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席间生事
文国公府的暖房在京中颇负盛名。
据说,文国公夫人极爱娇花,但京城冬日天寒,极少有花能够盛放,文国公为了让夫人在寒冬凛月也能欣赏到妍妍芳华,便在府内建了一处暖房,让花匠专门侍弄,以保夫人在冬日里,也能尽情的赏花。
如今文国公夫人年岁渐大,倒是对这暖房没有年轻时候那般喜爱了,但尽管如此,每逢文国公府举宴,都势必是要请客人们到暖房里坐坐的。
无他,只因文国公府的暖房,确实别处少有。
一行人甫一进入暖房,便被入目的姹紫嫣红迷了眼。
前些日子才下了雪,天气早已冷了下来,许多人家几乎只有苍松翠柏的绿色衬得园亭内不那么萧索,而文国公府却有一处地方,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娇花。
繁花似锦,秾艳绝伦,乍看之下,当真叫人不由沉迷。
许多小姐发出一声不能自制的轻呼,呼这满园春色,也呼文国公府富贵泼天。
这样的暖房,这一丛丛一簇簇一盆盆一朵朵的娇花,可都是银子供养出来的吧?
倘或没些家底,谁家敢这样做呢?
在场的几乎都算是京中贵女了,可许多人看见这处暖房,仍旧止不住惊诧,足可见,文国公府是怎样的一种富贵丰足。
到底是皇后母家,别人家里再如何,也是比不过的。
陆佳敏一直走在前面,她身边就是谢婉容,谢婉容的身边是安笙,这个排位让她心内十分不快,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她却不好发作,也是不想因为安笙的缘故,失了自己的体面。
在她心里,安笙的出身总是跟她不能比的。
虽然她明知道,将来安笙会嫁入护国公府,成为世子夫人,或许以后,还会成为新的国公夫人,但是,这些她不想记得的事情,早已被她选择性的忘记了。
况且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多么刻薄,不是她瞧不起安笙,而是安笙可否有命嫁进护国公府,或者,嫁进来能否当成国公夫人,实在是不好说。
至于为何不好说,这个便不能同外人所道了,有些事情,只有他们一家人能够知道,别人,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她自己不便出手教训安笙,却并不代表,她不能借他人之手给安笙些教训。
且等着吧,看她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因有文国公夫人一早的交代,所以谢婉容十分大方,与诸位小姐们说,倘或谁看上了什么花,皆可同她说一声,待会儿宴席结束后,她会安排人将这些花送去各人府上,并可让花匠告知如何养护。
这话一出,又是引得满堂交口称赞。
虽大家都明白谢婉容送的是文国公府的东西,可谁叫人现在已经是文国公府的准儿媳了呢?她既敢开这个口,那必然是得了文国公夫人的准许的,只这一点,便是她们所不及的。
羡慕吗?嫉妒吗?自然是有的,可再多的羡慕与嫉妒,也只能暗暗藏在心底,不敢表现出来。
到底是豪门贵女,懂得顾全家族名声和自己的面子。
当明知争不来的时候,谁又会傻到再搭上自己的面子呢?
暖房之行极为顺利,不少人都挑到了自己中意的娇花,而谢婉容也果真如自己所言那样,命人将被挑选出来的花都拿下去,只待宴后送与挑选者,此举自是又赢得了众人一番夸赞恭维,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在暖房里赏够了花,谢婉容又引着众人重回宴客厅。
文国公夫人与世子夫人并未作陪,今日请的多是未嫁的官家小姐,她二人作陪,反倒让这些姑娘们放不开,再说也有**份,初始的时候见了这些小姐们一面,也是为了提高谢婉容的身价,如今自不必再陪。
宴客厅里分列摆着矮桌和暖垫,地龙烧的很足,厅内布置的精巧别致,正厅堂前的高头案上放着瑞兽铜香炉,袅袅青烟飘摇而上,曳曳流香。
谢婉容邀请众人落座,自己也到主位上去坐下。
文府的丫鬟们按照早已安排好的座次,将一众贵女们引到相应的位置上坐下,然后又默默退至她们身后,随时听候差遣。
待众人坐定,数个粉衣美婢端着盘盘珍馐陆续进来,宴席这便算是开始了。
陆佳敏坐在谢婉容右侧第一顺位,安笙坐在谢婉容左手第一顺位,抬头便可看见对方,若是熟悉的,眼神碰上,或可相视一笑,以示友好。
不过,陆大小姐一向清高,因而是不屑与安笙交好的,所以,安笙抬头看见的,只有陆大小姐骄傲的侧颜。
不过安笙也不在意,她反倒觉得,陆佳敏这样才好。
若是她一直盯着自己不放,自己哪里还能有好胃口来品尝美食了?
文国公府的厨子可是宫里出来的御厨,手艺是极好的,美食美景,她可不想辜负。
陆佳敏哪里知道安笙是这种想法,想来她若是知道的,只怕会比眼下更加生气的吧,不过可惜了,她是不可能知道安笙内心所想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倒是一直相安无事,虽不至于觥筹交错,但也算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谢婉容暗暗松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以文府的名义,邀请京中贵女们宴饮,自是希望圆满顺利地结束的,此前陆佳敏故意给安笙脸色看,已是叫她颇为担心,现在见她二人相安无事,可是叫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倒是不担心安笙,以安笙与她的关系,和她对安笙的了解,安笙并非主动生事之人,只要陆佳敏不主动找安笙的麻烦,安笙并不会叫她难堪。
现在看陆佳敏的样子,倒不像是要找麻烦的样子,还算叫人放心。
结果,谢婉容这里才放心了一时半刻,竟就有人“起事”了!
原本举宴玩些小游戏并没有什么不妥,也是应该的,可是,若玩游戏的时候故意针对某个人,那不是故意生事找麻烦,又是什么呢?
谢婉容心里不禁有些着恼,原以为要防备陆佳敏生事,结果没想到,却是别人闹起来了!
第七百零九章:暗暗刁难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提议玩些小游戏,谢婉容身为客宴主人,听闻客人这种要求,自然要尽量满足。
何况这要求并不过分,就这么干巴巴地坐着吃菜也确实没什么趣儿,所以,当有人提议要传彩球的时候,谢婉容便同意了。
很快,便有丫鬟送上来一应用具,众人也将桌子各自挪了挪,挨近了一些,然后,由一个丫鬟蒙着双眼击鼓,从谢婉容开始传彩球。
所谓传彩球,便是民间所说的击鼓传花,曾有诗云:“球来香袖依稀暖,酒凸觥心泛艳光”,说的便是这击鼓传花的宴中助兴场景。
如今冬日天寒,一群娇滴滴的小姐们,别的也玩不得,这个倒是正好,既能调动气氛,又能助兴。
初开始的时候,谢婉容兴致是很高的。
既是玩游戏,那自然也要讲个规矩。
最初提议玩这个的小姐建议说,鼓点停时,彩球到了谁手里,便要答个问题,倘或答不上来,便要罚酒,反之若答上了,便由提问者饮酒。
这规矩自古就有,倒是并不过分,谢婉容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见,见众人都同意了,便也答应下来。
很快,游戏便开始了。
第一轮,鼓声停的时候,彩球落在了陆佳敏手中,谢婉容知道陆佳敏才情颇高,便也没有太过犹豫,只出了个简单的对子叫陆佳敏对。
谢婉容出的上联是:梅芯花开,香分座上。
陆佳敏略一思索,便给出了下联,正是:兰芽日长,秀毓阶前。
确是好对,自是赢得满堂喝彩。
然后,由陆佳敏开始传彩球,鼓点声起,彩球一个接一个地传入下一个人手中。
很快,鼓点停了,也不知巧合还是怎么,这一次,彩球正好落入安笙手中。
众人催着陆佳敏出题,陆佳敏莞尔一笑,美眸微微一动,道:“早听说顾二小姐才情动人,今日可要叫我等见识见识了。”
这话说的有些意思。
谁不知道安笙在乡下庄子上长到十多岁,才被接回邺京,乡下的庄子里,能得到什么好的教育,怕是诗书礼义是什么,都不通吧?
但陆佳敏可是邺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安笙对上她,只怕是要吃亏的......
谢婉容刚要说话,便听陆佳敏婉然笑道:“我的上联是,知足,长乐。”
谢婉容闻言,微微一怔。
这倒是个极简单的题目,着实不难,只要稍稍通些对仗规矩的,应该都能对得上来,且这题目没有特定要求,便更加简单了,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谢婉容愣是想出了好几个答案。
难道是她想岔了?陆佳敏并非有意为难安笙么?
席间静悄悄的,完全不若方才那般热闹,几乎所有人都盯着安笙,似乎想要听她如何作答。
只见安笙略想了想,启唇答说:“我的下联是,能忍,自安。”
这个下联一出,不少人心底暗道精妙。
虽说陆佳敏的上联不难,可以对上的答案也多,但人事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呢,这对对子,自然也要分个高低上下。
可以说,安笙这个答案,十分之精妙,叫人完全挑不出错来。
不过,也不知为何,这答案好像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似乎好像影射什么?但仔细想想,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可其他人想不明白,陆佳敏跟谢婉容却想的通透,谢婉容这才惊觉,陆佳敏不是不想针对安笙,只不过,是换了个更加隐晦的法子而已。
不过幸好,安笙也不是吃素了。
这能忍自安四个字,可是够能堵陆佳敏的心的。
并且还叫陆佳敏完全没有可发作的余地。
对对子么,上联可是你出的,人家对出了下联,对仗工整,毫无问题,有何不可?
虽然谢婉容也不想大家闹开,但是不得不说,安笙这隐晦地回击,还是叫她暗暗发笑。
知道安笙不是好欺负的,谢婉容也就不担心了。
陆佳敏恨恨地喝下一杯酒,然后,鼓点继续,由安笙开始传彩球。
很快,鼓点便又停了,彩球落入另一名千金手中。
谢婉容和陆佳敏都未出什么难的题目,安笙也不想出头,便随意说了个对子,叫那位小姐对。
她出的对子并不难,便是那“一碗清茶”,那小姐略一思索,便想到了答案,对的是“七弦妙曲”,安笙笑着认罚,喝了酒,彩球继续往下传。
如此也传了三遍了,虽说未到一轮,但也总算玩开了,众人似乎都放松了许多。
原本气氛一直是很好的,谢婉容见大家玩的开心,也十分高兴。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三回中,总有那么一回,彩球要落入安笙手中,而传球的小姐所出的题目,也愈加刁钻,活像是在故意刁难安笙。
对,就是故意刁难,不是好像。
三次过后,谢婉容哪里还能不明白。
她心里着急,有心替安笙解围,可是陆佳敏这时候却说:“虽说不过玩个游戏,但顾二小姐才情真是叫人钦佩,想来谢小姐也是想多看看顾二小姐的能耐吧?我常以为自己颇有些才情,如今见了顾二小姐,才知自己浅薄,既是游戏,还是让顾二小姐与诸位小姐们都尽兴才好啊。”
陆佳敏都这么说了,谢婉容如何还好再去阻拦?
