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命里天魔星
陆铭面无表情地看着郑氏匆忙而去的背影,眼中一片冷然,毫无波澜。
他筹划了这么久,别说亲姐姐,便是亲娘都顾不得了,只要对他大计有用,骨肉亲情,也照样舍得!
他手中无权,所以,他必须想办法获取权力才行。
原以为靠着汪昌平,至少也能笼络些属于自己的力量,没想到,汪昌平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自己先把自己作死了。
若非汪昌平被发配,他又何必将亲姐姐推进宫里去!
当然,最终这一切的一切,还都是因为陆铮。
若非是陆铮,这国公府,便只能是他的......
片刻后,陆铭收回目光,对宛筠道:“你去一趟大小姐那,就说......”
......
文国公府,送走了上门做客的杜婉菁,谢氏跟李氏婆媳俩,得以关上门跟谢婉容说话。
“婉容,你跟姑母说说,是不是在这儿住的不开心啊?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只管跟姑母说,姑母替你做主啊。”谢婉容忽然要走,谢氏感觉很忧心。
原以为儿子从西北回来了,他跟侄女的婚事也就差不多能定下来了,谁知儿子人回来了,心却不知掉到哪去了。
每次一提起订婚的事,儿子便敷衍了事。
现在侄女又忽然提出要走,谢氏简直愁得不行。
“姑母,婉容在这里住的很开心,姑母姑父,表哥表嫂待婉容极好,婉容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既如此,为何又要走啊?”谢氏急道。
婚事还没定下来呢,就这么走了,娘家那边问起,她可如何交代?
谢婉容原本也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但是,陆铮那日毅然决然地替安笙出头的举动,给了她力量,让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糊涂下去了。
便为自己争取这一回吧,她想姑母跟双亲都会理解她的。
“姑母抬爱,婉容心内不胜感激,可是姑母,婉容说句不敬的话,表哥无意于婉容,婉容实在不想,勉强表哥,自从婉容来了之后,表哥便再没开心笑过了,婉容...不想表哥如此,还望姑母成全我一片心意。”
这番话也是够难为谢婉容的了。
她一个姑娘家,这般直白地说起自己的婚事,实在需要勇气。
可诚如她所说,她本无意勉强文韬,既然文韬这般不愿,她又怎能强人所难呢?
何况感情一事,又如何是能强迫得了得?
谢氏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了谢婉容突然请辞的原因,但是真听侄女自己说出来,仍旧觉得对不住这姑娘。
人是她请回来的,亲事是她亲自去提的,在谢家信誓旦旦地说要给这姑娘一个幸福,可如今......
但是婚事已经定了,她都跟娘家那边谈好了,若是这样让侄女回去,娘家众人该如何看待她,又如何看待文韬啊!
“婉容,姑母知道你近来受委屈了,你...你听姑母的,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再住一段日子,再跟你表哥相处相处,你表哥这人慢热,你们再相处一段时日,若是真的不行,那,那姑母亲自送你回去,你看这样可好?”
谢氏这姿态放的也够低的了,谢婉容也不大好回绝,因而只能应了。
谢氏见谢婉容应了,总算松了口气,让李氏先将谢婉容送回听雨轩。
李氏送着谢婉容走了,谢氏独坐在房中运了会儿气,起身去了儿子那。
谢氏去的时候,文韬正在书房里整理东西,谢氏正生着气,也没管那些,就直接去了书房。
“娘,您怎么来了?”文韬见谢氏来了,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过去。
谢氏瞪了儿子一眼,表情绝对算不上友好。
“这是怎么了?儿子又招您了?”文韬还不知道谢婉容要走的事情。
他这两日一直忙着整理手边那些,关于德郡王父子倒卖军粮的证据,一时间也没腾出空关注别的事情。
“招我?我看是我招你了吧!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你就是我命里的天魔星!”谢氏越说越生气。
“这是怎么了?”文韬没想到谢氏这么大气,一时十分不解。
谢氏看儿子毫无所觉,不由更加气闷,“婉容要走,你知不知道啊!”
文韬闻言面上陡然一惊。
谢婉容要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般突然,前儿不是还跟他游湖去了?
“表妹是想家了?”这是文韬的第一反应。
“你...你说你......婉容要跟你解除婚约!”谢氏恨铁不成钢地冲着儿子点了一下。
“解除婚约!”文韬这下是真惊着了。
谢婉容对他什么样,他还是能感觉到的,怎么突然要接触婚约了?
想了想,文韬小心地问道:“表妹,真有此意?”
“什么叫真有此意,你要做什么!”谢氏一听儿子这口气,就觉得不对。
转念一想,想到儿子根本不愿意结这门亲,谢氏双眼不由瞪得更大。
“你别给我添乱我告诉你!”
这小祖宗,要是这时候再跟着添乱,这事可就彻底无回旋的余地了!
文韬没应这话,脸上也没太多表情。
说实话,他现在也有些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按说,表妹自己提出要解除婚约,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他此刻却并无多少高兴的感觉。
表妹对他什么心思,他是明白的,表妹也是个好姑娘,所以他一直也觉得,不应该伤害表妹。
可如今看来,他到底还是伤害这个姑娘了吧,若非如此,她怎么会突然提出要解除婚约。
“韬儿,婉容是个好姑娘,你知道她跟娘说什么吗?说不愿勉强与你,让一个姑娘家说出这种话,韬儿,你觉得你做得对吗?这门婚事是娘亲自去提的,婉容有什么错?她来了这么久,娘迟迟没有将婚事定下来,说到底,是咱们家对不起婉容啊!”谢氏苦口婆心地劝着。
文韬听了谢氏这番话,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诚然,他不愿意接受这门婚事,但是,他也并未想过要这样解除婚约。
京里现在大都认为,他跟谢婉容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了,如今突然废除婚约,定然是会影响谢婉容的名声的。
第四百五十一章:退步
姑娘家名节大于天,若是名节受损,那往后再想择一门好亲事,便难了。
文韬忽然觉得自己肩上沉甸甸的。
他原本一心不想承认这门婚事,可事到如今,才发现,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想与不想的问题了。
谢氏还是了解儿子的,见儿子满面犹豫不说话了,便知道这是心里松动了。
松动了好啊,松动了说明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韬儿,”谢氏继续苦口婆心道,“娘知道这门婚事定的突然,你心中有诸多不愿,为此你闹过多次,但是娘都没有顺你的心意,若非真有难处,娘又如何舍得勉强你?可你冲心说说,娘给你定下婉容,当真委屈你了吗?”
是啊,他真的委屈吗?
文韬皱眉深思。
若真说委屈的话,反倒是谢婉容更委屈吧。
人家一个姑娘,千里迢迢来了他们家,每日面对的都是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人家姑娘不委屈吗?
这婚事原还是谢氏提的呢,又不是谢婉容提的,他这么对人家姑娘,对吗?
“婉容虽不是长在京都,可你自己说说,她比京都里的这些姑娘们,又差在哪里了?”
“娘,我不是说表妹不好......”
“既不觉得婉容不好,那你到底有什么不愿的,你倒是跟娘说啊!”谢氏急得不行。
文韬无奈地看了谢氏一眼。
说?
他要如何跟谢氏说?
说不是谢婉容不够好,只是他心里早有了中意的姑娘,这姑娘如今还成了好兄弟的未婚妻!
他便有再多的想法,也不得不放弃了。
不然呢?
跟兄弟争?
怎么争?凭什么争!
安笙对他从没有那种心思,他便是争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日平湖之上,他看得分明,陆铮几欲失控的时候,安笙眼中的焦急,半分不掺假。
这是郎有情、妾有意,他此时掺和进去,又算什么?
“韬儿,你听娘的,婉容真是个好姑娘,你再跟婉容好好相处相处吧,娘才将婉容劝下来,你多跟婉容接触接触,你就知道,这姑娘真的不错的。”
谢氏这也算用心良苦了。
她现在才明白,当初不该一力做主,力要促成这门婚事。
如今,她也算尝到苦果了。
可这苦果是亲生儿子给的,她纵然有再多怨,也只能一力承担。
“婉容若此时回去,于名声上会如何,想必不用娘多说,你也该知道,你自己想想,若你真能对此无动于衷,娘也不逼你了,此事是娘做的不对,娘愿一力承担。”
“娘,您这又是何苦呢......”谢氏这样,文韬当真是没辙。
若谢氏还像之前那般态度强硬,逼着他一定要让他同意这门婚事,他反倒还能硬声拒绝,可谢氏这样,他实在是......
良久之后,文韬放弃了一般,叹息一声,道:“此事,但凭娘安排吧......”
“当真?”谢氏听到儿子让步,当即大喜。
“当真。”点了点头,心中复杂极了。
“好好好,娘就知道我儿是个懂事的,你好好跟婉容相处,相处下来就知道,婉容绝对是个好妻子。”谢氏说完这话,便欢欢喜喜地走了。
终于说通了儿子,她得赶紧再去给侄女吃颗定心丸。
听雨轩。
送走了李氏,惠珠小声问谢婉容:“小姐,您不是说要走吗?怎么又答应留下来了?”
谢婉容拎着茶杯,淡淡地青釉瓷杯衬着她莹白的指尖,葱削一般。
她坐在桌边,目光幽幽,半晌才叹了一声,道:“姑母盛情,我是晚辈,也不好让姑母失望。”
表哥是表哥,姑母是姑母,自她来到文府,姑母对她没有半点儿怠慢,姑母如此挽留,她又如何好拒绝?
“可是......”惠珠替谢婉容委屈,可刚要说什么,便被谢婉容阻止了。
“别说了,我心中有数,往后,只更加当做是这里的客人,就行了。”
“是,小姐。”惠珠见谢婉容此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了。
杜婉菁回府后,也没多说,主要是谢婉容那边也并未跟她说什么。
姑娘家的事情杜奕衡也不好打听,这事也就放过去了。
......
永宁侯府。
太子殿下要议亲的消息,可不光杜家跟陆家收到了,永宁侯府也收到了。
徐氏从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就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办。
陆家唯一有竞争机会的姑娘,也就只顾凝薇一个了。
可自从文府小宴后,顾凝薇的名声便受了损,如今要竞选太子妃,怕是不容易啊。
徐氏这里着急发愁,方氏那里就更着急了。
太子殿下要选妃,这可是她闺女翻身的大好机会啊!
可她闺女现在仍在禁足,可怎么去参选?
就算闺女被徐氏解了禁足,她呢?
她不出门,谁替闺女出门活动,争取机会!
不行,她得见徐氏一面,将这些利害关系亲口跟徐氏剖明才行!
可她如今在禁足呢,怎么才能见到徐氏呢?
