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入城受阻
一刻钟后,安笙给福哥儿起针,起针的时候,福哥儿还睡得很安稳,并没有醒来。
安笙起了针,接过青葙递来的棉帕给福哥儿擦了擦汗,将衣裳给他穿好,然后,才拉过锦被,给孩子盖上。
福哥儿的母亲看着安笙这一系列的动作,只觉得是菩萨化身,心内感激的不行。
林氏叫扶冬倒了热茶给福哥儿的母亲,又让陆铮叫后面车厢的婆子倒茶给福哥儿的父亲。
这夫妻俩一早赶来京城替孩子瞧病,别说一口热茶就,就是一口白水都没喝上,更别提早膳了。
许是见到孩子无无碍的缘故,又或者是被热茶熏得腹内发暖的缘故,一杯热茶下肚,福哥儿母亲的肚腹中便发出了一阵轰鸣。
这声音实在太过明显了,车厢里正好又静了一瞬,所以大家都听得格外清楚。
福哥儿得母亲脸孔一下子就涨红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林氏等人,连连摆手,但大概是太紧张了,比划了半晌也没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林氏等却没有嘲笑的心思,林氏忙叫扶冬将车厢里备着的点心拿出来,让福哥儿的母亲就着茶水先吃一些。
无论何时,贫苦百姓们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
福哥儿的母亲连连推拒,却实在推拒不过,只得小心地捻了一个小小的云片糕,一点点地吃了。
她吃的格外小心谨慎,眼中泪花闪动,让人不由有些不忍去看。
福哥儿的母亲都没吃早膳,那福哥儿的父亲肯定也没吃,林氏给扶冬使了个眼色,扶冬当即意会,立即拿着另外一盘点心出了马车。
福哥儿的父亲接到扶冬递来的糕点自然也是不敢吃的,这朴实的庄稼汉子,脸孔长得通红,说什么都不肯去接扶冬手里那精致的青花瓷盘。
扶冬到底是女子,也不好跟个陌生男人来回推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陆铮接过来,一把塞到那男人手里,只说了一个字,就叫那男人不敢再推却了。
实在是陆铮的脸太有气势了,福哥儿的父亲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拒绝才好,还没等反应过来要怎么回绝呢,盘子已经到了自己手里了。
扶冬暗笑一声,也不管福哥儿的父亲了,跟陆铮和陆文福身行礼后,便回身又上了马车。
福哥儿的父亲抱着盘子既不敢重新塞给陆铮,也不敢伸手去拿盘中那散发着阵阵诱人香味的精致小点。
还是陆文看他实在紧张,缓了脸色笑着劝道:“吃一些吧,这是我们家夫人的一片心意,孩子既然救回来了,必然还需要你们夫妻照看,若你们夫妻跟着也病了或是怎么着,谁来照顾孩子呢?”
陆文这话一下子打消了福哥儿父亲的犹豫。
在他心目中,此刻大概没有什么能重过自己的孩子的了,陆文说的没错,哪怕为了孩子,他也要好好保重自身才对,今日他们一家运道好,碰上了贵人,这样的机遇难能碰上,可不能辜负了贵人一番心意啊。
福哥儿的父亲就着茶水吃了一盘点心,虽然还是没有饱腹,但是已经不是空落落冷冰冰的感觉了,又想到孩子也没大碍了,不由更加有盼头,眼中都带出光来。
马车内福哥儿的情况虽说稳定了,但是,孩子发热这么久,还是要早些用药才好,林氏不等安笙说,便跟陆铮商量,先带着福哥儿父母进城去给孩子瞧病。
原本他们并不想仗着身份特权先入城去,可眼下情况有变,病人最大,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就算以后这话传出去,林氏也不怕别人说他们家仗势欺人。
而事实上,也真的没人会说护国公府仗势欺人。
方才的情况,他们都亲眼所见,虽然安笙救下的只是个贫民百姓家的孩子,但到底是个那么小的孩子,人多少都有些恻隐之心,见到这么小的孩子危及性命,大家心里也都是有些同情的。
现在陆家要带着孩子进城去瞧病,他们能说什么?
不仅不能说什么,还要赞陆家一声心善!
甭管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碍于陆家的身份不得不说,但是,陆家此举都是博得了大家交口称赞的。
陆铮其实也正有此意,因而一听林氏说要先行入城,便招呼陆家护卫随从,往前挪去。
福哥儿的父亲母亲没想到,陆家人不仅救了他们家孩子,此刻还要为了他们先行入城去,一时间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福哥儿的夫妻更是险些跪下朝陆铮等磕头谢恩。
不过,以陆铮和陆文的身手,他此举到底是没成的,在他膝盖打弯的那一瞬间,陆铮和陆文早就一左一右地将他提了起来。
福哥儿的父亲不过一介庄稼汉子,哪里能比得上陆铮陆文的身手,所以这磕头谢恩自然也就没成。
陆铮也不废话,直接叫一名护卫带着福哥儿的父亲,然后便当先一骑,领着陆家车马往前去。
也不知道是他气势太过惊人还是因为都生了恻隐之心,前头看见陆家车马的人见到他们一行来了,纷纷避让开来,竟叫他们行走的格外畅通无阻。
因无人阻挡,所以陆家一行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守城兵士见了陆铮和陆文,立即就殷勤地笑着抱拳行礼。
陆铮也不废话,直接说明情况,便叫守城兵士行个方便,允他们一行先行入城。
这事按理来说也不算那么不合规矩,贵人们相比平头百姓来说,总要有些特权的,若是寻常时候,陆铮这样的身份,想要越过他人先入城去,也不是不可以,可今儿的情况实在有些特殊。
这两日去京郊温泉庄子上小住的不止陆家,还有许多的勋贵之家,也不知道是赶巧了还是怎么着,还大都选了这一日回城。
若只是这么多勋贵回城也没什么太要紧的,但偏偏今日一早突逢大雪,因而这么多人一起入城,城门口便自然而然地被堵住了。
可这么多人都要进城,若都是一样身份便也罢了,一视同仁便可,偏偏是贵的贱的混在一起,这就容易出岔子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人心所向
陆铮他们回来的不算太早,所以先头的事情自然不知道。
就在一炷香前,因为两家勋贵抢着要入城,谁也不让谁,便起了争执,后来两家的奴仆还动了手,闹得极为难看,最后还出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调解,才算没闹得更大。
但是,因出了这事,守城将领不敢再小觑,于是吩咐下面,无论谁要入城,一律按照规矩来,排队进去,不许搞特权阶级。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其实,这些勋贵之家,小小的守城将官是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但正因未得罪不起,才被逼的一视同仁。
这样的话,总归能堵住大家的口,也不至于因为谁家先入城,谁家后入城而闹起来。
若先前没出了这事,守城兵士见到陆铮,自然是老老实实放行的,可先前偏偏出了那事,上头又有了那样的交代,他们就不好私自做主放陆铮进去了。
这自然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担心那后头排着的一众勋贵们,见到陆铮一行先进去了,又闹起来,这些人随便拎出一个来,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秉着一个两个都得罪不起的原则,他们也就只好遵照上命,一视同仁了。
所以,尽管惧服于陆铮的身份气势,守成兵士还是忍着抖将不能放陆铮等先行入城的原因说了一遍,请求陆铮谅解。
陆铮听完守城兵士的话,便不由蹙起了眉心。
这倒是他不曾想到的,不过他倒是没怀疑守城兵士的话,为了抢着谁先入城而动起手来,确实是那些只知道享乐的勋贵们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一向是不喜欢与这些人为伍的,更不屑跟他们一样,做些仗势欺人之事,可是,眼下他们又确实急着入城,这......
正当陆铮觉得为难之际,就见母亲林氏与安笙坐的那辆马车的车窗被人打开了,接着,安笙的小脸出现在车窗旁,正在朝自己招手。
风雪浓重,安笙却笑得格外和软,小小的手微微蜷着朝自己一招一招的,不知道为何,就让陆铮想到了曾经在西市见到了那种蓝眼珠的猫。
据说是波斯一带过来的,白色的长毛蓝色的眼珠,倒是挺罕见的。
安笙此刻的神情动作,简直像极了那种猫。
陆铮忽然觉得心里好像也被那软软的猫爪轻轻挠了一下,似痒似疼,难以形容。
陆铮策马朝安笙行去,正好在车窗边停下,安笙明显是有话要跟他说,是以他一过来,便躬下身去,附耳到安笙唇边,方便安笙说话。
然后,安笙便圈起双手,在陆铮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只见陆铮听罢,神情似乎有些不能置信,但又好像有些想笑似的。
大家都看着陆铮,陆铮立即又敛了神情,再次策马到守城兵士面前。
那守城兵士以为陆铮要发火,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痒了,结果就听陆铮高声道:“按说你这样做也是按照规矩行事,我也十分赞同,但是,事出从急,方才这孩子的双亲在城门口苦求已久,孩子情况多危急,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也都跟着揪心不已,但大家毕竟都不是大夫,就算替这孩子着急却仍旧没法子帮他,幸而我未婚妻略通些歧黄之术,方才让这孩子转危为安,但孩子高热不退,必须赶快用药,可如今这城门外面哪里去寻药孩子用,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要提前进城,你们按规矩行事我不怪你们,但是,你们也太小瞧我身后的这些贵人们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有机会救人便罢了,既有机会,谁又会见死不救!你们当这些人家寻常施粥赠药尽是做给旁人看得么,人家是真有慈悲心肠,一心向善,你们却拦着不许大家向善,这是为何!”
陆铮这番话说的声音极高,不止近前的人听到了,后面拍着长龙的队伍也都尽数听到了。
要说原本还有些等着看热闹,看陆铮一家怎么进城去的,听了这话,却是再都坐不住了。
陆铮这话明着是在夸奖他们,但实际上也是在激他们啊。
高帽子谁都喜欢,但高帽子可也不是那么好戴的。
陆铮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他们接不接都得接了。
南诏尚佛法,讲究向善,连皇上和太后都是如此,何况他们这些勋贵?
甭管是真心向善还是沽名钓誉,求的不好都是那个名声,若今日不放陆铮他们先行入城,岂不是叫人觉得他们善心不够么。
这可怎么了得!
于是乎,就见陆铮的话音方落,人群中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守城兵士一听,居然都是让他们先放陆家一行入城的话。
这,这还是那群方才为了谁先入城,你看我不顺眼,我瞧你也如眼中钉的,分毫不肯相让的勋贵们么?
