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心动
安笙感受到额发稍上的位置,轻触即分的触感,登时便愣住了。
那是一个极为轻柔的吻,好似杨柳拂岸,带着柔软的力道,但是,却又在水面上惊起点点波澜,让人忽视不了。
安笙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摸一下额头上方的位置,但手刚动了一下,便停住了。
那上面隐约还有热热的触感,确实不是自己的错觉。
陆铮这是......
房间里一时静的吓人,心跳声便格外明显。
安笙听了一会儿,发现陆铮的心跳声,好像比自己的还要大,心里面的惊讶忽然就都没了,好似只余心动。
她也不是石头,陆铮对她好,她又岂会毫无感觉?
再者,若感情真能做到完全克制,那这份感情的真伪,反倒值得怀疑。
安笙带着几分甜意回想了一下,陆铮不是冲动的人,但是,他有限的几次冲动,似乎都是为了自己。
有些事情,不去想的时候,可能并不会觉得怎么样,但是,一旦留心回想起来,便会发现,很多事,其实在很久之前,便已经有迹可循了。
安笙忽然有点儿心动。
她便是再冷情的人,也让陆铮捂热了。
这时候,她也才发现,原来自己觉得,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不过是没有碰见真正对的人,碰到了,那所谓的一个人也可潇洒自在,说来便有些牵强了。
这样一个人,样样都好,又对她这么一心一意,凡事都以她为先,替她考虑,为了她,什么危险的地方都愿意闯,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思及此,安笙眼眶忽然有些热,心里仿佛有一股热意,要涌出来似的。
安笙想,也许,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喜欢陆铮才对。
那心动的感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在右相府,陆铮帮她挡住萧良骚扰的那次?
还是,太后懿旨赐婚,陆铮大半夜战战兢兢跑来跟她解释,这件事他原本并不知情,一切愿以她的意愿为准的那次?
又或者,是他为了自己,与萧良大打出手的那一次?
细节太多,平日里没有刻意回想,倒还不觉得太过特别,可今日这般一想,安笙便觉得,这些事情,竟然早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清晰得,仿若昨日才发生过一样。
陆铮面上倒是还看不出什么,仍旧一副清心寡欲的淡薄模样,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是怎样的一番惊涛骇浪。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陆铮眼前都眩晕了一下,仿佛失了声,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缓了好一会儿,陆铮才恢复正常。
至少从表面上看上去,是正常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若明日我得了其他消息,再给你送过来。”至于大皇子那里会怎样,陆铮并没有说。
这些事情,他认为,便不需要安笙来操心了。
大皇子府那边,他这几日都会密切注视着的,一旦大皇子想要对安笙做什么,他也能第一时间找到应对之策。
总之,他是一定不会让安笙被大皇子迁怒的!
他也绝对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出现。
一个男人,一旦下定决心要保护一个女人的时候,决心绝对是非常大的。
陆铮从永宁侯府离开之后,便跟陆文赶回了护国公府。
回去之后,陆铮根本就没再去睡,陆文也没睡,他看陆铮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有事要安排。
果不其然,陆铮回到涵青堂后,便招来了周应他们,然后,给几人都分派了任务。
其实任务也简单,主要就是这几天要时刻盯紧了大皇子府,一旦大皇子府有任何异动,都要及时回报。
陆文知道事情的经过,所以明白陆铮在担心什么,倒也不觉得陆铮大惊小怪。
而周应他们虽说并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他们是陆铮最忠心的手下,陆铮吩咐他们做的事情,他们从不会问缘由,只会照做。
等陆铮安排完这些事后,已经是丑时过半了。
他睡意全无,所幸也不睡了,亲自带着周应他们,去大皇子府蹲守,留下陆文,让他照看家里。
陆文原本也想要跟着去的,但听陆铮这么说,也只好先留下了。
事实上,这一次,陆铮他们都有些多虑了。
此时此刻,大皇子又哪里有心思想安笙怎么着?
大皇子府乱成一团,大皇子哪里还能惦记着安笙。
大皇子妃难产而死,留下尚未足月的小皇孙,大皇子整个人头都大了,好一会儿都懵的没有反应。
还是孙管家跑回来,提醒说,这件事得尽快给宫里送消息,贵妃娘娘她们都等着这头的信儿呢。
大皇子这才如梦初醒,安排人进宫去送信。
然后,视线扫了一圈。
他的视线明显带着怒火,将房内几名太医扫的,全都浑身一僵。
尤其是韩峰。
他已经在心里暗骂自己倒霉了。
原本,他是想着,大皇子妃好歹也能撑到安笙来了,让安笙看一下,再支撑不住,这样的话,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将这件事情的全部责任,都推到安笙身上去。
反正,那时候安笙才是最后接触大皇子妃的人,只要他稍稍一挑拨,大皇子必定迁怒安笙,那么,他就能少受些刮连。
可没成想,安笙那边人都还没到大皇子府呢,大皇子妃就先不行了。
这可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事发突然,韩峰也是始料未及的。
此时此刻,还是想想怎么消除大皇子的怒火,才是正经。
可是,还没等韩峰想出什么好的法子,大皇子那边,怒火便已经烧了过来。
大皇子这一发怒,满屋子的太医都吓得跪下求饶。
其实他们也挺无辜的。
大皇子妃这一胎,怀的并不好,若几位太医诊脉没有出错,大皇子妃应该是孕中多思,心中郁结不畅,加之近日情绪波动太大,这才导致了难产。
出了这种事情,他们也是不愿意的。
但凡有一点儿可能,他们也会救治大皇子妃啊。
哪怕不为了大皇子妃,就为了他们自己呢,他们也会尽全力才是。
第五百四十一章:推责
大皇子脾气并不算好,这些太医常在大皇子府伺候,对大皇子的脾性多有了解,知道他并不是好相与的人。
因而,此时此刻,才分外担心。
大皇子妃难产而死,若大皇子一时怒极,杀了他们泄愤,可怎么办?
虽然这样的可能性相对比较小,但是,人在气极的时候,总是缺少理智的,尤其是,像大皇子这种,身份贵重,脾气又暴躁的,难保不会一时气急,真把他们给杀了。
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没人能够不担心。
这其中,最为担心的便是韩峰。
他是大皇子特地请来的,大皇子又对他寄予厚望,可是,他却没能救回大皇子妃,若此时大皇子迁怒,即便有贵妃娘娘的面子,他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韩峰能有今日,实在不易,他实在是放不开已经抓到手里的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
这世间事,总有那么一两件,是无论如何也放不开的。
而韩峰所放不开的,正是他汲汲营取名与利。
他爬到如今的位置,成为荣贵妃身边的心腹太医,并不容易,这其间多少努力与心酸,唯有他自己知道。
作为荣贵妃身边的心腹太医,韩峰深知大皇子本性乖戾,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要不然的话,他方才也不会想要将安笙扯到这件事情里头来,做替死鬼了。
他知道这样很自私,可人生在世,谁又当真是一件亏心事,都没做过呢?
既然一件亏心事都做了,那再多做几件,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韩峰这时候,已经开始思索如何将责任全部推到身后几名太医身上了。
大皇子已经派人进宫给荣贵妃送消息,这么大的事情,荣贵妃即使不能亲自出来,也必得派心腹过来,只要看见荣贵妃的心腹,那他就还有机会!
此时此刻,也管不了推责行为够不够光明磊落,在自己的切身利益面前,其他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幻,都得往后靠!
……
皇宫。
大皇子妃难产而死的消息已经送到了寿安宫,接到消息后,不论是太后还是皇后,亦或荣贵妃,皆惊讶的好半晌没反应。
方才还好好地,这,这么一会儿,竟然就难产死了!
荣贵妃整个人犹如失魂了一般,跌进了椅子里,细看过去,就发现,她的唇角都在抖动。
“死了,这,这怎么可能呢……”荣贵妃喃喃自语着,显然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太后也是心惊不已,但好歹还算镇定,略思索了片刻,拧眉问福嬷嬷:“派人过去没有?”
