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三章:见人
其实,这也不是说郑妈妈多么了解安笙内心的想法,主要是,这本也算是她们计划中的一环,只是没想到,最后顾安雅反倒也牵扯进来了。
安笙要对付方氏,哪里会让顾凝薇进宫。
就算她敢确定顾凝薇不会受宠,但这终归是个变数,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变数。
顾凝薇不受宠她也不见得多高兴,受宠了对她自然没有好处,所以,不管怎么说,顾凝薇都不能入宫。
只是安笙没想到,顾安雅会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
不过想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顾安雅对文韬一直芳心暗许,从前顾凝薇一门心思想要嫁给文韬的时候,顾安雅就敢为了文韬跟顾凝薇抗争,虽说最后失败了吧,但这足以看得出来,她对文韬还是挺执着的。
当然这些不是安笙所关心的,文韬是什么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
文韬既然已经选择了谢婉容做妻子,就绝对不会背弃谢婉容,所以,顾安雅想要给文韬做妾室这个想法,在她看来,实在难以实现。
可人就是这样,心里明白的事情,感情上却未必过得了那一关。
执念之所以称之为执念,就是因为人们对某一事物坚持不放,不能超脱,而想要超脱的办法,唯有放下这一道可取。
但话虽如此,真正做得到的,却寥寥无几。
这便是人,人心历来复杂多变,这世上最难懂的,便是人的心。
郑妈妈出去安排顾安雅那边的事情了,很快安笙便知道,顾安雅打算跟宋氏合作。
不得不说,顾安雅真的算是有心计了,她这样的年纪,做事情能想到不破不立,又能想到给自己寻求盟友和帮手,且能想出釜底抽薪的法子,实在不易。
至少,安笙当年是远远没有人家这般心机的。
要不然,也不会叫方氏算计成那个样子。
......
次日,护国公府举宴,徐氏昨夜派人来安笙这里问过,得知安笙已经能下床了,不由暗喜,忙叫安笙准备一下,翌日同她一道赴宴。
徐氏这样高兴可不只是单纯地因为,安笙的身子好了得缘故,主要的,还是因为安笙能出门赴宴了。
前儿文国公府的宴会,安笙不去便也罢了,可这护国公府的宴会,就是谁不去,安笙也得去啊!
安笙可是护国公府未来的儿媳妇,要不然护国公府举宴,凭什么请他们一家过去?他们两家原可没什么交情。
再一个,若是叫同参宴会的客人们知道,安笙又因为病了不能去赴宴,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呢!
徐氏可不想好好地去参加宴会,却被人明里暗里挤兑一通,所以,安笙能一道去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顾凝薇就没这么好命了,徐氏没发话叫她出门,方氏也不敢做主,所以纵然顾凝薇哭闹了一番,方氏还是没带着她。
这年节下家家举宴,其实都差不多,不过是一群人对着吃吃喝喝,然后看看戏,听听曲儿,再说说话,实在没什么太新鲜的。
不过,因着护国公府老太君魏氏爱听戏,所以,护国公府有专门建的戏园子,如今请了京都的名角来唱戏,倒也算是个吸引人的名目。
因为今日办宴,护国公府门前更是打扫一新,门上崭新的对联福字还有大红灯笼昭示着年节的喜气,大门口前车马如龙,队伍排出老远。
顾家出门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这会儿正赶上大部队,便被堵在了门口。
方氏如今是一来护国公府就不舒服,少不得就得说道几句。
不过,碍着徐氏也在马车里,到底没敢多说,只嘟囔了几句,便停了。
安笙却是没理会她,垂着头坐在那里,低眉顺眼地好似并没有听清方氏说什么。
徐氏暗暗横了方氏一眼,眼中有着警告。
收到了徐氏的警告,方氏便更不敢多说了,只把手里的帕子扭成了一团,暗暗朝安笙投去个怨毒的眼神。
沈氏也是垂着头坐在那儿,也不多话,也不多瞧,老实地不得了。
这么一对比,徐氏就愈发觉得方氏欠规矩,暗想着等着年节过了,定要将方氏叫到跟前儿好好教一教规矩不可。
永宁侯府的主母,总是这么小家子气了怎么行!
好在陆家下人们办事得力,所以等了没一会儿,便到了门前。
顾麟下了轿子,亲自到马车前头来接母亲徐氏。
待到徐氏等都下了轿子,林氏和陆铮便已经迎了过来。
能让林氏亲自迎进门去,这可不是一般的长脸。
徐氏那个高兴劲儿啊,就别提了。
其实林氏这么做,都是为了安笙,哪里真是像说的那样,因为徐氏来了十分高兴,这才特地迎出来的。
徐氏心里也未必不明白这些,只是,她更看重结果,只要结果是对她有益的,那经过和起因她都并不是那么的在意。
徐氏等女眷在内院门前跟顾麟分开,顾麟跟着陆铮走了,徐氏等则跟着林氏去了魏氏那边。
宴席还未开始,大家还要坐在一处说说话的。
等到了魏氏那里,就见人已经是很多了,徐氏等的到来,让大家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魏氏见到徐氏,亲自从座上站了起来,笑脸相迎,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妹妹。
徐氏亦是笑着迎了过去,两个人瞧着好像感情好的不得了。
有知情的都知道徐氏一家是谁家里的了,原来就是陆家未来的姻亲,永宁侯顾家。
眼下暖阁里坐着不少族中宗亲家的老太太,她们有的住在京里见过安笙一面,有的不在京里住着,一直都只听过这么个人,却未见过,一时间不由大为好奇,皆都去瞧安笙。
安笙倒是大大方方地任人观瞧,虽则因着年纪小身量还有些不足,但这气度仪态却都是十分出众的。
魏氏见了,不由暗暗满意,林氏也觉得面上颇为有光。
一时又引着安笙与族中的长辈们见礼,安笙都一一见过了。
大过年的,也没人在国公府这里找不自在,所以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倒是口径一致夸奖了安笙。
第八百七十四章:排座
好一番厮认过后,安笙才得以坐下。
她并未跟着林氏坐,而是在方氏和沈氏下首坐了,她本不是多话的性子,加之这屋中坐的都是长辈,她便更加不乱说话了。
长辈们大都会喜欢这样,看起来就性子乖巧的孩子,所以大家对安笙的印象倒是都不错。
再加上知道安笙的师傅是普云大师,大家便也觉得,安笙大抵是除了出身这一样,再没什么能挑剔的了。
可陆铮出身倒是高,自己本身也有能耐,要说如今邺京城内与她年岁差不多的,还真没有人如他这般,有如此高成就的。
但陆铮有一样不好,便是克妻。
只这一样,陆铮想要定一门各处相宜的亲事,便不容易。
这样一想,倒是觉得与安笙的这门亲事,也不算那么不合适了。
只是安笙这个出身,到底是有些低了,毕竟陆铮以后可是要继承护国公的爵位的,这是皇上亲口应承过的,这堂堂一品国公的正房夫人,是个庶出的身份,往后说起来到底有些不好听。
不过,众人观护国公府老太君魏氏和和夫人林氏的意思,分明是对安笙极为满意的,她们两位都满意,别人说什么,又能如何呢?
想当初这门亲事方定下的时候,不是没有人在魏氏和林氏面前说过安笙的不是,主要还是说两个孩子身份不对等,实在堪为良配。
但一来这门婚事是太后娘娘赐婚,别人纵然有意见,也是不敢在外面说什么的,不过是私下里撺掇魏氏和林氏罢了。
但魏氏林氏都没理会。
二来,魏氏和林氏都表现得对安笙极为喜欢的模样,所以,别人说过两次之后了,见人家不肯听,便也不说太多了。
陆家是大族不假,但如今最兴旺的也只护国公府这一脉了,别人多是依靠他们这一脉才得以生存,谁又敢真的叫魏氏和林氏不痛快。
想当初还曾有人想要过继孩子给护国公府呢,可是,叫魏氏直接给骂走了,从那之后,便再没人敢提这回事了。
魏氏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这些年不大管家里的事情了,多都交给林氏,但提起魏氏,陆家阖族便没有不害怕的。
魏氏出身高门,本也是将门出身,身上自来就有一般女子所没有的飒爽之气,这些年执掌护国公府,手腕十分厉害,所以,就连族里的那些族老也多怕这位老妯娌的。
但怕不代表心里就没有自己的小算计,原本,今日还有些人打算着,想要趁着今日护国公府举宴的机会,好好看看安笙,若是安笙人品样貌皆不出众,魏氏和林氏待其又一般般,那他们送两个族中样貌品性拔尖儿的女孩子过来,也能更好的帮衬着家里。
可是,这个念头,在见到了安笙之后,这些人便打消了。
此时他们无不庆幸没有先跟魏氏透露这个想法,这要是说了,就魏氏跟林氏看重安笙这个劲儿,还不又得跟他们急了。
真要这样,这一趟便真算是白来了。
往年来护国公府,回去的时候都是能带上不少东西的,要是今年因为说错了话,东西带不回去,事也没办成,那可真是白忙一场了。
因有了这一番考量,所以暖阁里的气氛一直特别和谐。
如此过了多半个时辰,外面来人说,宴席已经摆好了,请老太太和各位夫人们一道过去。
前头说过,护国公府有个专门听戏的园子,能一面看戏一面饮宴,十分相宜。
陆家今日的宴席,便摆在这园子里。
戏台子对面有座挑高的二层小楼,这里面是魏氏等老一辈们坐,下面一圈加宽的游廊,四处也都围了起来,每一桌两面皆放着炭盆,只在前面听戏的那一处将帘子卷了起来,既不漏风,又方便看戏,可谓是十分别出心裁了。
男客跟女客分别在东西两面坐,中间隔着屏风,也并不显失礼。
等到客人们都坐好之后,便有打扮一新的丫鬟们鱼贯上菜,戏台上也已经开始演了第一出戏。
这第一出戏,自然得护国公府老太君魏氏来点,没人会抢这个风头。
魏氏也未推拒,林氏将戏单拿来与她的时候,她便痛快点了两出,然后,便叫林氏将戏单拿下去,各处问问,看客人们都喜欢什么戏。
实际上,这点戏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胡乱点,也不是谁都能点的。
不过,能来护国公府赴宴的客人,对这些也是十分熟悉的,所以自没人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
小辈们便没有点戏了,这些都是交给长辈们来做的,毕竟今日长辈还是不少的。
女客这边,因为顾家与陆家的关系,徐氏自然是被魏氏叫到主桌这边坐了,而方氏和沈氏,也是跟郑氏和林氏同桌的,只是郑氏和林氏现在还忙着,不曾落座。
而安笙么,则是跟陆佳敏等几位小姐一道坐的。
这桌上都是京里金尊玉贵的嫡亲小姐们,唯有安笙这一个庶出的异类,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安笙是不惧这些的,林氏怎么安排座位,她便怎么坐。
其实林氏安排座位的时候,自然是考量过的,她哪会舍得叫安笙去受陆佳敏她们的欺负,所以,这一桌里还有一位安笙的好姐妹,谢婉容。
谢婉容昨日已经回京,今日正好跟着文国公夫人和文国公世子夫人一道来陆家赴宴。
林氏是知道谢婉容跟安笙关系好的,所以,安排位置的时候特地将她二人安排在了一处。
所以,即便那些个千金小姐们眼睛长在头顶上,倨傲得很,她们俩也不怕,反正她们不理她们俩,她们俩就自己说自己的,也挺好。
正好她们许久未见了,彼此都想念得很,有许多话想要说呢。
当然,大家也不至于做的太过难看,这毕竟是在护国公府,安笙身为护国公府未来的儿媳妇,将来的护国公夫人,还真就没人敢在护国公府叫她难堪,所以,虽说这些小姐们不甚热络,但也没人主动挑事,这样于安笙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八百七十五章:反差
女客这边气氛还算是安静些的,男客那边便极为热闹了。
这种宴会,男人们总是要饮酒的,是以便要比女客这边更热闹一些。
不过,大家到底都是有身份的人,也不会如市井中人那样,高兴了便高声呼喊,推推搡搡,大家喝酒都是用的小酒杯,且就是怕有人喝多了闹事,所以酒水都特地准备的不爱醉人的酒。
陆铮身为护国公府如今唯一能撑起门庭的男丁,这一日自然是忙。
纵然他三叔,林子轩、文韬和杜奕衡几人皆来帮着招呼客人,陆铮也依旧是忙的脚不沾地。
可要轮到最春风得意,反倒是永宁侯爷顾麟。
要说宴会顾麟也参加过很多次了,大到宫宴,小到同僚相聚,可却没有今日一样,让顾麟觉得自己如此的受人欢迎。
身为陆铮的未来老丈人,顾麟理所应当地被安排在了男客这边的主桌,虽不是绝对的主位,主位叫陆铮的亲舅舅坐了,可顾麟依旧很高兴。
原因无他,这一桌坐的人,无一不比他身份高出一大截儿。
像是陆铮的舅舅林大学士便不说了,那是人家娘舅,正儿八经的亲戚,就说诸如文国公,右相父子,左相,兵部尚书汪德蒲汪大人等等,如今可都是朝中举重若轻的人物,哪一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往常时候,他哪有机会跟这些人坐在一起,可今日,他就是跟他们坐在一起的,而且,这些个大人物还都主动与他喝了酒。
顾麟自从入朝为官,还从未受到过这等礼遇,如何能不得意。
尽管他已经是竭尽所能的克制了,可还是被有些人看了出来。
这世上,总是不缺少爱说酸话的人。
那些原本官位比顾麟要高,圣宠也比顾麟要多的官员,见顾麟坐在那个位置上,又与几位大人物交谈甚欢,哪里会一点儿不妒忌。
这妒忌了,就要说些酸话,不敢大声说,便同桌凑在一起小声的说。
其中有个平日就与顾麟关系不十分好的官员,便忍不住同身边人说:“看他如今那样得意,不知道的,竟还要以为是他自己拼的了!”