“袭香,你替我去找一趟徐嬷嬷,就说......”方氏招过袭香,在袭香耳边吩咐了几句,末了又交给袭香一个匣子。
方氏有多少东西,袭香还是知道的差不多的,一见方氏这个匣子,便忍不住目露惊诧。
这可是方氏的陪嫁首饰,以后要传给顾凝薇的,如今拿出来收买徐嬷嬷,可见也是下了血本了。
袭香捧着匣子去找徐嬷嬷了,将方氏交代的话转达给了徐嬷嬷。
徐嬷嬷听完了话,收下了东西,却并未表态,只叫袭香先回去。
袭香闻言,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又回了听雪堂。
送走了袭香,徐嬷嬷转头就去找了徐氏,将方氏收买她的首饰,也一并带去了。
徐氏看到徐嬷嬷手里的东西,就轻轻哼了一声,“她倒是乖觉,知道走你的路子给我递话。”
“奴婢知道老夫人心里也惦记着大小姐的婚事,所以不敢隐瞒您。”徐嬷嬷向来会说话,这话说的可谓叫徐氏满意非常。
“到底是你有分寸,行了,这东西既是她送你的,你就留着,省得你推回去,她反倒没底,这事我自有章程,你先不必回她。”
“是,老夫人。”徐嬷嬷听了徐氏的话,恭敬颔首应下。
第四百五十二章:重大消息
袭香空手回了听雪堂。
方氏一见袭香手中空空,还以为事情成了,忙问她:“怎么样?徐嬷嬷怎么说?老夫人什么时候见我?”
袭香一见方氏这热切劲儿,就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瞥了方氏一眼,敛下眉眼低声答说:“回夫人的话,徐嬷嬷说,让奴婢先回来。”
方氏闻言,眉心不由紧紧地皱了起来。
片刻后,方氏才问:“她没说别的!”
“没有。”袭香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很是谨慎。
“东西都收了,怎么什么都没说呢?”方氏还在纠结送出去的那些东西。
在她的认知里,收了东西,那就得给她办事,徐嬷嬷这东西也收了,却什么都不说,算怎么回事啊!
袭香哪里知道徐嬷嬷怎么想的,此时自然也就无法回答方氏。
但是她又怕方氏为此迁怒,是以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
方氏自禁足以后,脾气便愈发不好,动不动就对她发脾气,她现在都快赶上“草木皆兵”了,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又惹了方氏发脾气。
方氏是真着急。
女儿今年也不小了,亲事也该说起来了。
文国公府的亲事吹了,她就将主意打到太子殿下头上去了。
便是做不成正妃,做个侧妃也是好的啊。
往后太子殿下继了位,她闺女就是皇妃了!
皇妃啊,比玉笙居那个小贱人身份不知高了多少!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玉笙居那个小贱人空有个名头,还不知有没有命活到嫁人的时候呢。
一想到安笙可能还没嫁过去就得被陆铮给克死,方氏便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袭香看见方氏这笑容,便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直窜到后脑才停下。
夫人又露出这种笑了,自从二小姐定了亲,夫人便时常这样笑,简直太吓人了!
好在,方氏这回没吩咐她做什么奇怪骇人的事情,袭香略略安心了一些。
太子殿下要选妃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然,也可能是故意放出去的。
各家里有适龄婚配女子的,都急的不行。
这可是太子妃,等太子登了基,就是皇后!
南诏只有一个皇后,妃子却能有很多个。
但凡做妃子的,都对这个皇后之位非常垂涎。
太子妃之位争抢的很激烈。
各家千金明争暗斗,皇后娘娘的凤仪宫一连三日都没消停下来。
最后结果定了,皇后娘娘果真选了杜家小姐杜婉菁。
一时之间,杜婉菁成了全京城的姑娘们羡慕嫉妒的对象。
做了太子妃,可就是实打实地身份高人一等了。
婚期定在腊月中,钦天监择定的好日子,曰大吉,宜嫁娶。
太子殿下的婚期定了,陆铮就想,自己的婚期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要是跟太子殿下同一日娶亲,会不会被殿下记恨?
思绪越飘越远,险些要有脱缰的趋势,陆铮赶紧悬崖勒马,将跑走的思绪拽回来。
他媳妇还小,再等等,再等等。
......
太子婚期一定,后宫前朝都有人坐不住了。
后宫中以荣贵妃最为激动。
太子定亲,跟旁人定亲可不一样。
太子成婚之后,手上的权利也就更大了!
太子娶的是右相的孙女,右相父子深得皇上信任,这就是太子往后的最大助力啊!
荣贵妃很忧虑,大皇子也很忧虑。
原本他娶的正妃身份也很不错,也是他最大的助力,但是现在,自己老丈人被发配了,提起来便觉面上无光。
这个时候,太子定了右相家的孙女,这叫大皇子怎能不着急,不忧虑?
原本他跟太子势均力敌,可现在看来,这局势怕是很快就要变了。
大皇子急的很,只得进宫跟自己母妃商量对策。
母子俩才商量了没几句,正经法子还没想出来呢,皇上那边就得了个重大消息。
派去西北探查寒铁矿的人回来了。
带回来的消息喜忧参半。
喜的是西北确实有处极寒之地,忧的是这地方在哪,他们没找到。
当地有名的向导找了不知几个,仍旧没找到那传说中的地方。
皇上想了半晌,只得召集太子跟陆铮进宫议事。
这件事现在尚处在绝密状态,皇上也不想叫太多人知道,是以便只叫了太子跟陆铮。
这事最初是陆铮上报的,后来是太子派人查的,皇上知道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所以自然要叫他二人同来议事。
太子跟陆铮在应天门碰了面,太子下了銮舆,跟陆铮一同步行进去。
二人边走便小声交谈。
太子早接到消息,知道皇上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便将这事说给陆铮。
太子估摸着,皇上叫他跟陆铮进宫议事,为的差不多就是这事。
陆铮听了太子的话,心中便有了底。
二人到了御书房,见了皇上,方知果真是为了寒铁的事情。
“据说西北确有一处极寒之地,但是就连当地经验最为丰富的向导也不曾到过那里,这次朕派去的人也没找到那个地方,只带回了这个消息,你二人觉得,这寒铁可当真在西北吗?”惠帝这次倒是没打机锋,问得很直白。
太子跟陆铮快速交换了个眼神,率先站出来,答说:“儿臣以为,既然匈奴可以找到寒铁,那西北必然是有这种矿藏的,当地有这种传说,那就说明这个地方应该真的有。”
“臣附议。”陆铮也拱手答说。
惠帝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又问:“可朕派去的人,并未找到这个地方,你们再说说,眼下该当如何啊?”
太子仍然先开了口,“儿臣以为,匈奴现今刚刚递交止战和书,这对于我南诏寻找寒铁矿藏,是个极为有利的时机,父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故儿臣以为,当尽快寻找寒铁矿藏才行。”
“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陆铮也附言道,“陛下,匈奴虽提出休战,但是,绝对不会永远休战下去,待他们休整过来之后,必然还会卷土重来,届时,若能寻得这寒铁,于我军便是一大助力,我军也不必再谈匈奴的重箭而色变了!”
惠帝听了太子跟陆铮的一番话,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四百五十三章:体贴
其实,惠帝也明白太子跟陆铮所言不错。
他虽不好战,但是也不至于是什么都不懂的昏君。
与匈奴和谈,无异于与虎谋皮。
匈奴迟早还会卷土重来,惠帝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他也是真的不爱打仗。
打仗劳民伤财不说,胜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若败了,便是他为帝生涯中的一大污点。
这些年跟匈奴的战役有胜有败,惠帝其实是打的颇为烦躁的。
他也知道匈奴的重箭很厉害,曾经很多将士都死于这种重箭,他不可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匈奴的重箭是用什么锻造出来的,其实他也想要尽快找出来,好锻造出同样的重箭,来克制匈奴。
可是他派人去查了,却只带回了一个消息。
这让他实在失望。
惠帝向来不是个善做决断的皇帝,遇此情况尤甚。
不过,太子跟陆铮都力荐应该寻找寒铁矿藏,惠帝心中的天平便也稍稍向他们倾斜过去了。
正准备应下呢,便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说荣贵妃来了。
惠帝闻言眉心不由一皱,荣贵妃怎么来了?
惠帝皱着眉头问常亭:“贵妃可是有什么急事?”
常亭躬身答说:“回陛下,贵妃娘娘说,天气渐热,恐陛下添了火气,故亲手做了莲子羹,想给陛清清火气。”
惠帝闻言,眉间褶皱稍缓,吩咐常亭说:“你叫贵妃娘娘将莲子羹先放着,朕待会儿喝,告诉她,朕午间到她那里去用膳。”
虽然惠帝也想叫心爱的宠妃亲自将莲子羹送进来,但这会儿正在跟太子和陆铮议事,实在不合适。
不过,他又担心宠妃闹小脾气,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说午膳去荣贵妃宫里用。
常亭得了惠帝吩咐,便出去传话了。
荣贵妃将手中的莲子羹交给常亭,状似不经意地问说:“陛下近来政务这般繁忙,竟是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吗?”
其实,她这就是变相地打听御书房里都有谁呢。
常亭在宫中这么久,哪能听不明白这种话。
不过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没有皇上的交代,他并不敢乱说话,因而只谨慎答说:“陛下政务向来繁忙,陛下说午间要去娘娘宫里用膳,娘娘是否,先回去准备着?”
问出的话被常亭轻轻推回来,荣贵妃也不恼,笑着点点头,便带着人走了。
直到离开御书房老远,上了宫道之后,脸色才沉了下来,狠狠地啐了一口。
“老阉奴,不识抬举!本宫亲自向他打听消息,是瞧得起他,竟敢敷衍本宫!”
荣贵妃的贴身宫女烟若闻言,忙小声劝道:“娘娘莫生气,这常公公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您犯不着跟他生气,对咱们实在没有好处啊。”
荣贵妃也明白这个道理,因而恨恨地扯了两下帕子,到底是不再说了。
另一边,御书房。
许是莲子羹当真有败火的功效,惠帝烦躁的心情稍稍缓解,应了太子跟陆铮的话。
不过,应归应,再派谁去办此事,还得考虑。
惠帝在考虑,太子跟陆铮也在考虑。
一时间,御书房内又静了下来。
思索了片刻,君臣三人心中都有了同一个人选。
陆铮。
尽管心中不愿承认,但惠帝还是必须说,此事唯陆铮最为合适。
惠帝都想得到,太子自然也想得到。
就连陆铮自己,也觉得自己颇为合适。
他在西北多年,对西北怎么也比其他人了解,而且他与匈奴交战多年,对寒铁重箭也是最了解的人。
这种情况之下,实在是找不出再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但陆铮是重将,就这么离开皇城,恐怕会引起诸方猜疑啊?
