日的永宁侯府彻底归于沉寂,就在这时,偏院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忽然被打开,黑沉沉的夜色里,从这小小的角门里,走出了两个人。
这二人身量相仿,都垂着头,因为夜色沉沉,所以看不清面容如何,只能从身形判断出,似乎是两个女人。
这确实是两个女人,正是安笙身边的郑妈妈,和方氏的贴身丫鬟,袭香。
郑妈妈是来送袭香的,她带着袭香出了角门,往南走了几步,就见南边靠墙拐角那里,停着一辆青帷马车。
马车前坐着一个人,见到她们二人,便跳了下来。
郑妈妈让袭香站着别动,自己朝那个人走了过去。
二人走近之后,互相说了两句话,郑妈妈便让袭香上车。
袭香看了郑妈妈一眼,目光微微闪动。
郑妈妈低声道:“去吧,这也是你的造化,往后能过成什么样,就全看你自己了,这是小姐让我给你的,拿着吧。”
说着,郑妈妈便将一个小包袱递给了袭香。
袭香接过郑妈妈递来的包袱,又看了郑妈妈一眼,咬了咬唇,道:“那,妈妈代我跟二小姐说声谢谢。”
郑妈妈点点头,应了声“好”。
袭香这才上了马车,郑妈妈小声跟苏远说了句“小心”,苏远点点头,重新跳上马车,赶车走了。
马车缓缓而行,车轮发出辘辘之声,一阵风起,郑妈妈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快步回去。
角门再次关上,重新上了锁,没有人发现侯府里离开了一个人。
直到,夜深时分,徐嬷嬷带人再次进入听雪堂,发现方妈妈晕倒在地,而袭香却不见踪影,而方氏房中的一些首饰也都不见了,才知道袭香可能卷了财物跑了。
徐嬷嬷铁青着脸将听雪堂搜了一遍,都没找到袭香的身影,当下不敢隐瞒,立即回去上报徐氏。
徐氏听闻袭香偷跑,十分震怒,但值此多事之秋,还是没敢让人去找,只阴着脸吩咐徐嬷嬷送方妈妈上路。
徐嬷嬷颔首应是,然后再次返回听雪堂。
可怜方妈妈,犹在昏迷中,便被人结果了性命。
方妈妈死后不久,方氏也撑不住,去了。
夜色深浓,天边忽然飘起了雪,起先只是零星一点雪花,但不过片刻,便如扯絮一般,飘飘扬扬,顷刻间便将地面覆盖上了一层雪白。
这雪至纯至性,似乎将这世间一切污秽都掩盖了。
方氏“急病而死”的消息,于子夜时分传入侯府各房各院。
顾凝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嚎啕一声哭了起来,但哭了不过几声,便好像忽然间想起什么了似的,忙捂住嘴巴,忍着不哭了。
安笙收到消息的时候,却没什么反应,过一会儿之后才问,“下雪了?”
郑妈妈颔首回说:“回小姐,外头正下着雪呢,下的还很大。”
安笙嗯了一声,回说:“知道了。”
知道什么?
郑妈妈闻言微愣,安笙这意思,是知道下雪了,还是知道方氏已经死了?
不过不管安笙说知道什么,都不是她该问的,她只要听安笙的吩咐行事就好了。
方氏对外是说得了急病而死,那侯府众人就不可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但是,毕竟白日里闹得那么难看,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所以,没有徐氏的准话,大家伙一时间都摸不准该如何行事,只得先起身穿了衣裳,等着徐氏那边示下。
直到徐氏派人传话来说,年下横死,是为不吉,从急处理,不必大操大办,众人才明白了徐氏的意思。
徐氏的意思是说,方氏死的不吉利,所以葬礼不会大办,众人也只需装装样子即可,不必太过隆重对待。
松枫苑里,兰英送走了过来送消息的人,回来就见宋氏坐在桌边,神情复杂地盯着桌上的杯子出神。
兰英走到宋氏身边,低声问说:“夫人,您怎么了?”