这话嘲讽意味甚浓,想要影射什么其实也不难猜。
于是当即便有人说:“哎呀,人家命好,生了个好闺女,咱们要是有人家那等能耐,也能这样不靠自己便春风得意!”
“快小声些吧,叫别人听了,再告到那边儿去,那位你们不在乎,可那头那位,你们还不在乎么。”
说着,这人便朝陆铮那边略抬了下下巴。
这一桌人看到他的动作,便都消声了。
是啊,他们能不在乎顾麟如何,也不惧怕顾麟如何,可却是要顾忌陆铮的。
陆铮如今深得太子殿下信任,皇上待其也颇为宠幸,再加上人家的家世军功,以后什么样,实在不难想象。
皇上当年在百官面前曾说过,待陆铮一成年,便将护国公的爵位让陆铮继承,届时,陆铮便不只是镇北将军,还是南诏历史上最年轻的一等国公了,这样的荣耀,岂是寻常人能企及的。
所以说,先前那话虽是酸话,却也未必没说到大家伙的心坎儿里去。
谁能想到,一个庶出的女儿,竟会给顾麟这个当爹的带来这么大的荣耀呢。
这可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戏台上锣鼓声声,热闹极了,下面不时地传来叫好声。
陆家宴席上的菜色准备的十分用心,光冷碟便有八种之多,更别说热菜和汤品,更是花样繁多,层出不穷。
美酒佳肴,又有热闹戏目可听,一场宴席下来,可谓是宾主尽欢。
因为陆家下人训练有素,都十分得力的缘故,所以,并无客人喝多了闹事的情况发生,便是有客人稍稍饮多了酒,也有下人立刻上前请客人到隔壁的暖阁里歇息,基本上一碗醒酒汤下肚,便也都清醒过来了。
因为上次在宫中,杜奕衡曾中过醒酒汤的套,所以陆铮对此格外注意,今日连自己的近卫都出动了,就为了盯住各方动静,不叫某些人有可乘之机。
......
与戏园这边的热闹情景不同的是,护国公府有一处地方,可谓是清冷的很。
这便是陆家大少爷陆铭的见山楼。
相比于戏园的热闹,见山楼里可谓是冷清极了,因为今日府上举宴,所以郑氏也将身边人几乎都带走了,这偌大的院子,便只有见山楼里的主仆几个,平日里那么多人来来回回的,如今一个人都不来,可想而知,这见山楼会是如何一番情景。
陆铭身子不好,每日的膳食都要小厨房另做了的,是从来不从大厨房叫东西吃的,所以,即便府里举宴,陆铭这里吃饭却也不会耽误。
只是,人家在外面美酒佳肴,山珍海味,陆铭这里却只是淡薄药粥,日日如此,便是圣人,怕也要吃烦了的。
今日午膳,陆铭的药粥只喝了半碗,便不肯再喝了。
宛筠苦劝了一回,陆铭仍是不肯多吃,宛筠也没办法,只得命人先端下去了,另叫小厨房那边将药粥放在灶上温着,防备陆铭何时想吃再来不及做。
宛筠安排了这些事宜后,又回到了陆铭的床边,刚走近了便听陆铭问说:“那边在唱戏?”
宛筠刚要回答,却听陆铭自顾自地道:“也是了,宴席摆在戏园里,这会儿自然是边听戏边饮宴的......”
宛筠听陆铭这话隐隐有些灰心丧气之感,心顿时一跳,忙说:“那边闹得很,还是大少爷这里清净,大少爷也要睡会儿,夫人临走的时候特地交代的,让大少爷好生歇息,大少爷若是累了,奴婢扶您躺下歇会儿吧,省得下晌没精神呢。”
宛筠的本意只是想转移下陆铭的注意力,叫他别一直惦记外面,却不想,这话说了陆铭却更不痛快了。
“是了,我除了能躺在床上好好歇息,又能做什么呢?”
宛筠一听这话,脸立刻就白了。
就在这时候,陆铭却是已经不必她扶,自己挪动了一下,然后背对着她面朝床里躺下来了。
第八百七十六章:夜风雪
护国公府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未时末方散。
安笙跟着徐氏等离开,在大门口跟陆铮匆匆见了一面,今日天色极好,难得朗日晴空,但风终归还是冷的,一呼一吸之间,面前便带了一层薄雾。
他们的视线在淡淡的雾气之间交汇了一瞬,然后,安笙便上了马车。
顾麟席间多饮了些酒,已是有些醉了,所以顾家一行回到侯府,徐氏便命众人各回各自那里去了。
安笙与一应长辈行过一礼,带着青葙回玉笙居去,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后头顾麟那略显兴奋的声音传来。
“今儿你没瞧见,连林大学士、相爷和文国公这样的人物,都亲自与我敬酒,安笙这门亲事,可当真是做对了!”
安笙脚步微微一顿,接着,就听见方氏略显得有些敷衍的声音响了起来。
但顾麟并没有听出方氏话里的敷衍之意,仍是兴致勃勃地在说陆家的宴席,安笙听了两句,便不听了,带着青葙继续往前走。
待走得远了些,青葙小声说:“侯爷今儿可真高兴呢。”
她们回来也有一年左右了,可却从未见过顾麟如今日这般,高兴得近乎都有些失态了。
安笙没说话,青葙也就没再说下去,主仆两个一路沉默着回到了玉笙居。
郑妈妈早备好了热茶,等安笙回来忙倒了杯茶与安笙,安笙接过来,慢慢喝了一口。
暖热的茶汤下肚,腹内一片融融暖意,但心却仍有几分凉。
今日高兴的其实又何止顾麟呢,包括徐氏和沈氏,哪一个不是高兴得很?
怕只有方氏,心里是不痛快的了。
可安笙知道,顾麟他们高兴,却并不是真心觉得她找了个好婆家,以后生活能顺遂幸福,而是因为这桩婚事,给他们带来了实际的好处。
血脉至亲,也不过如此。
郑妈妈跟青葙都看出安笙不乐呵了,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几分了然。
郑妈妈思量了片刻,问说:“小姐,上午苏远着人送信儿来了,问您明日的计划,可要如期照旧?”
安笙闻言,微微怔了一瞬,然后,说:“给苏远回话,就说一切如旧。”
“是,小姐,奴婢这就找人去回话。”郑妈妈颔首应是。
明日,便是安笙与苏远和陆铮等人约定的时间了。
其实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该想的也都想的差不多了,不过,越是距离这个日期越近,好像人就越容易多想......
其实要说安笙心软了,倒也不是,只是,心里感觉略微复杂了点儿罢了。
不过,再复杂的心境,也不能阻止她报仇,两世的仇怨,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
是夜,风雪忽至,因为白日里在陆家受了刺激,方氏很是气闷,夜里躺下之后,便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所以,便叫袭香将从徐氏那里拿来的安神香点上些,以助睡眠。
袭香听从方氏的意思,在屋里点了安神香,没一会儿,方氏便觉得昏昏欲睡了。
一刻钟后,袭香轻声唤了一声,方氏毫无动静,人已经是睡熟了,袭香这才灭了屋里的烛火,出去了。
两刻钟后,整个永宁侯府都陷入了深眠,只有安笙,还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未曾入睡。
屋外风雪交加,她根本睡不着,心一直悬着,直到听见一声细微哨响,立即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也顾不上叫青葙掌灯,摸黑趿上鞋子,就往外走。
青葙睡觉是一直留一盏灯烛的,就是怕安笙会起夜,她看不见路,点灯不及,这会儿正派上用场。
青葙听见动静儿便也醒了,见安笙摸黑就出现了,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便反应过来了,忙也穿上鞋子走过来,小声问说:“小姐,是世子来了?”