福嬷嬷闻言,忙颔首答说:“回太后的话,奴婢已经挑出一些人来,准备派去大皇子府上了,只是,皇上那边,奴婢不敢私自做主,因而,特来请示太后。”
太后听了福嬷嬷的话,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明儿一早再说吧,都这个时辰了,皇上即便知道了。也是不能立刻出宫的,派去大皇子府那边的人,记得要挑精细些的,另外再叫人给大皇子传个话,要他,节哀顺变,莫要太过伤心,需知道,大皇子府的事情,还得他来决定,再有,另外叫人叮嘱他,此事事出突然,让他切莫在没搞清楚事情真相的时候,拿那些太医撒气,照顾好小皇孙,操持好大皇子妃的丧礼才是正经。”
“是,太后,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安排人。”福嬷嬷福身应了一声,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福嬷嬷走后,太后才转过身来,先同皇后对视了一眼,然后,二人一同看向荣贵妃。
荣贵妃还是一副失魂了的样子,瘫坐在椅子里。
太后见她这样,也不好苛责,只得劝道:“事情已然这样了,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仔细伤了自己,倒叫大皇子担心,他现在也不好过,你这个当娘的,总该多想想他才是。”
发生这种事情,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汪聘婷嫁入皇家,才一年光景,平日里倒也算孝顺,行事也不算太过张扬,谁又能想到,她会是这般结局呢?
说实话,太后对汪聘婷这一胎,还是挺在意的,这毕竟也是皇家的第一个皇孙。
都说隔辈亲,这话确实不假,太后虽然不喜欢大皇子,但是,对大皇子这个孩子,却也是存了期待之心的。
再者,太后就是再不喜欢大皇子,可大皇子总还是皇室血脉,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太后这个做皇祖母的,又怎么可能对这孙子毫无感情。
可谁也没想到,汪聘婷会难产死了,此事实在太过突然,由不得太后不多想。
太后劝了荣贵妃两句,又对皇后道:“这事有些蹊跷,一直给大皇子妃诊脉的太医不是说过,太皇子妃只是偶有胎像不稳的情况,但并不严重吗,怎么会难产了呢?况且,若哀家记得没错,她的预产日,也并不是此时吧?好端端的,怎么就早产了呢?这事得查查,若是有人有意为之,定不能饶恕!”
荣贵妃原本一直失魂落魄的,但是,在听到太后这番话的时候,却忽然有了反应。
“太后,太后您要为聘婷做主啊,您说得对,聘婷这一胎明明一直都好好地,怎么就突然之间,就早产加难产了呢!可怜她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留下大皇子跟小皇孙,实在可怜啊,太后!”荣贵妃扑到太后脚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如果,她不在一面哭的时候,一面还意有所指地往皇后那边瞧,太后觉得,自己该是更心疼她才对。
“行了,你快起来吧,堂堂一个贵妃,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这件事,哀家一定会彻查清楚的,你放心就是,若真有人有心暗害,哀家决不轻饶!”
得了太后肯定的回答,荣贵妃才抽抽搭搭地,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也是真伤心,真着急。
至于伤心之余还意图刮连皇后,那几乎就是下意识的举动,当然了,在她心目中,首要怀疑的人,自然也是皇后。
第五百四十二章:劝服
太后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福嬷嬷安排的人到了大皇子府,便听里面杀猪一般叫唤,进去方知,原是大皇子在责罚,今夜为大皇子妃安产的太医。
大皇子妃难产而死,大皇子要是真能饶了他们,才怪了。
上位者掌权,能定人生死,在大皇子眼中,太医不过就是个给他们瞧病的高等奴才,惹了他,照样能打能杀。
更何况,大皇子妃都死了,他纵是杀几个太医,难道皇上还能责罚他不成?
他心中有怨有怒,无处可发,可不是得朝着这些太医发么。
要不是他们医术不精,大皇子妃又为何会死?
还有小皇孙,尚未足月,虚弱得仿佛随时就能随着大皇子妃去了。
这般情形之下,大皇子怎能不生气恼怒?
他没有立刻下令杀了这群太医,已是理智尚存了!
跟着太后宫里的人出来的,还有皇后宫里和荣贵妃宫里的人。
众人见状忙都去看几个领头的。
这里面,要说跟大皇子关系最近的,莫过于荣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刘承水。
众人都明白,所以都拿眼去瞧他。
刘承水虽心内暗骂,但是,仍然不敢不去劝大皇子。
要是大皇子一怒之下,真把这些太医杀了,等他回去,荣贵妃非把他也杀了不可。
他一个奴才,杀了也就杀了,荣贵妃一宫主事,自有权利发落他,随便安个理由,谁也说不出什么。
可是这些太医可不一样,人家是有正经官身的,哪里能容大皇子随意打杀。
刘承水自觉肩上担子沉重,也不敢耽搁,忙哆哆嗦嗦地跑进内殿,去寻大皇子了。
其他人见状,也尾随着他,一道进去。
这些人倒是没被阻拦,大皇子府管家一见刘承水,忙就让了位置,让他们进去。
他是劝不听大皇子了,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荣贵妃身边的心腹太监,兴许,大皇子见了刘承水,会想到荣贵妃,也能理智一点儿。
刘承水小跑着进了内殿,一进去,就见大皇子坐在梨花椅子上,面色阴沉地看着门口。
“殿下!“刘承水忙跑了过去,给大皇子行了一礼,“奴才见过殿下。”
见到刘承水,大皇子总算还有些反应。
但是,却也只是扫了他一眼而已,并未出声。
刘承水一见他这样,便不由怵头。
可是,再怵头,有些话,也必须得说。
定了定心神,刘承水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又凑近了大皇子些许,低声道:“娘娘派奴才来,帮殿下处理皇子府一应事宜,娘娘嘱咐说,叫殿下切莫伤心太过,此事若有蹊跷,娘娘一定会叫人查清楚的,定不会叫大皇子妃枉死,如今府内诸事皆需殿下主理,还望殿下振作起来啊。”
到底是荣贵妃身边的人,若是旁人,又哪里敢跟大皇子说这番话?
大皇子听了刘承水的话,似乎有了些反应。
刘承水见状,忙又接着劝道:“奴才知道殿下心中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大皇子妃已去,小皇孙却好需殿下费心照料,贵妃娘娘听说小皇孙身子不是特别强健,特地嘱咐奴才,叫奴才跟您说,这些个太医,虽不中用,但到底还比别人强些,无论如何,还请殿下看在娘娘跟小皇孙的面子上,留他们一条命吧。”
这话细说起来,并不合规矩。
大皇子本就没有随意杀太医的权利,刘承水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大皇子面子里子都舒服罢了。
大皇子舒服了,才好说话。
这劝服人呢,也是有技巧的。
刘承水身为昭阳宫的掌事太监,这点嘴上功夫,还是有的。
果然,大皇子听了他的话,面上神情终于不那么阴沉了。
只是,却仍旧没松口。
“这些该死的太医,食皇家俸禄,就该忠皇家之事,他们的职责,就是替皇家人治病,既然治不得病,那便是废人一个,还留着做什么?”
“哎呦,殿下哎,使不得啊,”刘承水慌忙叫道,“他们食君之禄,是该忠君之事,可这人生来就有生老病死,这些事,便是圣人也做不到完全控制,又何况他们?而且......”
刘承水说着,又向后瞧了一眼,见身后那些人并未接近,便又凑近了大皇子些许,冲大皇子耳语道:“而且,贵妃娘娘叫奴才代为跟殿下说,这件事,是非自有太后娘娘给做主,殿下您,万别冲动,这太后娘娘,已经下令要彻查此事了,您这时候要是打死了一两个太医,他们的命是不值钱,可万一连累了您被太后皇上不喜,岂不得不偿失?娘娘说,殿下最是明事理,该明白这些道理的,还望殿下三思啊。”
这话倒是正经。
荣贵妃叫刘承水来劝大皇子,其实也就是怕大皇子一时冲动,真杀了这些太医泄愤。
这些太医的死活,荣贵妃倒是不在乎,这里面除了一个韩峰,她是有心想保下来的,其他的,死活并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她之所以派刘承水来劝服大皇子,无非就是怕大皇子这么做了,会惹得太后皇上不喜,正如刘承水方才所言,这些太医的命并不值钱,可大皇子的前程,却值钱得很。
为了大皇子的前程,荣贵妃也会出手,保下这些太医。
刘承水是带着她的密令来的,若是大皇子不停劝服,便亮出她的玉牌,大皇子府的侍卫们见了她的玉牌,总归不敢随意动手。
当然,大皇子能听刘承水的劝,自是最好的了。
大皇子倒也不是真糊涂透顶。
他要打杀这些太医,无非也就是出气而已,可若是这样出气,会影响他自己的前程,他却也是不会做的。
正好,刘承水一番苦劝,也给了他一个台阶。
大皇子想了想,便顺势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又说是奉母妃的命令,我又岂能不给母妃的面子,算了,孙超,叫他们停手吧,往后这几个人,都别在府里伺候了。”
说着,大皇子便朝孙管家摆了摆手,示意孙管家出去叫行刑的侍卫们停手。
第五百四十三章: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孙管家闻言,忙福身应是,然后赶紧出去,叫侍卫们停手。
再打下去,怕是真要打死人了。
一晚上接连见血死人,多不吉利啊!