宋氏恍惚回神,看了看兰英,道:“没怎么,就是觉得这人终于死了,我心里反倒有些复杂。”
兰英似乎明白宋氏的意思,闻言便去劝道:“总归也不是夫人您动的手,就算是心中有愧,也不该夫人来担,夫人且放宽心就是。”
“倒也不是愧疚吧,”宋氏啧了一声,“你知道的,我盼着这一日已经很久了,等这一天终于来到的时候,心里到底有些复杂的。”
“奴婢明白。”
“走吧,就算老夫人说不必隆重对待,却也不能不朝面,跟我去瞧瞧吧。”说着,宋氏便站起身来,准备出去。
兰英忙来扶她,主仆俩刚走到门边,宋氏又忽然想起女儿,遂吩咐另外一个丫头,“去看看四小姐,传我的话,叫四小姐别害怕,待在屋子里不必出来。”
这么晦气的事情,她可不想让女儿看见,女儿今日本就有些吓着了,可不能再叫女儿看见死人了。
丫鬟福身应是,然后便去顾菱那里传话去了。
宋氏这才带着兰英往听雪堂走。
在园子里的时候,碰上了沈氏,妯娌二人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默默地一同往前走去。
风雪似乎更重了......
听雪堂内,哀声一片,沈氏和宋氏到了听雪堂后才知道,原来不光方氏死了,连方妈妈也去了,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了然。
这是徐氏一贯的手段,方妈妈身为方氏的心腹,对方氏所做的事情一定知之甚详,甚至很多事情应该都是方妈妈替方氏做的,方氏既死,徐氏必定不会留下方妈妈。
不过,袭香跑了?这......
“听说是卷了大嫂屋中的一些首饰,趁夜跑了,老夫人没叫人追。”沈氏小声地跟宋氏交换自己得到的内部消息。
宋氏见沈氏眼中似有异色,便明白了沈氏的意思。
府中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说戒备森严,但是监管力度肯定也要加大的,在这种情况下,袭香却能卷了财物趁夜跑了,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帮她的呢?
如果是,那这个人又是谁呢?
沈氏故意跟自己说这些,莫不是怀疑她,所以在试探?
第九百章:天理循环
虽说因为要从方氏手中争夺掌家权的缘故,沈氏和宋氏暂时结了盟,可这盟友关系却不是牢不可破的。
今日侯府又是宴客,又是闹出了陈年杀人旧案,上上下下都忙的不成样子,但也正因为忙乱,所以才更加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袭香的偷跑,就是个例子。
宋氏之所以觉得沈氏跟她说这些,是因为怀疑她,所以想要试探她,也不是毫无根据的胡乱揣测,而是有依据的。
因为方氏的事情,大房不说人人自危也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二房和三房的人都会认为,对方想要借此机会从中得利。
方氏谋害秦姨娘等人的旧案被翻出来的蹊跷,很明显是算准了挑着年下顾家宴客的时机,揭开这件事的,那么问题也来了,王妈妈和顾林离开侯府多年,又是逃命出去,他们就算想要回来告状,会这么容易进府么?
除非,侯府中有内应。
可若有内应,这个内应又是谁呢?
在沈氏看来,最有嫌疑的人,莫过于宋氏了。
因为顾菱的事情,宋氏恨毒了方氏,多次欲除之而后快,在这种情况下,要说宋氏是在背后帮王妈妈和顾林的那个人,也十分说得过去。
另外一个嫌疑比较大的,就是安笙。
不过沈氏对此还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的。
毕竟安笙很小的时候就被发配到庄子上去了,徐氏和方氏是什么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想也知道那庄子上必然都是徐氏和方氏的人,安笙这些年在庄子上,过得必然不算好。
方氏不可能会找人教安笙读书习字,明理知义,也更加不可能会跟安笙说明她生母之死的真相。
按照她对方氏的了解,方氏不说每日叫人在安笙耳边耳提面命,说她生母作风不检而死来打击安笙,就不错了。
当然方氏大概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安笙会有那种机缘,会被普云大师收为弟子,并且悉心教导。
但也正因如此,沈氏才会怀疑安笙可能跟这件事情有关系。
她也想过,会不会是安笙自己查到了什么,又找到了王妈妈和顾林,安排了今日这一场戏?