太子见惠帝看着陆铮面露犹疑,稍加思索后,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儿臣有一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但说无妨。”
“儿臣以为,前去西北寻找寒铁一事,非陆将军去办不可,一来,陆将军对西北地形甚是熟悉,这便是他人所没有的优势;二来,陆将军与匈奴交战多年,对寒铁重箭也是最为了解的,故儿臣以为,前去西北寻找寒铁矿藏的人选,非陆将军莫属。”
这话倒是跟惠帝自己想的差不多。
“可如今又非战时,陆将军就这么离京,恐会引起诸方猜疑啊。”
原来惠帝是担心这个,太子了然了。
这个倒是也好办。
“父皇,正因为此时非是战时,陆铮受您指派,出去办个差事,也实属正常啊。”
惠帝闻言,双眸微微一亮,太子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迅速地在脑海中扒拉一下近来需要离京去办的事情,还真就叫惠帝找到了一件。
“淮安出了小暴动,地方官员上表,请求支援,正好就派陆卿去一趟吧,陆卿可要将这差事,办好了啊。”
惠帝提及这次暴动的语气,实在轻松,大抵是真的不大严重。
就连太子和陆铮也都认为,这次暴动并无什么要紧,陆铮跟陆文兵分两路,陆铮带几个心腹取道西北,找寒铁矿藏,陆文留下处理暴动,届时二人再于期限日期前于淮安汇合,便可以了。
此时谁也不曾想到,淮安的这次暴动本是没什么问题的,有问题的,是暴动之后的那件大事。
那时候,陆铮跟陆文陷在淮安回不了京,也不知道邺京这边因此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惠帝的命令下了,陆铮便回去准备动身事宜了。
不过此事尚未在朝堂上公开来说,因而陆铮行事皆不能张扬。
家中也只跟母亲和祖母交代了实底,其余人等一概未说。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陆铮叫上陆文,准备去永宁侯府爬墙。
才要走,便被护国公夫人给拦住了。
“多日未见安笙,娘怪想念的,正要派人请安笙过来坐坐,你就别急着出门了。”
护国公夫人实在体贴,连借口都帮儿子找好了。
什么多日未见,也不过才五六日而已。
这么说,还不是为了给陆铮找一个,正大光明地跟安笙见面话别的机会。
陆铮也觉得他娘怪体贴他的,要是他娘不说请安笙过来,他可就要去爬墙头啦!
第四百五十四章:话别
护国公夫人请未来儿媳妇过府做客,理由正当,永宁侯府也不好拦着,只徐氏在安笙出门的时候,提点了几句。
安笙听了,大意就是告诉她,要小心行事,不可丢了侯府脸面,然后,也要懂得讨好护国公夫人,并适时地替顾家说些好话。
安笙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但总归徐氏说什么也都应了。
徐氏这才放安笙出门。
安笙到了护国公府,照旧是护国公夫人林氏身边的大丫鬟扶冬亲自出来接的人。
护国公夫人才得了些好茶,命厨下做了些相配的点心,就等着安笙过来,好招待呢。
安笙到了护国公夫人的留樨院,见陆铮也在,便了然了。
怕是国公夫人请她做客是假,陆铮有事要说是真。
算一算时间,莫不是西北那头有信儿了?
陆铮见到安笙,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出趟门,去西北一趟。”
安笙闻言,心道果然如此,到底担心陆铮,便没忍住,多问了两句,“可是西北那边有消息了?”
她这话问的隐晦,但是陆铮还不至于听不明白。
陆铮颔首,答说:“陛下派去西北的人回来了,却只打听到一个消息,但是,我与太子殿下都认为,既然传言存在,那这地方多半就是有的,且这地方一定毗邻匈奴境内,又是极寒之地,其实也并不难找,我心中已经有些想法了,只待亲自过去,查探一番,便知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是正事,安笙也不好拦着陆铮,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有几分不安。
陆铮见安笙面露忧色,心中便是一暖,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姬先生也会随我同去。”
这是他跟姬妙山约定好的,姬妙山对寒铁一事比较了解,相信有他跟着,定然会事半功倍。
安笙一听陆铮说,姬妙山也会跟着,果真放心了不少,面上神情也缓和了。
护国公夫人见陆铮跟安笙聊得好,心里也高兴,想着儿子又要出门,定是有些话想要私下跟安笙说的,便借口说要去厨房看看点心,先离开一会儿。
好茶需得好点来配,是以护国公夫人此举也并不突兀。
护国公夫人一走,花厅里便只剩下陆铮跟安笙了。
青葙跟扶冬一样,在花厅外面候着,并未进来伺候,是以,此时倒真是个话别的好机会。
可好机会摆在眼前,陆铮却忽然词穷了。
越是着急,便越是不知怎么说才好,没一会儿,陆铮额上便沁了一层薄汗。
安笙见了,暗暗叹了口气,是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
“将军此去,定然要小心,将军要记得,你走了,家中有人会记挂你的安危。”
安笙这话说的并无不妥,担心陆铮的人还是很多的,别人不说,单就护国公夫人跟魏老太君,就是头一个担心陆铮的。
但是,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若说完全是代替别人说的,也着实牵强了些。
“我会小心的,你,放心。”陆铮郑重地跟安笙做了承诺。
得了陆铮的承诺,安笙也不多说了。
陆铮是将门出身,又身居要职,就算是不替皇上出门办差,也总要出去打仗的。
她拦不住,也没想过要拦陆铮。
她知道,陆铮的价值体现在战场上,她明白,陆铮也明白,所以,她说不出阻拦的话。
安笙只当这次跟陆铮往常出门征战是一样的,担心有,但是也并未担心得受不了。
陆铮转头,又看了看安笙,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将心里憋着的话给说了出来。
“明年乞巧节,我定然陪你一起过。”
这话一出,安笙就愣了,随即双颊渐渐染上了绯色。
陆铮接了皇差,赶着出门,怕是赶不上今年的乞巧节了。
安笙自己倒是真没记着这茬儿,她对节日之类的向来不注重,所以也没太大期待,不想,陆铮倒是记着呢,还这么直不笼统地说出来了。
乞巧节,又名七夕佳节,南诏的青年男女们,大都盼着这一日呢。
安笙愣了愣,在心里默默回想了一遍自己跟陆铮的关系,倒是并没那么害羞了。
侧首,展颜一笑,温声答说:“好,明年乞巧节,我便等着将军,陪我一起过。”
彼时日光正盛,暖阳顺着花厅门口打进厅内,罩在安笙身上,像是在她周身打了一层和暖金光,她眉目微垂,眼角眉梢皆带着暖融融的笑意,仿佛是天边来,又好似从画中下。
陆铮心口渐渐乱了节奏,他用力按在胸前,将这一刻的心动,牢牢地记在心底。
护国公夫人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己儿子傻乎乎地坐在那,不错珠地盯着安笙,瞧得安笙都抬不起头来。
傻儿子!林氏在心里笑骂一声,走过去,打破了花厅里缠绕不散的旖旎气氛。
虽然得了陆铮的保证,但安笙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从护国公府告辞之后,她便赶着回了府,将自己收着的上好伤药,还有解毒药丸一并装上,让青葙又送去了护国公府。
当然不是明目张胆地去给陆铮送药的,只是搭在给护国公夫人林氏的补药中,一并送去的。
交代过青葙了,安笙也不担心这丫头办不明白差事,放心让人出去了。
次日早朝,太子党一名官员上奏,说淮安出了暴动,当地官员镇压无效,请求朝廷派兵支援。
惠帝问朝臣们的意见。
朝臣们众说纷纭,提出了几个备选人员。
大皇子也跟着掺了一脚,自请要去淮安镇压暴动。
惠帝没想到大皇子会站出来,眉心不由一皱。
太子见状,立即举荐陆铮,理由给的充分,陆铮如今赋闲在家,带兵经验又丰富,正适合去淮安镇压暴动。
惠帝正要答应太子的提议,哪想到大皇子据理力争,非要求皇上给他个历练的机会。
惠帝看着慷慨激昂的长子,略有些心塞,面色便不怎么好看。
汪德蒲看出惠帝面露不快,在大皇子还要说话的时候,朝自己手下的官员递了个眼色,让其拦下大皇子的话,从太子意,举荐陆铮。
第四百五十五章:阳关曲
大皇子被拦下话头,甚为不快,转头一看,拦住自己话的竟然还是他这一派的人,面色不由更加难看。
再转头,见汪德蒲不停地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往上瞧。
大皇子心中顿时一惊,抬头一看,就见惠帝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大皇子暗道一声不好,忙低下头,不再说了。
最后,惠帝下令,着陆铮与陆文,带五千兵马,去淮安镇压暴动,地方驻军皆行方便,随陆铮调遣。
差事既定,陆铮便要准备出门了。
临行前,文韬、杜奕衡还有林子轩三人,一道来了护国公府,为陆铮和陆文送行。
陆铮领的是绝密差事,事成之前,也不好在兄弟们面前多说,便并未提及去西北的事情。
文韬手下生意做得大,听说陆铮要去淮安镇压暴动,想了想,便提醒说:“我好像听下面商队的人说,江淮两地今年粮产不大好,似乎受了灾,这次暴动,兴许跟这个就有关系,这镇压暴动跟出兵打仗可不一样,你们万事要小心啊。”
陆铮跟陆文都不是自大的性子,听到文韬这话,皆慎重地应下了。
不过,他们还是觉得,暴动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们带的这五千兵马,都是京郊大营的精兵良将,镇压一次暴动,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文韬嘱咐他们小心,还是没错的。
陆铮走得很急,点齐了兵马,次日一早,便出发了。
五千兵马从京郊出发,在城外等候,陆铮跟陆文带着一队亲兵,轻装简从出城。
陆铮他们走的早,街上许多铺子还未开起来,但是也有不少出售早点的已经打开门做生意了。
云华楼的早点向来出名,这会儿也已经打开铺门了。
陆铮经过云华楼的时候,甚至能听到里面大堂微微喧闹的声音。
云华楼生意一向好,一大早的,便忙碌开了。
视线短暂地停留了片刻,陆铮继续打马向前。
走不多远,忽闻身后传来幽幽琴声。
这琴声悠悠扬扬,似乎响在耳边,又好似远在天边,让陆铮一时入了神。
驻足倾听片刻,仿佛看到了朝雨、轻尘、客舍、柳青、沙头、酒樽、长亭、送别......
似有所感,陆铮回头望去,便见身后不远处的云华楼二楼临街的雅间,开着窗,窗前,正坐着一姑娘,柳眉杏目、琼鼻樱唇、肤白胜雪、绝色出尘。
陆铮喉间一滚,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滑出唇边,竟被他说出了一股缱绻的味道。
陆文静静地陪在一旁,挥手让亲兵们停下脚步,皆默不作声,静静站着。
一曲《阳关曲》,为君送别,曲终,窗边弹琴的女子站起身来,目光幽幽地望过来。
陆铮握着缰绳的手更紧了几分,手中除了硬硬的缰绳以外,还有一道稍软的触感。
那是一个如意结,是昨日安笙让青葙送药来时,夹在其中,一并送来的。
如意结,如意结,这便是安笙给陆铮最后的嘱咐与期许。
愿君事事皆如意......
五千兵马候在城外,陆铮不好耽搁太久,深深地看了安笙一眼,用力地将安笙的音容笑貌皆描画于心,转头,打马,继续前行。
刚转过身,走了几步,身后琴声又起,悠扬的曲调一直伴着陆铮出了城,仍旧萦绕在心间,久久不散。
半个时辰后,陆铮一行出了城。
陆铮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城门,眼中带着些压抑的不舍,吩咐众人赶去与那五千兵马汇合。
陆文走在陆铮身边,看到陆铮面露不舍,忍不住调侃道:“一曲《阳关三叠》,怕是都将将军的魂留在邺京了。”
陆文跟陆铮一向亲如兄弟,此时身边又尽是亲卫,没有旁人,开起陆铮的玩笑来,也无甚顾忌。
周围的亲兵都是陆铮和陆文一手调教上来的,向来跟他二人亲厚,听到陆文这话,顿时都跟着起哄。
谁不知道,方才那曲送别曲,是弹给他家将军的啊!