安笙点点头,带着青葙快步往门口走。
青葙刚要提醒安笙将披风披上再去开门,安笙便已经急的跑着去开了门。
一打开门,门外的风雪便一股脑儿地涌了进来,寒风瑟瑟,将安笙吹得浑身一激灵,然后,就见眼前一道影子闪过,接着,房门再次被关上了。
“怎么穿的这样少就跑来开门?”陆铮略带责怪的声音响起。
安笙回头看他,就见他满身雪沫,哪里还顾得上回话,忙叫青葙去拿掸子来,替陆铮拂去满身风雪。
好容易等雪沫都扫净了,安笙才问:“冷不冷?外头这样冷的天气,你便别出去就是了,该安排的都安排妥了,你的人不是守在庄子上么,你何必又亲自去一趟呢。”
陆铮说:“周应在那,我原是放心的,不过,明日是你的要紧大事,不再去安排一下,总归心中没底,放心吧,我穿的多,并不冷。”
其实安笙知道,穿的再多又怎么样呢,外面风雪交加,一路奔至近郊,又哪里会一点儿都不冷?
不过,陆铮一片心意,她又能说什么呢,只得叫青葙去将灶上煨着的鸡汤端来,然后,自己拉着陆铮到屋里面去烤火了。
陆铮被安笙软绵绵的小手拉着,只觉得心口里一团火烧着,是当真不觉得冷,反而还有些热呢。
但这话他就没说了,安笙拉着他去烤火,他便老老实实地跟着,省得安笙还要心疼他受寒。
其实,这点儿风雪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西北那地界儿,冬天才是真冷呢,再遇上下雪天,出去没一会儿,手脚都冻的发僵,好在他有功夫底子,倒不至于真的冻伤了。
很快,青葙便端着鸡汤回来了,安笙盛了一碗给陆铮,看着陆铮喝下去了,手也暖了,身上也不那么凉了,这才放心一些。
陆铮喝了碗鸡汤,肚腹之内暖融融的,坐在安笙对面,跟安笙又对了一遍明日的计划,便走了。
外面风雪未停,安笙送陆铮到门口,亲眼看着他消失在漫天风雪里,心疼地有些想哭。
这样大的风雪,陆铮原本该是在家里烘着炭火,好好地睡觉的,而不是为了她,寒夜里奔忙。
“小姐,咱们也回吧?”寒风吹入屋中,青葙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小声道。
第八百七十七章:光彩照人
安笙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风雪,点点头,道:“回吧。”
青葙哎了一声,忙关好房门,重新上了门闩。
这一夜,安笙睡得很不踏实,一直在做梦,梦里她一会儿回到前世,一会儿又回到现世,来回的转换,让她这个亲身经历这些的人,也有些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次日一早起了,安笙眼下一团青黑,显然是没有睡好。
青葙见了便暗暗叹了口气,伺候安笙梳妆的时候,说:“小姐,奴婢多用些粉给您遮遮吧?”
这么大一团青影,是个人都要看出来,今儿可是顾家宴客,别到时候老夫人他们再拿着个说事,故意挑小姐的不是。
不过,让青葙意外的是,安笙却说:“不必,我越憔悴,有些人才越高兴,何况,昨夜里没睡好的,只怕也不止我一个。”
青葙一听这话,便想起昨夜袭香应该照着安笙的吩咐,给方氏用了药,方氏是一定做了整夜的噩梦,没有睡好的。
想到这茬儿,青葙便也不坚持要帮安笙遮住眼下的青黑了,只略作了梳妆,便扶着安笙用早膳去了。
今日侯府宴客,一堆事情要忙,徐氏便免了各房的早安,前头的事情也轮不到安笙忙活,所以,今早的早膳,安笙吃的是格外缓慢。
安笙这里闲适地用着早膳,府里另一处地方,却有人根本无心吃东西。
……
听雪堂,方氏房内。
“滚滚滚,一个比一个手笨,都养着你们做什么!还不如我自己呢!”方氏骂了一句,然后,从袭香手里将细粉刷子抢了过来,自己往脸上扑去。
袭香被抢了活计,只眼神微微变了一瞬,随后,便又恢复了往日里恭敬听话的样子,躬身道:“夫人恕罪。”
她这个样子,方氏纵再大的火气,也散了一些,粉刷刷了几回,依旧遮不住她眼底的青黑色,方氏不由烦闷,啪嗒一下将粉刷扔在了妆台上,道:“别光知道请罪,你倒是说说,这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今日府里宴客,她身为当家夫人,若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前去待客,就算别人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也定要笑话她的。
再说了,就是徐氏那里也不会放过她啊,徐氏最重脸面,要见到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去招呼客人,还不骂死她。
“夫人,奴婢家乡倒是有个土办法,能暂时遮住这黑眼圈,就是......”
“就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你这丫头是要急死我!”
“就是,就是这办法有点儿副作用。”袭香老实道。
“副作用?”方氏一听到还有副作用,便迟疑了。
但想了想,还是觉得眼下的事情更为紧急,因而,便对袭香道:“有副作用就有副作用吧,你只管用就是。”
袭香闻言,便颔首应了声是。
然后,又听方氏小心问说:“这副作用,到底是什么?”
袭香便解释说:“就是有些人对那个土方过敏,过后可能会起红斑,不过都不严重,有三两日的,便下去了,也不会复发。”
“这样......”方氏大概觉得这个副作用还可以接受,便点了点头,对袭香说,“那你快些准备。”
袭香应了声是,忙下去准备去了。
不过多时,袭香便端来一个小碗,里头盛着一种淡紫色的糊状物,方氏闻到了一点儿药味,又有一点儿淡淡的香味。
便问:“这是什么?”
袭香耐心答说:“是几种药材和花粉做的一种湿粉,能遮住脸上的瑕疵的,奴婢家乡人都会这个土法,应对像是夫人这种紧急情况,是最有效的。”
方氏一听这个,便忙道:“那快些用吧。”
袭香应了一声,然后,便开始给方氏涂抹眼下,待一会儿涂好之后,方氏睁开眼睛往镜中一瞧,果真见眼下的青黑几乎都被遮住了,不由大喜。
“好,你这个办法好,等过了今日,夫人我定要好好赏你!”
袭香却并不居功,闻言仍是恭敬地说:“能为夫人分忧,是奴婢的福分,那奴婢便继续替夫人上妆了。”
“好,快些吧,再过会儿真要迟了。”
为了遮这个黑眼圈,方氏忙活了一早晨了,连早膳都没时间吃了。
不过好在,总算没晚。
等永宁侯府众人陆续用过早膳,便开始忙活起来了。
方氏今日打扮的格外光彩照人,沈氏和宋氏都比之不及,不过,二人知道方氏今日主管待客,算是代表着永宁侯府的脸面,所以二人自不会在这上头非要跟她争个高低。
只是,二人心里不禁都有些瞧不上方氏这样。
又不是新嫁妇了,还穿的这样鲜亮,也不怕别人说道!
方氏倒是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里里外外呼呼喝喝,忙的不亦乐乎。
今年年节主事被沈氏和宋氏抢了,方氏一直耿耿于怀呢,总算是等到侯府宴客,需要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她哪里会不得意。
刚到辰时,便开始有客人上门了,这会儿来的多是侯府的亲眷,方氏便带着沈氏和宋氏两个妯娌前去迎接。
等过了一会儿,客人陆续上门,方氏几人便更是忙的脱不开身。
因为顾家要宴客,顾凝薇也被徐氏允准出门了,今日亦是打扮的明**人,早早地便去徐氏那里卖乖候着了。
等到有客人到了,见了她无不夸赞,安笙等其他几个姑娘穿的倒也都新整,但却皆不如顾凝薇打扮的如此夺人眼球,让人一眼望过去,便不能忽视她。
顾凝薇站在徐氏身后,跟往来亲眷相谈,倒也落落大方。
年长一岁,她的容貌更胜从前,说话间杏眼顾盼生姿,红唇柔嫩,娇笑间贝齿轻露,带出了几分妩媚。
安笙抬首看过去,正见到顾凝薇朝她绽出个颇为得意的笑容,安笙只做不知,回以一个轻笑,便错开了视线。
说话间,又有新客到来,众人又是一番寒暄,安笙看着顾凝薇如穿花蝴蝶一般游走在一应女眷之中,好似游鱼如水,十分自得,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轻淡的笑容。
第八百七十八章:各有准备
永宁侯府顾家,虽如今家道有些中落,但到底还是侯门之家,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年,凭着侯府往日的脸面,总算还维持着几分风光,年下宴请,京中各大世家,多少还是要给顾家这个面子的。
除去身份太过尊贵的,几乎接到帖子的人家都来赴宴了。
不过,往年顾家举宴,诸如右相、左相、林阁等人老家里,多是让晚辈前来赴宴,他们几个从辈分上来说,就高了永宁侯顾麟一辈,更别说官位还高出顾麟那么多,所以,顾麟也不敢奢望这些人都来。
不过,今年这几位也不知是商量好的还是怎么,除了林阁老因为年岁太大,许久不曾出门赴宴之外,余下的几位,竟全都亲自过来了,包括往年不敢多想的文国公,也是亲自来的,并未只派二子前来。
顾麟一早上从开始迎客起,翘起的嘴角就没落下去过,任是谁见了都知道,这位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往年顾麟哪里有这么大的脸面呢,谁都知道,这几位今年是看的谁的面子。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人还真不只是冲陆铮的面子来的,而是冲着安笙而来。
他们几家或多或少都受过安笙的帮助,虽说这些事情外人不知道,但他们自己却记在心中,如今顾家举宴,他们自然是要来的,哪怕不能因此还上安笙的恩情,却也该来。
尤其是右相一家,更是备了厚礼而来。
当初若不是安笙及时出手相助,杜奕衡这条命,怕是就交代了,这份恩情,杜家说是没齿难忘,也绝不过分。
不过,这些事情顾麟是不知道的,其他人也不知道,所以,他们都只当右相等人会来,是冲着顾麟的面子,或许更准确些来说,是冲着顾麟未来的女婿,陆铮的面子。
当然这其中自是有这方面原因的,这一点,顾麟自己也明白。
可是,人受到的恭维多了,总归忍不住有那么点儿忘形,这一早开始好话听了太多,饶是顾麟心中再如何清明,此刻也是不免有些得意。
能让这么多贵人齐齐登门赴宴,也算少有了。
顾麟甚至忍不住想,年节之后,他的官位说不定也要升一升了,这么多年止步不前的局面,终于是要被打破了。
一想到这些,他便忍不住暗喜。
如果顾麟知道,眼前的欣喜将来都会变成一场浮华泡影,也不知道,还笑不笑得出来了。
......