不说守城兵士如何被跌破眼睛,单说这城门口一时间异口同声,说的全都是让陆铮一行先入城的话。
这一面倒的情势看傻了守成兵士,也引来的守成将官。
最终,陆铮一家在众人齐声的劝服声中,入了城。
林氏在马车里,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陆铮的话应该是安笙教的,不禁为这个未来儿媳妇的巧思高兴。
待送了福哥儿一家去了医馆,找了妥帖的大夫给福哥儿瞧病开了药,留下陆文和两个仆妇,还有一辆马车候在医馆后,林氏和陆铮便先送安笙回永宁侯府。
回永宁侯府的路上,林氏才问安笙,怎么想到要陆铮那样说。
安笙笑了笑,解释说:“这京都里很多所谓的贵人们,大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对名声之类看得尤为重要,南诏崇尚佛法,世人皆讲究善心为怀,所以,在那种情况下,世子说出那番话来,他们为了自己仁善的名声,一定会附和,并会主动要求守成兵将先放我们一行入城,其实说白了,倒也可以算是人心所向吧。”
身份越高的人,往往越爱惜名声,就算有一两个不同声音,在当时那种情状下,也必然会被大多数的声浪淹没的,这便是人心所向的力量。
第七百七十章:突然召见
林氏听了安笙的话,便缓缓笑了起来。
她早知道安笙聪慧,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能立即想出最好最妥善的解决办法,还是不容易的。
原本就喜欢安笙这慧黠的性子,如今更是又添了几分喜爱,看着安笙是愈发觉得满意可心。
未来婆媳两个正在马车里说话,马车却骤然停了,林氏刚要命扶冬问出了何事,就听外头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陆大人,请遂卑职进宫走一趟,皇上召见。”
皇上召见?
林氏闻言一愣,去看安笙,就见安笙也是一样的怔愣。
林氏敛了神思,轻轻不拍了拍安笙的手以示安抚,然后自己上前挪到车厢门口,推开车门,向外看去,就见一个禁军打扮的小将站在陆铮面前,正做拱手状。
林氏目光微微动了动,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铮儿,怎么了?”
那禁军小将见到林氏出来,便又朝林氏拱手道:“见过夫人。”
林氏是国公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这禁军小将不过一个七品将官,见得林氏行礼问好倒是合乎规矩的。
林氏像是才看到这小将似的,缓声笑出来,跟那小将颔首应了声好,尔后才不经意问道:“这位大人可是找我儿有军务相商吗,那就不打搅你们了。”
那小将军大概没想到堂堂护国公夫人这般平易近人,不觉地就放松了些,答说:“不是军务,是皇上要召陆大人进宫,有事要问。”
林氏闻言,心中便是一动。
眼下还是休沐,除了军务方面,皇上还能为什么事召见陆铮进宫?
难道,是西北起了战事,可西北若有战事,陆家怎么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
林氏心里惊疑,但也不好当着这禁军郎将的面打探皇上的事情,因而只好看了看陆铮。
母子俩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陆铮对那郎将点头道:“容我与家人说句话,便随你入宫。”
陆铮语气并不算多客气,但也并不生硬压人,那郎将难能与陆铮这位少年将军对话,听得陆铮这般说,立即点头答应下来,还十分体贴地退到了一旁等候,给陆铮与家人说话腾出空间。
这倒是个有眼色的,只是位微人轻,虽奉命来召人,却未必知道皇上召见到底所为何事,是以陆铮和林氏都没问他。
陆铮下了马,走到马车边上,林氏将马车们打的开一些,让陆铮和安笙都能看到彼此。
陆铮先跟林氏说了两句话,然后,又对安笙道:“皇上召我入宫,我不能送你回府了,但母亲会陪着你,若是回府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同母亲说,不必顾虑。”
安笙岁有话想问,但也知道眼下不是好时候,况且就算问了,陆铮也未必能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眼下是怎么回事,因而便温声应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我与伯母一同回去,不会有事的。”
陆铮特地叮嘱她是何用意,她不是不明白,但是,侯府里的事情她也确实并不惧怕,但陆铮一番关切之意,她还是领情的。
皇上召见,陆铮也不能耽搁太久,是以说了这两句话,便准备离开了。
林氏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所以故意嗔道:“行了,你有事就赶紧忙去吧,有我送安笙回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铮听了林氏的话,似乎笑了一下,“有母亲在,儿子自然是放心的,那母亲,安笙,我就先走了。”
说完,便转身重新上马,朝陆文点头示意都,跟那禁军郎官一道往皇宫方向去了。
林氏和安笙等目送他们离开,心里却都不像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镇定。
实在是,皇上忽然召陆铮进宫,让人有些想不透。
林氏和陆文将安笙送回永宁侯府后,便立即回护国公府去了,林氏一回去,就让陆文先去问问手下人,西北那边可有异动传来,然后自己则去了荣禧堂见老太君魏氏。
老太君魏氏虽在府里的事情上偏私了一些,但是,举凡大事还是不糊涂的,这些年,林氏与魏氏婆媳两个相互扶持搭理国公府,再很多事情上面,婆媳俩该有的默契还是有的。
林氏因为摸不准皇上的态度,所以特地来找魏氏商量。
......
皇宫。
陆铮随同禁军郎官进了宫后,便在宫人的引领下,去临华殿见惠帝。
因为是休沐,惠帝也不上早朝,所以这会儿人是在临华殿的。
陆铮也由此推测,惠帝召他入宫,为的应该不是朝政大事,否则的话,该在御书房召见才对。
可是,这就更让人费解了,不为朝政大师,惠帝召见他做什么呢?
不过很快,陆铮就知道惠帝召见自己到底是所为何事了。
原来竟是为了萧良!
站在临华殿偏殿之中,陆铮对着跪在自己身侧的德郡王投去了冷然的一瞥。
他是真没想到,德郡王会为了萧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进宫状告自己。
不过,德郡王当着他的面,字字句句说他仗势欺人,恃武行凶,是不是,有点儿布将他放在眼里!
陆铮听完德郡王一番哭诉,连个磕巴都没打,也不等惠帝说话,便直接道:“陛下,当日之事,实非德郡王所言,德郡王不知是听信一面之词还是故意针对臣才这样说的,臣不知道,但是,臣却知道德郡王此言实在不属实,陛下圣明,是以臣肯请陛下听臣一言。”
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叫惠帝心里舒服点儿,实际上,就是惠帝不同意,陆铮也是不可能任由德郡王歪曲事实冤枉他的,该说的话,怎么都要说,不过,让惠帝心里头舒服点儿,再听他的话,必然也会用心点儿。
果然,惠帝听了陆铮一番话,心里颇为舒服,觉得陆铮知道敬重他,恪守为人臣的本分,因而便立即允了陆铮所请。
事实上,他自己本身也不是很相信德郡王的那些话。
陆铮没进宫执勤啊,德郡王已经将事情跟他说了一遍了,他听第一遍的时候,就觉得德郡王说的不可能是真的,如今再听第二遍,依旧是这般感觉。
第七百七十一章:交锋
不过,他心里虽认为德郡王所言不实,却不能直接表露出来。
毕竟,德郡王好歹也是皇室宗族,总不好太不给面子,所以他就想,既然德郡王是来告陆铮的状的,那就将陆铮这个当事人也叫来问问就是了。
而陆铮的反应也跟他预料的差不多,对答起来底气十足。
若不是真的问心无愧,恐怕是做不到这般的。
因为心内已经有了大致判断,所以惠帝听陆铮陈情的时候,其实是并不太上心的,但当然也不是左耳听右耳出那样,该听的倒是都听了去。
陆铮所说的经过,跟德郡王所说的,可是截然不同的,后者着重强调陆铮加害萧良,意欲取萧良性命,居心叵测,但前者确实纯粹描述事实,并无歪曲之意,孰是孰非,其实惠帝心里早有了判断。
但这是个不好判的官司,德郡王和陆铮二人所代表的利益关系不同,二人各执一词说出来的话,并不能完全让人确信,可若是不判这官司,他们二人若是吵来吵去没完没了也叫人头疼,因而,惠帝想了想,便给二人出了个共同的“难题”。
惠帝轻轻啧了一声,做出为难的样子来,“你们二人所说,朕已悉知,可这件事,仅凭你们二人之言,实在是不好判断是非对错啊,你们都是南诏的肱骨重臣,是朕的左膀右臂,倘或冤屈了谁,朕心里都不安,这样吧,既然那日还有旁人在场,那不若就叫那些证人前来一问,不就知道孰是孰非了么,两位爱卿觉得,朕这样做,可好啊?”
陆铮对这话不置可否,他这边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他说句话,杜奕衡他们必然会来作证,但是萧良那边,恐怕难办吧。
那日跟萧良出来的都是京里几个有名的纨绔,平日走马斗鸡,吃喝玩乐在行,可若是真遇到事,只怕没一个是有胆子出来承担的。
要是他猜的不错,眼下那日跟着萧良的那几个纨绔,肯定都已经称并不出了吧。
这些人就是这样,事不关己,便想着睡也不得罪最好,自然轻易不肯出来作证。
而这些人不出来,只叫杜奕衡他们几个,德郡王肯定不依,说不定还要说他跟杜奕衡他们串通起来加害萧良,自己被泼了脏水已经很叫人恼火了,他自然不愿意将好友们再扯进来。
而双方的证人都叫不来,这件事最后想必也只能不了了之。
想来,皇上从一开始,也就是这么打算的,否则也不会提及叫证人来问话了。
本以为皇上召他入宫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却原来不过是这件事,德郡王真是好胆子,敢拿这种不实之事来攀扯他,这是在不像是德郡王素日为人,难不成,这是为了儿子失去理智了?
不说陆铮如何思索,德郡王此刻却是暗藏火气。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眼下的结果,但是,他亲自进宫来哭诉告状,却只换来这么个轻拿轻放的结果,他心里到底是不平的。
他好歹也是宗族,皇上这样对待他,难道就不怕寒了宗族的心么!
皇上怕不怕寒了宗族的心德郡王不知道,但是,他却再一次认识到了,陆铮军权在握的影响力。
若非是要靠着陆铮辖制匈奴那些外族,只怕皇上也未必会对陆铮这样维护。
先不说他所言之事到底有几分真假吧,可萧良被陆铮险些杀了可是真的,陆铮若不是有了杀心,何必那样吓唬人!
不,拿不仅仅是在吓唬,更是在折德郡王府的面子!
陆铮举箭射向萧良的时候,若但凡考虑一点儿他这个德郡王爷的面子,也不会那样做!
众目睽睽之下,陆铮射的不光是萧良的发髻,更是德郡王府的脸面!
这才是真正叫他恼火的。
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可以不管,但德郡王府的脸面,他不能不要。
可脸面这种东西,历来是别人给你才有的,德郡王身为皇亲宗族,他的脸面,绝大多数,是来自于御座上坐着的当今皇上。
所以,德郡王不敢太过违拗惠帝的意思。
几经思量,德郡王只能忍气回说:“启禀陛下,臣曾到那日与犬子一同出门狩猎的小公子们家中探访,那些小公子戌时那日受了惊吓,又吹了寒风的缘故,尽都病了,如今个个躺在床上起不来,如此,也就无法来作证了......”