将军可真是好福气,媳妇漂亮不说,还那么有才气,那曲子可真好听!
一群半大小子开起玩笑来难免有些没分寸,见众人玩笑越说越没谱,陆铮一皱眉,冷脸斥道:“加快脚步,立即与大军汇合!”
战场上积攒下来的气势可非同一般,陆铮这一冷脸,众人立即就都老实了,个个小腰一挺,便脚下生风地跑了起来。
陆铮见陆文笑得贼兮兮的,也不等陆文反应,突然一鞭子抽在他坐下的马屁股上,那一下可用足了力气,陆文坐下的宝马四蹄一扬,便飞快地冲了出去,险些将陆文甩下去。
要不是陆文身经百战,没准这下还真稳不住!
知道陆铮这是“报复”他刚才带着大家起哄,陆文一面稳住坐骑,一面回头冲陆铮喊道:“公报私仇,公报私仇!将军你心眼可真小,几句玩笑都开不得了!”
话音刚落,陆铮手里的马鞭便飞了过去,顺着陆文的脑袋飞到了前方,被陆文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
陆文哈哈一笑,拿着陆铮的马鞭快马跑了。
陆铮眼中也带了笑,但仍是抿了下唇,保持住面瘫脸,策马追了过去。
跑不多时,便见到等候的五千兵马。
陆铮跟陆文皆收起玩笑之心,点好兵马后,才又带着人出发,赶往淮安。
当然,陆铮跟太子殿下安排的几名暗卫,自是不能去淮安,而是在代州与陆文和大军分开,秘密前往西北。
等到在西北找到了寒铁矿藏,让暗卫先回去送消息,陆铮再赶到淮安,与陆文汇合。
届时镇压了暴动,他们再启程回邺京。
三日后,大军到了代州,陆铮忽然病了。
陆铮甚少生病,但这一病,便有些来势汹汹。
他不愿耽搁大军行进速度,便只好舍了骏马,改乘马车。
大军继续前往淮安,由陆文带队。
一切看似毫无变化,但只有极为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马车中的陆铮,早就换了太子身边的暗卫,那暗卫与陆铮身量容貌相仿,易容过后,很能唬住生人眼目。
而陆铮,早就趁夜带着几名暗卫,秘密离开大军,与等在代州的姬妙山汇合,一同赶往西北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向导
陆家几代皆在西北驻守征战,对西北的地形不可谓不熟悉。
陆铮自小跟着祖父和父亲研习兵法,通读西北地理志,又有姬妙山这么个高人在,想找一处传说中的地方,其实也并没有想象的难。
只是姬妙山到底不比他,抗打抗摔。
好容易拐来的高人,陆铮一路照顾得非常小心。
姬妙山这人,长着一副文人身板,性子却跟个武将似的,很是不拘小节,往西北一路行去,陆铮与姬妙山相处甚欢。
二人此时心中还是比较轻松的,也都有些把握,是以并不烦闷。
陆铮往常去西北,多是为了打仗,像此次这般闲逛似的走法,还是头一回。
说是闲逛,倒也不尽然,主要还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现在的身份,是姬妙山的护卫。
他家先生喜好游历天下,闻听西北有处极寒之地,生长着天下间最美的雪莲花,所以,要来看看,他跟着近身保护先生的安全。
说白了,就是个打手。
为了符合打手的身份,陆铮在脸上弄了一道“疤”。
太子手下的暗卫多才多艺,多少都会些易容术,在陆铮脸上粘些胡子,弄道疤,还不是难事。
这么一装扮,陆铮便像是换了个人。
他常年在战场,身上本就自带一股肃杀之气,如今这道疤一添上,倒是真多了几分匪气,像是个凶巴巴的护卫。
姬妙山本就长着一张高人脸,瞧着就像是个学识渊博的大先生,是以,他们这一行一路上,丝毫没有受到别人的怀疑。
四日后,到了西北境内,将姬妙山安顿好之后,陆铮带着一名暗卫,出门去找了一个人回来。
姬妙山也没问他要找什么人,优哉游哉地在客栈里等着。
兴致来了,还指点客栈大厨做了道羊肉菜,把掌柜的喜得不行,对他的身份更加没有怀疑了。
过不多时,陆铮和那名暗卫回来了,随他二人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个瘦巴巴的老头。
老头一脸络腮胡子,半白,乱糟糟地遮去了大半张脸。
不过,老头跟客栈里的人倒是都挺熟悉,一到了客栈里,就跟掌柜的讨酒喝。
掌柜的也没说什么,笑呵呵地拿了酒给他。
掌柜的今儿心情不错,刚学了一道好菜,便拿话逗那老头:“胡老汉,你这是又找到大买卖了。”
胡老汉是此地有名的向导,能去常人所不能去的地方,许多人想要去偏远之地,都会来找他。
胡老汉原本靠着这手带路的本事,收获颇丰,可是他这人好酒,赚了钱大半都拿来买酒吃了,又没个家人,也就攒不下什么钱。
胡老汉接过掌柜的递给他的酒,笑呵呵地摆手道:“什么大买卖,还不就换个酒钱。”
说着,便举起酒壶去饮,姿态颇为豪放不羁。
跟着陆铮的那名暗卫见状,不由有些担心,凑近陆铮,小声问:“老大,这......”
陆铮在西北脸比较熟,为了避免被人认出,这才特地做了乔装,而为了不暴露身份,几名暗卫便直接称呼陆铮老大,并不宣其官职身份。
这暗卫话还没说完,陆铮便抬手阻了他,示意他别多说。
暗卫出门之前,得了太子的吩咐,叫他们此行尽听陆铮安排调遣,不得有异议。
故而,暗卫便不再说了。
陆铮这才又上前一步,对胡老汉道:“我家先生想先见老先生一面,可否移步楼上说话,先生也好酒,房中正备着好酒。”
胡老汉别的没听清,只听见那好酒二字,两只脚便自动自发地往楼上去了。
陆铮带着暗卫跟上去,并未多说。
到了姬妙山门前,才停下,让胡老汉进去。
胡老汉丝毫不担心,迈着方步就进去了。
一进去,便见房中坐着一个儒生摸样的中年人,中年人桌前放着一壶酒,一个青瓷酒杯。
那酒杯中的酒像是带着钩子,直接钩到了胡老汉心里。
胡老汉眼巴巴地看过去,姬妙山顿时就乐了。
他好酒,一眼看去,便知这老头是同道中人。
这好啊,他这人有个毛病,看不顺眼的人,半句话也不想多说,看的顺眼了,立马就能跟你称兄道弟。
巧了,这胡老汉也正是这么个性子。
二人一见如故,几杯酒下肚,便以兄弟相称了。
几名暗卫看得直咋舌,心道合着这姬妙山一路上那仙风道骨的高人范儿,别都是假的吧?
一壶酒下去,胡老汉已经将姬妙山引为知己,听说姬妙山想去极寒之地看雪莲,犹豫了一下之后,便点头答应带路了。
姬妙山哈哈一笑,谢过胡老汉,转头视线跟陆铮撞上,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几名暗卫这才瞧出不对来。
听这胡老汉的意思,莫不是真知道那所谓的极寒之地,在哪里?
他是当地最有名的向导,此前皇上派人过来,一定也找过他,但是,却没找到那极寒之地,难道说,是这胡老汉根本没给带对路?
思及此,几名暗卫心中皆是一惊,再看陆铮的时候,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敬畏。
胡老汉说要给带路,还真就不含糊,转头就跟陆铮说,让他们准备些东西,明天一早出发。
陆铮将胡老汉要的东西一一记下,另开了一间上房,让胡老汉住下,自己则带着两名暗卫出去置办东西,剩下两名暗卫,留下保护姬妙山的安全。
胡老汉要的东西并不奇怪,多是些御寒和攀爬高山的工具之类的,当然了,还有些烈酒。
说到这烈酒,陆铮知道,还真不是胡老汉贪杯。
西北常年苦寒,那传说中的极寒之地,气候肯定更加恶劣,烈酒可是暖身子的好东西,备下绝对亏不了。
陆铮常年在西北打仗,对进山要准备的东西不可谓不了解,又着意添了几样,有备无患。
晚上,胡老汉跟姬妙山又喝了一顿,二人把酒言欢,感情是更进一层,说了好半晌,才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天刚亮,众人便起来了。
略收拾了一下,吃了顿热乎的早膳,便带上足量的干粮和肉干,出发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试探
他们走的早,出城的时候,街上尚且没多少人。
如今不是战时,西北守备也没那么严格,他们出城很是顺利。
陆铮一路留心看着周围的情况,暗暗记下有什么疏漏,打算回去跟太子殿下提一提,让太子殿下跟这边的守备打个招呼。
其实,这样的事情,他自己本可以做。
但是,今上对他颇多忌惮,所以,他并不愿意在政务上头出风头。
出了城,赶起路来就更方便了。
胡老头昨日让陆铮给他准备一匹马,今日便跟陆铮他们一道骑马走的。
陆铮看他上马时候的动作,心里不免有些起疑。
尽管竭力掩盖,但是,有些事情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样,纵然掩盖,依旧不能躲过精于此道之人的双眼。
这老头从前绝对当过兵,陆铮几乎瞬间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当兵的人骑马,跟普通人不大一样。
而这种细微的差别,也只有多年的老骑兵,才能发现。
陆铮可以算是在马背上长起来的,对此不可谓不熟悉。
一个老骑兵,如果是自然退伍,何必掩盖自己当过兵的事实?
陆铮对胡老汉这人又多了几分计较,一路上,更加注意观察他。
他们此行绝密,非是必要,他也不会让胡老汉来带路。
但是,一个优秀的向导,确实能够帮他节省很多时间。
他此行时间紧任务重,他最好能赶在陆文到达淮安之前,赶过去与陆文汇合。
纵然他现在“病”了,可他总不能一直病到淮安吧?
纵然病到了淮安,但他是带着皇差去的,总要接见当地属官。
为了不出现意外,自然是他自己去见这些属官,更为妥帖一些。
此行前,他已经从太子殿下那里知道了,淮安知府,是汪德蒲的门生,换句话说,也就是大皇子一派的人。
有这个前提在,陆铮也怕出什么意外。
汪昌平一事后,大皇子跟汪家一直在伺机反扑,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在去淮安的途中离开,定会借机参他一本。
他领的是秘差,就算他对寻找寒铁一事有七分把握,可总不敢说能做到万无一失。
万一有什么问题,他这个差事没办好,淮安那边又被人参奏,皇上会不会借机削减他的兵权,还真就说不准。
此事可大可小,陆铮不愿冒这个险。
再说了,他答应了安笙,定会平安回去的,自然不想出什么岔子。
这便是他为何要找胡老汉来带路的原因所在。
他找人之前,自是查探了一番的,知道此人好酒,便知他与姬妙山定然合得来。
可是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没查到这老头还当过兵。
非是必要,没人会故意隐瞒这种事情。
一般会隐瞒自己当过兵的事情的,大多是两个原因,一是战场上下来的逃兵,二么,便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散兵游勇了。
陆铮暗暗观察了胡老汉一阵,倒是真没看出来,胡老汉属于哪一种。
这老头,颇会掩饰。
看似糊涂不拘小节,实则非常谨慎小心。
这样的人,莫不是斥候出身?