然而,饶是孙超叫了停,几名太医仍是被打的不轻。
侍卫们停手之后,还只听院中哀嚎一片,不绝于耳。
韩峰却并没有叫,而是咬牙硬撑着。
方才刘承水进去之前,给他使了个眼色,韩峰明白,刘承水定是受了荣贵妃的交代,来救他的。
只要刘承水肯来,那就说明,荣贵妃并未放弃他,他的荣华富贵,权势名利也并未离他而去。
相比于臀上火辣辣的疼,韩峰明显更在意那些外物。
大皇子府闹了一夜,将至天明,方才消停一些。
但这只是暂时的,接下来,还有大皇子妃的丧礼要办,恐怕这些日子,大皇子府都是消停不下来了。
陆铮带着周应他们,在府外不远处守了一夜,直至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天边照下来,才见到大皇子府派人出来了。
陆铮猜着,这多半是给汪家送消息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仍然分派了一名亲卫,让他盯着人。
天亮以后,陆铮他们也不能在大皇子府周围盯着了,目标太过明显,不利于隐藏身形,一旦被人发现,陆铮便有一千张嘴,也是说不清。
留下一名亲卫,化作普通百姓,在外围留意这边的动静,陆铮带着其他人,暂且先回了护国公府。
大皇子妃香消玉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汪家众人接到这个消息,均是不敢置信。
昨日人还好好地,怎么今日一早起了,就被告知,人死了呢?
汪家简直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
可再难以置信,大皇子妃也已经没了,汪家众人回过神来之后,纷纷动作起来,准备去大皇子府问个究竟。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说法吧!
等到了大皇子府,得知大皇子妃乃难产而死,小皇孙亦虚弱至极,汪家人忍不住怒了。
之前,并没听说过大皇子妃胎像不稳,有早产之兆,此番突然早产,定是有什么原因。
汪聘婷生母杨氏,想要去质问大皇子,汪聘婷到底因何早产,但是,被汪德蒲叫人给拦下了。
汪德蒲心中也有怀疑,且怒气不轻。
可是,他更加理智,或者说,更加冷血。
这种时候,他考虑更多的,乃是汪家以后的路该如何走,汪家跟大皇子的关系又该如何处。
汪家能有今日,要说没有依仗过荣贵妃跟大皇子,那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现实,形势逼人,汪德蒲认为,自己也是被逼无奈,才狠下心肠,不去追究此事。
杨氏却不肯听。
汪德蒲无法,只得叫人赶紧先将杨氏带回去,不准她出来。
杨氏先失了丈夫,如今又失去女儿,实在是承受不住了,人还没离开大皇子府,便昏过去了。
汪德蒲见状,赶紧叫夫人何氏,带着人先回尚书府去。
正好杨氏昏倒了,她们这样回去,也不惹人闲话。
送走了杨氏,汪德蒲才带着长孙汪文正,去见了大皇子。
这个长孙,汪德蒲是一百个放心,知道他不是他老子那种,话听不进去,事情也办不好的,所以,便带着他一起去见大皇子。
汪家人身份特殊,是以,很快就见到了大皇子。
大皇子见了汪德蒲跟汪文正,眼圈便红了。
也不知真是真情流露,还是怎么着,反正一见到这二人,大皇子便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
汪德蒲跟汪文正见他这样,苛责的话倒也不好说了。
汪德蒲也是老泪纵横,问大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便将昨夜发生的一切,都跟汪德蒲说了。
他们祖孙二人,已是许久不曾好好说过话了。
自从汪昌平出事,彼此便生了嫌隙,虽表面上尽力做到跟从前一样,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但再不一样,他们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所以,杨氏要来闹的时候,汪德蒲才命人将她带走。
作为汪家家主,他要权衡的东西太多,想要带领这个家族走向辉煌,岂是那般容易的?
不管大皇子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或者,有几分真,几分假,汪德蒲却都相信了。
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是信的。
汪文正心中却有些怀疑。
他想起之前跟大皇子见面的时候,遇上大皇子妃身边的侍女的事情,当时,侍女明显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但似乎又顾忌着什么,并没有说。
什么情况下,侍女在大皇子面前说话,有所顾忌?
汪文正想,一定是跟大皇子妃有关的事情。
也许,侍女忌讳的,并非大皇子,而是他?
可大皇子妃的侍女,为何要忌讳他呢?
他是大皇子妃的亲哥哥,跟大皇子妃关系向来不错,这个妹妹,自小也是他宠着长大的,未出嫁前,大皇子妃有什么事情,还都愿意跟他说呢。
可如今,为何连说句话,都有顾忌了呢?
难道,是因为要说的这件事,不能当着大皇子,或者他的面来说?
又或者,是大皇子有什么交代,所以,侍女有事情,但不敢跟他说?
汪文正心内思绪翻腾,想了许多,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能分出神来,劝说大皇子跟祖父,让他们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还望殿下、祖父保重身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聘婷泉下有知,一定也不想看到殿下和祖父,为他伤了身子,还请殿下与祖父,让聘婷安心的去吧,如今,聘婷丧礼未办,诸事皆需打点安排,还望殿下珍重自己,勿让聘婷不安。”
这话倒没说错。
人已经去了,哭得再伤心,也找不回来。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操办好汪聘婷的丧礼,勿让外人看笑话。
再者,小皇孙也需要人好生照料,还有,也要查清楚,汪聘婷突然早产,是否是有人暗中下手,害了她。
这些事情,都需要大皇子主理,所以,此刻当真不是他哭的时候。
第五百四十四章:丧礼
大皇子妃的丧礼定在三日后,时间急了些,但好在皇家做事,与普通人不一样,规矩周全,所以一应准备倒是不差。
闻听大皇子妃难产而死,惠帝的病又重了些,太后吓得再不敢让人去打扰惠帝,除了皇后跟自己,后宫里的妃子们,一个都不许近前。
至于前朝事情,便都交给太子打理,太子能做主的,也不叫拿来打扰惠帝。
荣贵妃也病了,听说病的还不轻,太后便解了她的禁足,又让人送了些滋补药材过去,嘱咐她不要哀毁过度。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还要活下去。
大皇子妃丧礼,陆铮也去皇子府吊唁。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玄衣,走到灵堂前,执香拜了一下,神态端肃,心无杂念。
不管怎么样,死者都是应该尊敬的,人都说死者为大,也许是在战场上见过太多的杀戮,陆铮对亡灵,总有一份超出寻常的敬畏之心。
大皇子也客客气气地受了陆铮的礼,面上一片哀色。
陆铮沉默寡言习惯了,也不是会阿谀奉承的,吊唁完了,便随大皇子府的侍从离开了灵堂,并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留下来小心地安慰着大皇子。
大皇子顺着人群,看向陆铮离开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个十分荒唐的念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会觉得,若是陆铮能为他所用,向他尽忠便好了。
虽然陆铮不会说漂亮话,也不会阿谀奉承,可是,他真是足够优秀,看他远走的背影,都比别人来的挺拔坚毅,这样的一个人,有多大的能量,大皇子不是不知道,他想要争那个位置,身边必然少不了能人辅佐。
他也是,渴求人才的!
可惜,陆铮是太子的人,所以,不管他多么优秀,都注定不可能跟自己走到一处了......
大皇子妃难产而死,惠帝又病了,所以并未大丧,但是该有的体面,还是有的,只不过没有那么隆重罢了。
汪家只来了汪德蒲跟汪文正,汪德蒲的夫人何氏,在府里照顾杨氏。
听说,杨氏病重了,瞧着似乎有些不好。
众人提及这些,也不免唏嘘。
曾经的汪家,也是盛极一时啊,谁能想到,汪昌平会被发配,大皇子妃又年轻轻地就死了?