但这些毕竟都是猜测,并没有根据,所以沈氏跟谁也没有说。
如今府里正乱着,方氏虽然没了,但顾麟正值壮年,必定是要续弦的,就算顾麟没这个心思,徐氏只怕也不会允许。
她现在要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在顾林续弦之前,将府上大小事情,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顾麟就算是续弦,也不可能即刻就续,总要等上一段日子的,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甚至更长,这都是有可能的,而在顾麟还未续弦的期间内,侯府中馈必是得要她和宋氏共同掌管。
以前因为要一起对付方氏,所以她才选择跟宋氏结盟,可现在方氏都死了,她又为什么还要让宋氏分走属于她的掌家权呢?
要知道,三爷可不是老夫人生的,宋氏一个庶出的儿媳妇,凭什么掌中馈?
正是基于此由,沈氏才会拿话试探宋氏。
但宋氏也不是傻子,要说心机,沈氏还真不如她,只不过,从前她一门心思都在方氏身上,所以不曾跟沈氏动过多少心眼罢了。
沈氏想要什么,宋氏心里门清,说真的,她对着侯府的中馈其实真没那么在乎,只是,沈氏想要拿捏住她,这个算盘还是打错了。
思及此,宋氏便不动声色地看着沈氏,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二嫂的消息倒是来的快,我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呢。”
沈氏一听宋氏这话,心里便咯噔了一声,暗道不好。
察觉到自己失言,反倒被宋氏拿捏了,沈氏的脸色变了变,但随即又恢复正常,“三弟妹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几乎大家都知道,三弟妹今儿的消息怎么得的倒慢了?”
宋氏闻言,故作悲痛道:“自是因为大嫂去了,我心中悲痛,才会如此。”
沈氏被宋氏这话一噎,险些没一口气喷出来。
悲痛?
宋氏因为方氏死了悲痛,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明明就是巴不得方氏早死的人,现在却来说悲痛,真是要笑死人了。
“我倒是不知道,三弟妹心竟这么软呢。”沈氏话说的嘲讽意味颇浓。
宋氏却如同听不出沈氏话里的机锋似的,只道:“让二嫂见笑了。”
沈氏正要回嘴,却听身后丫鬟婆子来报,说徐氏来了,便闭上了嘴巴,不再说了。
徐氏姗姗来迟,见到沈氏和宋氏只略点了下头,便沉着脸进了内室。
沈氏和宋氏见状也忙跟上去,内室里,方氏已经略收拾过了,看样子倒也安详,只是谁都知道,方氏死的不光彩,也不是什么急病,但这种话,却是没人敢说的。
大家匆匆看过方氏遗容,徐氏交代徐嬷嬷带着人给方氏换装梳洗,又叫沈氏和宋氏看着搭设灵堂,停灵一晚,明早便寻了先生掐算时辰下葬。
按理说,侯府当家夫人逝世,葬礼绝对不该这样草草了事才对,可是,大家都知道方氏为什么会死,自然也就不会乱说了。
沈氏和宋氏得了徐氏的交代,也不再忙着打机锋,各自忙开。
虽说葬礼从简,但方氏死的突然,该准备的都没有准备,如今又是年下,连丧葬铺子都没开,是以方氏这葬礼办的,着实算是寒酸。
从衣裳到寿材,无一不是从别处匀来的,衣裳不合身,便稍稍改了穿,寿材普普通通,也没人去管,顾麟只露了一面,就再没有出现,对外只说太过悲痛,病倒了。
徐氏也是,只在听雪堂待了一会儿,交代了沈氏和宋氏几句,便将徐嬷嬷留下,自己回去称病不出了。
而方氏的一双儿女,更是只在灵堂搭好之后来上了一炷香,便走了,连灵都未守。
可怜方氏生前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死后却落得如此下场,只怕这般结局,是她自己也从未想过的。