男宾那里热闹纷呈,女眷这边也不遑多让。
今日成了方氏与顾凝薇母女绝对的主场,不管顾家关起门来闹成什么样儿,在这样的场合中,徐氏都会不惜一切帮这对母女装脸。
因为徐氏明白,只要方氏还是永宁侯夫人一日,那么在外,方氏代表的就是顾家的脸面,而作为侯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年后又要参加宫里的大选,且被徐氏寄予厚望的顾凝薇,就更是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绝对的世家小姐才有的教养与仪态了。
所以,徐氏让方氏主办宴会大小事宜,让沈氏跟宋氏从旁协助,而几位姑娘中,也只带着顾凝薇和安笙在身边,彰显自己对这两个姑娘的看重。
外人不解其中真意,但也并没有觉得徐氏此举奇怪。
一个是侯府嫡女,一个是未来的护国公夫人,这两个姑娘得到徐氏的看重,实属正常。
顾安雅待在人群里,看着站在徐氏一左一后的顾凝薇跟安笙,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指甲也用力地掐进掌心。
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急,过了今日,就算她得不到的,顾凝薇也别想得到。
至于安笙......虽然现在看来,安笙与她并无什么龃龉,可是,安笙好命的实在叫人忍不住嫉妒,她也是个普通人,自然也是嫉妒的,所以,便只能对安笙说句对不起了,她本来,并不想对安笙出手的。
可是,谁叫原本比她还可怜的安笙,如今忽然不可怜了呢,所以,这一切只能怪命,谁能想到,安笙自那种地方回来,却能混到如今这般境地呢?!
屋内衣香鬓影,笑语欢颜,珠翠作响,外面寒风凛冽,一如顾安雅此刻的心境。
她知道,事情到了这里,已经不能回头了。
正在这时,沈氏跟宋氏前来,跟徐氏说宴席摆好了,请徐氏等移步宴客厅去。
徐氏闻言便笑呵呵地站起来,招呼着大家一道移步宴客厅。
安笙和顾凝薇一左一右扶着徐氏,随同徐氏走在人群最前面,似被众星拱月一般。
顾凝薇头昂的高高的,满脸骄傲之色,衬的她那张妆点精致的面庞,更显艳丽逼人。
安笙微微垂着眼睑,实则目光自人群中一扫而过,正好看到顾安雅跟宋氏隔着人群,微微点了下头,视线一触及分。
看来,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
安笙收回目光,继续垂着眼睛,扶着徐氏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
很快,众人便来到了宴客厅。
顾家为了这次宴席,也是下了血本,这宴客厅年前便被徐氏吩咐,重新扩建装点,如今各处新整,装饰考究,很是得了众人一番夸赞。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样的话徐氏听了总是高兴的,也算是自己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那些个银子也都没有白花。
一想到这些,徐氏当时那种肉痛不已的感觉便减轻了不少。
她暗暗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没有投入,哪来的收获。
如今投入的这些,将来顾家都会一一收回来的。
只要两个儿子官运亨通,还怕白花花的银子滚不到自己怀里来么!
因着宴客厅重新修整过,所以地方极大,徐氏也学着陆家,将男客和女客放到一处来待,不过,他们府上可没那么大的戏园子,所以,便在这宴客厅内分了里外间,里头待女客,外面待男宾,如此是热闹又不是规矩礼数。
等到客人都到了宴客厅内,方氏等便忙吩咐丫鬟上菜。
一道道的美食佳肴被端上来,不一会儿,宴客厅内便响起了劝酒声。
第八百七十九章:变故
丝竹声入耳,谈笑声不断,偌大的宴客厅内,可以说是极为热闹。
不过,因年节下各家宴请,大家都吃了一肚子的山珍海味,其实早就有些吃不下了,于是略动了几筷子,便多是在说祝词或者闲谈。
因笑语不断,所以气氛也不见冷,顾麟想必也知道宾客们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便安排了歌舞助兴。
待一舞过罢,顾麟起身,朝众宾客举起酒杯,笑语晏晏道:“承蒙诸位不弃,今日来我顾家饮宴,顾某不胜荣幸,这杯酒,顾某敬诸位,愿我南诏今年乃至以后依旧海清河晏,盛世清明;愿陛下洪福齐天,福泽绵长;亦愿诸位都能官运亨通,阖家喜乐安康,此乃顾某小小愿望,愿与诸君共勉!”
这话说的漂亮,都扯上家国天下了,虽然很多人对他这话嗤之以鼻,但表面上却都不得不高声附和,言说他此言甚好,此言有理。
顾麟从当官起就没受到过如此多的注目,一杯酒下肚,面上不由染了薄红,眼角眉梢都透出了几分醉意,可见高兴的不轻。
外面的热闹传进里间,徐氏知道儿子出了风头,也是高兴,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断过。
就在这时,宴客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这声音原本不大,不过,当一名女子高声哭喊之后,声音就有些明显了。
屋内霎时间就是一静。
顾麟脸色瞬间就变了,忙对守在门口的顾新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出去看看。
顾新海收到顾麟眼神示意,忙快步跑了出去,顾麟便又端起酒杯劝酒。
众宾客其实都清楚,顾家怕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他们都是男人,甚少有人会将眼界拘泥在内宅之中,所以,即便清楚顾麟家中可能出了事,却也都装作不知。
女子哭喊缠闹,多半都是内宅阴私之事,这在大家族里实在屡见不鲜,所以众人也都没有太过好奇。
可这是男宾们的想法,里间的女客们却不这样想。
要知道,她们可都是各家的掌家夫人,见识的最多的,就是内宅阴私了,所以自然好奇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也没谁蠢到真的去打听这些就是了,那不是明晃晃地打顾家的脸么,她们可都是要脸的人,断不会做这种事情。
因而,众女客们也只是暗暗交换了几个眼神,却没多加打听。
徐氏脸色变了一瞬,暗暗瞪了方氏一样,方氏心里也是咯噔了一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思来想去,便借口说,还有一道甜汤没上,她去厨下催一催,让众人自便,不要客气。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想去做什么,不过,也没人点破就是了。
看破不说破,自来是她们这些夫人们的处世哲学。
但夫人们沉得住气,小姐们却有些沉不住气,这不,那边儿就有向来跟顾凝薇不睦,且早有私仇的徐家二小姐徐颖,故意问顾凝薇说:“方才那是个女人的哭喊声吧,顾大小姐可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啊?”
她这么直接地问出来,顾凝薇脸色当然不好看,要不是还记着徐氏和方氏的交代,她这会儿已经将手里的果酿泼到徐颖脸上去了。
怎么哪都有这个讨厌鬼!
心里将徐颖骂了个来回,但顾凝薇面上却还是假笑道:“徐妹妹这话问的,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并未听见什么哭喊声呀,徐妹妹这么问是何意呢?”
顾凝薇其实也不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的,只是,她那点儿小心机在真正聪明的人面前是不够看的,不过,对于徐颖这种跟她年纪差不多,性子也同样张扬的女孩来说,却还算是有些用的。
徐颖确实是在故意挑衅顾凝薇,可顾凝薇不接招,她总不能强迫逼问吧,所以闻言也只好假意笑了一声,说:“既然顾姐姐都说没听见了,我又能说什么呢,兴许是我听错了吧。”
其实徐颖听没听错,大家心里都明白。
方才那声哭喊那么真切,她们隔着男宾那边一道大厅都听见了,又岂会有错?
只是,就像徐颖说的一样,顾凝薇都不承认,她们难道还能逼问不成,这到底是在顾家做客,总不好做的太难看,没的失了她们的身份,再叫人说她们没教养,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都有忌讳,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哪成想,才这么揭过,便听外面又传来喧哗声,其间竟还夹杂着几声喝骂。
这声音却有些耳熟,耳尖的人已是听出来,乃是永宁侯夫人方氏的声音。
这下子,装假都是装不成了,顾家人脸色齐齐一变。
再然后,还不等徐氏反应过来,喧闹声已经又大了起来,徐氏再坐不住,忙快步出了里间。
一出去,就见一个行容狼狈,颇为疯癫的女子在几个家丁的压制下,挣扎着。
徐氏气得手都抖了,“混账东西,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们叫这疯婆子进来,也不怕扰了贵客们,还不快将人拖下去!”
几个家丁也想啊,可是,这女人不知怎么回事,力气奇大,又挣扎不休,他们一时没按住人,这才叫人跑进了宴客厅内,这会儿听见徐氏斥责,几个家丁皆是面色一白,心知自己怕是要倒霉,忙又合力去扯那女人。
谁知那女人这时候却是朝着徐氏和顾麟大喊:“老夫人,侯爷救命啊!”
徐氏眼皮狠狠一跳,直觉不好,接着就听那女人哭道:“求老夫人侯爷开恩,让大小姐放我们母女一条生路吧!奴婢这里给您磕头了,大小姐,大小姐求您放过女婢的女儿吧,奴婢真的什么也不会说的,奴婢发誓,绝对不将您做了什么告诉别人,求您给奴婢母女一条生路吧!”
赶在徐氏身后,匆匆跟出来的顾凝薇听到这话,登时便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指着那女人失口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凝薇这话一喊出来,徐氏便暗道不好,果真,四周立刻响起了议论声。
徐氏眼前顿时就是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第八百八十章:药效发作
顾凝薇的话喊的大声,周围人几乎都听见了,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哪能不明白这其中纠葛。
看顾凝薇的反应,与那被按住的女子分明是认识的,那女子又哭着喊着叫顾凝薇放过她们母女,这事,就有些说道了。
大家纷纷好奇这女子是何身份,如何会喊出那样的话来,顾凝薇到底对人家母女做了什么?
而顾凝薇也察觉自己失言,不由暗悔。
可此刻后悔又哪里来得及,众人指指点点,目光如有实质,满是探究,落在她的身上,直叫她觉得如芒在背,恨不得此刻有个坑给她跳进去才好。
坑自然是没有的,不过么,眼下这件事却还真就算不得真正的大事,真正要命的大事,却在后头等着呢,顾凝薇现在就觉得受不了了,也不知待会儿可怎么办?
安笙站在徐氏身后,目光扫过顾安雅与宋氏,就见这二人遥遥相望着互相点了下头,眼中都有些喜色。
这女人确实是顾安雅和宋氏安排的,而且这女人也确实不是无故来攀扯顾凝薇的。
事情还要说到前几日顾凝薇给安笙送的那盅鸡汤,当时,那鸡汤是顾凝薇院中的小厨房里的厨娘熬的,巴豆也是那厨娘奉命放的,可惜后来事情没有如同顾凝薇预料的那般发展,她自己还因为此事受了徐氏的责罚,连方氏也跟着吃了瓜落。
如此这般,方氏与顾凝薇母女岂肯饶过那厨娘?
且不说这人知道内情留不得,就是这人没办好差事,顾凝薇也是要迁怒与她的。
因而,当天夜里,那厨娘便被方氏给处置了。
下手的是方氏的心腹方妈妈,方氏对方妈妈十分放心,听方妈妈说人已经处理好了,送出府去了,方氏自然放心。
待到次日,便随便寻了个借口,说那厨娘办差不得力,被她赶出府去了。
一个奴才而已,她作为永宁侯府的当家夫人,赶走个奴才,谁又敢说什么。
这件事便这么不了了之地过去了。
方氏又哪里会想到,本来以为已经死了的厨娘,会在今日出现,还大吵大嚷地喊着叫女儿放过她们母女性命。
这豪门大院里头阴私事最多,大宅门里的女人就没有省油的灯,一个个的,没事还要闹出的点儿事情来呢,何况现在眼巴巴地抓着了她们母女的把柄,哪里能不大肆传扬?