丈夫女儿接连出事,任是铁打的人,也是经受不住这般打击啊。
各大世家也都来人吊唁了,永宁侯府老夫人徐氏,永宁侯顾麟和方氏,还有世子顾琮,都来了。
这一次,徐氏倒是一个姑娘都没带来。
唯一能带出来的顾凝薇镇日闭门不出,不肯见人,其他的几个,纵徐氏有心,却身份不配,也不好带出来。
硬要说起来,安笙倒是能勉强带出来,她现在算是护国公府的准儿媳,身份也不一样了。
可是,几日前大皇子派人请安笙到皇子府来,替大皇子妃瞧病,可安笙人还没到,大皇子妃就去了,徐氏怕大皇子看到安笙,反而不喜,便也没有带安笙过来。
丧礼过后,邺京城又渐渐归于了平静。
正如汪文正劝说大皇子与汪德蒲的那话一样,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活着的人,总还是要活下去的。
也许,有人真的会为了一个人的逝去,而哀毁一生,甚至,想要随之而去,但是,这样的毕竟还是少数,至少大皇子,是做不到的。
但尽管做不到这样,他却也仍旧颓废了一些时日。
他对汪聘婷,到底也是有真感情在的,虽说这份感情,也是要打些折扣的,但毕竟,一个人就这么去了,他也不能一下子就放下了。
就在京城渐渐归于平静的时候,却又出了一件大事。
太子奉惠帝之命,暗中审问匈奴使者的事情,有结果了。
也不知太子到底用了些什么法子,总之,这匈奴使者的嘴巴,是撬开了。
与此同时,西北传回消息,惠帝派去西北的暗卫送回口信,说有一队匈奴人马,在寒铁矿外面驻扎下来,大有要武力抢回矿藏的架势。
两边的消息几乎同时送到惠帝面前,气得惠帝连摔了两次茶盏。
摔了茶盏,惠帝心头的火气稍稍平复了一些,拍着手下的龙案朝太子道:“既然匈奴这么不识好歹,那就将咱们得到的好东西,给匈奴王送去一份!告诉他,若想要人,就亲自来南诏领,朕还不给他送了呢!”
惠帝难得这般硬气一回,太子即刻应下,然后亲自草拟了一份书信,呈给惠帝。
惠帝看后,指点了几处不当,便叫太子派人,将写封信送到匈奴去!
不过,派谁去,又是个问题。
太子见惠帝犹豫不决,想了想,跟惠帝推荐了一个人。
“陆文?”惠帝听了太子说的人,便皱了皱眉。
太子颔首答说:“正是陆文,陆文乃陆铮身边最得力的副将,且又常年跟随陆铮镇守西北,对匈奴也多有了解,此番送信去匈奴,尚属秘密,还不到让所有人都知道的时候,因而,儿臣斗胆向父皇谏言,应找一个知道些内情的,但又绝对可靠的人去送信。”
陆文么,惠帝倒也知道。
仔细想想,他也觉得太子说的没错。
陆文常年跟随陆铮镇守西北,对寒铁之事肯定有所了解,让他去西北送信儿,确实挺合适。
“那就让陆文去吧。”
“是,父皇,儿臣这便安排下去。”
惠帝点点头,然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了太子,吩咐说:“那匈奴使者,你且看好了,千万别叫他出事,至少在匈奴那边来人之前,不能出事。”
惠帝当然不可能真的威胁匈奴王,亲自来南诏令人,这样做,无异于主动挑起战端,到时候,有理也变成没理。
给匈奴王的信当然不会写,叫他亲自来南诏领人,不过,也好听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都是匈奴那边理亏,惠帝抓住了这个机会,也不打算轻易放过匈奴人。
这些贪得无厌的野蛮人,也该叫他们得到点儿教训了,别真以为,南诏泱泱大国,真怕了他们!
第五百四十五章:密信邀约
陆文接了差事,低调离开邺京。
他与旁人不同,身份没那么贵重,所以即便离开,也没引起太大波澜,大家还只当陆铮派他出去办个闲差,倒是没怎么注意。
陆文这边低调离京,有一个人,也低调回了邺京,这个人,便是此前被德郡王送到清河郡“养伤”的德郡王世子,萧良。
萧良此番回京,可谓是低调地不能低调。
只不知这份低调,是不是他自愿的。
萧良能回京城来,其中自然少不了德郡王妃的功劳。
从萧良离开那天起,德郡王妃就一直在想,该怎么把儿子再接回来。
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机会。
十一月中,太子大婚,各路王公诸侯都已经在赶往邺京的路上了,德郡王妃便是借着这个机会,在德郡王面前提起儿子,借此请示德郡王,是否要将儿子接回来。
太子大婚,皇族子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自然都要参加,萧良自然也得参加。
德郡王一直也想找机会接儿子回来,便顺势应了,让德郡王妃安排一下,将儿子从清河郡接回来。
如此一来,萧良便顺理成章地从清河郡的庄子上,被接回了邺京德郡王府。
萧良回来之后,性子似乎变了不少,德郡王妃去瞧儿子的时候,一时总觉得儿子莫名有些阴沉。
但再看过去,儿子却又恢复了正常,
如此,德郡王妃便只当儿子是在庄子上受了苦,不由大感心疼,每日好吃好喝送去萧良房中,又叫人仔细伺候着儿子,立志要将儿子再养回来。
萧良回来之后,一改常态,再没有出去跟自己那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德郡王见此,还以为儿子经此一事,终于成熟了,不免高兴。
但儿子总不出门,也不是那么回事。
德郡王想着,是不是要给儿子引荐些人品端方,将来又能有出息的贵族子弟,哪怕现在身份不显贵,也不要紧,德郡王看的是将来。
都说近朱者赤,兴许儿子跟这样的人接触久了,往后也会有大出息呢。
德郡王就萧良这么一个儿子,又是嫡子,自然也是寄予厚望的。
正好太子大婚在即,这些日子,常有各地王公带着家眷进京。
他怎么着也姓萧,想要巴结他的贵族,也不少,从中寻几个身份不够显贵的贵族子弟,陪儿子读读书,想来还是不难的。
只要儿子能长进些,这些孩子以后就留下,作为儿子的左膀右臂,正正好。
德郡王算盘打的精,却未问过儿子的意思,只一个人将事情都安排好了。
就在德郡王想着,要给儿子找几个伙伴,陪着他长进长进的时候,萧良却接到了一封信。
接到信之后,萧良立即叫人伺候他梳洗穿衣,然后,出了门。
他从回来以后,就一直不曾出过门,德郡王妃起先还挺高兴的,但时日一久,见儿子镇日闷在房里不出来,这份高兴便打了折扣,变成了担忧。
现见儿子终于要出门了,德郡王妃反而高兴,特地叫来萧良的随从,命其好生照料萧良,嘱咐了一大堆事宜,才叫人离开。
萧良出门,也低调了许多。
既没有坐他那辆镶金带银、宝马簪缨的豪华马车,也没有骑那匹,据说是大宛良驹的好马,而是坐了一顶普通至极的轿子,出的门。
德郡王听说儿子这样出门,不禁老怀安慰,心想儿子可是真出息了,长进了,知道该低调的时候,也得适时地低调一些。
萧良出门后,照着信中所提的地址,去了南城铁甲巷中的一处小院。
那小院在铁甲巷里面,位置很偏,寻常人轻易不来,萧良到了地方,让随从确认了好几遍,直到确定地址无误,这才下车。
小院的木门已经有些破旧了,上头的漆色都掉了,瞧着有些破败。
萧良嫌弃地看了一眼掉漆的大门,然后,给随从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敲门。
随从虽不知萧良到这里来干什么,但是,还是听话地上前去敲响了门扉。
很快,里面便有人应声了。
随从听声音,觉得好像是个女孩,又好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不由有些好奇。
他们家世子接到封信,就来了这里,里面应声的人这样年轻,难不成......
侍从想到萧良那贪好美色的性子,脑海中便不自主地描绘出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世子该不会是,来这里会美人的吧?
住在这里的美人?
还是主动约他们家世子的,这不会是什么不正经的女人吧?
思及此,侍从大骇,想起临出门之前,王妃对他的交代,让他看紧了世子,不许世子胡来,侍从心里便有些害怕。
要是世子真是来见什么不正经的女人,那他回去,不会被王妃扒皮吧?
“世子......”侍从苦着脸转头看向萧良。
萧良微微斜过眼,看了侍从一眼,没说话。
这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接着,侍从便见到,一个面向生嫩的少年打开门,一脸谨慎地盯着他们。
这明显的“做贼心虚”似的表现,看得萧良的侍从心里又是阵阵发苦。
完了,他心说,看这少年这么谨慎小心的模样,他们家世子来见的,定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啊!