陆佳敏一开始就说了,不过玩个游戏,大家都挺“高兴”的,难道她这个做主人,反倒要扫兴不成?
正当谢婉容为难之际,忽听安笙说道:“能得陆大小姐这句夸赞,实在是我之荣幸,这京中谁人不知,陆大小姐才艺过人,如此夸我,实在叫我愧不敢受,陆大小姐说得对,玩个游戏么,自是要尽兴最好。”
这话倒也没什么不对,况且安笙还笑眯眯的,一点儿都看不出不高兴的样子,陆佳敏纵然觉得她意有所指,却也不好发作,只能暗自生些闷气!
原本是想要叫安笙出丑的,可她哪里能想到,安笙竟然坚持了这么久!
不是说这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连诗书都不曾读过么,怎么倒知道这么许多?
第七百一十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婉容原本担心安笙吃亏,但现在见她面容镇定,心里便也安定了下来。
她想起自己所认识的安笙,莫名便觉得,安笙这般表现,并非是在强撑,而是心有底气真的不怕才对。
谢婉容忽然多了几分信心,也便不再阻挠了。
击鼓传花又再继续。
大概是因为真实目的已经被人看出来,一些人甚至已经不再费心遮掩,竟是明目张胆地“为难”起安笙来。
可硬要说起来,这也不能完全算是为难,毕竟,在玩游戏之前,规矩就是已经讲好了的,击鼓的可是文府的丫鬟,彩球偏偏就落在安笙怀里,竟好像只是“凑巧”?
谢婉容十分不快。
不管是因为安笙还是为她自己,这些千金们私下搞这些小动作,可不光是在为难安笙,还是叫她没脸!
不用想也知道谁这么大的胆子,今日来的客人中,除却谢婉容这个主人,身份最高的莫过于陆佳敏了。
谢婉容早听说,陆佳敏在京中贵籍小姐圈子里面颇受推崇,是她们这一辈的千金小姐们的领头羊一般的存在,今日见了这番情状,方知传言不虚!
这竟是连她的面子也卖了!
谢婉容怎能不恼!
可她恼恨却也没有办法,陆佳敏除了最开始跟安笙对了个对子外,便再没有同安笙对上,谢婉容即便有心替安笙解围出头,却也没办法直接对上陆佳敏,
这人真是好生狡猾,谢婉容恨恨地想,这陆佳敏生的一副美若天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竟也会做这种背后朝人使刀子的下作事情!
不过,安笙也是实在叫人惊诧!
她原先就觉得安笙不是普通的没甚才能的庶女,如今看来,果真没错。
陆佳敏自以为能为难得了安笙,却没想到竟叫安笙给一一化解了吧!
思及此,谢婉容不由朝陆佳敏看过去,正好见到这位美若天仙的大小姐,面色难看的厉害。
她心里的恶气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就散了,竟觉得十分过瘾。
最好的回击,大概就是用别人引以为傲的本领,堂堂正正的还击回去吧!
安笙可是正做到了这点,瞧陆佳敏那样子,鼻子都要气歪了,简直没有一丝世家小姐的凤仪气度。
谢婉容暗暗嘲笑陆佳敏偷鸡不成蚀把米,陆佳敏此刻也暗暗觉得有些后悔。
她本以为以安笙的出身,绝对不可能比得过这些,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嫡出千金的,可现实往往就是这般讽刺,她所以为的事情,并没有出现,反倒是那些她以为能给安笙重重一击的千金小姐们,被安笙反压制的没了气势。
陆佳敏又恨又急,偏偏却不能说什么。
方才是她跟谢婉容说,既是玩游戏,便要尽兴才好,此刻若是再改口,岂不叫人耻笑?
击鼓传花已经玩了足足有三轮,安笙一个人应对数名世家小姐,丝毫不见疲态,反而有些越战越勇的架势。
相比之下,那些数次败在她手下的小姐们,便显得有些“可怜”了,气势上被人压下去了一大截不说,还因为多饮了酒水,颇有些醉意。
也幸好文府准备的酒水都是些果酿,不容易醉人,否则若真有姑娘在文府喝多了,别说传出去这些姑娘们面子有失,文府也要受影响。
谢婉容自然也明白这些,于是,便借口说几位小姐似有醉意,停了这击鼓传花的游戏。
这一次,倒是没人再跳出来反对了。
谢婉容眼尾余光瞥到陆佳敏难看的脸色,心中忍不住嗤笑。
想来陆佳敏现在,心里应该十分后悔吧。
谢婉容想的不错,陆佳敏确实很是后悔。
若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她哪里会撺掇着别人玩什么传彩球的游戏!
结果自己的才气没显示出来,想要为难安笙也没成不说,反倒叫安笙白白得了个才名,她哪能不后悔!
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她纵再后悔,此刻也是没有办法了。
不过,就这么认输显然也不是陆佳敏的性子,若今日被安笙压了一头,来日她便再没有面子混世家小姐的圈子了!
打定主意,陆佳敏便朝自己斜对面的一位小姐,使了个眼色。
那小姐接到陆佳敏的目光示意,瞬间便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朝她点了下头,然后视线一转,转向了谢婉容。
谢婉容因为吩咐丫鬟交代厨下送些醒酒汤过来,便没看见陆佳敏与那名小姐的眉眼官司。
不过,安笙倒是看了个真切。
她知道,陆佳敏这是还没有死心。
不过她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实在没什么好害怕的。
别说如今她与陆佳敏已经没有交好的可能了,便是还有,她也不稀罕!
再说还有郑氏与陆铭,她与陆佳敏之间,实在没有什么相交的必要。
她那个娘和大哥,不是要害陆铮就是要害自己,她是昏了头才会想要跟陆佳敏搞好关系。
正好,陆佳敏自己挑衅上头,倒是省了她日后再为不与陆佳敏交好而去找借口了呢!
谢婉容刚吩咐让厨下送些醒酒汤过来,便有一位小姐娇声道:“听说谢小姐是爱茶之人,手上有不少好茶,醒酒汤味道怪,一点儿都不好喝,据说茶水也可解酒,不知今日可有幸,能尝尝谢小姐的好茶啊?”
这话倒也不算过分,若是平日,谢婉容并不会犹豫,立即便会答应下来,可今日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一时之间,便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谢婉容不明此种真意,全凭直觉,但安笙却是明白的,那开口讨茶喝的小姐,正是方才同陆佳敏打眼色的那一位。
想也知道,她这个时候讨茶来喝,绝对不只是喝茶这么简单。
不过,安笙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看她与陆佳敏又想要搞什么鬼。
那小姐见谢婉容犹豫,忙做歉然之色,起身福身赔礼道:“是我唐突了,谢小姐只当我醉了,胡言乱语了吧,可千万别怪罪,我也是一时嘴馋了才提了这茬儿,还望谢小姐不要介意才是。”
第七百一十一章:煮茶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方才的欢声笑语似乎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宴厅内除了小炭炉上的汤锅子咕嘟咕嘟地冒泡声之外,竟是余声不闻。
谢婉容身后的惠珠暗暗拽了她一下,她才如梦方醒,忙堆上笑意,请那小姐起身:“李小姐实在太客气了,多大点儿事情,哪里值得李小姐如此郑重?说来是我的不是,方才竟有些走神了,想来也是有些醉意,还望李小姐勿怪才是,既李小姐有这个雅兴,又瞧得上我手里的茶,那我便拿出一些来,请各位小姐一同品鉴了,只是有一点我须得言明,我手里的茶可没有李小姐夸的那般好,不过尚可罢了,因而还望诸位小姐莫要嫌弃才是。”
这话说的凑趣,她神情也颇为促狭,是以并没有人当真,只以为她是在活络气氛,倒也没人敢真的去为难她,便都笑着应了。
谢婉容回身命惠珠去她房里取茶叶过来,又叫另一名丫鬟跟着惠珠,将煮茶用具等一同带过来。
既说到了煮茶,有人便又有话说了。
还是方才提议喝茶解酒的李小姐,“谢小姐宽仁大量,不与我计较,还愿满足我的口腹之欲,这原本应该是件极高兴的事情,不过......”
说着,竟又停了下来,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人见她这样,便不由好奇,都问她是怎么了,她却不肯说。
直到谢婉容问她,她才犹犹豫豫地又开了口,“只是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想谢小姐莫嫌我多事。”
听她这样一说,谢婉容心头的疑惑便更甚了。
不过,这李小姐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她倒是真不好拒绝,于是只能试探地问道:“李小姐有何要求,不妨说说,若我能办到,自不会推辞。”
她这样说,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些余地。
若李小姐当真提出什么叫人为难的要求,她也要有借口推脱。
说实话,她心里的怪异感一直未曾消除,此刻反倒更大了些,因而,若是有可能的话,她是并不想答应李小姐的要求的。
不过,饶是她早有准备,也没有想到,这李小姐会提出那样的要求来!
李小姐说:“早听说陆大小姐煮茶的手艺过人,不知今日可能有幸,尝尝陆大小姐亲手烹煮的香茶?”
嗯?!
李小姐这请求甫一说出,便引得满堂惊诧。
没人想得到,她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原本,不少人可都以为,李小姐要提的要求,或多或少可能与安笙有些关系,毕竟通过方才的传彩球游戏,不少人都看出了些许门道。
这李小姐,是与陆大小姐交好的吧?
李小姐的父亲虽是个三品京官,但没有实权,官位并不显赫,听说前些日子好容易才巴结上陆家大小姐的,怎么今日,反倒要与陆家大小姐为难了?
别说其他人看不懂,就连谢婉容也是看不懂。
原以为这李小姐是冲安笙来的,结果竟然是冲陆佳敏来的,说实话,谢婉容有些懵。
不过,再懵也不能如方才那般失态了,因而,她迅速调整好脸色,应说:“既李小姐是求陆大小姐,那我是不便插手了,陆大小姐,你看这......”