眼下这种情况,厨娘喊的事情是真是假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么多客人们心里怎么想,她们若认定此事为真,那女儿的名声就毁了!
年后就是大选,皇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德行有失的女子进宫采选的。
一想到这里,方氏脸都白了。
女儿如今最好的一条路,便是进宫,如果连这条路都断了,那就真真没有指望了。
今日来的都是各府的当家夫人,全是贵客,让她们亲眼见到了这个画面,听到了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来日又有谁家愿意聘娶女儿呢?
不,她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思及此,方氏略镇定了些,指着厨娘厉声喝骂道:“你这女人,先前你偷了大小姐的财物,我念及你伺候大小姐一场,本不欲跟你计较,只将你撵了出去,没成想,你居然恩将仇报,却来诬陷大小姐,我真是太仁慈了,才叫你起了这等贼心,来人啊,这种毒妇,快些乱棍打出去,别污了我顾家的门庭,惊扰了各位贵客!”
方氏话音刚落,几个家丁终于按住了那厨娘,其中一个扯着汗巾将那厨娘的嘴堵了,几人一起,狠狠地将人扯了出去。
等人被拉走了,方氏才勉强笑着跟众位宾客道歉:“惊扰了诸位的兴致,实在是家门不幸,竟出了此等恶仆,都是我管教不力,让诸位看了笑话,还望诸位不要介意,诸位快请入座,还有好酒好菜未上来呢,歌舞也才演了一半,诸位可要尽兴才是啊。”
在场的都是人精,听方氏这么说,谁也不能当众打她的脸,纵然知道方才之事多半并不是方氏所说那样,可是,他们总不能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打听人家内宅里的事情吧。
只是,众人眼中都不免带了几分探究。
这目光看得方氏如芒在背,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僵硬起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起初只是一点点,尚可忍受,可没一会儿,便觉得奇痒难耐,方氏实在忍不住,只得伸手抓了一把。
正这时,就听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惊呼。
紧接着,惊呼声越来越多,方氏看大家都一脸惊讶地看着她,面上笑容不由愈发难以维持。
她暗暗扯了下身边的袭香,就见袭香眼中也是藏不住的惊恐。
方氏心里一突,忽然觉得有些不好,忙咬牙低声问袭香,“怎么了?”
袭香磕磕巴巴地道:“夫人,夫人您的脸......”
方氏一听袭香说资金的脸,顿时就觉得不好,忙伸手去捂,然后,就见徐氏和顾麟都是一脸铁青地看着她。
要不是还记着自己是侯夫人,方氏只怕立马就拔腿跑了!
到底,到底是怎么了!
周围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声,许多夫人看着方氏的眼神都有些嫌弃,更多人则是悄悄后退了一步,好像方氏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方氏僵着一张脸,手脚发凉,浑身发抖,她忽然想到,早上袭香给她抹那个盖黑眼圈的东西时,曾说这东西有些副作用,难不成,她这会儿就犯了?
思及此,方氏忙一把扯住袭香,厉声问道:“你不是说这药便是发作,也至少得半日功夫么,怎么现在就发作了!”
“奴婢......夫人,奴婢也不知道啊。”袭香也是一脸的惊慌,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方氏脸上又痒又痛,她没有照镜子,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如何一番骇人模样,只是从众人的反应中猜到肯定是不好看,当即再顾不得什么侯夫人的体面,只想赶快逃离此处,躲起来不再见人。
可她没想到,如今她这个愿望,却也是实现不了了。
第八百八十一章:当年内情
方氏自觉难堪,不想再留下被人指指点点,便想离开,却不想才刚转了身,外面却忽然又来了一个人。
看到外面正走过来的那个人,方氏顿时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再动弹不得。
她瞪着双眼,看着朝着自己走过来的那个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来人吃惊的,可不只是方氏一人,还有徐氏。
徐氏也是跟方氏一般模样,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
徐嬷嬷脸色也是一变,扶着徐氏的手顿时一紧。
众宾客见方氏这个反应,纷纷都在猜测来人是谁?
一个年岁挺大的婆子,为何方氏见到会吓成那样?
难道说,是从前做了什么孽,这个,是证人?
不得不说,这在内宅里混久了的夫人们,思维就是比一般人敏锐,但凡跟内宅阴私挂点儿钩的事,这些夫人一眼就能看出些端倪来。
眼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安笙安排过来的张妈妈。
顾麟一时间却没认出张妈妈来。
无他,张妈妈这些年老了许多,多年逃命生涯,再加上心里不安,她要比寻常人还要老上一些,头发已经几乎全都花白了。
但实际上,她不过才刚到五十而已,却已如暮年。
由此可见,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总归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张妈妈今日是做从前一般的打扮,当年,她陪着秦姨娘入府,便是穿的这一套衣裳,安笙问过之后,特地叫苏远给她准备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叫她穿着。
张妈妈一进来,便扑到方氏面前跪下了,口里大喊:“小姐,小姐可是您回来了,您回来了,便带奴婢走吧,这世间太苦,没了您,奴婢真是生不如死啊!”
张妈妈一声小姐,将顾麟喊的浑身一个激灵,忽然就想起张妈妈的身份了。
“你,张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早就死了吗!”顾麟指着张妈妈,失口喊道。
当年秦姨娘被沉塘,方氏说她身边的张妈妈也跟着死了,一个奴才而已,他也不曾在意过,可是,张妈妈如今怎么又会在这里呢?
当年的事情,顾麟后来不是没想过,可能有什么不对,但是,一想到秦姨娘背叛他,而且,还是跟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随从有染,他便忍不下这口气,所以一气之下,便应了方氏所言,将人沉塘了。
当时做了这个决定以后,他也隐隐有些后悔,可是,徐氏也劝他,不要拘泥于男女之情,既然秦氏不检点,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他想想也是,再加上真的生气,便再没有提过秦氏。
甚至,后来方氏提出要将秦氏所出的安笙送到庄子上去,他也同意了。
本来就是个庶女,加上亲娘又是个不检点的,他自然也厌恶安笙,所以安笙被送到庄子上后,他从来不曾问过一句。
直到梁家找上门来,叫他们履行婚约,方氏与他商量,安笙在庄子上,也不能有什么好婚配,倒不如接回来嫁进梁家,梁家好歹也算是国戚,以安笙的出身,怕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亲事了,他一想也是,便应了。
哪成想,安笙回京以后,却接连得了贵人青眼,梁家自己不争气,将自己作死了,婚事自然也就作罢,安笙又得太后赐婚,要嫁的又是护国公府那样数一数二的人家,他心里也是很欢喜的。
所以,后来他也曾试着去关心安笙,这个从前从未关心过的庶女。
可这么多年不曾住在一起,又哪有什么深厚的父女情分呢?
再加上安笙越长越像秦氏,每每见到,他总会想起当年秦氏的背叛,便还是不喜安笙,更别提亲近了。
本以为,与秦氏有关的如今也就只剩下安笙这个女儿了,却不想,还有其他人?
方氏被张妈妈一喊,脸上血色尽褪,颊边肌肉抖动,指着张妈妈几次想要开口,却都说不出来话。
张妈妈方才喊什么?小姐?这里哪有她家小姐?!
秦氏那个贱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哪里还有什么小姐!
正这时,张妈妈忽然一把抓住方氏的裙摆,恶狠狠地瞪着方氏,哭喊道:“小姐,小姐您昨夜既已入梦,今日何不出来与奴婢相见?奴婢知道自己对不起您,当年奴婢鬼迷心窍,被人用金钱诱使,背主失德,这些年,奴婢无一日不活在悔恨里啊小姐!小姐,您不是说要来报仇么,您看啊,害您的恶妇就在眼前,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报仇就快报,奴婢今日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护着您啊!”
“小姐,您当年死的冤枉啊!都是奴婢受不住诱惑,被这恶妇指使,坏了您的清誉,诬陷您与人有染,您才会惨死!这恶妇恶毒至极,当年不过嫉妒您受侯爷宠爱,便狠下杀手,杀了您还不肯罢手,又要害二小姐,多年来又一直派人追杀奴婢,奴婢多次险些死于她的追杀,若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揭穿这恶妇罪行,奴婢早就随您去了啊!小姐,您死的这样冤枉,老天爷怎么就不开开眼,一道天雷劈死这个恶妇呢!”
张妈妈这话信息量可略大了。
众人很快抓住她话里的重点。
二小姐?
永宁侯府的二小姐,不就是安笙么?
那这个老妈妈口中的小姐,应该就是安笙的生母了。
一些在京中的老牌世家的夫人们,当年都听说过,永宁侯顾麟极为宠爱安笙生母,后来这位妾室因错被处死,至于到底什么原因,大家却是不知道的。
不过,一个妾室能被处死,想来不过一个原因,那就是作风不检点。
但死的不过是个姨娘,一个妾室而已,谁会真的在意,再加上秦姨娘本也没什么根基,所以,也没有人会深究此事。
可如今听来,当年的事情却似乎还有隐情?
不得了!
若按这婆子所言,那位姨娘当年是被方氏所害,而非真的作风不检,虽说在场的主母们都不喜欢丈夫的妾室,可将事情做的这么难看却又被人当众揭穿了的,也是少有啊!
第八百八十二章:噩梦
早在看到张妈妈的时候,方氏就知道要坏事。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张妈妈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当年的事情嚷嚷出来。
而且,张妈妈说什么,小姐?这里哪有她家小姐!
秦氏那个贱人死了十多年,哪有什么小姐,就算是,也是孤魂野鬼罢了!
等等,孤魂野鬼?!
似是想到了什么,方氏心里顿时一突。
不,这不可能,秦氏那个贱人死了那么多年,造成了一抔枯骨了,又怎么还会出现在呢?
除非,除非真的是秦氏的鬼魂......
想到这里,方氏便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夜的噩梦,还有之前那段时间,日夜缠绕的噩梦,脸色顿时青青白白,煞是精彩。
她近来常做噩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梦到当年秦氏入府,还有惨死的情景。
当年秦氏被沉塘,她心里不知道多么快意,可是,后来每每想起秦氏当日死状,却也觉得心里不安。
不过秦氏早已死去多年,她就算是想,也总不能想一辈子,所以,除了秦氏刚死的那几年,还有近来这段时间之外,她其实都并未想过秦氏。
可张妈妈刚才说,秦氏入梦,难道,难道真是秦氏的鬼魂,回来找她算账了?