这个结果也在惠帝的预料之中,所以,听了德郡王的话,他也没怎么为难,立刻从善如流地道:“既然人都病了,朕也不好为了此事就硬将人叫来问话,倘或导致他们病情加重,反倒是朕不体恤下情了,两位爱情说,是这个道理吧。”
惠帝都这么说了,泸州呢个和萧良又能说什么,自然是都答说:“皇上所言极是。”
“既如此,依朕之意,这件事不若就这么算了吧,朕方才听二位所言难成共识,兴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所致,如今话说开了,误会也就算解了,二位都是朕的左膀右臂,万不要因此生了嫌隙才好啊。”
惠帝这明显是有意从中说和,陆铮和德郡王纵有不忿也只能应下。
惠帝先前听德郡王哭诉了一阵子了,心里早就不耐烦了,因而,一见他们二人缓了语气神色,便立即寻了借口叫他二人走了。
皇上出言赶人,做臣子的自然不能不从,是以,陆铮萧良便一同行礼退下。
惠帝命宫人送他二人出去,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临华殿的偏殿,在临华殿前的汉白玉阶前视线交汇,一个如猛虎出闸沉肃冷硬,一个如毒蛇亮牙阴沉含怨,竟是互不相让。
如此可苦了跟着出来送他二人的宫人,个个低着头不敢看他二人,那架势,好像恨不能将脚下的白玉阶盯出个窟窿。
双方眼锋交汇相逼,总有一人先沉不住气。
事实证明,经过战火洗礼的冷血将军的气势,到底不是久居京城的闲散郡王能比的,德郡王最终还是败给了陆铮。
但他不肯认下这个败局,所以一甩袖袍,冷哼一声率先大步走了。
第七百七十二章:没完
德郡王甩袖而去,陆铮也无意在宫中多留,所以便也立刻出了宫。
出宫后也没往别处去,先赶着去了趟永宁侯府,见过安笙,将宫里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叫安笙放心后,就又赶着回国公府。
永宁侯府的人倒是没觉得林氏前脚送人回来,陆铮后脚就追来奇怪,实在是陆铮被禁军郎官奉旨召进宫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
林氏送安笙回来的时候,也在徐氏和顾麟母子面前提了一嘴。
倒不是林氏无事殷勤,主要是这事瞒不住,陆家跟顾家如今好歹算是未来的姻亲,总比常人关系亲近些,与其叫顾家不知从哪里听来流言,还不如林氏自己提一嘴为好。
因有了林氏说了这一最,再加上陆铮被请走的时候许多人都砍价了,所以,陆铮这会儿来永宁侯府,永宁侯府众人都不觉得奇怪。
安笙听说陆铮是因为之前猎场那件事被皇上召入宫去的,不由有些自责,不过陆铮言语间竭力不想她将这事放在心上,因而,她也就没在陆铮面前表露太过。
只是陆铮走后,她招来郑妈妈,叫郑妈妈给苏远递消息出去,让苏远帮着打听打听外面的动静。
她总觉得,这事应该还没完。
事实上,安笙所料果真不错,这件事,还真就没完。
翌日乃大朝会,陆铮准备好了之后,百年出门去上早朝。
五日休沐后,这还是第一场朝会,休息了这些日子的百官们倒是精神面貌都不错,一大早地踏着风雪来上早朝,也没人觉得难熬。
早朝惯例是朝臣们上奏一些事情,请惠帝定夺。
临近年关,往年边关正是局势不稳的时候,今年却因为此前匈奴公主和寒铁矿的事情,匈奴安分了不少,没了心腹大患为祸边关,惠帝心情显然极好,早朝上一直和颜悦色地听取群臣奏表。
边关局势稳妥,按理来说,是没设么太大事情的,这个时候,一般也就礼部忙一些,主要还是忙着祭典的事情。
不过这些事情一向是有旧例可循的,所以惠帝听得也不是特别认真。
等礼部官员报完了祭典的事,惠帝本想叫退朝了,却不想,有御史忽然站出来,奏表陆铮仗势欺人,欺辱皇亲宗族。
这个罪名可小可大,皇亲宗族毕竟不是一般人,岂能任人欺辱?
可是,若寻常御史提到此事,惠帝兴许还能觉得恼怒,但在因有了昨日德郡王状告陆铮一事为先例,惠帝便有些不快。
这是明白着的事,御史好端端的忽然上奏陆铮仗势欺人,欺辱皇亲宗族,要说跟昨日德郡王进宫告状的事情没什么关系,他都不信!
惠帝不快的是,昨日他明明都已经说了这件事就此作罢,让双方都不要再计较,没想到今日却还有御史出来起事。
要说这里面要是没有德郡王和大皇子一派的力量,他不信。
可也正因如此,才叫他觉得不快。
他并不是说不许大皇子参与朝事,可是,也分如何个参与法。
这样利用朝臣打压朝臣的做派,他一向不喜。
按照他的对德郡王的了解,如果没有人背后撑腰,他是断不敢这样做的。
而这朝堂上能给德郡王撑腰的人,实在不多,算来算去,只有大皇子最有可能。
可是,御史既然奏表,他也不能坐视不理,因而,只能按捺着怒气问说:“爱卿何出此言,状告朝廷命馆,可是要讲究证据的,若是没有证据,这话可不能乱说。”
惠帝的口气实在有些危险,那奏表的御史不是听不出来,但是也只能强撑着答说:“回禀陛下,臣有确切证据,才敢上奏陛下的,据臣所知,昨日陆大人一家从京郊别庄回京,路遇风雪,城门口堵塞不通,大家都好好地排队按次通过,唯有陆大人一家,强行抢在众人之前率先入了城,听说,陆大人一入城,就被陛下召进宫了,臣只不知,陆大人不顾规矩,强势入城是否陛下急召,若真如此,那臣自无话可说,可若是陆大人只是因为不想被风雪侵袭,所以就不顾规矩硬要先入城来,臣就不得不行驶御史之责,做分内之事了,还请陛下明察。”
惠帝本以为御史是要说,陆铮在京郊猎场与德郡王世子萧良发生冲突的事情,哪成想,说的却是这件事,一时不由愣了一瞬。
随即回过神来,惠帝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若是御史所奏之事属实,那陆铮还真就不能说做得对。
虽说权贵重臣之家比之普通百姓有些特权,可是,这样做若传出去毕竟还是不好听的,他尚且不肯被人说以皇权压人,又如何希望底下的臣子被百姓们说仗势欺人。
惠帝向来爱惜名声,这会儿心里其实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昨日德郡王转告陆铮那事,虽说表面上他也没说陆铮做错了,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喜的,再怎么说,萧良也是皇室子弟,陆铮那般不给萧良面子,打的也是皇家的脸面,于公,他不能偏袒萧良,叫陆铮难堪,但于私,他心里未必一点儿埋怨都没有。
本以为萧良的事情就算完了,翻篇了,哪成想,这又闹出来什么强行入城的事情。
“陆爱卿,这是怎么回事啊?”惠帝眯了眯双眼,语气有些不善地盯着陆铮。
明眼人都看出惠帝这是生气了,但是陆铮却不慌不忙,好像压根儿就没发觉惠帝生气了,沉稳地迈步出列,拱手答说:“回避下,这位御史大人所言,臣不能认,这位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直接指责臣只过错,未免有失偏颇,昨日之事到底怎样,许多人都看见了,当时在场见证的有许多勋贵人家的家眷仆从,臣数的出来的证人就有十数家,故,请陛下恕臣实在不能认下这等不实的状告。”
陆铮这底气十足的模样,一张口就是十数家人证,倒是叫惠帝心里又有些犯嘀咕了。
敢当着他和满朝文武的面这么说,想来事情多半应该还真如陆铮所说。
第七百七十三章:革职
惠帝想了想,觉得陆铮这么有信心地辩白,自然也不好只听御史一人之言,遂道:“既然如此,那陆爱卿也说说,昨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朕跟满朝文武皆是见证,若陆爱卿真无辜,朕必然也不会听信一人之言的。”
说着,惠帝的目光便似有若无地扫向了那弹劾陆铮的御史。
那御史接触到惠帝目光,便立即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去,不敢与天子对视。
他这番反应,落到惠帝眼中,却显得有几分心虚,心里不免对他的信任度更低,脸色有些不好。
他虽不是文皇武帝,但是却也是深谙帝王之道,臣子们如何反应代表了什么意思,他也不是不知道,而朝堂上那些牵连刮带他更不是丝毫不知,因而一见这于是情状,便猜到他极可能是受人指使了。
谁人指使,或许不敢完全确定,但是,心里却有了几个人选。
这种朝堂倾轧之事,惠帝也明白是杜绝不了的,因而虽不耐烦,但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肃容坐着听陆铮辩驳。
说辩驳可能也不大恰当,因为陆铮的语气实在太过淡然了,淡然的好像之事在诉说一件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的小事而已。
惠帝没打断陆铮,一直听陆铮说着。
陆铮将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跟那御史所言,大有不同。
一个是仗势欺人强权压人,一个是善心为怀,雪天救人,二者相述所差甚大,简直好像是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其实昨日的事情,这朝堂上不少官员也都知晓,有些人甚至有家中女眷和奴仆昨日亲眼瞧见了事情的经过,知道陆铮所说的分毫不差,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故意缺漏。
相较之下,那御史所言就显得滑稽极了。
其实这么久相处下来,陆铮是什么性子,谁人不知,说他别的也便罢了,强权欺人,这却是从未有过的,用这样的罪名来攀扯陆铮,本身就是不明智的。
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孰是孰非,其实心里大都有计较,只不过,事不关己,别人也不愿意乱说罢了。
这是大部分人的心态,但是,有些与陆铮私交甚笃的朝臣,却不会坐视陆铮被诬陷。
不过,让大家吃惊的是,最先替陆铮说话的,竟然不是与陆家私交甚笃的几位大人,而是一位瞧着有些眼生的武将。
陆铮话音刚落,这将官就出列道:“启禀陛下,陆大人所言臣可以作证,昨日陆大人携家眷回京,臣的内子也在等候入城的队伍中,瞧见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回到家中,便跟臣私下说了此事,孤臣可以作证。昨日,陆大人一家确实在城门口救了个孩子,路上突遇风雪,等候入城的人太多,守成兵士怕出了乱子,严格照着规矩行事,不吭叫人插队入城,无论贵贱,一律一视同仁,那孩子高热不下,孩子父母急着带孩子入城瞧病,却不得其门而入,眼瞧着孩子就要不好,幸而陆大人的未婚妻在,妙手回春,救了那孩子一命,但孩子高热不退,需要用药,所以,陆大人才会跟守城兵士和等候入城的人商量,先带着孩子一家入城去,这便是臣所知道的真相,昨日,所有等候入城之人,皆同意陆大人一家先行入城,断断没有什么强权压人之举,陛下圣明,还请陛下明断,还陆大人清白!”