走了一日,傍晚时分,几人停在了一处山坡前。
胡老汉说,再往里面走,就进山了,进山的路不好走,最好今夜在此处过夜。
这里有处山坡,背风,离山中又尚有些距离,野兽什么的也少有,适合过夜。
陆铮采纳了胡老汉的意见,命人在此地扎营过夜。
搭帐篷什么的就不能了,正值盛夏,他们又都有武功底子,篝火旁边躺一宿没什么问题。
姬妙山在马车上休息,也没什么问题。
倒是那胡老汉,陆铮留心问了他一句,可受得了露宿野外。
胡老汉摆摆手,不在意地道:“老汉常给人带路,这算什么,不必管我。”
陆铮闻言,也不再多说,带着人找地方,准备生火扎营。
他们人手充足,夜里众人换班值夜,完全没有问题。
陆铮这一路走来,并没有搞特殊,夜里照样跟几名暗卫换班值夜,倒是得了几名暗卫很大的好感。
按说陆铮的出身,便是不娇纵,怎么也要矜贵些,京都遍地是贵戚,那些个贵戚,哪个脾气不是大得很?出门排场一个比一个足。
可再看陆铮,一路上跟他们同吃同睡,丝毫没有架子,联系到他的身份,几名暗卫不免心生钦佩与敬重。
因为说是出门来游历的,陆铮他们倒是都尽心伺候姬妙山这位先生,他们嚼干粮,却得给姬妙山做口热乎的。
这些暗卫们做的熟,倒是不必陆铮插手。
胡老汉嚼着饼子,吃着肉干,看着几名暗卫忙活,笑呵呵地也不说话。
夜里守夜,陆铮定了自己与一名暗卫,叫那暗卫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
他对待下属一向一视同仁,不搞特殊,这么安排,一来有习惯使然,想着要以身作则,二来么,也是想要借机试探胡老汉一下。
他对胡老汉的身份存了疑,必须得弄清楚才行。
西北昼夜温差比较大,白日里烈日炎炎,但是一旦入了夜,气温陡然便降了下来。
不过,此时毕竟在炎夏,倒是也不冷。
明日还要赶路,天黑以后,众人便都歇下了。
陆铮在外不会睡实,但是别人却很少能发现。
他功夫底子深厚,控制个呼吸还是没问题的。
到了后半夜,他掐着时间起来跟值夜的暗卫换班。
走到胡老汉身边的时候,特地停下来,想要替胡老汉将薄毯子往上盖一盖。
不过,他这边才伸了手,胡老汉便突然转过了头,瞪着两只眼睛看着他。
暗夜里,微弱的火光下,那一双眼睛,好像没了白日里的浑浊,倒是如鹰隼一般,锐利逼人。
陆铮表情丝毫不变,低声道:“瞧见老先生的毯子掉下去了,想帮您盖上些。”
胡老汉闻言,陡然笑了起来,眼中的锐利尽数消散,又恢复了一片浑浊的摸样,“多谢大兄弟了,我自己盖吧。”
说着,伸手将身上的毯子往上拽了拽。
陆铮见状,也没再说什么,起身去了火堆旁,伸手往里面又添了一根柴。
第四百五十八章:真实身份
陆铮去火堆边上坐着值夜了,胡老汉翻了个身继续睡。
二人皆无异常,仿佛方才的事情,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但是,二人心中都知道,有些事情,怕是瞒不住彼此了。
次日,晨光微露,众人陆续起身,吃过早膳后,略作收拾,便继续启程。
今日便要进山了,山路不比外面,不好走。
陆铮却直接跟胡老汉说,他们赶时间,请胡老汉给带个近路。
胡老汉看了陆铮一眼,默默地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几名暗卫并没有发现这二人之前气氛有异,倒是姬妙山,上马车之前,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捋着胡子笑了。
陆鸿文这个儿子,当真了不得,他还以为,这武将大都粗心,陆铮不会发现不对劲呢。
想到昔日好友,姬妙山缓缓摇了下头,暗暗叹息了一声。
进了山,路果真不好走了,尽管有胡老汉带路,行进的速度仍旧不快。
如此走了整整三日,他们才绕出这座山去。
绕过了这座山,又是一座小些的山嶂,又走了两日,到了一处地方。
此处就是连常年在在西北的陆铮,也觉得不熟悉了。
这地方荒凉得很。
不过一山之隔,却好像是完全迥异的两个地方。
可正因如此,陆铮才确定,他们找对了地方。
姬妙山对五行八卦有所研究,看着身后渐渐消失的山路,捋着胡子笑道:“怪不得此处少有人来,原来方才那山,便是个天然的屏障,里面五行八卦尽有,一般人,连那座山都走不出来,何谈再找到这里呢。”
说着,姬妙山又意有所指地对胡老汉道:“胡老哥大才啊,方才那座山,便是我,说不定也要走不出来呢。”
胡老汉哈哈一笑,憨声道:“什么大才不大才,姬老弟也太抬举我了,不过是常年在这片活动,比旁人更认得些周边的植被,所以跟着走的罢了。”
姬妙山听他这样说,也就没有再说下去,笑着捋了捋胡子,又放下了马车帘子。
陆铮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夹谷,穿过这夹谷,就能看到那传说中的极寒之地了。
胡老汉说,他也不确定那地方是不是陆铮他们要找的,但是,西北传说中的极寒之地,他就知道这一处。
陆铮先让两名暗卫前去探路,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命大家继续前行。
这夹谷是真真正正的夹谷,刚好是只容一辆马车通过的距离,非常的窄,走在下面不由地便给人一种压迫感。
众人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尽管如此,仍旧走了快半个时辰,才转出这处夹谷。
走出夹谷后,便有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瞬间激的众人打了个寒噤。
如今正值炎夏,纵西北苦寒,却也不是下雪的时节,又怎会有如此凛冽的寒风?
应该就是此地了,陆铮暗道,一面又叫众人穿上带过来的裘衣。
待众人都穿好了衣裳,才又继续前进。
走了一段,胡老汉便喊停。
“不能再朝前走了,前面有匈奴人。”胡老汉看着陆铮,神情难得带上几分认真。
陆铮闻言,便挥手示意众人停下。
“匈奴人?”他定定地看着胡老汉,“老先生怎么知道,有匈奴人在这里。”
胡老汉看着陆铮,目光闪了闪,似乎还犹豫。
陆铮也不催促,反而叫几名暗卫下马,将马蹄都包裹上棉布,并将姬妙山请出来,让他暂时摒弃马车,与他共乘一骑。
胡老汉见陆铮他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便皱眉道:“你们不是来找雪莲花的么,雪莲花不在前面,得往那边走,我带你们过去,看完了就赶紧回去吧,前面真是匈奴人。”
陆铮看了一眼胡老汉手指的方向,语气无波道:“我以为老先生应该知道,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老先生既然带了路过来,怎么此时却拦着我们了?”
那夜一番试探,陆铮已经确定胡老汉从前必然是当兵的,且多半就是斥候出身,警觉性非常之高,骨子里的军人属性,也并未磨灭。
陆铮不知他到底隶属于谁的军队,一路上多番试探,如今却仍未有结果。
但是,他猜到了胡老汉的身份不单纯,胡老汉自然也看出了他们并非真是来看什么雪莲花的。
双方都察觉到彼此身份不单纯,可胡老汉还是带他们来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知道,陆铮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而且更有可能的是,他对前面的寒铁矿藏,也是了解的。
否则的话,他不会如此笃定地说,前面有匈奴人。
此处陆铮虽不熟悉,但是仍然知道,仍旧是南诏国界。
匈奴人在南诏国界上,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做什么?
难不成,也是来看雪莲的?
鬼才相信!
姬妙山见陆铮跟胡老汉之间气氛似有些紧张,慢慢地走了过来。
“胡老哥,小弟以为,匈奴人,该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您说呢?”
姬妙山这话一出,胡老汉脸色登时变了一瞬。
陆铮见状,眉心便是一皱,心里的怀疑似乎得到了验证。
他此前就觉得胡老汉身上虽然带着些军旅习气,但是有些地方又好像有些别扭,好像跟他有什么不同似的。
此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听到姬妙山的话,陆铮忽然明白了。
这胡老汉,怕不止是军队里的人这么简单,甚至很有可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兵将。
南诏建国时间不长,陆铮的祖父算是开国元勋,到了陆铮这一代,南诏也不过才建朝几十年而已,历史实在谈不上悠久。
但是,先祖皇帝不仅打天下厉害,治理天下也颇有能耐,虽在位时间不长,却仍然将南诏治理成了一方强国。
前朝灭国,实在是因为上位者不仁,挑起了诸侯纷争,民间起义,这才被灭了国。
陆铮记得,他祖父曾说过,先祖皇帝建国之后,对前朝将领官员甚是优待,现如今军部便有很多从前效力前朝的将士。
这胡老汉,看着便是个有本事的,怎么却沦落至此呢?
第四百五十九章:乞巧节小宴
陆铮他们这边忙着互相试探,而邺京城,正迎来一个比较重要的节日,乞巧节。
七月初七一早,青葙便拿来了一团丝线,让安笙穿针乞巧。
安笙见她兴致好像颇高,便拿过来穿了几根,紫竹和雪蝉也跟着一起穿,倒是也挺热闹的。
安笙知道青葙什么意思。
府里就这么几个姑娘,顾凝薇前些日子因着太子殿下选妃的事情,被徐氏解了禁足,谁知却没选上,连番打击之下,很是羞愤,如今自己竟也闭门不出了。
顾安雅跟顾菱如今走的倒近,这乞巧节,一般姑娘家都聚在一处穿针比巧,顾家姑娘不算多,顾安雅跟顾菱又隐隐有抱团倾向,顾凝薇闭门不出,安笙这里,便落了单了。
寻常时候还好,但过节么,总显得有几分冷清。
陆铮也不在,青葙大概是怕她觉得孤单,这才特地安排紫竹跟雪蝉一块来跟她穿针比巧呢。
其实安笙倒是乐得清静。
她巴不得顾家没人来烦她呢。
不过,永宁侯府里没人来找她,别人倒是来了。
新鲜出炉的未来太子妃,杜相爷的孙女杜婉菁给她下了帖子,请她去相府赴宴。
杜婉菁原本身份就不低,如今更是非同一般,她下帖子来请,安笙还真就不能不去。
徐氏听说这消息,将她唤了过去,一脸喜气地嘱咐了好多话,又叫徐嬷嬷给她带上十两银子,才叫出门。
十两银子,徐氏可真“舍得”。
府里姑娘们一月的月银也不过二两,她出门赴个宴,就一下子给了十两银子呢,可不是舍得么!
这是怕她周身的嫉妒之火还没烧上身么?努力地又添了一把柴?
青葙一路上脸色都不算好,直到回了玉笙居才道:“老夫人可真大方,这么点儿银子,就叫小姐出门去拉拢人脉!杜小姐日前送给小姐的那只玉钗,怕是三十两银子都不止呢,老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既然要给,为何不多给些,那这么点儿钱,还从私库里出的,真当小姐稀罕呢!”