她确实不好代陆佳敏应承此事,陆佳敏不比旁人,身份是真尊贵,虽说她如今非是护国公的女儿,但是谁都知道,陆家大房虽没了爵位,在国公府地位却非比寻常,陆佳敏虽不是国公嫡女,但享受的无一不是国公嫡女应有的待遇。
这也是她除却容貌才情之外,真正叫人忌惮的东西。
说到底,这世道还是身份压人的世道,一个好的出身,确实顶得过许多的努力。
虽然讽刺,但却也是事实。
陆佳敏便是顶着这样好的出身,才在世家小姐圈子里头,备受推崇。
其实大家也未必就多喜欢她这个人,陆佳敏性子冷,并不是十分好相与的人,可是,为了能沾上她的光,得些好处,还是有许多人愿意上赶着去贴这个冷脸。
陆佳敏从前是个自带“仙气儿”的公门千金,是邺京城里最高不可攀的一朵高岭之花,她自己也享受着这些推崇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一切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但她自己知道,事情已经开始变了。
二房与他们一家渐渐疏远,她暗暗恐慌,这种恐慌,在陆铮和安笙亲事既定之后,更加严重。
她开始担心,担心安笙嫁进国公府后,她的处境会变的更加艰难。
主要是她也接受不了。
原本该是属于她的,独一份的尊荣,以后也许就属于安笙了,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心里便如烈火烹油一般难受。
所以,她开始明里暗里为难安笙。
无论是自己动手还是假他人之手,只要能让安笙难堪,她心里便觉得快慰。
今日原本是个极好的机会,她早已策划好了一切,只等着别人替她出手教训安笙,却不想那些不中用的东西,昨儿还应承的好好地,临到头却将事情给办砸了。
若非如此,她如何会决定自己出手!
她虽也爱显示自己的才能,但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再好的才能,若现的多了,也就没那么稀罕了。
可她没有选择,事到如今,她必须出手了。
陆佳敏出乎众人意料的,但又好像似在意料之中的,没有拒绝李小姐的请求。
众人见她应了,自又是一番夸赞,无非是说她才情动人不说,心地还如此善良云云,陆佳敏听了这些恭维夸赞之言,并不骄傲,只谦虚地说大家谬赞了。
既然陆佳敏应了,那煮茶一事,自是要交由她来做,谢婉容便叫惠珠等将东西摆放到陆佳敏面前的矮桌上。
矮桌早被丫鬟清理干净,如今正好放煮茶所用的一应用具。
按说这个时候,陆佳敏便可以开始动手煮茶了,可就在她要动手的时候,却又被人给打断了。
陆佳敏被人打断,并未着恼,只一派娴静地看着打断她动作的那位小姐,意在请那小姐有事先言。
第七百一十二章:做局
不得不说,陆佳敏此举,赢得了在座大部分小姐极大的好感。
一个出身好,样貌好,才气高,又善解人意的公门千金小姐,自是招人喜欢,受人推崇的。
所以说,陆佳敏之所以能在京中一众千金贵女的圈子里处于顶尖地位,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至少在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眼中,这样的陆佳敏,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当得上邺京第一美人和第一才女的称号。
而先前打断陆佳敏动作的那名小姐,也适时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歉意,和对陆佳敏的喜爱。
“陆大小姐实在太过善良了,其实我并非故意打断陆大小姐,只是,见陆大小姐要烹茶,忽然间想起有个人,也是极善煮茶的,一时着急,这才惊呼出声,若扰了陆大小姐雅兴,还望陆大小姐莫要怪罪才是。”
安笙总觉得,这位小姐口中那另外一个极善煮茶的人,应该就是自己。
会这样想,并不是对自己的手艺多有信心多么自豪,而只是因为,这位小姐说完话之后,目光便似有若无地朝她扫了过来。
看来敌人目标十分明确呀,安笙想。
果不其然,正在这时,便听陆佳敏极为配合地做出惊讶表情,“哦?若当真如此的话,那我可要见见这位煮茶高手了,不过,也不知到底何时有幸,才能见到呢?”
说着,又做出失落的模样来。
那小姐见她这样,立即便道:“其实这人今日也在,就在咱们其中,若是她愿意的话,陆大小姐自然有机会一观其真颜。”
“真的吗?”陆佳敏听了这话,似乎十分欢喜,“若真能有幸得见这位高手真颜,可是不枉我一心钻研茶道了。”
没错,陆家大小姐陆佳敏于茶道一事上,造诣颇高,这在邺京城内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世人风雅,多爱茶爱花,南诏上下有许多爱茶之人,自然也有深钻此道的。
而陆佳敏,恰恰正是真其中之一。
谢婉容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方才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不过,还不等她想明白,那之前开口打断陆佳敏的小姐便已经朝安笙微微福了下身子,巧笑嫣兮着道:“听闻顾二小姐煮茶功夫十分了得,深得普云大师真传,不知今日我等可否有幸,一观顾二小姐煮茶的手艺呢?”
如果今日换个地方,不是在谢婉容攒的宴会上被人这样问,安笙大概是不会理会这话的,可偏偏,今日就是在谢婉容举办的宴会之上,听到了这样的话,所以,她还真就躲避不得。
再者,别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她若不应,更是要让她们以为她怕了。
可她怕么?
自然是不怕的。
重来一世,她还真就没打从心底里,怕过谁。
前世那些牛鬼蛇神她不怕,今生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她就更不怕了。
这些小姐们心眼再坏,手段再多,多得过那些浸淫内宅多年的妇人们吗?
自然是多不过的,既然那些妇人她都不怕,又怎会怕这些自以为自己行事隐蔽,实则漏洞百出的小丫头们?
既然她们费心做了这个局,她接着就是了。
陆佳敏于茶道上的造诣,她听说过,据说在京里颇有些名气,许多世家大妇都对她推崇备至,她费心引自己入局,若是她猜的没错,应该就是打算让自己在她面前,相形见绌吧。
至于那“听说”她煮茶手艺十分了得的小姐,不过也是听从陆佳敏的安排,故意那样说罢了,为的,大概就是让她觉得自己被夸,不好意思,或者沾沾自喜,从而无法拒绝她的提议。
至于自己到底会不会煮茶?这在她们眼中应该并不算重要。
因为,她就算是会,总也比不过陆佳敏的,毕竟,陆佳敏煮茶的手艺,可是被那么多贵人称赞过的,岂是她一个乡下回来的,恐怕连茶道为何的野丫头能比得了的?
虽说陆佳敏拿自己擅长的事情去压制别人,传出去也不够光彩,但一来今日这事不是她提出来的,她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二来,她就算是赢了,也是正常的,她若是输了,才不正常呢。
只要事后她不说奚落之言,不授人话柄,便也不怕今日之事传出去。
不得不说,陆佳敏这主意打的还是不错的。
至少考虑的还算周全。
不过,这个还算周全是对于这宴上其他的小姐们来说,对安笙来说,可不怎么够看。
陆佳敏大概是真不算了解她,安笙忽然暗暗叹了口气。
真是不巧,前世待在山上那一年多的光景,她受师傅影响,便爱上了烹茶,后来重生归来,每日闲来也喜欢自己煮茶,并且真的用心钻研过此道。
陆佳敏擅长煮茶,她却也是不差的。
既如此,便遂了她们的意,比比好了。
反正输赢难看的都不是她,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怕输了受她们奚落吗?那也得她们有这样的机会才行!
安笙答应的也颇为痛快,倒是叫那提议她也来煮茶的小姐有些惊疑不定。
她本以为,安笙到底会推拒一番,到时候,她再拿话激上一激,安笙即便答应了,也会乱了方寸,别说原本还会一点儿煮茶的手艺,等真动起手来,只怕也会忘得一干二净,直接在众人面前出丑。
可现在,安笙痛痛快快地就应了,倒是叫她准备好的满腹激奋之言无从说起,顾自憋得难受。
安笙见那小姐一脸憋闷,便觉好笑。
就这么点儿城府,还算计人呢,实在好笑。
既然安笙已经答应了,谢婉容也没有办法,只好叫人再取上来一套煮茶用具,又叫惠珠再回一趟她房里,另取一些陆佳敏用的茶叶。
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若是陆佳敏她们真的故意针对安笙,那至少她得在用具上,保证安笙不会吃亏。
不过陆佳敏倒也有些奇怪,见她命惠珠回去取茶叶,便说她那里足够多了,可以让安笙直接取去用。
陆佳敏这般大方,倒让谢婉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她到底是谓何意。
第七百一十三章:斗艺
其实,陆佳敏之所以这么大方,无非是两点原因。
一是她想要在众人面前显示她大度的贤名,二么,则是觉得,用同样的东西,叫安笙输得落花流水,才够过瘾。
巧了,在这一点上,安笙与她的想法,可是惊人的一致。
没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最过瘾的!
既然陆佳敏愿意让出茶叶给安笙,那便容易多了。
等安笙面前的桌子也被清理干净,煮茶用具一一端上来摆好,茶叶也放好后,二人便可开始煮茶了。
虽然未曾明说二人要比赛,但是众人其实都明白,这个架势,分明就是要于这茶道之上,分出个高低上下来。
因而一时之间,众人都十分兴奋。
形势几乎呈现一面倒的趋势,因为陆佳敏煮茶的手艺,众人都有所耳闻,知道非比寻常,而安笙常年长在庄子上,那种乡下地方,哪里会有专门的茶艺师傅教授她这些?
所以说,众人大都以为,基本不用比,也知道结果。
可也有少数人觉得结果未必就是陆佳敏赢,方才击鼓传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原本众人可都以为安笙大字不识几个,即便是简单些的对对子,也不可能对上多少,可是,人家不仅全都对上了,还对的十分工整,无论是简单的还是难度高的,皆是信手拈来,十分从容。
也正因如此,才让一些人对她有了改观,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并不像是乡野村姑的做派。
再加上她又是普云大师唯一的俗家弟子,还是唯一的女弟子,又是护国公府未来的儿媳,将来的世子夫人,甚至将来还极有可能是新的护国公夫人,这一重重身份加诸起来,也叫人不敢小视。
否则只凭她永宁侯府庶出小姐的身份,就没有资格参加这次宴会,更遑论坐在谢婉容下手的第一顺位了。
要知道,这个位置历来非地位尊崇之人不能坐,而安笙却坐了,其他人也不敢表现出什么不满,就足以说明,她身份不一般。
可是,安笙的身份不一般,毕竟是凭借未来夫家得来的,而陆佳敏,却是出生就注定不凡,再加上她在京中多年盛名,所以两相比较起来,大多数人,还是站在了陆佳敏那一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大部分人总会下意识的选择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一方,所以,在权衡了一番之后,大部分人选择站在了陆佳敏那一边。
这不仅仅只是因为陆佳敏出身较高,而且还因为,她们一直就认为,陆佳敏将来即便是不嫁进皇家,也是要嫁给王侯公卿的。
有了这些认知,她们愈发觉得陆佳敏不是她们能惹的,不仅不能惹,还要尽量打好关系,这样日后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即便是这些年纪尚且不大的姑娘,也已经知道要从别人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好处了。
安笙是不知道这些小姐们内心婉转曲折的心思的,她现在,正在焚香沐手。
这煮茶之法,可大有讲究,若细究的话,可追溯至很久之前,具体年代或许已经不可考证,不过,煮茶技艺最为兴盛的,该是前朝,南诏虽也大兴茶道,不过时下人们大都是泡茶喝着居多,只有在特定的场合下,或是为了显示煮茶者的技艺时,才会才行烹煮之法。
煮茶技艺,十分繁琐,手法也颇多,但每一种方法中最重要的一步,皆是转碗摇香这一步。
而这一步,也正是安笙最擅长的,只不过,知道的人可不多,普云大师算一个,陆铮和文韬这两个亲自尝过安笙煮的茶汤的,也算两个。
谢婉容提供的茶饼,是信阳毛尖,安笙沐手后,拿起茶饼轻嗅其味,辨出乃是秋季采的白露茶。
这个并不十分难辨,不同的时节采下的茶叶香味,形状,眼色皆有不同,但凡是懂这些的,都能辨认的出来。
不过,安笙看出来,也没多说。
但陆佳敏却是忍不住,她跟安笙的动作几乎是同一时刻进行的,安笙嗅闻茶饼的时候,她也在闻其味道,片刻后,便放下茶饼,朝谢婉容笑道:“谢小姐这是秋时白露茶吧?”