思及此,方氏不由更加的惊疑不定。
她不知道,自己这般轻装,落在别人眼中,却是大大的不妥。
如果她能镇定如斯,坦坦荡荡地责骂张妈妈胡说八道,别人即便疑心她,却也只是有一些疑心罢了。
可偏偏,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落在这些比猴子还精的世家夫人们眼中,哪个看不出她真有问题。
这时候,便又听那张妈妈道:“小姐啊,都说老天疼憨人,可您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这恶妇嫉妒您当年受宠,害死了您,没想到竟然连二小姐也不放过啊,二小姐那么小的孩子,说扔到庄子上不闻不问,就扔到庄子上不闻不问了这么多年,这恶妇恁的心狠,小姐,您在天有灵,就算为了小姐,也定要叫这恶妇得到惩治啊!”
“一派胡言!”方氏正惊疑不定,徐氏却是听不下去了。
再叫张妈妈说下去,永宁侯府的脸算是丢尽了。
尽管当年之事,她很是清楚,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选择保下方氏,至于张妈妈,当年没抓到这个婆子,她就知道是个祸患,没想到今日果然成了搅坏一锅鲜汤的那颗老鼠屎,这个人,当年她不打算留,如今是更留不得了。
“你们都是死人么,任由这个疯婆子跑进来胡言乱语,什么小姐,说的乱七八糟的,我看是老身太过松待你们了,才养成你们如此这般不顶用的做派,主家有大喜事,你们却任由个疯婆子进来搅弄风云,一个个的,都不想好好挡差了是吧!”
徐氏迅速做了决定。
为今之计,只有先将张妈妈带下去看押起来,绝对不能再留她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徐氏一声令下,果然有一群人上来抓张妈妈。
张妈妈见状忙对徐氏和顾麟磕头,口里喊道:“老夫人,侯爷容禀,奴婢绝对没有疯,奴婢今日所言尽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奴婢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求老夫人容禀,方氏这恶妇佛口蛇心,欺骗老夫人和侯爷这么多年,这恶妇手上攥着的可不只是我们小姐这一条人命,还有别人呢,奴婢有人证!”
“你放屁!哪里来的疯婆子,竟敢污蔑于我!来人呐,快将她给我带下去!”方氏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指着张妈妈厉声喝骂道,连仪态也是顾不得了。
诸位宾客听她出言如此粗鄙,不由都是不喜,脸上齐齐划过不赞同地神色。
顾麟一张脸烧得,简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只觉得无比的丢脸。
不管张妈妈所言是真是假,这么一闹,他的人算是丢大了。
要说开始他还存了几分想要问清楚当年真相的心思,此刻是断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秦姨娘再好,也是死了十来年的人了,就算这些年他偶尔还会想起,却也是断断比不过自己的面子的。
他在朝为官,看得就是一张脸,若是脸面都没了,还怎么升迁入仕呢!
所以,顾麟也是顾不上再问,忙也叫人将张妈妈拉走,转头还想跟诸位宾客道歉,说自己压根儿不认识张妈妈,但一想到方才见到张妈妈时候,脱口而出的话,不识此人的话,便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到底还是要脸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实在做不到。
徐氏一看儿子的样子,就知道儿子是抹不开面子,暗骂一声儿子没用,却不得不自己顶上。
哪成想,才张了口,话还没说出来呢,就听一人说:“侯爷,老夫人,既然这婆子言之凿凿,指认永宁侯夫人当年残害侯爷妾室,那是不是应该问问清楚,我听她话里还涉及到二小姐,晚辈身为二小姐的未婚夫,也想求个明白,还请侯爷老夫人成全,当年之事是否另有隐情,何不将这位妈妈口中的证人再传唤上来,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朝说话的人看了过去。
陆铮一脸正气凛然,眼神不避不退,大有要过问此事的意思。
众人略一思量,再思及他方才一番话,多少也明白了。
想到与陆铮定亲的安笙,就是张妈妈口中死的冤枉的那位妾室的女儿,众人不由一阵唏嘘。
再看安笙,就见安笙满脸苍白,眼中皆是不可置信,摇摇欲坠地靠着林氏和丫鬟,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不由都带上了几分可怜。
倒是没想到,这位二小姐的身世,居然还这么多舛呢?!
陆铮的话说的突然,但细想却也并不算很过分。
林氏虽然有些惊讶陆铮这样说,但是儿子话已经说了,他这个当年的,势必就要支持,因而便也开了口,“老夫人,永宁侯爷,此事如此蹊跷,妾身也觉得我儿之言有理,不如,就召那证人来问上一问,如何?”
第八百八十三章:逼审
陆铮与叶氏接连开口,这母子俩的话,可都是十分有重量的,况且人家跟顾家又是姻亲,这件事又正好涉及到陆铮的未婚妻,人家母子过问此事,倒也不算逾矩。
这京里头,向来不缺乏看热闹的人。
本来年节下宴请,各家都差不多,大家伙走的其实都有些乏了,今日来永宁侯府也不过走个过场,要不是听说几大世家的人都来了,好些家的家主根本就不能来,多半就派家里的小辈过来了。
可谁能想到,这永宁侯府居然接连上演了几出好戏,且一出比一出精彩,看得人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顾麟早在听见陆铮话里隐隐有怪罪之意的时候,心里就打起鼓来了。
对于这个未来女婿,他向来是亲近不起来。
不是他不想亲近陆铮,而是陆铮压根儿就没给他亲近的机会。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他觉得自己面对陆铮的时候,总有点儿惧怕。
他总把这归结于陆铮常年在战场上,杀伐太多,身上血腥气太重的缘故,因而,他才亲近不起来。
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总觉得,陆铮对他这个未来岳父,没有一个女婿对岳父应有的尊重。
所以,他才一直跟陆铮处的不远不近的。
但是,他本想着即便如此,等安笙嫁进国公府,这种情况也会有所缓解,可是现在看来,怕是,怕是......
陆家不会是想要悔婚吧?
顾麟惊疑不定地想。
不过转念一想,这门婚事乃太后赐婚,又是陆家主动去求的,应该不会轻易悔婚才是。
这样一想,顾麟心中又稍微定了些。
与顾麟有一样想法的,还有徐氏。
她万万没想到陆铮跟林氏会开口,一时间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若是强硬回绝,林氏母子必定不喜,可若是不回绝,当年之事她是知道真相如何的,若真叫他们当众审问,顾家的脸就丢尽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徐氏捏着徐嬷嬷的手,颤颤巍巍地站着,想着自己要不要装晕。
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人出声了,这个出声的人,还叫大家吓了一跳。
只听右相忽然道:“按理说,这是永宁侯府的家事,本不该外人来管,可是,此事涉及人命,似乎还不是一条,永宁侯,你身为朝廷官员,该熟悉我朝律法才是,若真犯了人命案,这可是大案,还是尽早查清楚为好,若是误会自然最好,可若不是......”
右相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也是支持查清楚这件事的。
右相一出言,文国公也紧跟着附言,他二人的话显然更有分量,一时间,许多人纷纷附和,皆要顾麟彻查此事,而且,还要当着众人的面查问才行。
他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怎么也是个见证。
就像右相说的,如果此事真是误会,那自有他们这么多人帮着作证,绝对不会让人诬陷顾家。
可若是真的,那顾林这位正房夫人可够狠毒的,身上背着几条人命,却逍遥法外这么多年,顾麟怕是也有失察之罪。
南诏的律法于杀人者量刑一直很重,方氏做真被坐实罪名,怕就凶多吉少了。
其实按理来说,他们本来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无论顾家的事情是真是假,他们看个热闹就好,可是,参与到其中,可不是他们为人处世的准则。
但右相跟文国公都开口了,他们怎么也要表现表现,跟着附和几句,否则的话,万一这二位将来在皇上面前说他们这些官员食朝廷俸禄,却不办正经事,可就糟了。
再说,还有陆家牵扯其中呢,这几家,哪个都不是好得罪的,这种时候,谁还管顾麟怎么样呢?
顾家除了一个侯爵的空壳子,又有什么,哪里值得为了顾家得罪这么多贵人。
徐氏一见形势几乎是一面倒了,不由暗悔。
早直到,方才就不该犹豫,应该立即装晕才是,可这会儿这么多人都催着他们家审人,她若是再装晕,怕是真的也要被人认为是假的,到时候,她这张老脸就真的没处搁了。
可不装晕,任由他们闹着审人,也是个丢人现眼,张妈妈言之凿凿,又一口咬定说有什么证人,她也不敢确定此言是真是假,因而一时之间,当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一犹豫,便失了先机。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安笙,忽然走出来,面朝顾麟跪了下去。
她朝着顾麟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尔后才抬起头来,泪流涟涟,神容哀戚地看着顾麟。
“父亲,女儿不知当年之事是否另有隐情,女儿长这么大,对生母之事所知甚少,从没有人跟女儿说过生母只言片语,以前女儿问起,庄子上的嬷嬷便会训斥,不许女儿多问,可母女天性,女儿也常常会想,生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听这位妈妈所言,女儿不知真假,却想求个分明,求父亲成全女儿,孰是孰非,女儿只想问个清楚。”
安笙这一番话,先不说张妈妈所言是真是假,单只看她这副样子,别人也觉得可怜。
小小年纪被送到庄子上养着,家人不闻不问,对自己的生母毫无印象,别人也不许多问,好容易等定了亲,许了个好人家吧,却忽然有个人跳出来,说她的生母之死另有隐情,是被别人陷害的,这样富有冲击力的事实,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些。
在场也不少都是为人父母的,见安笙这样,一时间都不由有些不忍卒睹。
顾麟也不免有几分动容。
安笙长得十分肖似其母,这哭起来的模样,也跟当年的秦氏一模一样。
顾麟一见这样的安笙,便不由地想到了秦氏,几乎就要张口答应了。
可就在这时,忽然徐嬷嬷一声惊呼,喊道:“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
原来是徐氏晕倒了!
徐氏这一晕,众人面色不由都十分好看。
这徐氏早不晕晚不晕,偏等着这时候晕,要说不是故意的,都有点儿叫人不敢相信。
第八百八十四章:带人
徐氏这一晕倒,厅内不由乱作一团,丫鬟婆子齐齐跑过去扶人,宾客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谁也不再说话了。
顾麟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徐氏是真晕还是假晕,但对眼下的他来说,总归都是一件好事。
安笙还跪在地上,大家似乎已经忘了她,都去顾着晕倒的徐氏。
她垂着头,眼中微微一闪,心道徐氏果真用了这招。
不过,这也不要紧,徐氏有她的张良计,她自有她的过墙梯。
陆铮走到安笙身后,伸手将安笙扶起来,然后对顾麟道:“侯爷,老夫人怒极晕倒,还是快些请府医来看为好,老夫人气成这样,必是因为眼下这件事所致,依晚辈之见,此事还是尽快彻查为好,也好让老夫人安心。”
顾麟伸出去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又是一僵。
这,这怎么又扯到这上头去了?
按理说,老夫人晕倒了,不是应该将方氏的事情暂且压下不提么,可陆铮怎么反倒更揪着不放了?