最后一句话,打了个弯才说出来。
她本来是想说,徐氏在“打发要饭花子”呢,可是一想不对劲,这才赶紧又改了口。
小姐可不是什么要饭的,小姐自己也不差这几个钱!
“行了,走吧,绕道去趟苏远那,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安笙倒是不见生气,转头吩咐了一句,便提步要走。
青葙见状,赶忙扶着安笙出了门。
郑妈妈收拾了一下,也跟着了。
这是去相府赴宴,安笙纵出身不高,但是现如今也是陆铮的未婚妻,身份到底也不一样,出门赴宴,也不能什么都不讲究。
徐氏安排了一顶软轿,送安笙去相府。
出门之后,青葙便吩咐轿夫先去苏远的铺子,轿夫们得到的吩咐就是听安笙的安排,闻此自然是二话不说,直接抬着轿子去了苏远的铺子。
安笙在苏远那存了不少东西,拣着一样合适的礼物送给杜婉菁,并不难。
如今想要巴结杜婉菁的人不知有多少,杜婉菁还能念着她,到底是份情谊,安笙也记着,便叫苏远准备了份厚礼。
反正大家都一心巴结,她便是准备了厚礼,也并不出奇。
杜婉菁在乞巧节这日安排小宴,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这日本就算是女儿节,许多交好的姑娘家喜欢凑在一处,二来,她如今太忙了,得闲的时候着实太少,便也只能找着这么个时节,在出嫁之前,请大家小聚一次了。
再相聚,那身份便是非同一般,见面也不能像如今这般自在了。
可其实,如今就自在吗?
怕是也不然吧。
安笙看着那边一群姑娘们围着杜婉菁说个不停的景象,暗暗摇头。
这太子妃,也不好做啊,光应付这么多张讨好的脸,就得功夫。
杜婉菁今日几乎请了大半个邺京城的同龄姑娘们来府上小聚,不过,也有收到帖子却未曾来的。
比如陆家大小姐陆佳敏,这位是自恃清高,不屑来讨好杜婉菁,所以拒绝了杜婉菁相请。
再比如顾家大小姐顾凝薇,是自觉脸面丢尽,不想出门受尽嘲讽,故而借口推了杜婉箐的邀请。
但是大部分接到请帖的,还是给面子的来了。
不过,来归来,却也不是谁都存了巴结讨好的心思来的。
这其中,安笙算一个,谢婉容,也算一个。
此时,她二人便在一处喝茶躲清静呢。
因为其他人都去围着杜婉菁了,谢婉容跟安笙倒是难得清静,说话也方便。
说着说着,谢婉容便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陆铮。
今日乃是乞巧节,又名七夕节,这一日,传说牛郎织女也要相会,所以,这也是有情人的节日。
若是陆铮没有出门的话,此时应该会陪着安笙出门过节的吧。
“若是陆将军今日在的话,兴许你也不能来了呢。”谢婉容如今提起陆铮,多少是带着些羡慕的,但是更多的,还是为自己的闺中好友找到一个好归宿而高兴。
因为高兴,也因为亲近,所以小小的调侃几句,还是有的。
不过,这话虽是调侃,但又何尝不是带着几分艳羡呢?
谢婉容这话,算是说出了京城大半待嫁姑娘们的心声。
观莲节那日,平湖之上,陆铮所作所为,早已经传遍了邺京,如今大家提起陆铮,可不再是从前那副惧怕样子了,大都带着几分向往跟期许呢。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宗族、前程、利害关系,这些都要考虑,考虑的多了,哪里那么多冲冠一怒为红颜?
正因有了这些作比较,陆铮当日性情中的举动,才更显诚笃可贵。
许多姑娘们甚至开始后悔,想着当初若是不管那克妻的流言,那如今被护在心上的,是不是就是她们了?
因着这份后悔,连带的,对安笙也多了几分不喜。
其实说白了,还是嫉妒。
安笙跟这些贵小姐们仍然处不到一处去,如今也只跟杜婉菁和谢婉容走得近些罢了。
朋友么,向来是贵精而不贵多的。
第四百六十章:思念与往事
杜婉菁的小宴持续到午后放散。
安笙跟谢婉容接到她的眼神示意,故意留在后头,等人都走了,才跟她私下说些体己话。
杜婉菁自小,家中便对她寄予厚望,是真真正正按着某一个方向去培养长大的,所以,她不光样貌好,脾气秉性、待人接物方面更是隐隐高出众人一头。
但是她又不喜好出风头,所以,人缘一向不错。
如今又成了准太子妃,一时之间,当真的风光无两。
可这风光背后,谁又知她付出过多少。
杜婉菁笑了快两个时辰,脸都酸了,如今在安笙跟谢婉容面前,才算是稍稍放松了些。
她们三人性情是比较相投的,如今又各自换了身份,隐隐都有联系,彼此心中其实也都明白,她们日后,更有交往甚深的时候。
可如今毕竟还未到那种时候,她们之间相交,总还是保有单纯之心的。
“总算腾出空来跟你们说两句话了,从今早起了,我就没得过闲,连茶水都没喝过几口。”说着,杜婉菁便露出了个,不甚明显的苦笑。
“那便多喝一杯茶,润润喉吧。”谢婉容含笑道。
她这话音刚落,安笙便递过一杯茶去,正放在杜婉菁面前。
“还是跟你们两个说话自在。”杜婉菁轻叹一声,笑着接过了安笙递来的茶水。
这些日子,她听多了巴结奉承的话,简直都快要忘了,跟手帕交们亲密交谈的滋味了。
总算,安笙跟谢婉容没有同那些人一样,说什么“这都是无上的荣光”,“别人求不来的福气”这种话。
说实话,不过这几日的功夫,她简直觉得自己快要听怕了这样的话!
安笙跟谢婉容知道杜婉菁事忙,看着院门口频频向她们这里望过来的丫鬟,就知道,准是有事要请杜婉菁过去,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杜婉菁也没留她们,将她们送走之后,转头又忙了起来。
宫里派下了好几个教习嬷嬷,这段时间,要一直给她教规矩的,晚些时候,太子殿下许还会过来,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她是真闲不下来。
离开了相府,安笙跟谢婉容便也分开两路,各自回府了。
安笙倒是没什么事,不过她猜着,谢婉容晚上多半是要跟文韬一起出门放花灯的,想着还是不打扰她了,就赶紧回府去了。
而谢婉容见安笙走得急,就以为她家中有什么事情,急着回去,也没多挽留,便也打道回府了。
安笙回去之后,便先去徐氏那里拜见,仔细回过话之后,答到徐氏满意了,才回自己院子去。
这一折腾,竟已经未时过半了。
闲下来了,人就容易多想。
安笙坐在椅子上,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陆铮。
陆铮走了,快十日了吧?
这一想,便不小心地呢喃出声了。
青葙听见安笙嘴里呢呢喃喃地说什么,不由疑惑,遂躬身问道:“小姐,您说什么?您有什么吩咐吗?”
安笙闻言,抬首看了青葙一眼,摇摇头,说:“没什么。”
只不过,眼见的兴致不怎么高昂。
青葙有些疑惑,心道小姐怎么好像突然间就不高兴了似的?
郑妈妈进屋来送东西,见状不由失笑。
青葙到底还是小姑娘啊,不懂小姐心思,小姐这哪是不高兴了,明摆着是想人了么。
至于想的是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
西北。
在陆铮跟姬妙山连番的试探之下,胡老汉的身份到底还是露出来了。
不出他们所料,胡老汉确实是前朝兵将,如陆铮想的一样,正是斥候。
他当年在军中,也是颇得上峰重用的,立下过不少功劳,可是,谁也想不到,他们拥泵的皇帝不仁,频频惹起兵祸,最后更是逼的不少藩王诸侯造了反,民间队伍也扯旗起了义。
这一战,便是多年才平息。
战乱之时,最受苦的,莫过于百姓。
胡老汉原本也有个美满的家庭,妻子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哪成想,兵祸一起,妻子跟儿子皆死于战乱。
胡老汉的上峰也死了,以萧家为首的清君侧一派大军连连得胜,眼见着,就要拿下邺京,胡老汉当了十来年的兵,见此情况,也不由地萌生了退意。
萧家一旦攻进邺京,势必是要改朝换代的,胡老汉对朝廷心生失望,便想回家带着妻儿到乡下去过安生日子。
哪成想,再回去,只得到了妻儿尽丧于战乱的消息。
他当时本是撑着一口气想与妻儿团聚,不想却接到这样的消息,可想而知,是多么失望。
再后来,辗转几年,又回到了西北,便在这里留下了,做了一名给人带路的土向导。
因此前做过斥候,跟随的上峰正好也是驻守西北的,是以,他对西北地形极为熟悉。
这处地方,也是当年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偶然间发现的。
说来忏愧,那时候,是为了逃命,才误打误撞闯进来的。
不过他记忆惊人,后来愣是凭着慌乱间逃命时记着的路线,给找了出去。
若非这次偶然,他也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但是那时候,这里并没有匈奴人。
直到上次有人来西北,找他带路,说要找那极寒之地,他才偷偷地,自己又来看了一次。
这一次,竟然叫他发现,有一队匈奴的人马,在此处驻守。
胡老汉当年也是跟匈奴打过仗的,但他们那时候,匈奴人也没有发现这处寒铁矿,自然也就没有寒铁重箭了,所以,胡老汉并不知道这些匈奴人到底在干什么。
但是,他毕竟是当兵的,见此情形,也知道非同小可。
那次回去之后,他一直在犹豫。
说实话,他如今对兵戈之事当真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但是,有些事情是刻在骨子里的。
不管如今做皇帝的是谁,国号又如何,他心底一直都认为,他跟匈奴,是敌人。
匈奴在南诏的边界上秘密驻守一队人马,要说没什么特殊目的,打死胡老汉,他也不信。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给陆铮他们带路了,也许,是因为姬妙山那壶酒,又也许,是从陆铮身上,看到了当年上峰的影子......
第四百六十一章:风刺骨
几番试探,双方对彼此的身份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陆铮他们猜透了胡老汉的身份,胡老汉,也多少猜到了陆铮的真实身份。
镇北军的名号,在西北,几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如今带领镇北军的将领,正是护国公世子,镇北将军陆铮。
这些都不是什么稀奇的秘密,稍稍一打听,都能知道。
胡老汉常年在西北给人带路,不光路途熟悉,消息也灵通,哪能没听过陆铮的大名。
当年,萧家夺取天下最大的助力,便是陆家吧。
不过,听说那位老国公,也已经仙逝多年了。
这么多年过去,胡老汉心中也谈不上什么恨或者怨。
前朝皇帝不仁,早晚得被人拉下来,没有萧家,还有李家,王家。
这些,胡老汉也明白。
可是,他也并不想再沾惹朝廷军队的事情了。
但如今......
陆铮看出胡老汉在犹豫,但是他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胡老汉到底在犹豫什么。
他这人要说心眼少呢,倒也并不是,但他的心眼多放在打仗上头了,琢磨人心这种事,他到底是不擅长。
不过,他不擅长,这后面有一位,可擅长着呢。
陆铮出身将门,又自小长在军营,对军营里那一套颇为熟悉,所以看出胡老汉身份有异,但是姬妙山为什么也能看出来?