这是个三品将官,本来驻守在外的,才被召回不久,一直没在朝堂上说过什么话,也没见与哪位大人来往过密。
可是,也正因如此,这些话才显得更加可信起来。
如果这番话是由右相或者文国公等人说出来的,惠帝心里可能还有些不舒服,但是,这话是由一位没什么根基,也没什么权利纠葛的将官说出来的饿,惠帝心里倒是信了。
无论这将官跟陆铮私交如何,这种时候,她其实都没有必要替陆铮如此辩驳。
所以说,他的话才显得尤为可信。
惠帝倒是知道,武将不同文臣,多直来直往,说话不太会绕弯子,因而,他们的话大多时候是不需要费心猜来猜去的。
这样倒也好。
其实,昨日之事若真如这将官所言,那倒是不难查,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随便找些来问就能问出当时情形,实在好办得很。
不过,惠帝还是先问了那弹劾陆铮的御史,“卢爱卿,陆大人和陈将军所言,你觉得如何啊?”
这个时候,惠帝问卢大人觉得如何,其实就等于是问卢大人,人家都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讲出来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般有些心机的朝臣,这个时候,应该都会先认错,说自己失察,请惠帝恕罪。
这样的话,起码受到的惩罚能轻一些。
但是,这位卢御史显然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被惠帝这么一问,当即就乱了阵脚,吞吞吐吐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惠帝却是不耐烦了。
他其实已经看透了这些人的把戏。
卢御史所告之事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与昨日德郡王进宫告状之事没有太大关系,但实际上仔细一想,就不难发现二者之间的联系。
他向来不耐烦这些事,更狠朝臣们在他面前耍把戏,妄图将他当傻子哄,他就算不是千古明君,却也不是傻子!
惠帝不耐烦了,直接的结果就是,再没耐烦看卢御史吞吞吐吐,当即大手一挥,革了卢御史的御史之位,三年之内不许入朝为官。
惠帝倒也看得开,朝中御史那么多,像卢御史这种看山去就这么没本事的,还不如不要了,留着也是拉低南诏朝堂官员们的水准!
卢御史直接被革职,其他人见状哪里还能不明白惠帝的意思,因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卢御史求情。
卢御史本就害怕,如今果真被革职,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朝着德郡王的方向就看了过去。
可惜,他满眼希冀,德郡王却是视而不见。
最终,卢御史到底还是没敢喊出来,被御前侍卫直接拉出了朝堂。
第七百七十四章:后手
卢御史虽然没敢喊出来,但最后那一眼,到底还是被惠帝瞧了个正着,本就有所怀疑,入籍这一眼看完,心里怀疑的种子就更大了。
惠帝有些不喜。
但陆铮与太子一派的官员们却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德郡王虽说确实不是什么精干强悍之人,但是,也不是蠢到这般地步的人,就算是他真想为儿子报仇,也该想个更周全的法子来使,而不是用这种稍稍一查就能查出纰漏的办法,这跟德郡王素日谨慎的为人实在有些不像。
这卢御史此前声名不显,几乎没什么人注意,上朝机会也不多,自然也就没多少御前奏表的机会,找这样的人去状告陆铮,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当然,或许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看似不合常理的就是事实也未可知,但是,这样的可能性毕竟太低,浸淫朝堂多年,大家深知朝堂上的一言一行或许都有深意,因而并不敢将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德郡王要对付陆铮,如果说完全只是报私仇,别人相信,太子一派却是不信的。
如今陆铮也算是明面上站在太子一面的人了,这样的得力干将,大皇子得不到,想要毁去也是极有可能的。
因为怎么看,没了陆铮,对他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与大皇子想法相反,太子则是想要力保陆铮的。
不只是因为陆铮是他手下得力干将,不可缺少,还因为两人情谊,不是大皇子这种寡廉鲜耻之人能懂得。
筹谋之下,还有真情,这才是太子最高于他的地方,可惜,大皇子一直以来,都不以为然。
当然,将来要为帝,光有情有义还是不够的,还要有勇有谋,朝堂形势如今虽说明朗了一些,但是,汪家在朝经营多年,权势依旧不容小视。
且汪家在京姻亲驳杂,汪德蒲门生众多,只要有他在,大皇子就多了一重竞争帝位的机会,不能等闲视之。
因为卢御史被革职,朝堂上立即安静下来,再没有恼人的声音响起,惠帝顺势叫了退朝,赶紧走了。
群臣三呼万岁,恭送惠帝离开,方才陆续退出朝堂。
德郡王似有事急着离开,不等平日交好的朝臣,匆匆就往外走了。
太子和右相还有文国公缀在人群后面,低声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
陆铮虽未跟这几位在一起,却跟文家兄弟走在一处,远远看去,三人身量差不多,均是宽肩窄腰的潇洒儿郎,优秀的不得了。
走在陆铮几人不远处的汪文正,他也高,因为习武的关系,身姿挺拔,也颇为俊逸,只是,相比于陆铮几人,却要有些阴沉,不免就被比下去了一些。
再往前,汪德蒲和几个心腹也正在说话,声音不大,但仍能听见说的似乎是朝政上的事情,只是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罢了。
大皇子却独自走在前面,不曾回头,看上去好像跟汪尚书有了隔阂似的。
其实,如今朝堂形势已经很分明了,曾经在暗处隐忍不发的人,如今大都过到了明面上,帝位之争,从隐晦中也挪到了明处。
一直以来,有能力竞争皇位的,就只有太子和大皇子罢了。
从前惠帝宠信大皇子一派,以致东宫势力不显,但这两年接连发生的事情,让惠帝对大皇子的印象变差,连带着对荣贵妃和汪家都不似从前宠信,所以,东宫的势力便慢慢显了出来。
其实从前东宫也不是式微,只是在大皇子一派锋芒正盛的时候,并没有选择直攫其锋罢了。
要知道,有时候适时地闪避,也是很好的应对之法。
东宫一派的人都深谙这个道理,可大皇子一派,懂得这样的,似乎只有汪德蒲几人而已。
最要紧的那一位,却是恨不得锋芒毕露,死死将太子压下的。
只可惜他虽有这样的豪情壮志,却没有相匹配的能耐,是以如今反倒被太子压得翻不过身来。
汪德蒲见大皇子被太子锋芒掩盖,自然着急,已经想了数个应对之法,今日之事,其实也有他授意,否则的话,德郡王不可能叫人做这种事情。
他是不忿陆铮欺辱了萧良,打了他的脸面,但是他也深知陆家煊赫,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他虽有郡王封号,但并没有什么实权,跟军权在握的陆家相比起来,实在没什么可比性。
但是,比不了不代表没有记恨之心,陆铮屡次为难萧良,这次更是动了杀心,他心里焉能不恨?
所以,汪德蒲派人传消息给他的时候,他犹豫了一阵,便答应了。
可以说,从昨日进宫告状,到今日朝堂撺掇御史弹劾陆铮,都是汪德蒲的意思,汪德蒲到底想要做什么,并没有隐瞒他,他知道的很清楚。
他不说完全信任汪德蒲,但是,却信得过自己的判断。
汪德蒲的后招还等着陆铮呢,这一次,他就不信陆铮能全身而退!
就算不能真的伤了陆铮,但能搞臭陆铮的名声,他也是十分愿意的!
......
永宁侯府。
自昨日陆铮突然被惠帝召进宫中后,安笙便总觉得事有蹊跷,后来,陆铮从宫里出来后到侯府将事情与她一说,她就更觉得这事怕是没完,因而一直叫人留心打探着。
朝堂上的事情她问不到,自然也没那么大的力量去左右,但是市井里的事情,却是不难打听的。
因为昨日陆铮说德郡王进宫告御状,牵扯了猎场里的事情,安笙觉得不放心,所以,不光让苏远帮着打听外头的动静,还叫人传话给胡大,让他也帮帮忙。
苏远和胡大的势力范围正好一东一西,有了他们二人,市井中的消息,安笙不说尽数得知,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今早晨起向老夫人徐氏请安回来后,安笙便接到郑妈妈来报,说外头送信儿进来,苏远和胡大皆说,坊间巷尾有流言喘了出来,说的却是昨日城门口那件事。
那些流言似乎都指向同一方向,皆是在说陆铮仗势欺人,不顾规矩,强行入城。
第七百七十五章:应对
虽然,苏远和胡大的口信中皆说,似乎流言都是指向陆铮的,但安笙却知道,能让他们二人用了这似乎都的语气,那这事十有**就是可以确信的了。
这二人皆是安笙信得过的人,所以,对他们的话自然不疑。
从昨日开始,安笙就觉得这件事情怕是没完,德郡王突然进宫告状,又选在他们刚回京的时候,定然有蹊跷,如今看来,蹊跷却原来在这里。
若是单纯的朝堂大事,安笙可能不敢笃定下结论,但对于算计人心这种事情,却是觉得还不差的。
如今市井间的流言虽传的不厉害,但是安笙笃定,不出半晌工夫,那些流言肯定得传的阖京皆知,到时候,就算那些流言所传之事不是真的,却也会对陆铮名声造成不小的影响。
这就是流言的力量。
虽说昨日城门口的事情,见证者颇多,但是,毕竟不是满京城的人都亲眼所见,到底孰是孰非,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判断。
不是真正的亲近之人,没有人会无条件地选择去相信一个陌生人。
哪怕陆铮为南诏边防贡献了巨大的力量,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他在普通百姓眼中,还是一个不了解的陌生人。
有些人甚至可能都不曾听过陆铮的名讳,届时,听到外面的流言,他们自然会下意识的选择相信,一传十十传百,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时候,陆铮就是再分明,也挡不住悠悠之口,强权欺人这顶帽子,他是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了。
这才是德郡王等的最终目的!