谢婉容知道猜出这个并不算难,她也算是好此道的,因而倒是并未觉得陆佳敏此举不妥,便颔首应说:“陆大小姐说的没错,这正是白露茶。”
在场有通晓此道的双眼不由发亮,不懂的也一副陆佳敏果然很厉害的模样。
相比于陆佳敏的高调,安笙就低调多了。
闻过茶饼,便安静放下,也不多话,直接就去敲茶饼,准备研磨。
陆佳敏见安笙听见动静头也不抬,不由有些生气,瞬间也没了卖弄的心思,低头敲起了茶饼。
制好的茶饼烹煮时须得敲下来,再研磨成粉末,再讲究一些的,会用细箩去筛,谢婉容准备的用具极为齐全,想来也真是通晓此道。
而安笙和陆佳敏研磨好茶饼之后,均选择了用细箩来筛。
反复三遍,茶粉已经很细了,二人一同停下了动作。
陆佳敏不由自主地往安笙那边看了一眼,就见安笙仍旧头也不抬,一副从从容容的模样,不由气闷,双手更是捏紧了手中的细箩。
陆佳敏此举,其实已经落了下乘。
对战之时,忌骄忌躁,诸葛孔明敢唱空城计给司马懿看,既是利用了司马懿生性多疑之短,最主要的,也是用自己的从容不迫,震慑住了司马懿。
说白了,这不管是对战还是对峙,先失了常性镇定的,便已经是输了。
不过,陆佳敏此刻并未意识到这些。
不光是她,这厅中数十人,也没有几个人意识到这一点的。
陆佳敏的失神只有短短的一瞬,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待茶粉筛好,便要开始煮茶了。
小炭炉上的铜壶之中,有热气袅袅飘出,氤氲了安笙与陆佳敏的眉眼,叫她们看不清彼此此刻的表情。
也让其他人看不清她二人的面容,只留下一个朦胧而模糊的轮廓,倒真有了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
第七百一十四章:暗指
小宴客厅里忽然之间,便静了下来。
煮茶本就是件极风雅的事,在座的又都是世家千金,在外最是注重仪态脸面,不关己身的时候,谁都想要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知书达理那一面的。
因而,这一时之间,厅内倒是再无人说话,只有琴音流泻,空灵致远。
安笙与陆佳敏分列对面而坐,面孔皆是半隐在袅袅热气之中,陆佳敏抬头看了安笙一眼,却有些看不清安笙的表情,但是,见安笙好似一派从容,镇定自若,不知为何,心里就忽地一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白水煮沸,已是可以开始煮茶。
陆佳敏见安笙用布巾揭了铜壶盖子,不想落后与人,便也赶紧自去动作,不再分神,只是动作间却不禁带了几分郑重,神情中更是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她二人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外人却不知道,在她们眼中,这二人动作皆是行云流水一般,仔细看去,竟好像不分上下似的。
一时之间,方才大半抱着玩笑之心的人,也不免收起了玩味之意,仔细看起二人的动作来。
好的茶艺师傅煮茶,讲究动作流畅,下手精准,配什么香,各式用料何时加入,加入多少,都加什么,皆有讲究。
谢婉容显然也是个精通此道的,准备的用料极为齐全,甚至连那薄荷叶都是新鲜采摘而来的。
不过,文府有自己的暖房,里面种着薄荷这类香草,倒也并不算奇怪。
不过,在这冬日里还能看见新鲜的薄荷叶,便足以说明文府的财力了。
这小小的薄荷叶,自是又引起一众小姐们的艳羡嫉妒,众人又见谢婉容取用此物十分随意,好似并不多在意的样子,心内不免就想,这谢婉容看来是极得文国公夫人喜爱的,将来她嫁入文家,必定非比寻常,轻易不可得罪。
有了这个认知,日后这些小姐们与谢婉容相处,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轻易不敢得罪她,倒是让谢婉容暗地里有些吃惊,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此处暂且不提。
再说安笙与陆佳敏二人。
这二人煮水成沸后,便都准备开始添茶煎煮,在添茶的同时,也要将一应配料放入同煮。
这一点,也是煮茶之法上颇有争议之处,这世间百态,人之口味千奇百怪,连最好的厨子都不能保证自己做的饭食能得天下人的喜爱,何况是煮茶?
比方说有人爱喝浓茶,有人就偏爱清茶,所以,这煮茶的时候,加入什么配料,就全看煮茶人的手艺,和对客人的了解程度了。
陆佳敏这时候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在座的这些小姐们,虽说不全都与她熟识,但是,大半也都有些私交,诗会茶会甚至一些宴席之上都有碰面,其中更有几个是她的手帕交,自小一起长大的,她就算再不熟悉这些人的喜好口味,也总比安笙强。
有了这个认知,陆佳敏又镇定了下来。
她快速地选好自己要添加的用料,一并放入茶粉之中,准备煎煮,做好这一切之后,便想去看看安笙都添了什么,可惜,她抬头去看的时候,安笙也已经添加完了用料,开始煎煮茶汤了,她也只好作罢。
茶汤需得煮一会儿,经至三沸后,转碗摇香,方得成品。
这时候,她二人齐齐停了手,倒是看得一众小姐们久久不能回神。
凭她们的出身,自然也是有些见识的,好的煮茶人也不是没见过,不过,能看见这般美丽的女子烹茶煮香,也着实养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美丽的女子,便是同为女子的一众千金小姐们,也难掩欣赏之意。
这二人今日又都穿的素淡,宽衣广袖,可真是恍若惊鸿。
若是平日,得到这样赞叹惊艳的目光,陆佳敏自是暗喜,可今日这目光有一半冲着安笙而去,她就着实喜不起来了。
但她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清雅高洁之貌,也不愿为了安笙丢了自己的体面,是以也便忍着心里的气闷,并未表现出来。
茶汤很快再次沸腾,几乎是同一时刻,安笙和陆佳敏皆揭开壶盖,捻盐投入,复又盖好壶盖,这是谓“一沸”。
待“缘边如涌珠连泉”时候,便是“二沸”,安笙和陆佳敏又各拿木勺舀出一勺沸水,放至一旁的瓷碗中待用,并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开始搅水,待中心出现漩涡时停下,舀出漂浮其上的多余浮沫,再次盖好壶盖。
众人皆知,再待那“三沸”时,这茶汤便算是煮好了,接下来,转碗摇香,便可品尝烹煮的茶汤了。
这时候,茶汤的香味已经从壶中慢慢飘出来,撩动着一众看客的好奇心,谢婉容也早就吩咐了厨下准备合适的茶点,让待会儿端上来。
众人纷纷夸她想的周到,谢婉容推说并没有什么,一时气氛很是和乐。
就在大家翘首以盼,等待那茶汤煮成之时,李小姐忽然拍了下手。
清脆的响声将大家的视线齐齐引了过去,众人就见李小姐笑得一脸调皮,道:“大家坐了这么久,想必也是闷了吧,我忽然想到个好主意想跟大家说说,不知大家可想听听?”
这话摆明了是在吊人胃口,有那急性子的小姐听了,早急的喊道:“既然这样,你就直说嘛,何必惹大家心急?”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附和,皆催促李小姐快说。
李小姐被众人催促,也不见恼,反而更加欢喜似的,惹得谢婉容心头止不住地狂跳两下,总觉得这李小姐话里有话。
果然,她刚刚这般想过,便听那李小姐说:“其实我也是看大家坐的乏累,才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不过,到底能不能成,可还要看陆大小姐和顾二小姐答不答应呢?”
众人听她这样说,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小姐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无非就是冲着这场比试而来。
虽说安笙和陆佳敏都没有说要比赛,但大家都知道,这分明就是一场茶艺比斗。
第七百一十五章:公平公正
其实,不光李小姐想看这场“热闹”,其他人也是十分想要看看这个“热闹”。
南诏虽民风尚算开放,对女子约束不那么严格,但总也不能如男子那般随便。
她们平日里的乐趣多就是参加个诗会,参加个赏花宴,或者几个姐妹私下到谁的闺房小聚诸如此类这般,虽说这些地方也不是一般人能去得的,她们也很喜欢很自豪,可是,自小到大都只接触这些事,便是再喜欢,也要厌烦的啊。
她们这些千金小姐,到底不能日日随意出门,所以见着点儿乐子,也是不愿放过。
今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家大小姐有意针对顾二小姐。
原本还有人想要说上几句,劝劝和,可一想到二人的关系,就又闭了嘴巴。
人家未来姑嫂斗法,她们这些不相干的跟着掺和什么?
既然有免费的热闹可看,那自然不可错过啊?
陆大小姐是谁?
那可是京都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盛名少有不知的,能看见她与人比斗,可是极为难得的啊。
还有安笙,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小庶女,回京初期连个水花都没引起的野丫头,如今却一跃成了护国公世子的未婚妻。
虽说大家都知道护国公世子陆铮的“凶名”,可是,见安笙这么久都没被克死,大家心里多少也是有些不甘的。
安笙的身份,往常连跟她们同席宴饮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一跃坐到了她们头上去,这叫人如何甘心?
可不甘心,似乎也没用,人家那婚约是太后娘娘赐下的,她们自然没办法更改。
不过,若是能借着别人的手教训教训安笙,她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因而,一听李小姐将话题转向陆佳敏跟安笙,有心想要借机教训安笙的小姐们,纷纷跟着出言附和,皆让李小姐赶快说说到底是要如何,又说陆佳敏和安笙都不是小气之人,定不会怪罪于她,反而还会答应,谁叫她们最是善良大方了呢。
这一顶顶高帽子扣下来,简直是叫陆佳敏和安笙没有回嘴的余地。
谢婉容就算有心回护安笙,却也抵不过这么多张嘴巴。
她此时真是后悔今日请了安笙过来,原本是想要安笙跟大家多走动走动,对将来也有些好处,哪成想,这些千金小姐们合起火来欺负安笙,她简直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且不说谢婉容如何后悔,再说安笙和陆佳敏听了一众小姐的话,皆是不能回绝,都顺势让李小姐说说。
李小姐得了她二人的首肯,这才又道:“也是我多事了,我只想着让诸位姐妹们都跟着热闹热闹,倒是忘了此举可会叫二位为难,幸得二位不曾恼我,那我便厚着脸皮说了,是这样,我见二位茶艺功夫都非同寻常,便想着,既然二位一同出手,倒不如比试比试如何?也不是一定要较个高下,大家姐妹一场,权当今日叫我等开开眼界,饱饱口福么。”
这李小姐说话做事倒也周全,先是赔礼说自己莽撞,然后又将所有人拉进来掩盖自己的私心,接着才说出真正目的,叫安笙和陆佳敏不好回绝,还真算是小有心计。
安笙听了李小姐的话,并未急着表态,但也没恼,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倒是陆佳敏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接着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安笙,然后又扫了扫众人,为难道:“按说,李家小姐此言并无什么不妥,若是我煮茶能叫大家喜欢,又能叫大家寻了高兴,我自然也是开心,不过,我自小修习茶艺,曾得名师教导,可顾二小姐......”