门里的少年谨慎地看了看他们,然后,才打开门,将他们请了进去。
这座小院不大,院中有一颗金桂,如今花已经快要落光了,但是香味却还在,风吹过,微微的甜香,扑入鼻间。
正房的门紧紧地关着,萧良的侍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门,恨不得透过那门板,直接瞧进里面去,看里面到底是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妖精”,正等着勾引他们家世子。
可惜,侍从是没机会瞧见门扉里面,有没有妖精。
因为,人家只请他们世子进去,却不准他跟着一起进去。
侍从本想表现一把,做个忠心护主的好奴才,但是,萧良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萧良只留下一句,让他在外面等着的话,便自己推门进了正房。
侍从不敢违逆萧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萧良自己进去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惊讶
萧良进了正房,走进去,却没见着人,他皱着眉头扫了一眼这间外堂。
外堂不大,临窗有个矮榻,榻上放着几个暗青斜纹引枕,上头还有一张小方几,几上置着一套天青色茶具,瞧着像是新摆上去的,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再往里,有一张圆月桌,其他便再没有什么了。
这房间可真寒碜,萧良嫌弃地撇了撇嘴。
正想着呢,里间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萧世子来了,请里面说话。”
萧良一听这声音,眉心不由皱的更紧,想了想,才提步进了内室。
内室更小,里面一张床,一套桌椅,还有一张躺椅,便已经占据了大半地方,再没有什么太大的空间。
萧良几时来过这样小家子气的地方,见状眉心皱的更紧。
不过,看到躺椅上的那个人,萧良眉间的褶皱,却轻了不少。
竟然是陆铭!
萧良在心里惊呼了一声。
陆铭从躺椅中稍稍坐起来一些,朝萧良笑着点了下头,招呼道:“萧世子,请坐,在下身子不便,还望萧世子不要怪罪。”
陆铭身子不好,终年不出门,这在邺京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伙都知道。
萧良从来没有听说过陆铭跟哪家公子有什么往来,他对陆铭所有的了解,就是他是个病秧子,不能出门,只能待在家里养病。
但是,这个不能出门的病秧子,却突然给自己写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一句话,问他想不想对付陆铮,若想,便让他照着信上的地址,单独来见。
萧良起初半信半疑,但是,最终,心里对陆铮的恨还是战胜了一切,让他独自来了这里。
这一路上,他猜测过很多个,可能给他写这封信的人,但是,唯独没有想到过陆铭。
这个病秧子,居然给他写那样的信?
萧良怀疑地扫了陆铭一眼,这人单薄地仿佛来一阵稍大些的风,都能将他吹跑了,难道真能帮他对付陆铮?
再说了,他要是没记错,陆铭跟陆铮,可是嫡亲的堂兄弟吧?
“信是你写的?”萧良犹豫了片刻,便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话,倒也不是萧良多没心眼,实在是,陆铭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是以,萧良并不忌惮。
说白了,就是瞧不起。
陆铭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萧良对他的轻视,仍旧笑得温润,“是我写信给萧世子的,世子不想坐下,就心中所言,与我详谈一番吗?”
萧良半信半疑地撩起袍角,坐到了陆铭对面。
陆铭艰难地坐直了身子,给萧良倒了一杯茶。
只这一个动作,就让他气喘吁吁,整个人说不出的虚弱。
萧良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忍不住怀疑,这该不会是陆铮跟陆铭合伙定的计,要陷害他吧?
就陆铭这个样子,万一待会儿出了点儿什么事,是死是活的,他可要说不清的。
“世子喝茶,世子既然能来,想必也是对我信上所提之事,感些兴趣的,不如,我瞧世子也是痛快人,不如,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世子觉得呢?”
萧良没有喝茶,而是瞪着陆铭看了两眼,然后,忽然问他,“你为何要对付他?”
萧良没有提陆铮的名字。
信若真是陆铭写的,陆铭若真有这份心思,也该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
陆铭自然是明白的。
他看着萧良,缓缓笑了,一双水润的眸子,弯成了两弯新月状,瞧着明明是个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可吐出来的话,却好像毒蛇一般,要人的命。
“为的什么?我以为,世子是个明白人,该明白,我想要什么才对,”陆铭说着,又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想了想,顿了一瞬,尔后又问:“可否问世子个问题?”
“你问。”萧良抬了抬下颌,神态有些睥睨。
陆铭含笑问:“世子没有嫡亲的兄弟吧?”
陆铭闻言,眉心微微一动,好似明白了些什么,点了点头,说:“确实没有。”
他家中只有他一个嫡子,那些庶出的,自然不能算是他的嫡亲兄弟。
得到了萧良肯定的回答,陆铭才又道:“世子家中没有嫡亲兄弟,所以,即便世子做错了什么,德郡王爷仍旧对世子寄予厚望,将来的家业,也都会尽数传给世子,可在下家中,却是有嫡亲兄弟的啊,这兄弟,呵,还比我优秀了不少呢,且又是个强健的,不若我这般,这样不中用。”
说罢,陆铭还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他这话,倒也属实,并非是作假弄虚,故意欺瞒。
萧良一听,心中也颇为意动。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护国公世子的位置,原本应该是陆铭的,若非陆铭他爹早死,陆铭自己的身子又不争气,也轮不到陆铮上位。
可世事就是这么讽刺。
陆铭这个正正经经的嫡长子嫡长孙,偏就被人抢去了世子之位,现如今,陆铭在护国公府的位置,一定很尴尬吧。
皇上早有口谕传下,一旦陆铮成年,便承袭护国公之位,那样的话,陆铮的地位,可就前所未有的稳固了。
到那时,护国公府的兴衰荣辱,便更没有陆铭什么事了。
陆佳敏出嫁,还能得一份嫁妆呢,可陆铭便尴尬了。
瞧他这副样子,娶妻怕是难了,再者,娶妻便保不齐要分家,就他这样子,分家怕是也分不去多少家产。
可若是不分,难不成,要待在国公府一辈子?那不更是一个大子儿都捞不着了?
思及此,萧良不免一脸同情地看向陆铭。
陆铭察觉萧良的视线,却一脸的若无其事。
这样的目光,他看得太多了,从起初的气恼愤恨,到如今的若无所觉,甚至是麻木,其实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太多的人用这样的目光瞧过他,远的不说,便是国公府里的人,对上他,就全都是这副样子,萧良这几眼,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今日约萧良来,可是谈合作的,总不能正经事没谈,就先闹僵了。
这位萧世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第五百四十七章:自作聪明
陆铭半靠在躺椅上,笑融融地看着萧良,口气无比温和地说道:“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世子,则出自己该出的气。”
这话算是说到萧良心坎里了。
他在陆铮那里受了气,不,不只是气,在他看来,那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可让他恼恨的是,大家都认为那件事是他的错,而非陆铮故意侮辱。
这口气,萧良实在咽不下去。
陆铭这句话,算是说进他心里去了。
他就是要找陆铮,讨回自己失去的面子,出自己心口压着的气。
至于陆铭说他要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萧良对此没有太大想法,但是却也乐见其成。
陆铮那么嚣张,不就是仗着他背后的护国公府么,等他不是未来的国公爷,看他还敢不敢门缝里瞧人!
“好,你说说,你有什么计划。”萧良终于坐下了。
陆铭却还是慢悠悠地,仿佛并不着急,还有心思劝萧良喝茶呢。
“世子喝茶。”
萧良耐着性子喝了一口,瞬间又皱了眉。
陆铭找的这个小破地方,果真不能有什么好茶,就这破茶,陆铭也好意思拿来招待他,别是在护国公府,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吧,怪不得,要找人合作,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萧良自以为窥探到了陆家的秘辛,很是有几分得意。
“行了,茶也喝了,你是不是该说说,你到底想要怎么做了?”萧良放下茶杯,问陆铭。
陆铭闻言,眯着眼睛笑了,瞧模样像是一只见着了肉星儿的狐狸。
“世子可知道,陆文被陆铮派出去的事情?”
“我才回来,这我哪知道!”萧良有些不耐烦。
陆铭老这么神神叨叨,找不着重点,他不禁有些怀疑,陆铭不会是诓他呢吧?
这说着陆铮呢,怎么又提到陆文了?
“世子稍安勿躁,”陆铭见萧良不耐烦,却仍旧未急,仍是一副恬恬淡淡的样子,“世子可知,陆文为何会被陆铮派出去?”
“你有话就不能直说么?他为什么出去,我哪里能知道,要不,你去问陆铮!”这话可是够不客气的。
陆铭闻言,却只是眼底暗了一瞬,神情丝毫未变,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萧良语气中的鄙夷似的,又或者,是他脾性当真太好,轻易不会与人生气?