安笙想通这些之后,便再也坐不住了,当下吩咐郑妈妈,立即给苏远和胡大传信,让他们安排人手,将昨日城门口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一定要说明当时情状,更要着重表明,陆铮是在得到所有人的竭力劝说之下,方才带着焦急不安的福哥儿父母进城去的。
另一面,她又叫紫竹赶紧去一趟护国公府,将自己的亲笔信交给林氏,让她有个防备。
吩咐好了这些,她又急带着青葙出了门。
就在安笙出门去的时候,朝堂之上,卢御史正出列奏表,弹劾陆铮仗势欺人,无视君威。
朝堂上众人虽觉得卢御史之举颇为奇怪,可能还有后招,但是,却没想到这后招来的那样快,早在他们上早朝之时,就已经开始布局了,自然也就没办法立即防备。
虽则也想着下朝之后立即防备部署下去,但终归晚了一步。
幸而,外面还有安笙一直留意此事,并迅速想出了应对之策。
安笙带着青葙,是骑马出门的,如今她在府里行为自由了许多,没人再管制太过,但她未免事后被人找麻烦,仍旧说,是跟谢婉容约好了,今日要去骑马赏梅。
果不其然,徐氏一听说是谢婉容相邀,立即就放她出去了。
她跟青葙换了骑马装,穿好披风便出了府们,因为骑马走得快的缘故,也不怕人跟着。
当然,谢婉容相邀只是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去国子监找杜奕衡跟林子轩。
杜奕衡跟林子轩是国子监的学生,虽然以他们二人的家世,将来即便不可靠,荫恩也能博个一官半职,后半辈子无忧,但他二人都是有志气有傲骨的青年才俊,自然不肯走荫恩的路子,只一心自己科考,因而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
安笙和青葙到达国子监的时候,一堂课正上完,学子们大都聚在院中谈论诗文,杜奕衡跟林子轩听说安笙来找他们后,着实惊了一下。
但二人立即就明白,无缘无故的,安笙绝对不会到这里来找他们,因而立即暂别同窗,快步出去见安笙。
其他人听说有女子来找杜奕衡跟林子轩,颇为好奇,但是大部分人惧服他二人出身才学,并不敢做偷听之事,也不敢跟着起哄,所以倒是没人敢跟出来。
杜奕衡跟林子轩出来的时候,就见安笙和青葙站在马匹旁,面上似有焦急之色。
双方见了面,也顾不上寒暄,杜奕衡忙就问:“这么着急找我们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安笙知道眼下不是客气的时候,因而也没跟他二人寒暄,立即点头应说:“确实有件急事要请二位兄长帮忙。”
他二人虚长陆铮一岁,自然也比安笙大,安笙唤他二人兄长倒也合适。
杜奕衡和林子轩听出安笙口气的焦急,因而忙道:“什么事,你只管说,但凡能帮得上的,我二人必不会推辞。”
安笙觑着左右没有旁人,便略凑近了一些,将昨日之事跟他二人说了一遍,又将自己的推测也说了一下,末了,才道:“我还需去一趟紫霞山,实在分身乏术,然福哥儿一家乃此计最为关键的人,必须得请来,所以,才来请二位兄长帮忙,再加上我方才出门的时候,曾与家中说了借口,是谢家姐姐邀请我骑马赏梅方才出府,但这不过是我情急之下说的托词,我身边腾不开人手跟谢家姐姐通口信,请她与我在弘济寺见面,所以,才来请二位兄长帮忙的。”
昨日城门口的事情,杜奕衡跟林子轩自然也有所耳闻,甚至于,昨日德郡王进宫告御状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但是,他们谁都没想过,德郡王此举可能还有后手,如今听安笙分析出来,不免汗颜,觉得自己自诩才思过人,却原来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机敏,不由有些惭愧。
若是他们能今早提放,做出应对之策,安笙也就不必如此焦急了。
她在永宁侯府的处境,他们是知道一些的,却能在自己处境艰难之时,还为陆铮做出这些,因而忏愧之下,又不免有些敬佩。
因而,杜奕衡跟林子轩皆郑重答说:“你放心,这些事情交给我们二人了,保管给你办妥,你既急着上山,便赶紧去吧。”
有了杜奕衡跟林子轩帮忙,安笙也不担心这边的事情了,话不多说,挥别这二人之后,她也不敢耽搁,立即快马加鞭带青葙去紫霞山。
第七百七十六章:疾驰
隆冬时节,朔风凛冽,昨日一场大雪,外面天气十分寒冷,是以街面上冷清得很。
不过,这倒是极大的方便了安笙和青葙,否则若是街上人多,她们二人这般疾驰而过,又不知道要惹下什么麻烦。
因而街上人少,反倒是件好事了。
朔风天里疾驰确实不是件舒服的事,然心里着急,是以安笙和青葙都勉力撑着,不肯降下速度来。
一路疾驰到了紫霞山下,二人并未下马,却拐去后山,自后山小路拐上山去。
这样虽然更难受些,但毕竟节省时间力气。
普云大师虽云游未归,但弘济寺高僧众多,安笙倒是不担心自己所谋之事难成,现在争的,不过是谁筹谋更严密,时间利用的更好罢了。
护国公府和杜奕衡林子轩那里皆送了信去,再加之有胡大苏远帮忙散步消息,只要自己这里运筹得当,她必能将那些人所谋之事打破。
陆铮的名声,她可不肯叫人平白污了!
山林间风声呼啸,安笙和青葙顶风行进,颇为困难,虽然雪停了,但山间的积雪并未化开,是以马匹行走起来更添阻力。
但安笙和青葙依旧没停下来。
雪地里骑马确实困难,但也不至于到寸步难行的地步,紫霞山虽高耸,可也不算是奇峰险山,咬牙坚持一二,倒也没想的那么难。
冬日里穿的厚实,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大腿被磨得不敢走路,所以难虽难了些,倒也不是不能坚持。
如此跑了约摸两刻钟的功夫,安笙已经能看到弘济寺山门了,不由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又跑了一会儿,行至山门前,安笙和青葙勒紧缰绳,让坐下马匹停下来,二人也不等缓过气来,便一前一后跳下马来,急匆匆地就准备入寺。
谁知才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一道身为熟悉的声音传来:“如此急色,是谓何事?”
安笙一听到这声音,便不由惊喜起来,她立刻回过头去,喜道:“师傅!”
她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师傅会在这当口上回来。
不过,这总归是件好事。
师傅回来了就太好了,许多事可以直接跟师傅说,请师傅帮忙,也不必恳求其他人,又要担心风声传出去。
普云大师自山门前石阶上缓缓而来,见安笙一脸喜色的看着自有,又联系她方才急着入寺的摸样,便知道应该是有事所求,因而便道:“行了,随为师进去说吧。”
安笙听普云大师这样说,便知道普云大师心里是有了计较,因而也不多话,自欢欢喜喜地跟普云大师入寺。
将马匹交给知客僧帮忙照管,安笙和青葙跟着普云大师去了他的禅院。
普云大师外出云游,慧通自己守着一座禅院,每日功课倒是做的勤谨,并不会因为普云大师这个师傅不在,就自己偷懒耍滑。
安笙他们进去的时候,慧通正在做早课,许是听到外面动静,自出来观瞧,结果就看见普云大师和安笙还有青葙一道进来。
慧通很惊讶,小嘴张得很大,像吞了个鸡蛋。
片刻后,才惊喜道:“师傅,您回来啦?”说着又去瞧安笙,”师姐是知道师傅回来的消息,特地上来看师傅的吗?”
普云大师对着慧通倒是慈爱,待走近了慧通,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光头,道:“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慧通对普云大师有着很深的孺慕之情,与其说是将普云大师当成师傅,不如说当成半师半父,听得普云大师问他过得怎么样,便软声老实答说:“徒儿很好,劳师傅记挂,师傅这次云游,可有什么收获吗?”
这二人如同寻常父子一般温情的对话,趁着佛寺里的清幽,倒是很能静人心。
但安笙此刻加挂着陆铮,实在静不下心来,因而不由着急。
这时候,就听普云大师道:“这些以后慢慢说,你师姐找为师有事相商,咱们先进去说话。”
慧通乖巧的应了一声,然后道:“那徒儿去泡茶。”
他这会儿已经明白了,安笙和普云大师一同出现,并非是安笙事先得了消息,而是有事上山来,正好碰见了普云大师。
普云大师在慧通心目中,那可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安笙找普云大师商量事情,在慧通看来,也十分正常。
一行人入了禅房,禅房里头檀香袅袅,满室幽静,因慧通在做早课,所以一本经书翻开放在佛像前面的蒲团上,前面的木鱼槌搭在上头,放的倒是规矩。
慧通去泡茶了,普云大师叫安笙到地榻上坐了,便道:“说吧,是有什么事情要为师帮忙。”
安笙跟普云大师自然不去讲那些虚伪客套,闻言立即就将事情跟普云大师说了一遍,包括自己的怀疑,自己的筹谋小计,她全部都没有隐瞒普云大师。
既求师傅帮忙,这点儿坦诚还是应该有的。
在说,在师傅面前,她向来无所隐瞒,这些事情她出自本心去做,并没有违背本意,自然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安笙确实没遮掩,她将所有事情都跟普云大师说了,包括在猎场里的事情,还有昨日入城所遇的方方面面,巨细无靡,皆跟普云大师说了一遍。
讲完这些之后,她才又对普云大师道:“徒儿原本是想,师傅不在,但弘济寺高僧众多,大师们慈悲为怀,自然不愿意将军明明做了善事却被小人泼脏水,平白污了名声,因而便想求大师们帮个忙,配合徒儿做场戏。”
当然,做戏的说法是只在普云大师面前才会说的如此坦荡的,在其他大师面前,她却是不敢这样说的。
她要是说做戏,那些大师哪里会帮他,虽则人家慈悲为怀,善心兼具天下,却也不会陪她做这种事情。
但是,对面坐的是普云大师,安笙就不去用那些花言巧语修饰自己的用意了。
但她说的问心无愧,普云大师却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虽知道自己这徒弟忌讳不多,但佛祖面前便说这些话,也真是叫他无奈。
第七百七十七章:法会
不过,普云大师不愧为见多识广的得道高僧,虽然心里无奈,但面上却未表现出来,仍旧一派高僧的持重端方范儿。
倒是慧通,正倒茶的时候听见安笙如此不加修饰地说要让普云大师帮忙做戏,还是当着佛祖的面说的,登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不远处供奉的弥勒佛像,眼睛一离开手,手下便失了准头,眼瞧着,壶中的茶水就要被倒出来。
幸而这时,普云大师及时伸手托了一把,才免于茶水被倒出茶杯的境况。
慧通被普云大师托了手腕,倒是回过神来了,也发现自己差点儿将茶水倒出去,忙道:“师傅,徒儿有罪。”
他适才倒茶不专心,险些将茶水倒出来,虽只是件小事,但以小见大,却也可以看出他向佛之心不诚,六根不净,才会被外物所扰。
慧通可以说几乎是普云大师看着长大的,焉能不了解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背后所代表的意味,因而闻言便慈爱地笑了笑,说:“无妨,不需太过苛求自己,这也是修行的一种。”
“是,师傅,徒儿受教了。”慧通乖巧地应下。
普云大师才又转向安笙,道:“你之用意,为师已尽数知晓,这事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总归也是向善,既你求到为师跟前,为师便帮你这一次,行了,待为师洗洗风尘,你便随为师去前殿吧。”
“是,师傅,多谢师傅帮忙。”
普云大师又对慧通道:“去跟你几位师叔说一下,就说为师待会儿要在前殿做一场祈福法会,替一个病了的孩子祈福,叫他们帮忙准备一下。”
“是,师傅。”慧通双手合十朝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恭声应下,然后,自去替普云大师向寺里几位高僧传话去了。
普云大师则去旁边的净房略洗去一路风尘,换了身僧袍袈裟,方才出来。
有了普云大师帮忙,安笙也没那么担心了,心倒是静了一点儿。
这会儿时辰还早,今儿不是初一十五,前来上香的人必定不如初一十五时候多,但弘济寺香火向来鼎盛,因而,就算不是初一十五,前来上香祈福甚至解签的香客也不少。
弘济寺常有法会,皆是高僧主持,不少信众得知有法会的时候,都会特地前来,聆听大师讲经,沐浴佛光。
普云大师作为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他主持法会的时候并不多,但无一例外,只要是他主持法会,来往信众总是格外的多。
人多,恰恰是安笙此刻所求的。
她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昨日在城门口前,陆铮善心救下了一名孩童的性命,当时那么多人都在,但唯有陆铮对那对夫妻伸出了援手,谁能说这不是善心?不是善举?