而且,不光是陆铮,看其他人的样子,似乎也跟陆铮的意思差不多。
顾麟心顿时一沉,看向安笙,想要劝安笙说句话,别揪着此事不放了,可是,一触及安笙哀戚的眼神,这话便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是啊,安笙何其无辜呢,秦氏出事的时候,安笙不过还是襁褓中的婴孩,万事不知。
说到底,这件事中,最无辜的莫过于安笙了。
这些年,安笙被养在庄子上,所有人对她不闻不问,犹记得她刚回到邺京的时候,人孱弱得很,一月中有半月之数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可见这些年,在庄子上过得并不好。
顾麟一直不关注这个女儿,一来是因为秦氏,二来,也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当年,方氏将安笙送到庄子上去,是问过他的意见的,他当时生气秦氏的背叛,毫不犹豫地就让方氏将人送走了,也未曾想过,那么小的孩子失去了母亲,又不在父亲身边,该如何生活。
当年种种,如今想来,却真的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女儿。
也正因如此,那些话才分外的说不出口。
正在顾麟犹豫之际,沈氏和宋氏已经来请示他,是否先容她们将老夫人送到后院去,请大夫来瞧瞧。
顾麟颔首答应。
这是正经事,他又如何能不答应。
也不知道是为了显示自己孝顺还是有眼力见儿,宋氏还特地跟顾麟说:“大哥只管管这大事,母亲那里,自有我跟二嫂照应,你就放心吧。”
顾麟被宋氏这话一噎,顿时更说不出话来了。
他怎么不知道,宋氏何时这样善解人意了?
可宋氏说的大义凛然,他又能说什么?
更何况,这么多人都看着他呢,他只怕就算想要赖掉这事,这些人也不肯依他。
顾麟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顾家来日的命运一样,无力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毕竟是涉及人命之大事,相爷与文国公等朝之重臣都在,我亦不能徇私,便将人带上来问话吧。”
宋氏闻言,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喜色,随即低下头掩饰了,忙与沈氏一起,带着人送徐氏先回后院。
不过,沈氏和宋氏都没带着自己身边的心腹婆子,而是留着她们在这里,叫她们暗中瞧着此事的后续。
沈氏跟宋氏心里想的却还有些不一样。
她虽然也想看方氏倒台,彻底教出掌家权,可是,若方氏真是个杀人犯,那侯府的名声必定也要受影响,将来她的儿子定亲娶妻,肯定也要受到影响,这是她不愿看到的。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现在不是她说不希望将事情闹大就有用的。
顾家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上,无路可退了,现在也唯有静待事情发展了。
而宋氏则是真的欣喜异常。
原本,她今天就是冲着顾凝薇去的。
前几日顾安雅找到她,说方氏有意让顾凝薇参加年后的大选,要送顾凝薇做宫妃,带起一家子繁华富贵。
可宋氏并不愿意。
她看得清楚,纵使顾凝薇真的发达了,也不可能提携她女儿,顾家这些人背地里是个什么样,她早就看透了,对她们也没有奢望了。
既如此,她又怎么会看着顾凝薇飞黄腾达?
所以,她答应了顾安雅的提议,打算在几日后的年宴上,也就是今日用计损了顾凝薇的名声,让顾凝薇大选无望,而顾凝薇声名受损,又不能入宫,将来想要找一门好亲事,就不容易了。
当初方氏那样害她女儿,宋氏今日可谓是毫无心慈手软的感觉。
可她没想到,后面竟然还有这样的好戏等着他们呢。
当年秦氏被赐死的时候,她也早已经嫁入侯府,对于那件事,她知道一些,但不是全部,当初她就怀疑过,这件事可能另有隐情,可那时候她自己根基都不稳,与方氏也没什么太大龃龉,自然是不会替秦氏说话的。
哪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陈年旧事还会被人翻出来,这件事无论真假,方氏这个人都是丢定了,一想到这点,宋氏就恨不得仰天长笑三声。
这就叫,害人终害己,老天爷是有眼的,方氏当年害死秦氏,说不定,就是秦氏的冤魂来找她索命了呢!
宋氏的心思,别人是不知道的。
而此刻被她和沈氏拥着,趴在婆子身上的徐氏,却是暗悔不已。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一晕,这些人必定不会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了,可哪成想,这些人这么坚持,一定要公开审问,竟连自己晕倒了都不能阻止他们。
徐氏是又悔又恨,可总不能马上就睁开眼睛,装作无事,少不得还是要回后院转一圈再装作转醒的样子,重新回来。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张妈妈是真疯了,在胡言乱语,而不是真有什么人证。
说到人证,她倒是真有些不明白的,当年与这件事情有牵扯的人,都已经死了,只有张妈妈一个人逃脱在外,她实在想不通,还会有什么证人呢?
第八百八十五章:各执一词
徐氏一走,宴客厅内便成了临时的“公堂”。
顾麟请右相和文国公上座,但二人推脱不肯,他推让了一番,还是坐了主位。
客人们都不吃酒饮宴了,分别站在两侧,一副等着顾麟审人的模样。
方氏一看这个架势,脸都白了,三九天里,额上愣是出了一层冷汗。
但她并没有哭着喊着叫嚷,而是在苦思对策。
她不知道张妈妈是否真的有证人,有为何会突然出现,揭发她。
说实话,张妈妈说的什么要为秦氏报仇的话,方氏是不信的。
要真有这个心,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说,要说是为了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件事,让自己忌讳,那侯府也不是头一年办宴了,怎么早不说,反而等了十多年才跑来说。
要知道,这时候当年的事情,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侯府里知道当年之事的,除了几个主子,还有她和徐氏的几个心腹,再没有旁人。
而像是沈氏宋氏之流,虽说也知道当年事,但却不知真相,只跟其他人一样,知道的是秦氏私通被处死而已。
既然这样,张妈妈为何突然跑来告发自己?
这些年,她派人遍寻张妈妈不到,已经几乎要放弃了,张妈妈既躲了这么多年,又为何忽然冒出来了呢?
她不怕死了么?
不,不对,张妈妈绝对没有如此谋算,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虽说这几年,她对张妈妈的追杀没那么严密了,可也一直未曾停过,张妈妈那个惜命的,如果真有躲避之处,万不该突然自己来找死才对,她是怎么进城的呢?
方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看向安笙。
正好这时候,安笙也看她,二人的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下,方氏浑身一个激灵,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就说么,张妈妈怎么会突然想到为秦氏翻案,原来,是有人做靠山!
她真是小视安笙了,没想到,这个丫头经由如此心计,又有如此能耐,能找得到自己都找不到的人,还安排张妈妈来告状!
果真是秦氏那个贱人生的贱种,母女俩都一样的有心机!
思及此,方氏再不肯沉默,面朝顾麟跪下,大声哭道:“侯爷,妾身冤枉啊,当年之事,又不是妾身发现的,这您是知道的,是张妈妈这婆子贪财,自己跑来跟妾身说秦氏不检,与人私通,妾身才会带人去堵的,当年情状,侯爷您也看到了,人证物证俱全,又是抓了秦氏的现行,侯爷您说,妾身可冤枉了秦氏?妾身不知道张妈妈为何忽然反咬一口,突然来状告妾身,只怕是有人故意指使,来污蔑妾身啊,侯爷,妾身愿望,求您还妾身一个公道啊!”
方氏一喊,顾凝薇也跟着跑过来跪下,道:“爹,娘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娘一个正经的侯夫人,为何要去害一个妾室呢?爹,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这婆子满口胡言,您可千万不能信啊,您要为娘做主啊!”
顾凝薇一哭,方氏身边的方妈妈和袭香也跟着跪下苦求,皆说方氏是冤枉的,请顾麟明察。
顾麟被她们哭得心烦不已,正要说话,就听张妈妈也跟着哭道:“侯爷,奴婢自知奴婢的话不那么叫人相信,但奴婢敢发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当年之事,确实是奴婢贪财所致,若非如此,奴婢也不会被夫人重金利诱,害了自己的主子,可夫人也是个绝对心狠的,当年害了姨娘不说,转头还要杀奴婢灭口,若非奴婢警醒,今日何来机会再见侯爷,诉说当年隐情呢?侯爷,夫人恁的心狠,拿人命根本不当回事,当年之事,还牵扯到另外一个无辜之人,侯爷,既然夫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侯爷可否容许奴婢叫当年另一位知情人上来分说呢?”
当年另一位知情人?!
张妈妈这话,说的方氏顿时吓得忘了哭。
当年还有什么知情人活着,她不知道吗?
顾凝薇见张妈妈言之凿凿,气得恨不得就此撕烂她的嘴,指着张妈妈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奴才,信口雌黄,污蔑我娘,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顾凝薇嚣张跋扈惯了,之前在人前还知道收敛,可此刻气的狠了,再加上着急,还哪里顾得上掩饰本性,早已经是暴露无遗了。
一个世家嫡长小姐,一张口便粗言粗语,要打要杀,这样跋扈的性子,谁家愿意聘回去做当家夫人啊。
可惜顾凝薇只顾着帮方氏说话,并未注意到周围的夫人们眼里露出的嫌弃,和诸位大人们脸上的不赞同。
可她看不见,不代表顾麟也看不见啊。
顾麟简直要被这个女儿给气死了。
这件事还未定论,她一个闺阁小姐跟着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
“闭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顾麟指着顾凝薇斥道。
顾凝薇被顾麟一骂,方才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抬头一看各家夫人们的脸色和目光,心中顿时一凉,吓得不敢再说了。
她不说了,方氏却不肯就此认下。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张妈妈叫人上来,不论到底还有没有当年的知情人或者,她都不能让人上来。
张妈妈说的那般笃定,焉知不是真有底气,安笙既安排了这一招,必然是有后手等着她的,不,她不能让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若是真的再有人出来指认,她就算是躲得过眼下,名声也完了。
思及此,方氏忽然不再大声哭喊了,而是小声啜泣了起来,“侯爷,妾身冤枉啊,当年之事,妾身何曾做过张妈妈说的那些话,妾身不知道张妈妈是受了谁的指使,突然跑来说这种话,妾身只知道,当年秦氏被处死后,张妈妈就不见人影了,而且,连同张妈妈一起不见的,还有秦氏房中一些值钱的收拾体己,这样贪财背信之人,她说的话,侯爷您怎么能信呢。”
方氏这番话说的还是比较高明的,果然,她这话一说完,顾麟便露出了犹疑的神色,周围也传来了窃窃私语之声。
第八百八十六章:后发制人?
方氏做了这么多年的永宁侯夫人,掌管侯府中馈,管理内宅大小事宜,要说世面也算见过,心计自然也是有的,否则也不能把持内宅这么多年。
她方才一是被张妈妈突然出现给吓着了,二来,是因为当真有几分心虚,害怕张妈妈真找了什么证人来分说,她脱不开干系。
但是,这会儿她却已经缓过神来了。
什么张妈妈,什么证人,她真是左了性,叫个老婆子吓唬住了,愣是叫她痴缠了这许久。
闹成这样,她要是再由着张妈妈闹下去,等着她的能有什么好结果?