该则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害人终害己,这话绝对没错。
第九百零一章:花灯节
方氏停灵一夜,灵堂里只两个婆子和一个丫鬟守着。
方妈妈死了,袭香不知踪影,就这三个人,还是徐嬷嬷从松鹤堂临时调过来的,专给方氏守灵,当然也是防备听雪堂的人生事。
安笙从头至尾都没露面,也没人去请她。
谁都知道她的生母是被方氏害死的,所以即便她连一炷香为没给方氏上,大家却也都没说什么。
或许有些人是有些微词的,但是,徐氏下了死命令,再不许说这件事,所以阖府上下,没一个人敢谈论此事。
即便是说,也不过一两个人私下偷偷谈论几句罢了,断不敢在主子们面前胡说。
方氏死的突然,按照徐氏的吩咐,沈氏和宋氏并未通知亲朋好友前来吊唁,次日一早,寻了个阴阳先生,掐算了时辰,便匆匆将方氏葬了。
徐氏到底还是给方氏留了最后一点体面,允许方氏葬进了顾家的祖坟。
送葬的时候,顾琮夫妇俩,顾凝薇还有顾安雅倒是都出面了。
而二房的少爷顾琰却被沈氏推说年纪小,并未跟着,至于顾菱,也被宋氏说昨日吓病了,所以并没有出现。
安笙自然也是没有出现在送葬队伍中的。
按理说,她是方氏名义上的女儿,总该送方氏最后一程才是。
可是,方氏同时也是她的杀母仇人,要她为杀母仇人送葬,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所以,从方氏死后一直到下葬,府上没有一个人来通知安笙该去做什么,也没有人指责她做的对或不对,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过安笙,直到方氏入葬。
方氏匆匆下葬,各家都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因为顾家并没有对外宣扬,大家也就都装作不知道了。
昨儿在顾家,大家都应承了不会乱说,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就算装,总也要装些日子的。
就这样,方氏的死在京中可谓没有激起丝毫的水花,堪称平静。
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下,内里是否有暗流涌动,顾家人就不得而知了。
年下宴请还未结束,但是顾家人却再没有出门赴过宴,对外都推说病了,不能出门,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不是病了,只是因为不想出门罢了。
毕竟,顾家的风波还未过去,这个时候出门,势必要接受别人异样的打量,对于这样的目光,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从初七后,玉笙居的院门就紧紧闭着,一直到十四那日,方才打开。
十四那日,陆铮着人送信到永宁侯府,请安笙明日去街上赏花灯,同行的还有谢婉容与文韬,杜奕衡并林子轩二人,徐氏见去的都是世家子弟,又有谢婉容在,安笙跟着倒也不算出格,便答应了。
及至次日,安笙方才出门。
邺京每年有花灯节,且颇负盛名,每到正月十五这日,街上各式各样的花灯简直能晃花人眼。
往年,这一日顾家小辈们也都要出门赏灯的,但今年大房出了那种事,顾凝薇和顾琮都不好出门,安笙又被陆铮接走了,二房只顾琰一个独苗,沈氏看得极牢,怕这一日街上人多,有拐子混进人群里将她宝贝儿子拐走,所以并不许顾琰上街,剩下一个顾菱,自己也没法出门去,便只能央求宋氏得空带她出去。
宋氏倒是心疼女儿,所以忙完了之后,便跟徐氏说了一声,带着顾菱也出了门。
等安笙和顾菱都出了门,顾凝薇便在屋子里又砸起了东西。
宝珠苦着脸劝道:“小姐,您消消气,万一让老夫人知道了,又要说您了。”
顾凝薇一听这话不由更加恼怒,“老夫人老夫人,她就会磋磨我,不就是看我没娘了么,便都来作践我!”