这样的善心善举,不被大家知道也没什么,但是,一旦被人知道,陆铮慈善的名声,就算是坐定了。
再加上昨日之事见证者实在太多,那些人若是听说连普云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都未陆铮的善举所感动,必定也会跟着感动。
人多有从众心理,即便有人觉得陆铮沽名钓誉,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必定不会说出来引起众怒。
再说了,这场法会是陆铮的未婚妻,顾家二小姐,昨日那位亲手救治孩童的女医者恰巧碰见了自己的师傅,“无意间”提及此事,引得普云大师动容,方才做了这场祈福法会,就算有人想说陆铮沽名钓誉,只怕也轻易不敢开口!
再加上这边法会一开,福哥儿的父母也差不多会被杜奕衡和林子轩接到护国公府门前,当众叩谢陆家善心恩德,只会让陆铮的仁善的名声传播的更广。
这就是安笙最终所求,双管齐下,定要坐实了陆铮仁善的名声。
只要百姓们在心里认定了陆铮是大善之人,那么,再有人说陆铮的不是,这些百姓便自会替陆铮辩护,到时候,坊间即便再有陆铮沽名钓誉,仗势欺人的流言传出来,也不会有几人相信了。
这样,安笙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寺里僧人听说普云大师要主持法会,自是欢喜,因知道他不喜盛名,便也不多做准备,只是将前殿清了出来,跟往来香客略说了下他要主持法会的事情。
这个时辰,上山的香客已经不少了,大家听说普云大师要亲自主持法会,都十分兴奋,三三两来那个停驻在殿外,不畏寒风,一脸喜色。
能在这种天气里还出门上香的,要不是专门有事跟佛祖相求,要么,就是向佛之心诚笃的信众。
而无论是哪一种,对普云大师都是分外推崇的。
南诏崇信佛法,名寺古刹不少,得道高僧亦不少,但是,如普云大师这样,盛名满天下的高僧,还是不多的。
平日里,他们想要听一场普云大师的法会,十分困难,一切全凭缘分,遇上了,则是有缘,没遇上,便是无缘。
而近日,他们显然都是有缘人,这么巧,就碰上了普云大师主持法会。
这可真是难得!
但凡信佛之人,对缘分一说都十分笃信,诉说佛家讲究通达,有缘无缘自看机缘,但是,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有缘显然还是要比无缘让人高兴多了。
很快,殿前就聚集起了很多香客信众。
过了一会儿,就连山门前都堵满了人。
这其中,不乏有些身份的贵裔之家,但是,不管是身份普通的还是身份贵重的,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带着几分虔诚等候着脸催促和喧闹声都不曾有。
如此足可见,普云大事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
而普云大师也没让大家等太久,约摸着一炷香的时间,普云大师便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中,出现了。
而这时候,站的位置靠前的人就发现,随同在普云大师身后的,除了有弘济寺里其他几位高僧外,还有一个平时常跟在普云大师身边的小和尚,和,两个举着佛珠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
佛寺里怎会有女人?
大家惊讶犹疑地互相对视,很快,便有知道些内情的人替众人解惑。
原来,那穿着月白色骑装,手持佛珠的年轻女子,正是普云大师那位俗家弟子,永宁侯府顾二小姐,顾安笙。
第七百七十八章:向善
但即便有人认出了安笙的身份,却仍旧有几分迷惑。
虽说安笙是普云大师的俗家弟子,但毕竟不是弘济寺里修行的僧人,寺里做法会,她怎会在?
不仅在,而且看那样子,分明是跟着普云大师一起出来的。
这也就是说,安笙一直跟普云大师在一起?
可普云大师不是外出云游了么?
难道早就回来了,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吗?
下面不少人心里猜测纷纷,但是却并未说出来,许是对于普云大师等高僧的敬重,又或者是因为在佛门清静之地的忌讳,许多即便平日有些刻薄的人,到了这种地方,似乎也变得柔软和善了起来。
没有人乱说话,殿前只有很小的交谈声。
这么多人等在这里,还能保持这样的安静,实在不容易。
这大概就是信仰的力量。
安笙心里其实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平静,对于佛祖,她心里也是敬重的,虽达不到绝对的虔诚,但是,前世最艰难的时候,弘济寺是唯一给予她光明温暖的一个地方。
她短暂的双十年华中,温暖的记忆并不多,弘济寺里的那一晚,足以叫她刻骨铭心。
因而,她对于佛门,也有着绝对的敬重。
但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人活在世,总不能万事都寄希望于神佛,佛家讲求通达,让人少欲少望,似乎这样,就能达到超脱。
但这世上,能真正超脱的人,毕竟还是太少了。
安笙重回而来,初时支撑她的,唯有复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支撑着她独自走过了那最艰难的三年时光,而今,她终于遇上了想要相偕着走完一生的人,她哪里会不珍惜?
她或许不会说,但她心里是明白的,为了陆铮,她愿意牺牲,也愿意放弃心里的坚持,就如同陆铮对她一样。
从前的安笙或许不明白这些事情的意义,但如今她明白了,便再也舍不得放开。
为了陆铮,她愿意放下自己的坚持,为了他,哪怕与自己的为人背道而驰,却也是值得的。
安笙手持着佛珠,跟在普云大师身后,想清楚了这些事,心却忽然平静下来了。
这时候,有昨日同在城门口的人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只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接着就道:“听说昨日这位顾家二小姐,跟未婚夫护国公世子在城门口救了一个重病的孩子,方才寺里的师傅说普云大师要替一名生病的孩童做祈福法会,难道说,就是为了昨日那个孩子?”
这话一出,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有人忙问那知情者,昨日是怎么一回事。
那说话的是个商人,昨日是带着商队回京,也被堵在了城门口,所以,正好看见了陆铮和安笙救人的那一幕,这会儿见这么多人殷切地看着他,似乎都在期待他给大家解惑,不由就有几分得意,于是,就在大家的催促声中,将昨日的事情,仔仔细细的全都说了一遍。
大概是因为从商的口才都不错,这商人一番话说下来,竟然颇有几分讲说书人的架势,将周围的人说的都愣愣的,好像亲眼见到了昨日那般危急的情况。
昨日危急吗?
其实说来也是危急的饿,毕竟牵扯到一个孩子稚嫩的生命。
但是,商人的话总有几分夸大,起码若是安笙他们这些当事人来说,是不会用诸如犹如天神骤降这种夸张说法来形容陆铮的,也不会用在世菩萨,神医圣手这种话来夸奖安笙。
但偏偏就是这样有着十分浓重的夸大色彩的话,反而叫众人听得欲罢不能,身子有人还可惜,昨日自己不在城门口,没能亲眼瞧见陆铮是如何突然降临对福哥儿一家伸出援手,安笙又是如何于危急之中冷静救人的。
其实,安笙救人的情况,大部分人都是没看到的,毕竟她们还在马车里,哪里会叫所有人都看见。
但是,这个时候,看见或者没看见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所有人听了那商人的话,就都觉得,好像亲眼见到了昨日之情形。
向佛之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起码表面上都会表现出一种和善宽仁的态度,及时行善,似乎是每一个向佛之人都觉得是自己应该做的。
而同时,他们也会对同样积德行善的人报以好感,倍为推崇。
这大概是一种近乎推己及人的心里,其实很多人都会有,每个人在判断一件事或者一个人的好恶的时候,总是会不免带上个人情感,会有偏向,这是人之常情。
安笙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决定上弘济寺,请求寺里的高僧帮自己给福哥儿做一场祈福法会。
不过,没想到会忽然碰上云游归来的师傅。
安笙隐约间也忍不住想,是不是真的是福哥儿这孩子有这份机缘呢?
福哥儿到底是不是真有机缘,安笙并不知道,不过,这场法会虽不免带着目的性,但却也是真心为善的,否则的话,她纵有再多机谋,也断不会用在佛门之中。
人群骚动了一会儿,弘济寺的住持便站出来了。
住持一出来人群瞬时见就又安静了下来,弘济寺的住持虽说不如普云大师名声深广,但也是受人敬重信赖的高僧,是以他一出来,说话的人便都听了下来,认真而带着几分虔诚地看着他。
住持朝大家行了个佛礼,满目慈悲地说明了这场法会的情况。
当住持说完之后,人群中又不免起了几分波澜。
因为,大家发现住持说的情况,跟他们猜测的几乎差不离,这实在叫人忍不住兴奋。
好像是知道了什么内情一般,是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但众多高僧面前,大家总还是克制的,只有几个人小声地跟相熟的人议论陆铮和安笙这对年轻的未婚夫妻。
说的更多的,却还是陆铮。
大概是大家都没响动,那位年少英名远播的常胜将军,原来心里也有着如此柔软的一面,好像一下子,这位传说中的铁血将军,就在他们眼前鲜活了起来。
第七百七十九章:求见
事情几乎都在朝着安笙预期的方向发展这,这让她到底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好像仔细想来,这次的事情,远远也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
即便德郡王,甚至是大皇子一派密谋搞臭陆铮的名声,难道就真那么容易吗?