萧良似乎也并不在意陆铭生不生气,正一脸不耐地等着他说话。
陆铭眸光微微闪了一下,才又接着道:“我查到,陆铮之所以派陆文出去,乃是受了太子殿下的指派,若我听说的没错,世子好像是,与大皇子来往更多些吧?”
一般人听到陆铭这么说,其实就该明白陆铭的意思了,但是,萧良却仍旧一副极不耐烦地样子,看着陆铭,似乎在问,那又怎样?
陆铭见萧良这般反应,着实惊了。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莫测微笑以外的神情。
这天下间,竟真有这般愚蠢之人吗?
陆铭有些不敢相信。
相比于认为萧良愚蠢之极,他更想相信,萧良是故意做戏,迷惑他,不想让他知道他的底细。
可是,看萧良这样,又着实不像是有那种心计的?
难不成,自己又找了一个蠢不可及的盟友吗?
陆铭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机会了,他不想,再失去第二次机会。
可是,除了萧良,他不知道现在谁还可以为他利用,来陷害陆铮了。
罢了,蠢人自有蠢人的好处,起码,不用费心防备他,自己出的计策,他也不会私自更改,导致计划失效不说,也害了他们双方。
就如同曾经的汪昌平......
汪昌平就是典型的自作聪明,陆铭更不喜欢那样的人,自以为是,反而不好控制,希望萧良不会是第二个汪昌平吧。
“太子殿下与大皇子殿下的关系,想必我不多说,世子也明白,我斗胆问世子一句,若世子将这件事报给大皇子殿下知道,您说,大皇子殿下会怎么做呢?”
萧良听到这里,面上微微一动。
太子跟大皇子不合,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了,双方各有各的圈子,虽在皇上面前一团和气,但是,朝臣们都知道,太子跟大皇子,不过表面上和气罢了。
作为皇子,没有谁会真的对那个位置,毫无觊觎之心。
大皇子身后势力并不比太子差,有些心思,也实属正常,且就萧良知道的事情来看,大皇子确实是有这份野心的。
而他,确实也像陆铭说的一样,与大皇子走得更近一些。
这倒也不奇怪,他父王支持的就是大皇子,他自然也是支持大皇子的。
大皇子想扳倒太子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这些人,为此也没少出力。
只不过,一直收效甚微。
没办法,大皇子身后势力不差,太子就更不一般了。
而陆铮,恰巧也是太子身后的一大助力。
想要扳倒太子,先扳倒太子身后的势力,也是一种法子啊。
更别说,陆铮与他有仇,他若献计给大皇子,既能帮大皇子除掉陆铮这个心腹大患,又能替自己出一口恶气,实在是一举两得啊。
不过,单单只凭这个消息,能扳得倒陆铮吗?
思及此,萧良又忍不住怀疑,“就这一件事,也没什么具体的情况,我纵与大皇子殿下说了,难道就能扳倒陆铮了?”
陆铭见萧良总算有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不由心怀大慰,进而解释说:“世子近来不在京都,不知这里都出了什么事,前些日子匈奴使者出使南诏,听说日日都在京都游览,可近几日,却突然关在四方馆里,不出来了,而就在这个时候,陆铮却突然派陆文出去,世子细想一想,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萧良果真听陆铭的,仔细的想了想,不过,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他又不想让陆铭知道他没想明白,便故作深沉,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些奇怪,你再说说,我且好生分析分析。”
陆铭其实看出萧良并未听懂他的意思,不过,萧良要面子,不懂装懂,他便也没戳破。
第五百四十八章:讥讽
陆铭知道萧良是真蠢,而非故意不是装蠢,也就不弯着绕着跟他说话了,而是将自己的猜测,挑出大半重要的来,都说给萧良听了。
其实这件事,也是陆铭自己的猜测。
具体是不是这么回事,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一向自问自己才智过人,不过是被这副身子拖累了,否则的话,陆家该仰仗的,便是他了。
陆铮除了会打仗,又会做什么?
想到陆铮,陆铭的脸色又变了变,不会很快又隐了去,继续对萧良循循善诱道:“世子且想想,可是我说的这样?世子可能不知,这陆文虽不是陆家亲子,但陆铮待他向来亲近,甚至比我这个正经的嫡亲兄弟,还好上几分呢,若是寻常事情,陆铮又哪里会派他出去?再者说,缘何就这么巧,匈奴使者那边毫无动静了,陆文便被派出去了?难道不是,使者出了什么问题,所以要派人去匈奴交涉什么事情吗?世子莫不是忘了,陆文跟陆铮,常在哪里,与谁交战么?”
陆文跟着陆铮,常年在西北,与匈奴人交战,这一点,萧良自然知道,这又不是秘密。
陆铭的话确实有道理。
这两件事,乍然一听,好像没什么关系,但是仔细想想,却发现,若是说有关系,也并不牵强。
如果陆铭猜测的没错,那么,陆文被派出去做什么了,可就值得深思了。
匈奴使者一直是太子那派人招待的,大皇子对此不满已久,但是却没找到什么机会,给人使绊子,眼下陆铭提出这件事,倒是个不错的契机。
只是,要萧良这么直接地承认陆铭说的话有用,他却又不愿意了。
思及此,萧良似笑非笑地斜楞了陆铭一眼,尔后,嗤笑道:“我要是陆铮,我也跟你这个嫡亲兄弟关系不好,谁要跟个时时刻刻想着害自己的兄弟要好呢,又不是傻子。”
这话说的,简直不是不客气了,是诛心。
饶是陆铭再淡然,闻言脸色也不由变了。
萧良见他终于变了脸色,不再是那副高深莫测,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反倒笑了。
“哈哈哈,开个玩笑,陆兄不会介意吧?”他大笑着拍了下陆铭的肩膀,力气大的,陆铭险些没当场咳出来。
陆铭咬牙忍着喉间的痒意,勉强自己笑了一声,“世子言重了。”
萧良呵呵一笑,眼中带了几分轻蔑,明显是瞧不上陆铭这副做派。
照他看来,陆铭这样子,还不如陆铮呢,这人明显就是那种,心里想的跟做的,是两个样子,偏还都将别人当成傻子,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别人看不出来。
方才要是陆铮,被他这么说,就是不动手,也能噎他个半死,哪能这么僵笑着,说一句不轻不重的言重了呢?
说实话,萧良对陆铭夺回国公府的一切,并不看好。
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与陆铭,充其量也就是交换个消息的关系,没什么过密的往来,陆铭想借着他的手对付陆铮,他也正好有这个意向,大家目的一致,所以达成合作,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了。
“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这就去见大皇子殿下,若这事属实,定要给陆铮点儿颜色瞧瞧不可!”
萧良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的,面上还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诡异痛快感,好像他已经抓到了陆铮什么把柄,只等着动手收拾人家了似的。
“那,我便先祝世子,马到功成了。”陆铭拱手道。
“客气。”萧良挑了挑眉,作势要走。
陆铭身子不便,也不能去送他,便坐起来,对他道:“在下身子不便,不能远送,还望世子海涵。”
萧良原本都要走了,闻言又转过头来,轻轻哼了一声,唇边挂着玩味地笑容,对陆铭道:“送便不必了,你身子不好,咱们都知道,我也不能挑你这个理不是,就是下回你要约我出来,好歹也找个差不多的地方,要不我还以为,你在护国公府,受了多大气呢。”
说罢,萧良便转过身,大步走了,瞧着背影也有几分潇洒俊逸。
陆铭在萧良背后,看着萧良渐渐远去的背影。
萧良每走远一分,他脸上的笑容便淡一分,等萧良走出内室以后,他面上的笑容便全都退去了,只余一片阴沉。
今日所受屈辱,他来日定会一点一点讨回来的,来日方长,萧良今日得意,他倒要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过了片刻,一直守在外面的那个少年进来了。
“公子。”少年微微福身,朝陆铭行了一礼,声音比方才柔弱了许多,一听便听出,是个女子。
这女子也不是别人,正是萧良的贴身侍女,宛筠。
“人走了。”陆铭淡淡地问道。
宛筠回说:“回公子的话,已经送走了,奴婢亲自看着萧世子的轿子走了的。”
陆铭听了这话,再没有出声,也没什么其他吩咐。
宛筠垂首站在一旁,也不敢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良久之后,才听陆铭叹息一般地问道:“宛筠,你说,我做这些事,当真都是无用功吗?”
宛筠一听这话,心里不由一惊,思索了片刻后,谨慎答道:“公子做事,自有公子的道理,宛筠不知这些都是不是无用功,只知道,公子吩咐的事情,宛筠便得做好。”
陆铭听了这话,却并不高兴,反而冷笑道:“现在连你也会敷衍我了!”