既已失了先机,那就少不得要后发制人了。
因有了这一番考量,方氏才会说了方才那番话。
装委屈么,谁不会,只要她咬定张妈妈贪财背信这一点,张妈妈的话就不可信了,她就不信,相比来说,顾麟宁愿相信张妈妈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老婆子,也不相信她这个正经的夫人!
可方氏有一点却估算错了。
张妈妈可是一开始就承认了自己贪财的,如今再被方氏点出,不过就是叫别人怀疑她几分而已,她可从来没说,要所有人完全相信她的话,她的重点一直在与自己口中提及的那个证人。
方氏巧言令色,不过是不想证人出来,可张妈妈早就得了安笙的吩咐,又被陆铮暗地里“交代”过,哪里敢在这个时候退缩呢?
因而,虽方氏口口声声说自己委屈,说她的话不可信,张妈妈却仍旧只咬着一件事不放。
“侯爷,夫人说奴婢贪财背信弃义,这些奴婢都认,谁叫奴婢当初鬼迷心窍呢,这些确有其事,可夫人说其他的,奴婢却万万不敢认下,奴婢知道夫人一张巧嘴,从来能言善辩,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这历来是夫人最擅长的,若非如此,当年姨娘又岂会冤死呢?奴婢不求别的,奴婢自问对不起姨娘,日日悔恨交加,可姨娘何辜?二小姐何辜?奴婢如今只求侯爷与诸位大人听听那位证人所言,待到那时,孰是孰非,相信自有公断。”
张妈妈这要求说的,也实在叫人拒绝不了。
如果不是眼下情状,顾麟还能仗着身份不理此事,可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呢,他又如何能掩盖过去?
“那,就叫那人上来看看吧。”顾麟这话说的是万般不情愿。
方氏一听顾麟这么说,脸色就是一变,双手紧紧地掐进掌心,暗暗想着要如何应对。
张妈妈却是朝着顾麟磕了个头,直说顾麟英明公正,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往厅外跑了去。
不过片刻,张妈妈便去而复返,跟她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名青年。
宾客们都不认得这青年,但是顾麟却隐约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方氏却是脸色勃然一变,双眼骤然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那青年看见方氏的神情,便朝方氏露出了个冷森森的笑容,道:“多年不见,夫人一向可好?”
他这话一出,众人便知道,他与方氏该是旧识。
看这青年年纪,应该不大,却与方氏是旧识,怕应该是当年故人之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思及此,众宾客眼中都划过一抹深思。
故人之子?方氏的故人之子,又是张妈妈口中的证人,那这青年势必应该与当年之事有关系了?
难道,这当年之事,还真如张妈妈所言,另有隐情?
顾麟听到那青年说话,也是一惊,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指着那青年,指尖微微发颤,抖着唇道:“你,你是顾林......”
那青年听到顾林这话,便调转目光,看向顾麟,朝着顾麟深深一拜,“多年不见了,侯爷,顾林见过侯爷。”
“你,你没死!”顾麟满脸惊讶。
顾麟含笑回说:“顾林命大,得父母庇佑,有幸活了下来。”
顾麟看着含笑的顾林,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异样。
当年顾林父母双双身死,这个孩子不知所踪,他曾派人找过,但是都没有找到,后来也就再没怎么找了。
他虽气顾麟父亲背叛自己,但是却未曾想过要取顾林性命,稚子无辜,他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
可是当年处置完秦氏后,顾林父母便被发现双双自尽了,他想着人都死了,前尘往事便不予追究,却不想,还会再见到顾林。
顾林此时出现在这里,又是张妈妈叫来的,难道,他就是张妈妈说的那个证人?
“你来这里,是......”顾麟张口,心里到底有些复杂,话有些问不出口。
当年他看重顾林的父亲,所以才赐名林字给他儿子,可哪里会想到,就是自己这么信任的左膀右臂,却背叛自己,而且,还是那种是个男人就忍不了的背叛。
“侯爷,当年之事多有隐情,还请您容顾林一一道来。”顾林再次拜道。
“既如此,那......”顾麟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拒绝顾林,于是只好让顾林诉说当年内情。
哪知道才张了口,就被方氏打断。
只听方氏磕头哭道:“侯爷,这小子是谁的儿子,不用妾身多说,您也应该知道吧?当年他父亲自觉对不起您,带着他母亲自尽,这小子却将一切过错推到侯府和您的身上,他哪里是来作证的,他分明就是来报仇的啊,还是报私仇,侯爷,这样的人说的话,您可万万不能信啊!”
顾麟一听方氏的话,眉头不由紧紧皱起。
与方氏的激动相反的是,顾林却淡然得很。
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反问道:“夫人说我来报私仇,那我大可告诉夫人,我确实是来报仇的,父母被人杀害,我亲眼目睹,身为人子,若不想为父母报仇,如何配为人子?不过夫人有句话我不敢苟同,我确实是来报仇的,可是,我却不是来找侯爷的,侯爷亦是受人蒙蔽多年,我难道要放着正经的仇人不寻,却要找侯爷报仇么!夫人几次三番阻拦我不许我说出当年实情,莫不是,心虚么!”
第八百八十七章:诉情
方氏一听顾林的话,瞳孔顿时一缩,复又色厉内荏般地喊道:“你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可心虚的!你这小儿,休要胡言,当心我告你污蔑一品侯夫人,这可是要蹲大牢的!”
顾林闻言,却轻轻叹了一声,尔后冷笑道:“夫人不必吓唬我,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亲眼看见父母被杀,却不敢叫出来的孩子了,这些年,我每每闭上眼睛,都能看见我父母当日惨死之状,我只想问问夫人,午夜梦回间,可曾有冤魂入梦来找你索命?那些因你一己之私被害死的人,夫人可曾觉得对不起他们过?”
“你放屁,我才没有做梦,我为何要做梦!”方氏当即喊道。
这噩梦一说,可是触动了她的隐秘心事,最近这段时日,她常常做噩梦,好巧不巧的,真就梦到了秦氏等人,如今被顾林这么一说,哪能一点儿都不害怕呢?
她这般情状,落入大家眼中,不少人心里已经是有了计较。
若非心虚,又何必害怕呢?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方氏一听顾林说冤魂索命,神色立即不自然,连辩驳的声音都显得有几分心虚,如此看来,当年之事,只怕真的是另有隐情。
虽说只要是个女人都不喜欢丈夫纳妾,可是,就算不喜欢,表面上也要装装样子,即便要做什么,也多是在背地里暗暗下手,事后也会将事情处理干净,哪会像方氏这样,时隔多年,却被人当众揭穿出来。
这件事,若真的当众被审问分明,方氏这侯夫人,怕是就要做到头了啊......
顾麟虽未听到众宾客的议论声,但却已经猜到了大部分人心里的想法,不由觉得脸上一阵发烧。
人都道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侯府的这个家丑,是必定要外扬了,他的脸面,也是丢尽了,本还想着开年上朝能往上升一升,如今看来,不被贬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机会往上升!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口中发苦,看着方氏的眼神也添了气恼与怨恨。
方氏哪里能不知道顾麟心中所想,被顾麟一瞪,几乎都不敢再与顾麟对视。
这时候,顾林却又开口了,“侯爷,可否听我说说当年事了。”
顾麟叹了口气,浑身无力地跌坐回椅子里,摆手道:“你说吧。”
事到如今,说与不说,区别也不大了。
方氏的反应,落在有心人眼中已经是失德,再辩解,也没多少人会信,再看张妈妈和顾林,分明是有备而来,又如何肯叫事情就此打住。
顾麟心中发苦,暗叹侯府气数将尽,已经是无力挣扎了。
顾林这才又道:“当年,夫人诬陷我爹与秦姨娘有染,又说捉奸在床,所以,说服侯爷以作风不检为由,将秦姨娘沉塘,这些事情,我年纪小,也未曾亲眼看到,并不知真假,我只知道,我爹说自己的冤枉的,说他从未做过此事,但当时情状,没有人信我爹的话,我爹虽自问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可奈何夫人拿着证据,咄咄逼人,我爹自知自己命不长久,便想安排我娘带着我离开,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夫人派了顾新海顾大管家前来,我爹自觉事情不好,将我藏于柜中,嘱咐我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许出声,我......”
说到此处,顾林哽了一瞬,眼眶发红,深吸了口气,复又继续。
“我听我爹的话,躲在柜中不敢出声,然后,亲眼目睹了顾新海将我爹娘杀害的一幕,那顾新海受命于侯夫人方氏,心狠手辣,为了大管事之位,不惜杀害我爹娘,我爹死前追问顾新海,说夫人为何要陷害他与秦姨娘,顾新海见我爹将死,便吐露实情,原来,一切皆因夫人嫉妒秦姨娘受宠,再加上顾新海贪图大管事职位,我爹忠于侯爷,夫人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便与顾新海商量,一箭双雕,同时取了秦姨娘与我爹的性命,自此,夫人没了心头之患,顾新海也如愿坐上了大管事的职位,只可怜秦姨娘与我爹娘,就因为这些人的一己之私,便惨死殒命,死后多年还要背负骂名!”
“当年我年纪小,见到我爹娘被杀,吓得半死,只记得我爹临终嘱咐,未曾出的只言片语,这才躲过一劫,侥幸活命,后来,顾新海将我爹娘的尸体摆出自尽模样,加上侯府以为我爹娘死的不光彩,未曾报官,草草命人葬了,也就没人追问我爹是否真的是自尽而死,可我亲眼所见顾新海杀人,所以这些年,我卧薪藏胆,隐而不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揭穿这些人的恶行,还我爹娘,也还秦姨娘一个清白公道!”
说罢,顾林撩起袍子跪下,朝顾麟拜道:“侯爷,我爹与您一同长大,对您向来忠心不二,我爹是什么性子,您应该知道,他如何会做对不起您的事情呢!侯爷,请您明鉴,还我爹娘,还秦姨娘一个清白啊!”
顾林声声如泣血,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引得听者无不跟着悲痛。
看顾林如今年纪也不算大,想来当年事出之时,也不过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亲眼目睹父母被杀,说是人间惨剧,也不为过了......
“侯爷,侯爷他胡说八道,当日秦氏与奸夫可是被人捉奸在床的,那等不堪入目的情状,侯爷您也是亲眼目睹的,可万别信了这些小人之言啊,他们分明就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来诬陷妾身啊!”说着,方氏满含恨意的双眼,便瞪向安笙。
众人一见她这样,哪里会不知道她所说的指使之人,指的是安笙。
可这可能吗?
安笙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要真有这等能耐,岂不早就回到邺京来替母报仇了,何必等到今日呢?
安笙被方氏一瞪,人更是摇摇欲坠,若非青葙扶着她,她只怕就要晕过去了。
“父亲......”安笙泪眼朦胧地看向顾麟,欲说还休,看得顾麟心中顿时一痛。
恍惚间,顾麟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的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