昨日的事情,毕竟还是有很多见证者的,就算是那些见证者事后未必会站出来替陆铮说话,但是,总也不至于全都落井下石,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大皇子他们应该还没有这样的能耐,否则的话,这么多年,大皇子早就将太子压得死死的,而不是如今这样,时刻被太子威胁着,坐立难安。
但安笙就是有一种感觉,一种近乎奇怪的直觉,她总觉得,这次若是陆铮的名声真的被那些人抹了黑,后面还会有跟过的麻烦等着他。
想到陆铮会陷入无休止的麻烦中,安笙就不愿意,所以,她才会竭力想要将麻烦终止在最开始的时候。
这样,以后即便那些人有什么阴谋诡计要耍,却也无法再利用这次的事情。
这时候的安笙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她这有些诡异的,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直觉,竟然真的将陆铮conga一个巨大的麻烦中,摘了出来。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庆幸今日安笙的决断,就连安笙自己,也是无比庆幸的。
这时候大概谁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演变成那个样子,好像一切都失了控,但好在陆铮却因为今日的事情,洗脱了嫌疑,即便大皇子一派竭力往他身上泼脏水,绝大多数的人却也都选择了相信陆铮。
因为,在他们心目中,连陌生的,跟自己尊贵的身份不相匹配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给予帮助的陆铮,是绝对做不出那种事情的。
当然眼下,还没有人知道后来会出现那样的事情,这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场法会上。
临近辰时,阳光似乎终于冲破了云层,划开凛冽的朔风,照了下来,给这凛冬的早晨,带来了一丝暖意。
普云大师亲自主持祈福法会,越来越多人慕名上山而来,安笙甚至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只知道,越来越多的人上山来了。
但这恰恰对她是最有利的,她不怕人多,反而怕人少,人越多,消息也就传的越广,甚至能传到邺京城外去,都不是没可能的。
而到那时候,就是陆铮善名远播的时候。
安笙所求,不过如此。
......
杜奕衡跟林子轩亲自去城郊的村子接人,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辰时将福哥儿双亲接进了城。
半个时辰钱,谢婉容已经出发去往南郊紫霞山,想来如今也差不多快要到弘济寺了。
杜奕衡跟林子轩不敢耽搁,进城以后就立即带着福哥儿的父母去护国公府。
林氏在府里焦急的等着,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带回了三次消息,当得知外面果真如安笙猜测的那样,有不利于陆铮的流言传出来,林氏是既生气又欣慰。
生气的自然是那些人胡说八道,颠倒是非,故意抹黑陆铮,欣慰的却是,安笙能conga如此细小的方面察觉到事情的发展,做出正确的预料,相处正确的应对之策,实在不简单。
林氏心里愈发庆幸自己当初一心认定这门亲事,认定这个儿媳妇,也真心将安笙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
现在看来,她的付出果真也不是白费了的。
她当初一喜对安笙好,未尝没有私心在里面,当然这份私心也是为了陆铮,而非她自己,这一点她并不回避,但是,毕竟还是真心大过私心的,她是真喜欢安笙,觉得跟安笙投缘,所以也是真心拿安笙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的。
如今见安笙一心为陆铮考虑筹谋,她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陆铮面上虽冷,但其实心里对在乎的人热得很,只是,能发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如今看来,至少安笙是明白的。
林氏甚至不求儿子将来走到多高的位置,她心里最渴求的,是陆铮跟安笙将来能相互扶持着,安稳幸福的走完一生。
她自己没这个福气,但是却希望自己的孩子有这份福气。
福哥儿的父母跟着杜奕衡和李子轩来到护国公府附近,在杜奕衡和林子轩的指引下,看见了不远处的那座高门。
那是一座他们这样的身份,从来都不可企及的高门大户,门口威严的石狮子,高高的台阶,宽大的红漆门,无处不彰显着一等公府的威严气势。
福哥儿的父母在这样威严的气势之下,不免有几分胆怯。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恩人或许会因为救了他们的孩子,而被人误解伤害,他们就又觉得自己有了无限的勇气。
照着杜奕衡和林子轩的交代,这夫妻俩互相对视了一眼,拉着彼此的手,几乎带着单刀赴会一般的孤勇,朝着护国公府的大门,踏出了脚步。
他们距离护国公府的大门其实已经很近了,是以没一会儿,便走到了门前的石狮子前。
杜奕衡跟林子轩不能留在这里,怕引人怀疑,所以按照跟安笙约定的,先离开了,待到过一会儿,他们会装作才听说护国公府这边的动静,匆忙赶来。
届时,就是这次事件的又一强有力的见证者。
护国公府的门房并不像有些勋贵人家的门房,有着狗眼看人低的毛病,大概是武将世家的缘故,他们家的规矩严谨而讲究,最不允许奴仆仗势欺人,所以,护国公府的门房见到门前来了两个一看就知道出身穷苦的夫妻,并没有表现出鄙夷的样子,也没有赶人。
但是,因为职责所在,他们还是走下台阶来,问福哥儿父母的来意。
听到福哥儿父母说要求见林氏和陆铮,他们不由惊讶,一时间也拿不准这二人到底来干什么的,说的话是真是假,所以也不敢立即去回报。
福哥儿的父母好像也知道不该为难门房,所以,也不再多话,直接就在门前跪下来了。
第七百八十章:叩谢
福哥儿父母的到来,本就引起了周围几家的好奇,做门房的,大都眼色好,对消息敏感,因而,一见陆家门前来了两位衣着朴素的夫妻,他们便立即伸长了脖子往陆家门前看。
看着看着,结果就见人跪在了陆家门前,于是乎一个个的都精神了起来,愈发瞪大了眼睛往陆家门口观瞧。
陆家门房也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去扶福哥儿。
本来门房还犹豫到底要不要递消息进去呢,现在却是不敢犹豫了,不止不犹豫,他还要直接将福哥儿父母请进门去。
门房下意识地以为,福哥儿父母是来找麻烦的。
其实这也不怪他会这么想,谁家里一大早的,门口突然来了两个衣着破旧的人跪在府门口,会以为这是来道谢的,大部分人的第一感觉,肯定都以为是来找麻烦的。
联想到陆家的身份地位,门房甚至以为,福哥儿的父母是什么人雇来的,专门到陆家来给陆家难堪的。
这还得了!
门房当下也不犹豫了,拉着福哥儿父亲的胳膊就叫他起来,请他和福哥儿母亲进去说话。
陆家府门口附近,已经渐渐聚过来一些看热闹的人了,门房为了怕有对陆家不利的流言传出去,格外收敛自己的脾气,对福哥儿父母十分的客气。
然而他心里其实明白,即便他再客气,若是福哥儿父母真是受人指使而来,他还是没办法将人请进去。
而事实也跟他所预料的差不多。
福哥儿父母不肯进去,不过倒是站起来了,门房见状,略松了口气,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于是赶忙叫人进去送消息给林氏。
家里是林氏当家,出了这种事,自然是要告诉林氏的,何况福哥儿父母方才就说要找林氏。
等待的间隙里,门房甚至自我安慰想说,兴许福哥儿父母是陆家什么沾亲带故的穷亲戚,因近了年节过不下去,所以来打秋风的呢。
跟陆家门房一样想法的人,大概不在少数。
住在陆家周围的,都是非富即贵,但是,再富贵的人家,往上数多少代,未必不是穷苦出身。
毕竟,真正的数百年世家大族并不多,因而,谁家里都是有些穷亲戚的。
这些亲戚平日里几乎不怎么来往,但是,年节下却时不时地会来府上打个秋风之类的,这也是常态了,因而倒是没人觉得奇怪。
可是,按说如陆家这样的门第,对这类事情应该已经处理的很熟悉了吧,怎么今日却叫人闹在了府门前呢?
下面众说纷纭,猜测不停,因为陆家向来不做仗势欺人的事情,从未听说过他们家跟百姓们动过手,就连有乞丐来乞讨,也没见过他们家乱棍将人打走的,所以,有胆子大的便凑过去跟福哥儿父母攀谈起来。
福哥儿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家人,哪里见过这么多衣着鲜亮的贵人,更遑论,这些衣着鲜亮的人,还分外和气地跟他们说话。
这可真叫人惊讶。
然而惊讶过后,他们夫妻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来这里的路上,杜奕衡和林子轩跟他们说的事情,就顾不上惊讶了。
福哥儿的父亲将他们夫妻的来意跟前来打听的人说了一遍,他说的不算太过仔细,语气有些惊慌急促,但事情说的倒也明白。
昨日城门口出的那件事,到底有不少人都见到了,就算没见过的,多少也都听到了点儿风声,原本还有人疑心福哥儿父亲所言的真实性,就被昨日之事的见证者给打了脸。
原来是真的!
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等着看热闹人脸上的笑容便收了回去,面上讪讪的。
原本以为是来找麻烦的,一下子变成了来报恩的,这可真是......
陆家门房自然也听到这里的动静了,面上不由闪过一抹喜色。
他就说么,他们家有什么亲戚,难道他会不知道么,他可是自小就长在陆家的,对陆家的亲戚不说全都了解,但也知道的**不离十。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陆家有这么一号亲戚!
昨日城门口那件事,他虽未亲眼见过,但是也早就听说了,因而心里就信了七八分。
早知道这二人是为了这事而来,他就不担心了!
陆家门口聚集来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不过这些人到底还顾忌着陆家的身份,并未朝前,因而,门房也就没叫人驱赶。
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陆家的当家夫人,护国公夫人林氏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来了来了,那就是护国公夫人!”
“哪呢?快让让,叫我瞧瞧。”
“别挤呀,踩着我的脚了!”
人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一时间,陆家大门前面热闹极了。
不过,喧闹的人群在林氏从陆家大门踏出来后,竟然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
虽说也没达到余声不闻的地步,却也比之方才安静了太多。
林氏走出来后,先扫了一眼乌压压的人群,但并没说什么,而是直接朝福哥儿父母去了。
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瞧着,看林氏打算如何。
不过这一回,他们还是要失望了,因为他们已经看见,就在林氏还未做出什么反应的时候,福哥儿的父母,已经再次跪了下去。
这一回,他们夫妻不光跪了,口里还高声呼谢,仔细听去,说的正是昨日之事。
众人这才相信了,人家真是来谢恩的。
等了这么许久,竟真是为了这个,他们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望,总归心里还是有点儿复杂的。
原本以为能有一场大热闹看呢,现在看来热闹倒也有,但毕竟不是大部分人希望的,那种,所谓的豪门秘辛。
林氏自然是赶紧去扶福哥儿的父母的。
其实,当初救人的时候他们并不是想要福哥儿父母感恩他们,才救下福哥儿的,可是,事情出了变故,他们也始料未及,林氏知道安笙所做皆是为了陆铮,自然不会犹豫。
再多的不自在和愧疚跟唯一的儿子比起来,终究是不够的啊。
第七百八十一章:被堵
一直藏身在暗处的杜奕衡和林子轩,看到陆家门前的情形,才相偕着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杜奕衡的声音自人群后面响起,传入众人耳中。
有站的远的听见声音回过头去,心想是哪里来的愣头青跑来跟着看热闹了,结果一回过头,就见是个两个锦衣貂裘俊逸青年,那人虽说不认识杜奕衡跟林子轩,但观二人气度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因而便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呵斥吞了回去。
杜奕衡跟林子轩自然也不是指着被人替他们解惑的,事情的经过他们都已经清楚,之所以高声发问不过是做出才来的样子个大家看罢了。
杜家和林家在邺京也都是名门望族,总有认识他二人的人,所以很快,他们二人的身份便被人知道了。
得知了杜相爷家和林大学士家里的公子来了,众人纷纷十分有眼色地给他二人让开了一条路。
杜奕衡跟林子轩含笑道谢,态度谦逊亲和,跟外面的传言几乎一模一样。
大家就忍不住感叹,到底是豪门世家的公子,不知长得好看,气度不凡,连品性也如此之好,实在不是那些成日只知道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能比的。
因为大家的相让,所以,杜奕衡跟林子轩很快穿过人群到了陆家门前,也看到了眼前的情形。
二人上前一步,先跟林氏问了好,才又问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几家关系好是众所皆知的,林子轩更是林氏的亲侄子,因而,林氏也没瞒着他们,便将方才的事情略说了说。
“原来是这样啊,”杜奕衡听完林氏的话就缓缓笑了,“我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原来是有人特地来府上道谢的,虽说伯母你们施恩不图报,不过,人家心里记挂着你们的恩情,倒也是好事。”
林子轩也点头附和说:“不错,这倒也是件好事。”
说着,又看向福哥儿的父母,问林氏,“想必,这二位就是登门道谢的人了吧?”