自从方氏死后,顾凝薇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
她性子要强,又任性跋扈,以前有方氏撑腰自然在府中横行霸道,可如今方氏死了,又是因为那种原因死的,她便再没了撑腰的人,可想而知,没人撑腰,又想要过跟从前一般无二的日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这段日子,人人都知道老夫人徐氏厌弃方氏,对顾凝薇这个方氏之女也不待见,府里一些奴才惯会捧高踩低,见顾凝薇失势,自然是不会多恭敬了。
顾凝薇娇生惯养惯了,乍然这样,哪里受得住,便镇日发脾气,后来被徐氏知道了,将她叫过去训了一顿,她才老实了几日,一直到今日花灯节,才又故态萌生。
“小姐,您可小点儿声吧,奴婢求您了,这话要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受罪的可还是您啊。”宝珠都快哭了。
主子失势,奴才往往也都没有好下场,这段日子,宝珠过得也并不好。
可她又能怎么办?要怪,就只能怪她跟错了主子吧......
顾凝薇到底是顾忌徐氏的,发了会儿脾气,到底还是不敢再闹了。
......
陆铮是刚到酉时来接的安笙,花灯节这日,邺京城内不行宵禁,街上能一直热闹到子夜时分。
花灯节一般都摆在宣武街上,顾家的宅子在永乐街,离宣武街倒是不远,陆铮接到安笙后,便带着安笙去宣武街跟文韬他们汇合。
这一日天气倒不十分冷,安笙穿着陆铮送的白狐披风,挡风又御寒,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但陆铮大概总觉得安笙会冷,所以走几步就要问问安笙,冷不冷,风吹得难不难受之类的,安笙却也不见烦,无论陆铮怎么问,都含笑摇头,并不嫌陆铮絮叨。
倒是青葙和司契,听着陆铮一声声一句句的,同一件事问个没完没了,都觉得陆铮突然之间就絮叨上了。
但这话他们俩可不敢说,都紧紧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生怕人流将他们跟主子冲散了。
冬日里天黑的早,才过酉时,天便已经黑透了,待进入宣武街街口,便可看见街道两旁璀璨夺目的花灯,无论是街边的小贩,还是两旁的酒楼茶馆戏楼,全都高悬明灯,远远地看过去,只见琉璃幻彩,造型各异,尤其是云华楼前,更是流光溢彩,客似盈门,热闹非常。
第九百零三章: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
陆铮和安笙到宣武街街口的时候,文韬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谢婉容看到安笙十分高兴,不过她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的做派,即便高兴,也做不出当街大声呼喊的举动,所以只矜持地朝安笙笑了笑。
安笙也回了个笑容,然后快步朝谢婉容走去。
这会儿街上人还不是很多,但陆铮仍旧在旁小心护着安笙,以防安笙被人流挤到。
很快,安笙便走到了谢婉容面前,她们二人见了面自是亲热。
谢婉容笑中带着点点泪光,安笙见了,反倒朝她露出宽慰的笑。
谢婉容见了却觉得不好意思,明明安笙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个人,可现在倒是反过来了,是安笙宽慰她。
这时候,就听文韬道:“走吧,趁着这会儿人还不太多,我们快些进去,好好逛一逛,云华楼今日的可有大灯谜呢,我们先去瞧瞧,别叫别人抢了先。”
文韬向来心细,所以一见谢婉容和安笙的表情,就知道二人怎么了,因而忙拿话岔过去。
当日永宁侯府出事时,他们都在场,自然也知道安笙经历过什么,而这世上最伤人的,往往就是真相......
杜奕衡也道:“是啊,咱们快些进去吧,待会儿人多了,走都走不开,我还打算去云华楼吃汤圆呢。”
“就知道吃。”林子轩笑着调侃他。
杜奕衡不服气,朝林子轩翻了个不太雅观的白眼,说:“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吃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好好好,你都有理,行了吧。”林子轩不跟他做口舌之争,率先认输。
杜奕衡这才哈哈一笑,朝大家招呼一声,然后率先走出去。
安笙见他持折扇,不由暗道,真难为他这么大冷的天还有心情摇扇子呢,也不嫌冷。
杜奕衡当然也是嫌冷的,所以没看见他拿着扇子却并没有对着自己的脸煽么,都是装样子的。
身为邺京四大公子,杜少爷的偶像包袱简直不要太重!
......