说到这里,又忽然顿了下来,忙转身朝安笙颔首拘礼,歉然道:“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自小修习茶艺,倘或是与顾二小姐比赛,便是侥幸赢了,也是有些胜之不武,这才有所顾虑,非是觉得顾二小姐手艺不如我,只是觉得自己占了多年修习的便宜,心里过意不去。”
她早就想好了,先把这话抛出去,即便待会儿赢了,别人也不敢说她欺负安笙。
她用自己擅长的事情去赢安笙,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但是她事先这般说了,安笙若还是应了下来,然后又输给了她,别人便是听了,也只会赞她坦然赤诚,绝不会说她半个不字。
她是打定主意,里外面子都要顾全了的,也怪安笙今日倒霉,非来赴这个宴会,既她自己撞了进来,那她如何能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陆佳敏自以为主意精明,殊不知落在安笙主仆眼中,是怎样一番愚蠢无知。
青葙收回了将要迈出的脚步,垂首站回了安笙身后。
片刻后,安笙展眼笑道:“承蒙陆大小姐与诸位小姐看得起,这个比试,我便接下了,能引得大家高兴高兴,我心里,也是极高兴的。”
安笙应得痛快,倒是叫陆佳敏有些惊疑。
不过,还不待她说什么,李小姐便抢先道:“我就知道二位妹妹最是善良宽厚了,那既是要做比赛,就少不得得评判了,要我说,这为示公平起见,咱们都先躲了去,待二位妹妹茶汤煎煮成了,咱们再一同出来品鉴,届时分出来的,可是真真正正的高低,既有趣又公平,大家以为如何啊?”
陆佳敏听见李小姐这话说的这么快,心里其实是有些不喜的,但这本就是她一早安排好的,如今倒也没办法去怪李小姐,闻言便点头应了,说自己没意见。
她原本打的主意,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安笙输的彻底,从此清楚自己的斤两,不要做不自量力的事情。
她对自己的茶艺极有信心,这才安排了这所谓的公平公正的评判之法。
否则的话,若是不避着这些人,直接将她与安笙煮制的茶汤端到众人面前,她也是必定会赢得。
毕竟大部分人,心里应该还是偏向她多一些的。
可是她不想这样,她想堂堂正正的赢,想让安笙知道自己的能耐,是以才又安排了李小姐又做了这样一场戏。
第七百一十六章:心乱
陆佳敏答应后,大家便齐齐去看安笙,安笙便也含笑应了,并且还难得主动地夸奖李小姐,铁面无私,为人正派。
李小姐虽不喜欢安笙,但是听见安笙夸她,也是十分受用的,因而也和颜悦色的应了。
既然应了比试,那便要有彩头,因这场比试是临时决定的,众人一时间也不好说彩头如何。
还是谢婉容见事情已成定局,无从更改,出面说若是谁赢了这场比试,她便做主送一套上好的茶具并好茶一份。
这也算是十分合宜的彩头,众人听后都觉得十分应景,自然没有异议。
只李小姐表示有些过意不去,直言都是自己多事,倒累的谢婉容破费。
谢婉容此时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含笑说并没有什么,不过一套茶具而已,当不得什么,叫她别放在心上,玩的高兴最重要云云。
她这样说了,李小姐便也笑着应了,然后便催促大家先离开,积极得活像是比斗的人是她一样。
谢婉容本就觉得这李小姐言行奇怪,见她这般,更是笃定她与陆佳敏合起伙来欺负安笙,心里已是气得不行。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实在不好拒绝带路。
今日她是主,其他人皆是客,她总不能让客人引路,带大家去哪里待着吧?
可她若痛快带这些人离开,又害怕陆佳敏又对安笙做什么,又觉得是自己害得安笙扯进这些麻烦事里,一时觉得十分对不住安笙。
众人见谢婉容并不动身带她们走,不禁有些奇怪,有好事的,甚至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安笙见此情景,便大概猜到了谢婉容心中所想,遂朝她露出安抚一笑,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让她放心带人离开。
谢婉容得了安笙的目光示意,心内更是不安,觉得对安笙不住,但是下面的私语声渐渐变大,惠珠也不停地提醒她该走了,她实在无法,只好先引众人去了偏厅。
有了谢婉容带领,诸位娇客便随着她鱼贯而出,很快,宴客厅内便只剩下安笙和陆佳敏,还有她们的贴身丫鬟和文府的几个婆子丫鬟。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炭炉之上的砂壶中,茶汤已经开始有了第三沸的迹象。
文府的下人们都是极规矩的,今日为了举办好这场小宴,文国公夫人更是仔细交代过,并拨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得力管事嬷嬷过来,方才,谢婉容怕自己不在安笙会吃亏,便将这嬷嬷留下,相信有文府的人在,陆佳敏应该也不敢做什么。
再者,这嬷嬷平日威信极高,一些小丫鬟都害怕她,所以留她下来,丫鬟们也不敢生事。
不得不说,谢婉容考虑的也是十分周到的。
那茶汤即将三沸之时,安笙和陆佳敏都拿起二沸时留的沸水,准备瞧准机会止沸。
但也不知道是她二人动作太过好看,还是因为知道茶汤将成,有个小丫鬟一个没忍住,就发出了一声轻呼。
其实声音倒是不大,但是此刻厅中太过安静,所以即便是这不大的一声轻呼,也是叫厅中诸人听了个清楚。
这小丫鬟正是在安笙身后伺候的,按理说,安笙应该听的最清楚才是。
她此刻正举着热水,这要是一个心神不稳,洒出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若是平日,只要不会伤了人,便是洒些热水倒也无妨,可眼下正在比斗,这水是至关重要的东西,若是就这么洒了,害的安笙输了比赛,这丫鬟怕是少不得一通狠罚。
可是,安笙偏偏毫无反应,手腕稳稳地,托着那一小碗二沸的留水,正准备浇汤止沸,神情十分专注,似乎丝毫未曾注意自己身后的侍女有何异常。
而相对于安笙的淡定从容,陆佳敏的反应就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了。
这位向来以清雅高洁闻名京都的公门贵女,竟然瞪了小小侍女一眼。
或许说瞪也并不准确,但陆佳敏方才那一眼,确实给人一种很凌厉的侵略感。
但此刻厅中毕竟没有多少人,陆佳敏的动作也只那么一下,再加上许多丫鬟并不敢随意乱看,所以,看到这一眼的,其实不多。
这其中,就正有谢婉容特地留下的那位嬷嬷。
这位嬷嬷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在陆佳敏又低下头去以后,淡淡地扫了一眼安笙身后伺候的那个小丫鬟,吓得那小丫鬟立即缩紧了脖子,再不敢乱看。
很快,茶汤便至“腾波鼓浪”了,这便是方才所说的第“三沸”,安笙和陆佳敏的茶汤几乎同一时刻达到这个状态,二人又同一时刻将手中的“二沸”之水,投入砂壶,滚腾的茶汤立刻平静了一瞬,接着,才又快速翻滚起来。
这时候,安笙和陆佳敏都将砂壶取下,放在托盘之中,然后,开始准备转碗摇香。
谢婉容准备的配香正是月光白,且都已经是制好的了,直接取用即可。
只不过,这制好的月光白,在香气上会稍稍打些折扣,不如现制的好,不过也不并不打紧,安笙和陆佳敏都未犹豫,直接取来便用。
有道是: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正所谓相由心生,所以,不同的人或不同的状态转碗摇香后所呈现出来的汤花,自然也是不同的。
安笙心境平和,于茶道上来说,属上乘,而陆佳敏心已经乱了,只是她还不自知,所以得到的汤花,自然也不够和谐。
但陆佳敏并未发现这些。
她与安笙的动作几乎一同完成,一十二杯茶汤倒入完全相同的白瓷缠枝阔口茶杯中,正好用光了砂壶中煮制的茶汤,二人一同停手,抬头,对视一眼,又同时对文府的那位嬷嬷说,可以请谢婉容等人回来了。
嬷嬷闻言,便颔首应了一声,然后叫人去请谢婉容等回来。
很快,一阵环佩订叮当之声便从偏厅里传来,接着,以谢婉容为首的十二位千金,携风带香,款款步入宴客厅内,于正中央处站定。
那里,半人高的翘角长条案上,已经放好了二十四杯香茶,散发着阵阵幽香。
第七百一十七章:赢了!
这二十四杯茶汤,看起来几乎毫无差别,根本无法辨认哪一杯是谁煮出来的。
这些小小的白瓷茶杯也完全相同,只有在底部描着不同的化形,已作区分。
不过这一点,其他人可不知道,只有文府的人才知道。
所以,还真是应了李小姐方才要求的,是完全公开公平公正的评选。
“诸位,那就开始吧。”谢婉容看了看身后众人,率先道。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点头附和。
然后,一人两杯,从第一排拿起。
谢婉容打头,先取了离自己较近的那一杯。
她也是个精通此道的,自然不会拿起来便喝,少不得要先嗅其味,辨其形,看其色,尔后方才饮下。
不过从头到尾,她都什么也没说,喝完了第一杯,便去拿第二杯,依然重复方才的动作,看完品过之后,复又饮下。
有了她牵头,其他小姐无不有样学样,不管是真懂还是假懂,总之,都是品鉴一番,方才饮下。
很快,十二个人都饮完了两杯茶汤,该是出结果的时候了。
谢婉容第一个喝的,自然也是第一个来选,她并未犹豫,直接拿了第二杯的空茶杯在手里,表示已经做完了选择。
其他人见她如此,皆纷纷效仿,也选了自己中意的那杯茶汤所用的小茶杯。
有些人选的时候,未曾去看安笙和陆佳敏反应,完全随其心意,但有些人,却是看过了二人的反应,才去选的。
甚至,有几个人,在手已经摸到茶杯的时候,还去看了陆佳敏的反应,见陆佳敏脸色有异,立即又换了另一杯。
这几个人,正是李小姐等那几个方才极力提议比斗茶艺的。
李小姐握着手里的茶杯,手开始微微发抖。
方才她第一次去选茶杯的时候,陆佳敏双眼陡然睁大,分明是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所以她临时又换了另一杯。
她总觉得,自己选错了,担心的厉害。
比斗茶艺是她提出来的,要公正评判的也是她,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相信陆佳敏会赢得比试上的啊。
可现在,陆佳敏那是什么反应?