姬妙山可没当过兵吧。
这主要的,还是善察人心。
再加上涉猎广泛,所以,姬妙山才看出了胡老汉的身份有异。
书本上记载的东西,用心去看,当真不是无用。
姬妙山若非看过一本前朝军中的记录志,便是再善于观察,怕是也看不出胡老汉的真实身份。
陆铮看得出胡老汉一些动作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姬妙山自然也看出来了,而且,还根据那书上记载的,直接看透了胡老汉的真身。
陆铮没看出胡老汉在犹豫什么,姬妙山却看得通透。
他想了想,走上前去,站在胡老汉面前,低声问道:“胡老哥,若匈奴进犯,你我之辈,该当如何?”
“自然是……”胡老汉一听这话,下意识便要答说,“自然是奋起反抗,保家卫国”,可刚说了一个自然是,便停住了。
他又不是南诏的兵将,说什么保家卫国......
姬妙山一见胡老汉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当下脸一冷,似乎带上了几分气恼,“我原还以为,胡老哥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想到,没想到竟也是这般拘泥小节,毫无情怀之人!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自己去就是,胡老哥你既然带着我们到了这里,也不必拦着了!生死由我们去就是!”
姬妙山这气来的突然,大家伙谁都没防备,一时间竟然都愣了。
只除了被骂的胡老汉。
胡老汉其实明白,姬妙山在激他,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上了钩。
“话别说的这么满,老汉今天就叫你们看看,什么叫不拘小节,什么叫情怀!”
胡老汉跟姬妙山怒目相对,瞧着好像谁也不让谁似的。
但其实,心里都明白,不过是互给台阶下罢了。
胡老汉突然答应带陆铮他们下去,但是,却提出不能带姬妙山。
正好,陆铮也是这个意思。
下面什么情况尚且不明,姬妙山又不像他们,是有功夫底子的,自然不能下去。
姬妙山也明白自己不适合跟下去,只叮嘱陆铮,一定要想办法带回来些东西,让他瞧瞧,便老老实实地跟两名暗卫一起去躲起来了。
陆铮带着另两名暗卫,和胡老汉一起靠近了前面那座“雪山”。
因为尚且还有些距离,陆铮只见到白茫茫一片,周围又尽是凛冽寒风,他便以为,前面是座雪山。
可真到摸到近前才知道,那并非是雪山,乃是一座天然冰川!
胡老汉带着他们,小心地绕到了那冰川后面,然后,对陆铮耳语道:“当年我无意之中发现这里,并没有下去过,那时候,这里也没有匈奴人,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来这多久了,又是做什么的,你待会儿下去,切记小心,不要惊动了他们,匈奴人杀人如麻,向来......”
说到这,胡老汉忽然停住了。
他想起了陆铮的身份,觉得自己这番嘱咐,实在多余。
陆铮跟匈奴交战的经验,只怕也不比他少多少。
陆铮倒是没有觉得胡老汉这番嘱咐多余,小声道了谢,让胡老汉跟一名暗卫在这里躲好,自己带着另一名暗卫,打算下去。
周围寒风阵阵,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这种坏境之下,那些匈奴人能在此坚守着不离开,足以说明,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宁愿不顾性命安危,也要守住的。
除了那传说中,只在极寒地下才会有的寒铁,陆铮想不出还有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北风呼啸着,裹挟着阵阵寒气向他们袭来。
胡老汉跟一名暗卫躲在一处勉强算是背风口的地方,尚且还好些,但是陆铮跟另外一名暗卫,就完全就靠着自身意志在抵挡寒风和这刺骨的寒意了。
陆铮跟那名暗卫,一人喝了一大口烧刀子,矮身下了冰川。
皮裘手套是戴不得了,他们下的是冰川,这东西一旦摸上去,容易打滑。
可完全赤手也不好,幸亏陆铮准备齐全,二人戴上皮制的半截护套,露出十根手指,一人一把匕首,便下了冰川。
胡老汉跟留守的那名暗卫,都忍不住提着一口气,担忧地看着往下的两个人。
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陆铮跟这名暗卫攀山登崖倒都是一把好手,可是下冰川,当真都是头一回。
又要不引起前面的匈奴人注意,说是举步维艰,也丝毫不夸张。
攀山是个体力活,攀冰山,就更是体力活中的重体力了。
好在,下了一段,二人终于找到了一处能下钩绳的地方,这才算是微微松了口气。
再找不到适合下钩子的地方,他们俩就要力竭了。
下好了钩子,陆铮跟暗卫打了个手势,自己先顺着麻绳滑了下去。
这冰山极高,下滑速度又快,陆铮几次险些脱手,幸而最后关头,都抓住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有惊无险
陆铮他们此次出门,所带的用于攀爬的钩绳,均为特质,比普通的要长上许多,且都是粗麻中混着牛筋的,韧性极好,比普通钩绳承重能力更好。
因背靠光滑的冰面,所以下滑的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陆铮便能看到地面了。
瞅准了时机,陆铮便松开手,脚下运足了力气,一个旋身,利落地跳到了地面。
这期间不过瞬时工夫,他便已经轻巧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多余的声音,可见轻功之妙。
他手上因为带着半截制的护套,倒是并未受伤,但是下滑的时候,背靠着的冰面虽然光华,却并非完全平整,是以背上还是被撞得生疼。
不过,这种程度的痛感,倒是也在陆铮忍受的范围内,再加之怕惊扰了前方不远处的匈奴人,所以,陆铮也没有急着去看伤。
陆铮落地之后,便轻轻晃动绳索。
当然,他也不是随意晃动的,是照着下来之前,跟暗卫商量的暗号晃的,三长两短,意在告诉暗卫,可下,需小心。
暗卫接到他的提示,也照着他的方法,同样从上面滑落下来。
二人先后安全落地,互相对视一眼,打了个彼此明白的手势后,便轻手轻脚地往前面探去。
陆铮常年在西北,对匈奴话还是能听懂一些的,也会说一些,刚走没多远,便听到前面传来交谈的声音。
他抬手示意暗卫停下,然后靠在背后的冰山上,侧耳倾听。
讲话的应该是两名驻守的匈奴兵,正在抱怨这地方的气候越来越差,连他们这种受惯了苦寒气候的,都有些受不了。
后面还有两句,陆铮没听懂,但是估摸着,应该还是在抱怨什么,因为那二人的口气明显带着埋怨。
这些人果真是军人,而非普通匈奴百姓。
不过,匈奴大概也没什么普通百姓,他们除了奴隶之外,几乎是全民皆兵,便是女人和孩子,到了紧要关头,也是能上战场打仗的。
游牧民族天生彪悍,这大概也是生存环境决定的,越是恶劣的生存环境,便越能激发人的潜能,这一点,是南诏所不能比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陆铮能容许,匈奴进犯南诏国土。
生存环境的好坏,不是掳掠抢夺的借口!
匈奴人,可从来不拿南诏百姓的性命,当做一回事!
那两名匈奴士兵的抱怨声,渐渐低了下来,到后面已经再听不到了,耳边除了北风呼啸的声音,再无其他。
陆铮回头,对暗卫打了个手势。
他还记得自己下来之前,姬妙山的嘱咐呢。
不过,就算没有姬妙山的嘱咐,他也是一定要拿到里面的东西的。
暗卫显然看明白了陆铮的意思,便想阻拦。
他们此行,虽然明面是被太子殿下派来协助陆铮的,但其实太子殿下明白交代过,务必要保护好陆铮的安全,要将他当成太子殿下一样来保护。
暗卫们从一开始训练,就是以太子为尊的,他们的命,他们的一切,都是太子的,太子的命令,他们自当遵从。
可是,暗卫也忽略了,陆铮在有些事情上面,并不是个会听话的主。
他知道暗卫们都有心里准备,随时为主子赴死,但陆铮没有这样的准备,也没有这个想法。
暗卫们是受过训练,但是谁的命,都不是白白来的,在陆铮的认知里,从来没有推着别人替他抵挡危险的念头。
陆铮不听劝,暗卫也不敢弄出动静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陆铮飞身窜上了前面那两个匈奴兵头顶上的,一块小小的冰台。
他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整个身体绷得紧紧地,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不过,他的准备还是没用上,他眼见着,陆铮一个矮身,竟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从那两个,从头到脚包裹严密的匈奴士兵头顶,滑进了他们身后的洞口。
暗卫死死地咬住了牙关,才没有惊呼出声。
竟然,竟然有人能胆大到这种地步!
不,这不光是胆大,还身手过人。
他自认,自己身手已是不错了,没想到,陆铮的身手竟然还在他之上!
暗卫死命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力图不要发出一点儿格外的声音,给陆铮带来危险。
此时,他倒是暗暗庆幸,幸亏此地严寒难耐,这两名匈奴士兵头上戴着厚厚的毡帽,外面还包裹着羊毛巾,否则的话,纵然陆铮身手再是过人,怕是也很难这样悄无声息地从人家的头顶上,进到人家现在驻守着的地盘。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就是这些匈奴士兵,警觉性并不算高。
暗卫觉的,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这地方实在太隐秘了,明明在南诏地界,但是却一直没人发现,反而被匈奴人不问自取,给占了去。
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有恃无恐,以为南诏发现不了,这里的东西,就是他们的,任由他们取用。
暗卫脑子里念头飞快的闪着,一会儿的功夫,就想到了许多。
结果还不等他想完呢,就见陆铮又用跟方才一样的方法,从那洞里飞出来了。
当真是飞出来的!
只是,出来的时候,毕竟不比进去,更加艰难一些,陆铮刚落到上面那个不大的冰台上,便不小心蹭掉了边角的一根冰锥。
这冰锥倒是不大,但奈何下落的方向不凑巧,正是冲着左边这个匈奴兵的头顶上去的。
这一下要是砸下去了,势必要惊动下面这两个匈奴兵。
暗卫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反手握住了匕首,正打算冲过去帮陆铮的忙,就见陆铮一个后弯腰,猿臂一伸,竟反手将那冰锥捞住了!