“奴婢不敢,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宛筠见陆铭生气了,吓得忙跪地求道。
陆铭任她磕了好几个响头,磕得白皙的额心都红了起来,才冷哼一声,道:“行了,别磕了,再磕下去,待会儿回去,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
宛筠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战战兢兢地问说:“公子,那咱们现在回去吗?”
再不回去的话,大夫人怕是要差人来寻了,公子身子刚有些起色,出门不易,若被大夫人知道公子并未去庙里,而是来了这边,一定要发火。
到时候,受罚的还是她。
第五百四十九章:口信
陆铭知道宛筠那点儿小心思,闻言也没再为难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要回去了。
不回去又能做什么?
况且宛筠想得到她再不回去,他娘要派人来寻,他就想不到么?
他娘看他看的,比妹妹一个女孩都严,今日能放他出门,还是他央求了许久才允许的呢。
出来一趟不易,没必要一次便绝了以后出门的机会。
这往后,他需要出府的时候,可也多着呢。
来日方长,且走且看吧,他还是那句话,还不知到底谁笑到最后呢,如今这些人瞧不起他,终有一天,他要让这些人看到他的能耐,让这些人后悔今日对他的轻视!
陆铭出门的行装,可比萧良惹眼多了,光是他那辆特制的马车,就一下子能叫人猜出身份。
整个京城加起来,世家小姐出门坐的马车,怕是都没他这个讲究。
马车很大,上等楠木做的车身,前面装着雕刻精美的小门,两边都开着朱红亮槅窗子,绞纱云纹,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车子周身都用金漆漆着,顶盖簪缨宝络,贵气逼人。
可这并非是陆铭喜欢的。
一辆马车而已,再富贵,又能富贵到哪里去呢?
跟国公府整个家业比起来,这辆马车纵然再值钱,又算得了什么?
当年,要不是他娘怀着他跟佳敏的时候,自己想不开,闹得厉害,又怎么会把他生成这副样子?
要不是这副不中用的身子,如今的世子之位,早就是他的了......
思及此,陆铭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踩着宛筠放好的脚凳,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铺着厚厚的裘皮毯子,陆铭穿着鞋踩上去,一个黑乎乎的脚印便印在了白色的裘皮毯子上,陆铭却连停都没停一下,眼睛更是眨也不眨,十分自然地抬脚走了过去,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心疼。
宛筠察觉出陆铭心情不好,也不敢劝阻,只小心翼翼地陪着,等陆铭坐下后,才将软枕放到他身后,让他靠着,自己则跪在毯子上,给他捶腿。
陆铭的马车实在太过惹眼了,从街上走过,便引得众人纷纷驻足观瞧,有不知内情的,还问这是哪家小姐的香车呢,这般豪华讲究。
知情者闻言,便笑着给人解释了一遍,那人才知,这马车的主人,原来是护国公府那位深居简出的大少爷。
知道了正主,那人便不由唏嘘,跟同伴嘘声道:“原来是位大少爷,这可真是富贵命啊,这马车上的一个轮子,怕是要抵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吃穿嚼用了吧?”
同伴闻言,忙扯了他一下,叫他不要胡说,仔细得罪贵人。
那人才停下不说了。
外面说的热闹,马车里,陆铭也听到了外面的议论声,他睁开假寐的双眼,从窗纱向外看了一眼,眼神淡淡的,面色却阴沉的可怕。
宛筠见了,手顿时抖了一下,捶腿的力道,便重了,吓得浑身都僵住了,不敢再动弹。
陆铭倒是没说什么,半晌后,才收回了向外看的视线,叫宛筠继续捶腿。
宛筠这才敢继续动作。
陆铭主仆走后不久,安笙接到管采买的曹婆子传话,说有人给她送口信来,说新货到了,请安笙有空去店里瞧瞧。
安笙一听,便知是苏远差人来给她传话,多半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她说,所以,略一思量,便带着青葙出门去了。
如今她出入自由多了,跟徐氏那边报备一声,不是去什么特殊地方,徐氏也不拘着她。
大抵是看她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所以连监视都不曾。
至少明面上如此,至于暗地里有没有派人跟着,安笙就不知道了。
反正她跟青葙都没有感觉出来有人跟着。
她们主仆俩行事低调,也不怎么惹人注意,南诏民风开放,多的是未婚女子在街上行走,京都治安到底是比别处要好,也没什么地痞流氓寻衅挑事。
安笙跟青葙也没到别处去逛,直接就去了苏远的铺子。
到了铺子里以后,苏远果真拿出新货来给她瞧。
安笙便在大堂里待客的地方坐下看货,瞧模样,倒真像是来买东西的。
安笙来的时候,店里正好没什么客人,苏远便亲自在一旁候着,瞧着似乎在跟安笙介绍这些新货。
但实际上,苏远指着安笙面前的货,说的却是跟这些货完全不搭边的话。
苏远笑盈盈地指着安笙手里的一盒胭脂,轻声道:“胡大方才来过了,有个消息要我告诉你,我瞧他说的事情挺急的,便直接给你捎口信去了。”
安笙闻言,含笑转了下手里的胭脂,问:“是什么事?”
苏远示意安笙将胭脂交给他,安笙便将盒子递给了他。
苏远接过,打开胭脂盒的盖子,顿时一股清香便飘了出来,苏远指着手里的胭脂道:“胡大说,护国公府的大少爷陆铭,方才秘密约见了德郡王世子萧良,二人密谋,要拿陆文出门办差的事情,坑陆将军一把呢,据说,是陆铭猜测,陆文此次出京办差,与匈奴使者有关,让萧良将这件事报给大皇子。”
这事苏远多少知道一些,也明白兹事体大,所以一听到,便立刻叫人给安笙传口信去了。
自从郑氏害过安笙之后,胡大便对护国公府大房的动向格外关注,今日发现陆铭出门,胡大略想了想,便跟着了。
原本,他也没想过能查到些什么,却不想,这一跟,倒跟出个大消息来。
胡大也是才知道,原来陆铭一直存的那样的心思。
此事关乎陆铮,陆铮是安笙的未婚夫,将来就是最亲密的一家人,所以胡大一知道这事,便立即来找苏远了。
安笙带他见过苏远,也跟他说,有什么事情,只管叫苏远给她传话。
胡大相信安笙,自然也信得过苏远,所以,便即刻来了这家小店。
陆铭要伙同别人暗害陆铮,他知道了,总得想办法给陆铮提个醒儿吧。
安笙听了苏远的话,也颇觉惊讶。
她早前想过郑氏对陆铮可能不满,但是,却没想到,陆铭也是这样的心思。
第五百五十章:突然登门
苏远见安笙脸色变了,便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安笙要做什么,他自然是要帮忙的,他本就是替安笙收集各处消息的,如今有了胡大,更是如虎添翼,倘或安笙有什么安排,需要用到外面的人,他倒是都可以帮忙联系。
他经营了这么久,人脉还是有一些的。
不过,让苏远意外的是,安笙却没有立即做决定,而是跟他说:“兹事体大,我需得去一趟国公府,亲自同陆铮说一说这件事。”
兴许,还得见一见太子。
这个,安笙便没有同苏远说了。
苏远身份并没有那么复杂,安笙其实并不想将他卷进夺嫡之争,所以,事关太子,她其实是不想苏远参与太多的。
一个陆铮,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就已经够了,她不想自己身边太多的人,都参与到这件可能攸关生死的事情中来。
苏远见安笙这样说,也没有反驳什么,点点头,含笑应了。
他与安笙互相扶持着,走过彼此人生中最艰难的三年,对彼此的了解,不可谓不深。
苏远一直是个看得清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放弃那么大的家业,宁愿出来做个“乞丐”了。
他对功名利禄并不执着,也没有什么结交权贵的心思,说到底,这件事他这么上心,为的也是安笙,并非是别人。
父母仙去后,他看遍人情冷暖,知道至亲之间,也照样能为了财帛名利,挥刀相向,毫无人性。
如今。在他心目中,他唯一认定的家人,唯安笙一人而已。
他拿安笙当自己的亲妹妹,安笙想做的事情,他从来没有二话。
……
安笙从店里拿了几样新的胭脂水粉,然后,去了护国公府。
她此番去的突然,事先并未叫人传信,但是,护国公夫人一听她来了,仍旧高高兴兴地叫人将她带了进去。
见到安笙,护国公夫人林氏便一把将人拉住了,“快叫我瞧瞧,哎呦,怎么又瘦了?送去的补品都没有好好吃么?还是那些东西不好,怎么也不见效果呢?”