她不是这京都里最会煮茶的么?她煮茶的手艺,不是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赞赏有加么?难道,还会输给一个乡野村姑不成?
这,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如果不可能的话,方才她选择另一个茶杯的时候,陆佳敏为什么会那副表情?
李小姐越想越不安,一颗心早已成了乱麻,连周围人跟她说话,她都听不清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未曾注意到,其他人都选了哪一个茶杯。
陆佳敏脸色苍白的看着长条案上,那上面,摆在第一排的,属于她的茶杯,竟然剩下了大半......
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明明,明明这是她最擅长的事情,明明,那些人先喝了她煮的茶汤,应该再品不到其他香味才是,可是,可是她们怎么大都选了第二排的茶杯,这些人是疯了吗?!
陆佳敏不知道,疯的不是别人,从来都是她自己。
十二人皆做了选择,那么,也该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刻了。
谢婉容视线在众人脸上逡巡了一圈,道:“这套茶杯,皆是十二只一套,每套底部皆画有不同花形,以作区分,今日我叫人取来的,分别是梅花形,和兰花形,现在,大家将手中的茶杯一齐倒扣在案上吧,咱们也好统计一下结果,便知谁输谁赢了。”
谢婉容方才是第一个选的,她选的时候,也曾注意过安笙和陆佳敏的反应。
可惜安笙只是那副淡淡笑着的模样,与方才没有丝毫不同,但是反观陆佳敏,在她选择了第二排的茶杯时,眼神便微微闪了一下,似乎有些异动。
她觉得陆佳敏反应不寻常,便留心注意着,很快,就被她看出了门道。
在越来越多的人选了第二排的茶杯后,陆佳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面孔雪白透青,满眼的不敢置信,所以,她笃定,这第二排的茶杯,一定是安笙的。
她方才看了一圈,发现超过半数的人选的都是第二排的茶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只恨不得赶紧揭晓比斗结果,好让陆佳敏等人知道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结果也果真不出她所料。
当十二只茶杯一齐倒扣在案上的时候,有八只的花形,皆为梅花。
她记得,方才她交代人去准备茶具的时候,给安笙准备的那套,正是梅花花形的。
安笙真的赢了!
谢婉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
她本不是容易大喜大怒之人,对输赢之事看得更是不重,但今日安笙赢了这场比斗,却叫她真心欢喜,简直比自己赢了,还要欢喜万分。
她总觉得今日是自己没招待好安笙,让安笙受了那些明里暗里的欺负,如今看安笙靠着自己的力量,打了这么漂亮的一场胜仗,她可真是欢喜死了。
不过,谢婉容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在众人面前失了方寸体面。
这会儿这么多人看着她呢,即便是要放声大笑,也要等将这些人送走以后再来笑。
思及此,谢婉容便露出了一个端庄而大方的微笑,道:“方才吩咐丫头们准备茶具的时候,是顾二小姐和陆大小姐一人一套,顾二小姐的那套,是梅花花形的,陆大小姐那套,是兰花花形的,未免大家觉得我处事或有不公,可叫丫头将配套的茶壶拿过来,给大家验明。”
说罢,谢婉容便叫惠珠叫人去安笙和陆佳敏桌上取茶壶。
其实怎么会不公平呢?这个结果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选出来的,大家都参与了的,杯子也是她们自己选的,谁敢说不公?
可是,这会儿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所有人都哑巴了一样,都只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文府两个丫鬟的动作。
很快,丫鬟便取了茶壶回来了。
一样的白瓷缠枝小壶,一看就知道是跟这些茶杯配套的。
而两个丫鬟分别将壶底对着众人一看,果真可见清晰的梅花和兰花花形描画其上。
第七百一十八章:污蔑
短暂的安静之后,不知是谁的一声抽气,彻底打破了眼前的平静。
谁会想到,最后竟是这个结果呢!
竟然,竟然是永宁侯府那个不出名的庶女顾安笙,赢了这场比斗!!!
跟她比斗茶艺的可是陆家大小姐啊,那位茶艺曾得过诸多名家交口称赞的千金贵女,竟然,竟然败给了一个,她们以为可能连茶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野丫头?!
这个结果,可真是太过出乎众人意料了......
陆佳敏已经彻底傻了,愣了,她定着眼珠盯着面前的长条案,一张俏脸雪白一片,两片樱唇不住抽动。
怎么会,怎么可能是这个结果?!
不,她不相信!
“你,你耍诈!”陆佳敏指着安笙,凄声喊道。
她神容委屈,眼中含泪,活像是受了安笙多大的欺负。
安笙挑了挑眉,心道这位陆大小姐,莫不是输不起?
这行军打仗的人都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怎么这陆大才女,竟是连输赢都看不透么?
陆佳敏这一声耍诈,可是惊起一室波澜。
在场的这些千金小姐们原本也都觉得安笙不可能会赢,可是结果显示的,就是安笙赢了,现在陆佳敏自己喊出来安笙耍诈,她们心里就也有些犯嘀咕了。
今日跟安笙比赛的,若也只是个不知名的庶女,那安笙赢了,倒也罢了,大概谁也不会觉得意外。
可是,跟安笙比赛的可是久负盛名的陆佳敏,邺京第一才女,品貌才艺连当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夸赞过,这样的人,难道真会输给一个,自小被养在庄子上的,不受宠爱的小小庶女吗?
这个结果,别说陆佳敏接受不了,就是她们,也觉得颇为接受不了啊。
她们可都是各府最出众的嫡出千金,可安笙呢?不过是个庶出,却要与他们平起平坐,哦不,不仅平起平坐,甚至还压了她们一头,说实话,众人心里多少都是有些不甘的。
如果不是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赐婚,安笙哪里有机会跟她们坐在一起宴饮?
可现在她不仅跟她们坐在一处了,还在茶艺比斗上赢了陆佳敏,这可着实叫人不敢相信。
“哎呀,这不会真有什么蹊跷吧?”有那唯陆佳敏马首是瞻的小姐,早已按捺不住,小声嘟囔出声。
有了人附和,其他人便也大了胆子,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她们倒也乖觉,并未如陆佳敏那样,直言安笙耍诈,但话里话外,不外乎是这场比试结果有问题。
谢婉容听她们这样颠倒是非黑白,早已是气得不行。
若说方才她因为这些人并未得罪她,不好出言回护安笙,那么这会儿却是没有顾忌了。
这些人话里话外指着比试结果不对劲,可不就是在指责她处事不公么!
“听诸位这意思,倒是在怪婉容处事不公了?方才这场比斗,大家都是从头看着的,顾二小姐和陆大小姐如何行事,大家也都是看见了的,方才我为了避免事后有人觉得我评判不公,特地叫丫鬟将二人所用的茶杯配套的茶壶拿来与大家观瞧,大家亲眼所见,如何还觉得这结果不公平!莫不是有人觉得,这场比斗,只应该某些人赢,某些人输吧!”
谢婉容自来到邺京,从来都是和和气气,从不与谁大声说过话,今日这般勃然发怒,直叫众人吓了一跳。
不过,倒也都反应过来了。
反应过来之后,便不禁后悔,暗道自己真是魔怔了,光想着安笙不应该赢,却忘了谢婉容的存在。
这场比斗一应用物皆是谢婉容准备的,她们这会儿怀疑比斗结果有问题,岂不是怀疑谢婉容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这可是直接得罪了这位,文国公府未来的二儿媳妇啊!
想到这里,众人不禁暗暗后悔自己失言,思来想去,还是赶紧补救为好。
因而,这一时之间,这些小姐们口风又转了个方向,皆说不是怀疑谢婉容处事不公,叫她千万别多想云云。
倒是将安笙和陆佳敏这两个正主,给忘到脑后去了。
李小姐从头到尾都没有掺和进去,从看到比斗结果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吓呆了。
这个结果,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别说陆佳敏接受不了,就是她,也完全接受不了啊!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她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通......
谢婉容看透了这些小姐们虚情假意的嘴脸,心内十分不耐,但是又不得不忍着应付。
她方才发火,是有由头的,但是,今日毕竟是她举宴,若是不依不饶为难客人,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只能按捺着装作消气,不让这些小姐再多说那些叫她气闷的奉承之言。
若是寻常,被人这样忽视,陆佳敏十有**要恼,可今日,她却顾不得这些。
“你,你......”她指着安笙,素手抖得筛糠一般,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恨得,竟是半天再没说出话来。
安笙倒似乎并未着恼,仍旧淡淡笑着,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笑意完全未达眼底。
“陆大小姐说我耍诈,可也要拿出证据来,否则的话,这样空口白牙的污蔑,恕我是不能认的,既然陆大小姐觉得我不该赢,那不若,自己尝尝我煮的茶汤吧,陆大小姐精于此道,想来尝过之后,心中自会有计较的。”
安笙一直没有说话,可是一张口,就叫所有人闭上了嘴巴。
当然,这些小姐们之所以闭了嘴,倒也不是被安笙吓得,多半还是太过惊讶所致。
安笙说什么?她要让陆佳敏亲自品尝她煮的茶汤?
可是,茶汤不是已经没有了吗,难不成,她还要再煮一遍不成?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她们今日可是有“眼福”了,方才因为李小姐的提议,最后转碗摇香那一步,她们可是都没看见的,若是安笙真要再来一遍,这一回,她们可是要看个全套的!
“你,你说什么!”陆佳敏显然也吃惊极了。
很明显,她也跟在场的其他小姐,想法差不多,只以为安笙要再煮茶与她喝呢。
第七百一十九章:骑虎难下
就在众人都以为安笙会说,再煮茶请陆佳敏喝的时候,却听安笙道:“难得有机会与陆大小姐切磋茶艺,所以,我特地多留了一杯,与陆大小姐,既然陆大小姐对我的茶艺有所怀疑,那不若就自己尝尝吧,想来以陆大小姐的能耐,自会一口尝出真正的好坏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倒叫人一时看不清,她是否生气。
陆佳敏一脸见鬼似的表情,“你留了一杯!”
可这怎么可能呢?那一壶茶,十二杯将将够用,她算的好好的,安笙怎么会多出一杯来?
她刚想说安笙撒谎,就见安笙自顾自地朝自己的桌子走了过去,竟是不再理会她与众人。
陆佳敏一口气哽在喉头,出不来咽不下去,堵得雪白面孔又涨得通红。
众人见她这样,心下都有些唏嘘,又有些暗讽,这陆佳敏平日里仙女一样,眼睛长在头顶上,可如今看来,也跟她们没什么区别么,生气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丑陋!