这一幕真可谓是电光火石,精彩绝伦,暗卫一口气提在喉头,都没敢咽下去,陆铮已经攥着那块冰锥,回到他面前了。
回来之后,陆铮片刻未曾耽搁,立即冲暗卫打了个手势,二人又悄无声息地,顺着来路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们甚至还能听见身后那两名匈奴兵跺脚的声音。
这么冷的情况下,暗卫却觉得,自己整个后背,已经全部都湿透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寒铁矿
陆铮他们下来的时机凑巧,驻守在此地的那队匈奴士兵,正好出去运送寒铁了,尚且还未回来,这边就只留下两名士兵看守洞口。
诚如暗卫所想,这些匈奴士兵在此待久了,从未见过南诏人过来,早已经放松了警惕,以为南诏人永远也不会找过来,这里就是真神赐给他们的“福地”。
又哪里会想到,就在方才,有个南诏人,就从他们的头顶,进了他们挖的矿洞,带走了一块儿,真神赐给他们的“福地”里的“宝贝”。
此时,已经得手的陆铮,带着那名暗卫,已经在顺着来路,往上爬了。
不过,这往上爬,可难多了。
可是再难,陆铮跟暗卫也未曾停歇,硬是靠着自身的意志力,爬了上去。
爬到最后的时候,二人已经明显力竭,冰面可不比岩石,实在太难借力了,眼见着快要看到顶了,暗卫一个松懈,手上就脱了力,险些掉了下去。
幸亏陆铮机敏,狠命拽住了他,才没让他掉下去。
不过这一下,陆铮的整个右手虎口,一下子就撕裂了,血顺着手背留到了手腕上。
陆铮怕血迹落下去会引起匈奴人怀疑,抓住暗卫之后,就将手狠狠地往身上抹了一把。
他们的外面都裹着一层羊皮袄子,方才下去的时候蹭在冰面上,早就冻得冷冰冰硬邦邦的,这一下抹上去,不用想,都知道伤口得多疼。
暗卫眼眶瞬间就红了,心更是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有吓的,也有动容。
在死亡面前,没有谁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
暗卫纵然受过专业的训练,但是在生死的一瞬间,仍然也是害怕的。
方才若不是陆铮拽住了他,他掉下去,一定摔得稀巴烂。
这还是轻的,还会因为他,暴露他们此次的行踪,进而影响太子殿下整个计划。
那么,他便成了整个南诏的千古罪人了!
“快上去。”陆铮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示意暗卫先上去。
暗卫撑着一口气,咬紧牙关,拼命地往上爬去。
那短短的一段距离,暗卫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许久。
等终于上去了,他浑身一下就卸了力道,仰躺在地面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陆铮比那暗卫好一些,但是也是喘得厉害,两只手抖得厉害。
躲在背风口的胡老汉跟另一名暗卫,见陆铮他们二人上来了,忙跑了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离开。”陆铮喘息着,对跑过来的来二人说道。
胡老汉跟另一名暗卫看出陆铮和那名暗卫力竭,二话不说,一人背起一个,便飞快地向着姬妙山他们那边跑了过去。
姬妙山虽等在外面,但是心里的担忧,一点儿也不比胡老汉他们轻。
他在胡老汉面前表现得笃定,也不过是为了激胡老汉给陆铮带路罢了。
陆铮他们此行不易,姬妙山哪里能不明白,既明白,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呢?
正当姬妙山焦急不安的时候,马车外面忽然响起了暗卫的声音,“回来了,姬先生,老大他们回来了!”
姬妙山闻言,忙一把掀开车帘,自己扶着车辕就跳了下来。
见陆铮是被背回来的,姬妙山脸色顿时一变,心道不会是受了重伤吧?
刚要询问,胡老汉跟一名暗卫,已经背着陆铮跟另一名暗卫到了近前。
姬妙山眼尖,一看到陆铮身上的血迹,再看看已经被冻得凝注了的手背,忙问:“伤的重吗?”
陆铮摇摇头,“无妨,就是上来的时候费了些力气,有些没劲儿了,缓一会儿就好了。”
姬妙山听到这话,一颗心才算是放到了肚子里,忙招呼着让胡老汉他们将陆铮二人放到马车上。
陆铮跟那名暗卫被放到马车上以后,姬妙山也赶紧爬了上去。
不等他说话,陆铮就从怀里掏出个黑亮的“石头”,递给了姬妙山。
“先生看看,这可是寒铁?”
姬妙山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还真是,与书中描述无异,想来必然就是那藏于极寒之地的寒铁了!
陆铮闻言,却笑不出来。
这寒铁矿被匈奴霸占了这么久,用此杀害了南诏那么多将士,甚至,他父亲跟大伯,当年也是因为这重箭所伤,药石罔效,才命丧西北战场。
如此情况,他又怎能笑得出来?
“先生,我得尽快赶去淮安与陆文汇合,这寒铁一事,就拜托给先生了,这几名暗卫,会保护先生回京,太子殿下已经做好准备,待先生一入京,便能见到太子殿下,殿下宏才伟略,值得信任追随。”
“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不过,你还是带着一个人跟你一起去吧,路上好歹有个照应,我也能放心些,我带三个人回去,足够了。”姬妙山将陆铮的父亲引为知己,对陆铮,自然也多了几分长辈的慈爱。
他知道陆铮还有别的差事在身,不得不离开,但是,陆铮此时怎么看,情况都不那么好,还是找个人跟着,才能叫人放心啊。
这一路上,他也看出来了,这几名暗卫,懂得很多,功夫又都好,有他们中的一个跟着陆铮,怎么也要更加安全才是。
陆铮知道姬妙山是好意,也就没推辞,点头应了。
姬妙山此行绝密,他身份又少有人知,有三明暗卫送他回京,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胡老先生那边......”
“他那里,我来说。”姬妙山冲陆铮点了下头,示意陆铮放心。
胡老汉现在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有些事情,必然是得好好说一说的。
不过,这一点,姬妙山倒是不担心。
那老头虽是前朝的人,但一看就不是奸佞之辈,大道理无需多说,讲人情就足够那老头甘心情愿保守秘密了。
陆铮知道姬妙山的能耐,见他有把握,也就不再多说了。
很快,他们一行就又回到了那处夹谷。
他们赶着回去,也没耽搁,仍旧是快马加鞭地穿过了夹谷。
出了夹谷以后,天色也渐黑了,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在山脚下停下,扎了营,准备过夜。
第四百六十四章:相辅相成
陆铮手上的伤口,在马车上只草草包扎了一下。
那会儿顾着赶路,也没好好地上药,这会儿休息了,姬妙山便想着,得给陆铮重新包扎一下才行。
不过,还没等他这边动手呢,跟着陆铮的那名暗卫,倒是先拿着伤药过去了。
姬妙山多通透的一个人啊,一路上见暗卫看陆铮的眼神,就已经猜到了,陆铮这伤怕不是为了自己才受的,多半,是为了救人。
有人要报恩,姬妙山也不能拦着,就没管那俩人。
哪成想,换药的时候,二人竟然起了“争执”。
陆铮身上带着安笙给准备的伤药,哪肯用别人的药,可暗卫笃信太子殿下准备的伤药一定是最好的,就坚持要给陆铮用他们带来的伤药。
这都是死拧的脾气,一路上也没显出来,没想到,竟用到了这上头。
姬妙山搞清楚了争执的原因之后,气得直乐。
两个瓶子拿过来一看,公平执言道:“衍之手里这药对伤口愈合更为有效一些,你那个,也是上等的好药,不过不如他这个见效快。”
那暗卫闻言,倒是没再坚持,接过姬妙山递来的药瓶,帮陆铮上了药,仔仔细细地包扎了伤口,才忙自己的伤去了。
姬妙山看陆铮宝贝似的将那药瓶收进自己的包袱里,就笑呵呵地问说:“普云那老头给的吧,也就他配药有这个习惯了,更重效果,不管贵贱。”
陆铮闻言,放药瓶的手微微一顿,摇头说:“不是大师给的。”
“不是普云?这药我以前可从他那里顺过,还没见过一样的呢!”姬妙山这个“顺”字用的,非常大方,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对。
陆铮听到姬妙山的话,唇角微微勾了一下,答说:“不是大师给的,是大师的徒弟,给的。”
这徒弟二字,竟生生被陆铮说出来几分缱绻的味道。
姬妙山未曾娶妻,但是年轻时候,爱慕者也是不少的,哪能不明白陆铮这情况,是谓何意。
“呦,小子,家里给定亲了没有啊,还是已经娶妻了?你今年多大了来着?”姬妙山凑过去,脸上笑容贼兮兮的,却并不惹人厌烦。
大概,是因为他并无什么恶意的缘故吧。
陆铮自从跟安笙定亲之后,那就大有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安笙是他未婚妻的架势,闻言也不藏着掖着,特大方,特骄傲地说:“定亲了,婚期,明年就商量了。”
他这次出门前,他娘亲口跟他说的,等一过了年,就给他和安笙商量婚期,所以他这话,也没说错。
“定亲了啊,定的是哪家的姑娘啊,今儿是七夕吧?你不在京里陪人家姑娘过节,不怕回去人家姑娘恼你啊!”长夜漫漫,姬妙山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了似的,拉着陆铮说个没完。
而陆铮也一改往常惜字如金的摸样,也说得兴起。
要说起安笙来,陆铮真是觉得自己就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尽安笙的好。
姬妙山听得新奇,对陆铮口中的这个名唤“安笙”的姑娘,简直好奇极了。
要按陆铮说的,这姑娘可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见,愣是一点儿缺点也没有。
这不是天上的仙女,是什么?
陆铮还在夸安笙的好,姬妙山笑眯眯地听着,忽然留神起陆铮的面相来了。
看着看着,姬妙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打断了陆铮,问说:“你生辰八字给我说说。”
陆铮闻言,微微一怔,但还是告诉姬妙山了。
姬妙山一听陆铮说完,掐指一算,脸色却忽然变了。
然后,又追问陆铮:“那姑娘的生辰八字,你可记得!”
陆铮当然是记得的。
别说他现在跟安笙定了亲,就是尚未定亲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安笙的八字了。
可姑娘家的八字,哪能轻易告诉别人,陆铮皱眉看着姬妙山,没应声。
姬妙山却急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按理说又是你长辈,难不成还能抢你媳妇不成!快说,我给你们俩算一算姻缘啊!”
“我俩的姻缘,是普云大师亲自给测算了,大师说的了,乃天作之合。”陆铮的语气,已经不复方才那样兴致高昂了,慢慢沉了下去。
难不成,他真的克妻?就算安笙是他的命定之人,也不行吗?
姬妙山没注意到陆铮的变化,只急着问:“普云那老头修佛,算命是道家的事,他算的,哪有我算的准,你快跟我说,我给你算算!”
陆铮见姬妙山这样着急,心头便不由一苦,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安笙的生辰八字告诉姬妙山了。
说完了之后,他便觉自己喉间哽得厉害。
可心中,却分外坚定。
若是姬妙山算出,他当真天生克妻,那么,此次回去,他纵是拼尽一切,也要跟安笙解除婚约。
他绝对不能害了安笙!
姬妙山在那里忙着掐算,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都在说些什么。
陆铮只能见到,他起先双眼瞪大,目露惊诧,紧接着眉心一皱,再然后,却又摇头笑了起来。
陆铮大为不解,心道不是算姻缘么,怎么将姬妙山算疯癫了?
“妙,妙,妙啊!”片刻后,姬妙山一拍大腿,连道了三个妙字。
“先生明示,这是何解?”陆铮急于知道结果,因而忙问。
姬妙山捋着胡子笑了两声,对陆铮道:“你二人命格皆极为特殊,你么,原本是个断子绝孙的命,她么,原本是个多舛薄福的命,可偏偏,你们凑到了一起,竟然成了一对相辅相成的佳偶,帮对方改了运道,这往后啊,你们俩可是要大富大贵,儿孙满堂的啊!好姻缘,着实是一段好姻缘啊!没想到这普云算命还很有一套嘛!”
陆铮本来,刚听姬妙山说话的时候,心都沉到底了,没想到,一下子忽然又升到了最高。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连姬妙山也说他跟安笙是好姻缘,那准是没错了!
太好了,他不必跟安笙解除婚约了,开年后,便可以让娘到顾家去约定婚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