一行人进入宣武街,入目便是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花灯,一条长街望不见尽头,只见眼前一片灯海,璀璨异常。
一整条街最上面高高架着八角灯,这是朝廷命人放的,不属于个人或者商家,而除此之外,街面靠左多是贩卖花灯的小贩,其中还夹杂着卖艺杂耍的,售卖各种小吃和其他器物的小摊子,端的是热闹非凡。
而右侧的各家商铺门口也是明灯高挂,旌幡摇曳,远远看过去,什么走马灯、玉兔灯、莲花灯、八仙过海灯、葫芦灯、猫儿灯、狗儿灯、虎头灯多不胜数,诸家彩灯造型各异,奇巧精美,简直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每家花灯摊子前面都有灯谜,邺京人的规矩是,这一日的花灯,都要猜中谜底才能将对应的花灯带走,而猜花灯却不是免费的,须得付给商家相应的报酬才行。
其实说白了,花灯还是等于是客人买的,只不过加上猜谜之后,便多了些意趣,也雅致许多。
左边小摊上的花灯,并没有太过高深的谜面,在这里摆摊的多是些小商小贩,也不过是花几个钱请个秀才公帮忙出几个谜面,然后挂在花灯上用于吸引客人。
但谜底浅显也有谜底浅显的好处,那就是好猜啊。
安笙他们一行,从进了宣武街的第一家开始,一路猜灯谜过去,没一会儿就收获颇丰,他们都知道自己来这小摊子上猜灯谜,若可着一家来只怕摊主这一晚上就要赔钱了,所以并不贪多,一家只猜一个灯谜,多了便不再看。
很快,便走过了十几家小摊,这时候,已经走到略靠中间的位置了,众人刚想说歇上一会儿,就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家摊位前头,聚的全是人,而周边几家摊位前都只零星几个客人。
杜奕衡向来喜欢热闹,见状便跟大家说:“这肯定是有热闹瞧呢,咱们也去看看吧。”
左右无事,就是出来逛的,大家也就依了他了。
于是乎,一行人便往人群那边走去。
等走近了才知道,原来这也是一家卖花灯的,不过,这家卖花灯的方式显然跟另外几家不同,别人家都是交一份钱猜一次灯谜,猜中了便将相对应的花灯取走,而这家却是一个造型奇巧的走马灯,搭着五个普通的花灯一起售卖,当然相对的,这猜灯谜的钱也就比别家贵,猜一次最少竟也要一两银子,最高的那个竟需要五两银子。
不过,却没有人说老板定价太贵,原因无他,概因老板准备的花灯确实比别家要精美许多。
单说那定价最低的,一两银子猜一次灯谜的走马灯,便比别家的制作精巧很多,花灯所用的绢纱一看就知道不错,薄如蝉翼,映着里面的万马奔腾图画,惟妙惟肖,生动异常。
最便宜的都精巧至此,更何况贵的那个呢?
只见,那须得出五两银子才能猜灯谜的走马灯颇大,大概有五尺多高,三尺粗细,内设为女乐舞象,光影转动间,花灯里面的女子便做翩翩起舞状,旁边还有吹箫鼓乐的,竟似真人在舞蹈奏乐一般,实在叫人感叹工匠的奇淫巧思。
难得看到造型这么精巧别致的走马灯,众人都颇感兴趣,杜奕衡当即就拿出五两银子给那商家,叫他将那舞乐走马灯的灯谜拿出来给他们。
这商家等了许久,才等来个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自然殷切非常,忙将灯谜的谜面送到杜奕衡他们面前,让他们猜。
要知道,虽说他的摊子上的花灯造型精巧,但是猜灯谜的价钱也贵呀,所以别看这周围围了这么多人,实际上都是来看热闹的,真正出钱猜灯谜的根本没有几个。
方才倒是还有两个书生去猜那一两银子一次的灯谜,但是因为没猜中,所以后来就再没有客人轻易出手了。
而杜奕衡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瞧着就知道是个不差钱的,再看他们一行人的穿着打扮,商家便知道这一行几个男女不是普通出身,自然更加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