呸呸呸,不对,她们生起气来才不丑陋呢,就算是生气,她们也是好看的,也是不一般的!
不说众人心中如何翻覆,安笙却是极从容地回到自己的桌边,然后,另取了那只方才装二沸之水的小瓷碗,又执起砂壶,将其中茶汤缓缓倒入碗中。
这便罢了,她还当着众人的面,重新来了一出转碗摇香!
那姿态之娴雅飘逸,竟是叫众人都不禁看呆了。
能将这转碗摇香做的这般娴熟好看的,谁还敢说,她不懂茶艺?
有那心思转的快的,一下就明白过来,安笙这分明,就是在回击陆佳敏方才说她耍诈啊。
这可好看了!
要说她们虽然不相信安笙会赢得了陆佳敏,可是陆佳敏方才的反应也实在有些失了大家闺秀之风仪,就算她心内不忿安笙赢得比斗,有所怀疑,也不能直接就指着人家的鼻子,说人家耍诈吧?
怎么看,陆佳敏此举,都有些输不起的嫌疑啊。
有了这个认知,一众小姐们看陆佳敏的眼神,就多了几分不可说的默契。
陆佳敏何尝能察觉不到这些目光?所以,顿时脸孔涨得更红。
谢婉容见了,却是根本就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
陆佳敏这就是自作自受!
要不是她撺掇别人引安笙比斗茶艺,又怎会陷入这般为难的境地?
要不怎么说人就不能存着害人之心呢,因为害人的同时,往往也会害了自己,陆佳敏,就是最好的例子!
说话间,安笙的茶汤就准备好了,她亲自端来呈到陆佳敏面前,眉眼带笑地对陆佳敏道:“请陆大小姐尝尝我的手艺。”
陆佳敏哪里想尝她的手艺,可是,还不等她拒绝,便有那千金小姐起哄,让她赶快尝尝。
人就是这样,若是大家都不挑头,那便罢了,可是,一旦有个人出了声,就少不得会引得其他人跟着附和。
而附和的声音多了,自然就不容人拒绝。
陆佳敏今日可算是尝够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陆大小姐,请吧。”偏安笙还是个能坚持的,一碗茶汤一直端着,叫陆佳敏无从拒绝,只得接过。
众人见她接过了那茶汤,纷纷催促她赶快尝尝。
陆佳敏忍着一口气,抖着手,面色几经变幻,最终还是端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只一口,便叫她脸色勃然一变。
先前所有的心里建树,在这一口茶汤下,均化为乌有,她知道,自己输了,真的输了......
而等着看热闹的众千金小姐们,一见陆佳敏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竟然,真是安笙更胜一筹么?
这可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呢,诸千金说不清楚,但不知为何,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个看着安笙,神情都颇为复杂。
方才,在陆佳敏喊出安笙耍诈的时候,她们可是都跟着附和了,可眼下,却被明晃晃的打了脸,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薄,此刻已是觉得有些吃不住了......
青葙站在安笙身后,看那些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的小姐们,此刻一个个都一脸讪讪的看着安笙,只觉得胸间一口恶气,终于散了出来,颇为痛快。
宴席到了这里,实在没有再办下去的必要了,再者时辰也不早了,这些小姐们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游戏也玩了,谢婉容便想送客。
看陆佳敏那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也不适合再留在文府。
再者,她也是不耐烦再与这些虚情假意的人纠缠,便借口提议散宴。
众人正觉得不自在呢,听到谢婉容这样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也不知是为了顾全自己面子还是为何,一个个只说今日宴会上的菜色如何如何好,文国公府的景致多么多么妙,全然不提方才宴上那些或明或暗的针对。
而这场被众人寄予“厚望”的茶艺比斗,也算是不了了之了,没人再去提起。
安笙倒是无所谓,只是谢婉容越发觉得对不住她,青葙也觉得她受了委屈。
不过眼下这个场合,也不适合说这些,因而谢婉容和青葙都是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送客的时候,谢婉容留了私心,故意将安笙留到最后才送。
文国公府二院垂花门前,谢婉容拉着安笙的手,满脸歉疚,一直在说都是自己,叫安笙受了这般委屈。
青葙原本也是对谢婉容有些埋怨的,但是,此刻见谢婉容这般歉疚,又见安笙并不在乎的样子,心里的那点儿埋怨,便也散了。
安笙确实未曾怪罪谢婉容。
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今日之事,怎么也怪不到谢婉容头上。
谢婉容与她亲近,才觉得对她不起,她明白谢婉容这份心,自然不会叫好友心寒。
安笙拉过谢婉容的手,语气亲昵地安抚道:“好啦,你就别多想了,今日之事,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你快别自责了,再说我也未同她们生气,也没有吃亏不是,你我二人的关系,也万万说不到这些话,你若真拿我当姐妹,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了。”
第七百二十章:流言成真
安笙这话说的亲近,谢婉容又岂会听不出来?
可正因听出来了,才更加不好过。
不过,安笙有句话说的也对,她们既是姐妹,确实也不该一直说这些见外的话。
思及此,谢婉容便收回了眼中的泪意,拉紧了安笙的手,道:“你既不喜这些话,往后我便不说了,只要你未曾怪我,咱们姐妹还同从前一样,我就满足了。”
“自然是一样的,就是你想不一样,我还不依呢。”安笙说着,又朝谢婉容眨了眨眼,神态颇为俏皮,顿时就将谢婉容逗笑了出来。
谢婉容这一笑,紧张的气氛陡然间便散了。
知晓安笙并没有怪她的意思,她也就放心了。
“那我也不多留你了,你身子还未大好,今日又受了累,还是快快回去歇着,改日寻了机会,咱们姐妹再一处说话,这次不请别人,只我们姐妹二人自己相聚。”
面对谢婉容的殷殷嘱咐,安笙皆笑着应下,“好,你也先回去吧,不必再送了,我这便回府去了,改日有机会咱们再约就是。”
谢婉容也点点头,然后,看着安笙上了自家的马车,方才转回内院。
一回去,便有文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来请,说文国公夫人请她去说话。
谢婉容知道,席间那些事情,表姑母一定已经知道了,现在叫她过去,定是为了问这件事。
虽说知道表姑母不会怪她,她今日虑事也没有不周之处,但是,这场小宴到底也算不欢而散,表姑母少不得还是要问上几句,再叮嘱一二的。
思及此,谢婉容又打起精神,随那丫鬟一道,去见文国公夫人了。
......
再说安笙。
她坐着马车出了文国公府后,便打道回府。
虽说方才谢婉容说让她快些回府去歇着,她也应了,但是,她和青葙都知道,就算回了永宁侯府,她也是歇不着的。
这会儿的永宁侯府,怕是早就鸡飞狗跳了吧......
“小姐,您说世子那边,可是已经得手了?”青葙关紧了马车门,凑在安笙耳边低声问道。
安笙点点头,回了一句十之**,便示意她别再说了。
青葙得到安笙的示意,便也不再多说,静静坐在一旁。
马车辘辘驶过街道,各种喧闹声顺着车壁传入马车之中,想起今日乃是大集会,安笙倒是也并未奇怪。
虽说如今已经接近午时,但街上仍旧热闹纷呈,当然也因为行人往来太多,所以,马车也实在走不快。
不过,安笙也不着急,所以当婆子说因为外面人实在太多,所以车行不快时,她也并未怪罪。
马车悠悠地在街上一点一点挪动,安笙在车里被晃得几乎昏昏欲睡,直到,那街边的低沉议论声传入耳中,她才立刻清醒过来。
看来事情是成了,否则街面上不会有这种流言传出来。
青葙也听到了,她脸上立即闪过一抹喜色,抓着安笙的袖子,微微晃了晃,眼中波光闪闪,显然十分兴奋。
安笙知道她想说什么,便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知道。
青葙这才松开手,在一旁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兴奋。
街边的议论声并不大,似乎只是一两个人随口说说,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安笙知道,流言往往都是从小变大的,起先只是一两个人说,很快,就会变成很多人说。
而当很多人都在传这流言的时候,流言,便也会成为真相。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从来如此。
后悔吗?同情吗?并不,既然方氏要害她,那就要做好,被她报复的准备!
......
京郊百里,一间废弃的山神庙中,四个女人被绑住手脚,堵上嘴巴,扔在山神庙后面的,一间破旧的厢房里。
十一月的天,风刮在脸上,冷的像刀子割一样,这破旧厢房的门窗早已破败不堪,风从漏了的窗口中吹进来,直吹得几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女人,瑟瑟发抖。
她们想要呼救,想要咒骂,但奈何嘴巴被人堵得牢牢的,除了勉强的几声呜咽,竟是再发不出其他声音。
大概是挣扎累了,所以,四人互相依靠着歪坐在一起,除了用力喘气,便只剩下满眼的惊恐。
这四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京郊外被人连人带车掳走的,永宁侯夫人方氏一行。
她们被人掳走后,便被绑了手脚,堵住了嘴巴,颠簸一路,来到了这处山神庙,如今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起先她们还想,许是那些人不知道她们身份,才敢掳人,哪成想,那些人听了她们的话之后,便嗤笑一声,说掳的就是她这个“永宁侯夫人”!
这下,可叫方氏傻了眼。
在这京都地界,竟然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掳走永宁侯夫人,他家侯爷虽说如今不够显贵,但大小也是个侯爷,可是有爵位在的,这些人竟如此不屑一顾,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时辰一点一滴的过去,那些人将她们掳到此处后,便再没了声息,既不逼问勒索,也不理会,这破庙静的只能听见呜呜风声,好像只剩下她们主仆四人在似的。
一开始,方氏还暗暗存着希望,觉得侯府里的人知道她失踪以后,定会派人出来寻找,可这么久了,都没有动静,她心里也不免害怕了。
若是侯府中人一直没发现她失踪,而这些人待会儿又再次出现,会不会,二话不说杀了她!!!
他们手里可都拿着刀呢,杀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岂不是同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这样一想,方氏就更害怕了。
她不明白,明明今日被劫走的应该是安笙,可现在怎么就变成了她?
对啊,本来被劫走的应该是顾安笙那个死丫头,如今怎么倒成了她?
思及此,方氏的心思又再度活泛起来,她用肩膀顶了顶坐在她身边的方妈妈,瞪着眼睛,朝方妈妈呜呜咽咽说了一堆。
可惜,方妈妈未能领会到她话里的真意,只会跟着呜呜不停,却毫无用处。
主仆俩鸡同鸭讲了半晌,终究还是颓然地跌坐了回去。
第七百二十一章:勒索
山神庙,前面供奉殿里,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此刻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庙外,两个劲装蒙面男子,抬头看看日头,见着已到了约定时辰,便一个腾跃,攀上山神庙前廊檐,将手中药粉,撒入庙门之内。
顺着呼啸的风,药粉尽数落在那七八个黑衣人上方,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些黑衣人便陆续动了。
一时间,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庙里传出来,过了一会儿,便有人率先爬了起来。
但大概是因为昏倒了太久,所以乍然起身,狠狠晃了一下,方才稳住身形。
这男子一醒来,便慌忙去找其他人,见自己的兄弟都在,心才安定了一些。
“大哥!”找了一圈,在人群中找到他们老大,男子赶紧迎了过去,将他口中唤作大哥的那名男子,扶了起来。
那被这男子唤作大哥的男子,被人搀扶起来后,便晃了晃还有些发晕的脑袋,力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恰好,这时一阵冷风袭来,倒是真将他吹的精神了许多。
待清醒过后,这男人便恨恨地骂道:“哪个不要命的敢暗算老子,别被老子抓到,若是叫老子逮到他,定将他碎尸万段!”