福哥儿的父母低着头,似乎有些窘迫,没敢回答。
其实他们夫妻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说心里一直在告诫自己,千万不能露出马脚,万别连累了恩人一家,但是,他们何时做过这话总事情跟,何时面对过这么多的贵人,因而心里总有几分紧张,见杜奕衡跟林子轩完全不认识他们的过来说话,他们就更加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不过,他们夫妻俩这副反应落在其他人眼中,却完全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大家竟然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福哥儿父母的反应很稀松平常,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大概在他们的印象中,这样出身穷苦的人到了贵人面前,总是要有些自惭形秽,不知道如何反应的。
若是福哥儿父母对答如流,大方如旧他们反而要觉得奇怪,如今这样,正正好。
福哥儿父母不回答,林氏却要回答的,“就是他们,他们夫妻也是的,这么冷的天还特地过来一趟,不过就是赶上了,福哥儿那孩子那么小,生了那么重的病,任是谁见了,额也都会伸一把援手的,我们也不过做了该做的事情罢了,再说,到底救人的是安笙那孩子呢,也不是我,这份谢意啊,我总觉得受之有愧呢。”
这句话并不在安笙的准备范围之内,但是,林氏却说了出来。
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她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昨日的真相,知道安笙的厉害,虽然安笙可能并不在意是在陆铮后面做个无名英雄,但是林氏却见不得安笙委屈。
这孩子实在太可人疼了,今日之事,若不是安笙及时反应筹划,陆家还不知道要被人歪曲成什么样子呢!
一想到外面那些中伤陆铮和陆家的话,林氏就忍不住生气。
可她知道,眼下却不是生气的时候。
安笙在山上忙着,她这里也绝对不能拖了安笙的后腿!
林氏自然也是知道杜奕衡跟林子轩是知情人的,安笙的计划他们几个也都清楚,因而短暂地交换了个眼神,便按照计划的行事的。
安笙的计划最高的宗旨便是,将事情闹大。
闹得越大越好。
所以,林氏早就安排了信得过的心腹,隐没在人群里挑动众人情绪,引导流言走向了。
有了这些人的动作,其他人的情绪便很快被调动了起来。
人群里几乎清一色地都是在说陆家仁善的声音,这样众口一词的场面,看起来其实是有几分震撼的。
脸已经许久不曾出门的老太君魏氏,都被惊动了。
魏氏是和大房夫人郑氏一起出来的。
虽说外面闹成这样,多少有些失了陆家的威严,但是,这毕竟是好事,今日这积德行善的美名传出去,来日纵然陆家犯了什么错,也能被今日只美名挽回几分声势。
这是老太君魏氏所乐于见到的。
郑氏虽然不高兴,但是也没有蠢到在这么多人面前,为难林氏,打陆家的脸。
何况这陆家以后还要她儿子来继承,此时博些善名倒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就当坐收渔利了吧,郑氏这么一想,心里就痛快了不少。
......
紫霞山上,弘济寺中。
祈福法会已经开始了,弘济寺数名高僧列作,几百名香客信众候在大殿前面,由于人数实在太多,已经排到了山门前,远远望去,就只能见到乌压压的人群。
文韬跟谢婉容就是这时候上来的,他们二人也是从后山骑马上来的,不过,谢婉容是第一次骑山道,文韬为了照顾她,便只能放慢了速度,因而,赶到弘济寺的时候,法会已经开始了。
“表哥,这可怎么办啊?”谢婉容看到这么多人堵在山门前,不由着急。
都怪她,要不是她太不中用,他们肯定早就到寺里了,也就不会出现如今被人堵着进不去的情况了。
文韬也有些着急,但他也明白这不能怪谢婉容,因而便安慰她道:“先别急,这也不怪你,昨日刚下了一场雪,山路难行,我尚且要时刻注意,何况是你,这样吧,我去找寺里的知客僧人,也许咱们能从偏门进去。”
第七百八十二章:好奇
文韬以前常来弘济寺,寺里的知客僧对他还算熟悉,所以,他才会想找知客僧人引路,带他跟谢婉容从偏门进去。
谢婉容跟着文韬往偏门那边去了,好在文韬所言不差,知客僧人果真带着他们从偏门进了寺内。
不过,法会已经开始,他们这会儿即便再去前殿也是来不及了,因而,文韬和谢婉容便叫知客僧人帮忙找了间厢房,先在里面等着。
知客僧人将他们二人引到厢房后,便退出去了,前殿正忙着,香客太多,他们也忙得很。
谢婉容坐立难安,文韬倒了杯热茶给她,“坐下喝杯茶吧,别急,安笙那里进展顺利,这场法会的主持者是普云大师,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的。
文韬这样劝说谢婉容的同时,也这样的劝说自己。
谢婉容惴惴地坐下来,接了茶杯,略饮一口,叹息道:“好好地,怎么会惹上那个人呢,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她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即便讨厌萧良,却也不会太过尖刻,只是心里记挂安笙,所以不安,难免有些感慨。
文韬听了谢婉容的话,双眸微微眯了眯,敛眉道:“衍之也是无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
谢婉容没有听出文韬话中的那一抹异色,继续叹息道,“也是,那人向来不讲理,纵是我来邺京不久,也听得许多他的事迹,若非他太过分,陆将军也不会动手的。”
这一点谢婉容倒是相信的。
陆铮是什么人,她不说完全了解,但也算知道的差不多,那样光明磊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那些人说的那个样子,定是他们嫉妒,故意说那些话来抹黑陆铮的。
这一点,谢婉容从来没有怀疑过。
所以,安笙请人给她传话,找她帮忙,她毫不犹豫的帮了。
无论是出于安笙还是陆铮,这个忙,她都得帮。
法会铺设场地并不大,只在前殿举行,但是,来的香客实在太多了,因而,弘济寺众多僧人几乎全员出动,维持秩序。
好在香客们也知道佛门清净地前要注意,是以人虽多,倒是没闹出什么事情来。
林氏和杜奕衡还有林子轩,带着福哥儿父母上山的时候。法会应接近尾声了,他们几乎到半山腰就上不去了,前头乌压压地全都是人呢,完全堵住了去路。
福哥儿父母几十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不由愕然。
林氏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吃惊的,但是,一想到是普云大师在做法会,便就释然了。
她想了想,转头对福哥儿父母笑着说:“看来一时半会儿的,我们是上不去了,要不,咱们也在这里等等,虽不能前言看见大师法会,但佛门净地之前,自有佛光笼罩,待会儿等人散了我们再上去跟大师道个谢,也是可以的,大师一向慈悲为怀,不会计较这些的。”
福哥儿父母听了林氏的话,皆诚惶诚恐地点头应是。
林氏见他们这样,也是无奈,但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都劝了,再多说下去,怕也是无用,反倒叫他们心里更加不自在,还不如表现得更随意些,也叫他们自在些。
只是,不能亲眼看见普云大师做法会,到底是有些遗憾的。
原本他也不知道这场法会是普云大师做的,她原以为,只是普通僧人而已,却不想,最后主持法会的居然是普云大师。
可是普云大师不是外出云游去了么?
林氏当然脑海中一闪而过了这个念头,不过很快,便又将这念头撇开了。
不管住址法会的是谁,总归都是对陆铮有好处的,安笙费心安排了这一场戏,她可得陪着她唱好了才行!
其实,此刻最好的还是他们出现在法会上,这样,这件事就会更加的轰动。
但临时也知道,这个愿望怕是不太容易达到。
原因无他,前面堵着的人,实在太多了,要让这么多人让开一条路供他们上去,实在难上家难。
当然这也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好比她现在表明身份,逼迫别人让路就可以。
但是,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今日所作所为本就是为了抹掉陆家在百姓们眼中仗势欺人的印象,她此刻若是再亮出身份压迫别人,可真就是白忙一场了。
这么多人忙活了这么久,怎能因为她白费了功夫!
林氏不想被人拿住把柄,便叫人原地停下休息,等待人群散去。
但是,杜奕衡和林子轩却觉得这样干等着并不是件好事。
谁都能看护来,眼下对他们最有利的,是出现在爱法会上,那势必会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而他们现在所谋划的,正是轰动。
最好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解陆家的仁善,并对此深信不疑。
杜奕衡跟林子轩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这么等下去并不明智,简直浪费了安笙一片苦心,因而,二人便凑在一起小声商量了起来。
片刻后,就见林子轩走向林氏,杜奕衡则向着福哥儿父母走了过去。
林氏跟福哥儿父母都有些不解,但是,听了他们二人的话之后,纷纷点了头。
看来,大家心里想的还是一样的。
既然意见一致,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杜奕衡招来自己的贴身小厮和林子轩的贴身小厮,附到他们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两个小厮听得直点头。
片刻后,二人一左一右站到了前面的人群后,高声道:“普云大师法会祈福的孩子父母亲自来向大师道谢了,佛祖慈悲,大师慈悲,我们应该给他们上山去见大师的机会呀。”
这两个小厮年纪都不大,嗓音带着点儿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山间空旷,说话常有回想,因而,他们俩的声音一响起来,便传出了老远。
前面听到声音的人纷纷回头。
他们大都只知道上山普云大师在做法会,但是,做的什么法会,为谁做的,其实都并不知道,如今乍然间听到有人说,这场法会的主角的至亲来了,怎能不叫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