这话说的颇有气势,但奈何气力不足,倒是显出了几分滑稽来。
不过,此刻倒是也没有人觉得他滑稽,因为,其他人也都是跟他差不多的想法。
谁能想到,他们本是劫人的,最后竟也被别人给劫了呢!
那唤作大哥的男子,发了会儿脾气,忽然想到自己劫的人,便问:“那几个娘们呢!”
扶着他的男子闻言,忙说:“将人扔在后头了,大哥不是说,要拿她们换钱么,不能叫人发现,所以,我们就将人藏在后面了,不过......”
不过,现在人还在不在,他可就不敢说了,他们自己都着了别人的道了,更何况那几只“肥羊”呢......
那大哥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于是忙呼喝手下,“快去后头瞧瞧,看那几个娘们还在不在,老子这一趟吃了大亏,绝对不能叫她们好过!”
有两名男子闻言,立即抱拳应声,然后,便跑到了后面。
很快,其中一名男子去而复返,走到那大哥面前,抱拳道:“大哥,人还在,在后面捆着呢,没跑!”
这男子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若是方氏等跑了,那他们今日就白折腾一趟了,这大冷的天,谁愿意白白折腾一回,自然是想要捞些好处。
那大哥显然也是这般想法,听手下说方氏几人还在,便甩开手下的手,大步往后面走去。
其他人见他走了,纷纷跟随而去。
不到片刻工夫,一行人便来到绑着方氏等人的房间。
那大哥当先踹开房门,本就已经年久失修的木门经过他这大力的一踹,立即便宣告死亡,只吱呀了一声,便咣当掉到了地上。
但是,却没人去管这些。
方氏几人见到这么多黑衣男子闯了进来,早已是吓得心脏乱跳,瞪着这些人,满眼都是惊恐。
那大哥可不管方氏等人如何惊恐,大步走到方氏面前,长刀一指,便恐吓道:“老子叫人摘了你口里的布巾,你给老子老老实实的别叫出声来,否则的话,别怪老子的刀不长眼,听清楚了没有!”
方氏此刻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鼻涕都糊了满脸,哪敢不从,忙用力点头。
那大哥见方氏点了头,才叫人将方氏口里的布巾除去。
方氏被人堵着嘴巴快有两个时辰,骤然拿下布巾,口里的涎水却没能收回去,**地落满了下颌,瞬间沾湿了衣襟。
那大哥见方氏这样,便嫌恶地退后了几步。
不是说这是个什么大户人家的当家夫人么,怎么这么不当用?瞧瞧这个德行,跟戏文里的夜叉似的,哪有富贵夫人的样子?
这老大只顾嫌弃方氏,却是忘了,方氏被人关在这里这么久,都快要吓破胆了,如今又被人架刀威胁,哪里还能保持镇定从容?
那大哥却不管方氏心里如何想,只是觉得自己一干兄弟不能白折腾这一趟,遂道:“只要你能做到老子的要求,老子也不为难你们,立刻就放你们离开,不过,你要是敢跟老子耍什么花招,那可就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了!”
方氏此刻还能说什么,只能是赶紧点头应下来,“壮士,壮士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不伤我性命,我都答应壮士!”
什么能有命重要呢,若是命都没有了,那她汲汲营取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形势逼人,她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体面了,只求保命要紧。
那大哥似乎觉得方氏还算上道,冷冷哼了一声,倒是再没威胁她,只说:“速速准备一千两银子,老子便放你们离开。”
这一趟出来做活,他们收了三百两定金,还有三百两事成之后才能收到,不过现在很明显他们是被人坑了,不管坑他们的是谁,都跟地上这个女人脱不开干系,既然如此,那他们的损失,必然要这女人来赔!
“一千两!”方氏被这男子说出来的数字吓了一跳,若是从前,这人管她要一千两银子,她倒也不至于拿不出来,可如今她已经失去了管家权,中馈大权不在手中掌握,她自己的进项都少了许多,再加上侯府这些年不善经营,几处铺子盈利都不大好,这男子张口就要一千两银子,可是要她的命啊!
“怎么?嫌多!”那大哥可不管方氏怎么为难,见方氏失声叫喊,两道浓粗的眉毛立刻皱成一团,眼中凶光毕露,长刀再次指向方氏,“老子告诉你,这一千两已经是少要了,这可是你们的买命钱,你尽可以打听打听,你们这几条命,是个什么价码,老子可没多少闲工夫跟你在这扯皮,你若是不肯舍财,那行,就留下命来吧!”
说着,长刀一抬,竟就是朝着方氏的脖子要砍了下去。
方氏顿时吓得迭声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给,我给!”
第七百二十二章:“信物”
随着方氏的叫喊声,那长刀在堪堪接近她脖颈的地方,停了下来,闪着寒光的刀刃叫方氏手脚一软,瞬间堆成一滩烂泥。
但那大哥显然没有闲心等着方氏恢复力气,重塑信心,立时便不耐地催促道:“赶快拿银子出来,拿了银子才能保命,老子最没耐心,你若再拖延下去,老子就先砍你一只手,叫你知道知道厉害!”
方氏闻言,顿时将两只手缩进袖子里,紧紧抱在一起,不敢撒开,然后,才抖着嗓子,颤颤巍巍地道:“我,我今日出门的急,身上,身上只有不到四百两银子,这位好汉要一千两银子,可也要容我凑凑不是,不瞒好汉,这邺京城中,有我家的铺子,待我去取了银子来,再给好汉送上,好汉以为如何啊?”
方氏不敢确定这大哥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可是,她身上真没那么多银子,只带了三百多两,还是为了付那些雇佣劫走安笙的人的尾款。
此刻将这些银子给了眼前这伙贼人,她还要再想办法凑那份银子呢,实在是难啊。
一想到自己身为永宁侯夫人,却要为几百两银子这般发愁,方氏就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但眼下明显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若舍些银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她也是不会犹豫的。
不过,她想的挺好,却没想过,那些贼人能否相信她。
“不行,”那大哥一听方氏的话,就不同意,“你这个女人心眼恁多,都死到临头了,还不肯舍财,难道真要我砍了你一只手,才肯老实么!”
“不不不,好汉息怒,好汉息怒,”方氏吓得连连摇头,“我身上真没有这么多银子,好汉若是不信,尽可搜了看看,那银子就在我身边这位妈妈身上带着,只三百多两,绝对无虚。”
那大哥见方氏说的确实不像是假的,想了想,便命一名手下去搜方妈妈的身。
可怜方妈妈,哪里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却被个年轻后生给摸了身子,顿时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嘴巴又被人堵着,险些一口气没有上来。
方氏却是顾不得这些。
在她看来,她能舍财保下方妈妈的命,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方妈妈只有对她感恩戴德的份,哪有埋怨的份!
方妈妈身上的银票被搜出来了,确实是三百五十两,再无其他。
负责搜身的手下将银票拿出来后,呈给他们老大看。
那大哥看了一眼,见银票无假,倒也信了方氏几分。
可是,就这么三百五十两银子,他实在不甘心。
但若是听方氏的,让她回城去取银票,倘或她耍诈,他们岂不危险了?
正在为难之际,忽然有一手下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听后不由大笑,回身一把拍上那手下的肩膀,道:“还是你小子心眼多!”
那手下被夸也不居功,只嘿嘿一笑,奉承说:“这都是大哥您教得好。”
那大哥受了小弟的奉承,很是受用,哼笑一声,朝小弟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后,然后,刀尖就又指向了方氏。
方氏看着离自己鼻尖只有一寸的刀尖,顿时吓得忘了呼吸,生怕这人手下一抖,就将她鼻子削去半个。
正担忧之际,便听那大哥道:“你既说要回城去取银子,那老子就信你一次,不过,你也得对得起老子的信任,这样吧,你留下一样可以证明身份的私物,老子就放你回去取银子,若你不能取了银子回来,那老子就将你这样东西送给你家老爷,跟他说,你背地里偷汉子,叫他将你沉塘!”
方氏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被个贼人如此威胁。
她此刻早已经是将肠子都悔青了,觉得自己今日若不出门,便万不会出现这种事。
可是,这世上最难寻的药,便是后悔药,所以,不管她如何后悔,却都是没有用的。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先解决了眼下的危机才行。
“不知,不知壮士想要什么作为信物呢?”方氏这话问的十分艰难。
她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没那么天真烂漫,不知人世险恶,这贼人既要拿着她的私物作信物,还威胁她若是敢不听他的话,就让她被人沉塘,那必然是对她十分重要的东西。
而对她十分重要的,又能威胁到她名声的,无非也就是......
想到那样东西,方氏便一脸惨然。
偏那大哥好似还觉得她不够绝望似的,又道:“既是做信物,那必然是要叫你有所顾忌,知道害怕的东西,老子也不为难你,就将你贴身的衣物拿来留作信物吧,你快点儿决定,是老子叫人帮你呢,还是你自己动手!”
他每说一句,方氏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直至他的话说完,方氏的脸已经是惨白得没有人色了。
“好汉......”方氏想了想,尚且抱着几分希望,打算跟这贼人再商量一二,哪知才张了口,就被那贼人喝止住了。
“休得啰嗦,再多说一句,老子就先砍了你的手!”
这话实在太有威胁力了,方氏瞬间就闭上了嘴。
片刻后,她咬牙道:“我,我自己来。”
那大哥见她还算识相,冷哼了一声,便提刀挑断了她腕间的绳索,并催促道:“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老子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在这耗下去!”
方氏咬了咬牙,忍下满心的屈辱,求道:“还请诸位好汉,暂且转过身去,我......”
接下来的话,她实在难以启齿,但见她脸色通红,大家也都明白她的意思。
那大哥冷嗤一声,轻蔑地瞟了方氏一眼,骂了句“多事”,但到底还是带着人转过了身。
方氏见她们转了身,二话不说,转头就去解袭香的衣襟。
袭香见方氏这般,顿时挣扎起来,方氏一把揪住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中是浓浓的威胁。
片刻后,袭香到底放弃了挣扎,任由方氏将她身上穿的妃色绣穿心莲花样的肚兜扯了出来,然后,又抖着手替她扣紧了衣襟上的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