“劳夫人记挂,”安笙福身笑说,“我大抵天生如此,非是夫人送的补品不好用,我喝了那些补品,夜里睡得都比以往香甜了呢,想是夫人送的东西,都是极好的。”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林氏听她这话,便不由笑了。
说话间,便已经拉着安笙到内堂坐了。
刚坐下,便听林氏吩咐扶冬,“打发人到老太君屋里去问问,就说安笙来了,老太君可要见一见?”
老太君魏氏如今年岁大了,每日深居简出,不大爱出门,也少见客。
平日里安笙来了,也不是次次都能见的。
林氏叫人去问,也是顾着礼数,想着安笙总是小辈,不能叫人挑出错来。
扶冬脆声应了一声,然后出去叫人去老太君院里问话,刚出去,就见陆铮打院门口走进来,那步子迈得,大马金刀的,别提多豪迈了。
吩咐完雪兰去老太君院里问话,扶冬朝已经走近了的陆铮福身问安道:“世子您来了?今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扶冬这话明显意有所指,若是寻常人,听了可能会不好意思,或者脸皮厚些的,还能顺着开开玩笑。
可陆铮这两种都不是,人家连点儿掩饰自己真实意图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道:“嗯,我听说安笙来了,过来瞧瞧。”
扶冬都被陆铮说愣了,站在那一副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的样子。
正准备再说点儿什么呢,便听林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问说:“可是陆铮来了?”
扶冬刚要回话,陆铮已经走进去了,她只好也跟着进去了。
陆铮进了内堂,先向林氏行了一礼,叫了声娘,然后,又看向安笙,似乎笑了一下,问说:“你来了。”
安笙亦起身,含笑回说:“得了两样新鲜的胭脂水粉,我瞧着不错,送来与夫人试试。”
陆铮一听这话,反倒不知怎么接了。
他有些诧异,原来安笙真是来找他娘的,他还以为,是来找他的呢,原是自己多想了啊......
扶冬走回到林氏身边站好,见陆铮愣愣的,抿着唇忍笑忍的辛苦。
方才世子同她说话的时候,还那么能说呢,这会儿见了安笙小姐,便也词穷了,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了,一物降一物啊。
林氏看见儿子这副呆愣愣的样子,也觉好笑,请轻啧了一声,嗔道:“怎么,安笙还不能来瞧瞧我啊。”
“当然可以。”陆铮闻言,下意识地反驳道。
安笙能跟他娘相处融洽,他可是十分高兴的,哪里会不愿意呢。
林氏看儿子一板一眼的,也不会说个俏皮话叫安笙高兴高兴,不由摇头失笑,心说,她这个傻儿子啊,可真不懂得讨好人,难为安笙不嫌弃他闷。
“行了,快进来坐吧,难得安笙来一趟,你也在这里陪着坐坐。”林氏朝陆铮招了招手。
陆铮听话地走过来,在安笙对面坐了。
林氏见他二人坐在一起,心里头就觉得高兴,简直怎么看怎么满意,对这个未来儿媳妇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三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雪兰回来了。
林氏叫人进来回话。
雪兰进来后,先朝三人行了礼,方才回道:“回夫人的话,老太君差人说,这几日身上不爽利,恐过了病气给安笙小姐,今日便先不见安笙小姐了,让夫人好生招待安笙小姐,安笙小姐有什么喜欢的,也只管说,老太君说,缺什么,就派人到她那里拿。”
这个结果跟林氏估计的差不多,林氏笑着摆摆手,叫雪兰下去了。
雪兰走后,林氏便叫扶冬去门口守着,只留她、陆铮和安笙在内堂说话。
安笙不可能真的只是来送两盒胭脂水粉的,林氏明白,方才之所以什么都没说,也没朝这方面聊,是顾忌着,怕老太君那边会叫安笙过去,话说了一半,反倒耽误工夫,便没急着说。
这会儿老太君传回话来,说不用安笙过去拜见,他们一家人也能关起门来,好好说话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相互扶持
安笙今日登门,确实不只是为了给林氏送几盒胭脂水粉。
若没有特殊情况,她不会不事先传话来,说自己要来拜见,而这么突然之间登门拜访。
林氏看人看事一向通透,早在听到门房报说安笙来了的时候,就猜到安笙肯定有要紧事了。
如今关起门来,只有他们三人,安笙知道,林氏这小院防备甚深,也就放心说话了。
“我今日接到个消息,与将军和太子殿下,还有陆副将有些关系,故而,特来府上,告知将军。”安笙倒也没铺垫什么,直接就说了。
陆铮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她跟陆铮之间,也远远不需要拐弯抹角,陆铮万事不瞒她,她自然也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
至于这件事涉及到陆铭,安笙觉得,是非曲直,林氏跟陆铮都自有判断,她只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如实跟他们说了就行了。
“什么事,你说吧?”陆铮一听安笙的口气,便知道这件事情小不了,不免郑重起来。
安笙几次过府,说的均是大事,林氏也不敢轻忽,几乎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等着安笙说话。
“方才胡大托苏远给我传口信,说将军的堂哥陆铭,私下约见了德郡王世子萧良,二人,就陆文离京办差一事,达成了协议,想要借此挑起大皇子与太子殿下争端,好借机整治将军,削减太子殿下的势力。”安笙说的毫无保留。
陆铮听罢,只是眸色深了一些,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而林氏,却显然惊讶极了,似乎完全没想到,安笙说的,会是这样的事情。
安笙说,陆铭私下约见萧良,二人密谋,借着陆文离京的事情,要害陆铮......
林氏想起陆铭一步三晃的身子骨,眉心不由紧紧地皱了起来。
陆铭今日,可确实是出门去了,思及此,林氏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她只知道大嫂对陆铮,对他们这一房,多有怨气,总是认为他们二房,抢了原本属于大房的东西,却不想,连陆铭也是这样么?
陆铭这,分明是要害陆铮啊!
林氏忽然有些心凉,她自问,自己这些年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为了照顾大房一家,她连原本属于国公夫人的院子,都不曾住进去过,一直让大嫂住着,而陆铭身子不好,这些年,不知花了多少银钱出去,每日里名贵药材流水一般送进见山楼,她何曾眨过一下眼睛?
还有陆佳敏,她没有女儿,一直拿陆佳敏当自己女儿一样疼着,什么好的不是紧着她先挑,金尊玉贵一般的养大,难道,竟养出了一群仇人不成?
她原本只是以为,大嫂对二房只是有些怨气,但到底还是一家人,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所以一直不曾同他们计较,却不想,原来只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么?
得多大仇,多大怨,才能让陆铭不顾病体,也要联合别人来害陆铮呢?
陆铮可是他嫡亲的兄弟啊!
安笙原本只是想,这件事兹事体大,牵扯甚广,她必须得跟陆铮说,但是,她却忽略了,林氏听到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夫人......”林氏面上的伤心太过明显,安笙看的着实不忍。
她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这些事情,或许并不该由她来揭开才对。
陆铮轻轻拍了拍安笙的手,朝安笙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他娘可不是一般女人,一点儿打击都受不住。
虽然,这个打击也不能算小,但是,总比当年接到他爹的死讯来的要轻多了。
果然,如陆铮所想,林氏只是伤心了一会儿,便收起面上的哀色,眉眼瞧着都冷肃了不少。
“铮儿,此事非同小可,你速速去见太子殿下,先与殿下商议好应对之策才行。”林氏是不怀疑安笙的。
从安笙能不顾生死追到淮安去,在林氏心目中,安笙便是最亲近的一家人了。
且就她对安笙的了解,这个姑娘绝对不是那种无事生非,无意编瞎话陷害人的性子,她既然能说出这些话,必然就是能确定是真的。
再说了,事情涉及到陆铮的安危,到底是真是假,在林氏心中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是这件事情一旦为真,会造成的结果。
“我知道了,娘,我这就派人去太子殿下送个口信。”
林氏听到儿子这样说,便点点头,再没给儿子胡乱出主意。
朝堂上的事情,林氏很少插手,儿子大了,行事自有他自己的准则,林氏轻易不愿左右儿子,陆铮是个靠谱的,他办事,林氏也放心。
见陆铮要出去,安笙又想到了什么,忙说:“陆铭似乎猜到了,陆文出去跟匈奴使者有些关系,他也这样暗示了萧良,让萧良将这个作为重点,上报给大皇子。”
“好,我知道了,我先去叫人给殿下传个口信,待会儿就回来,你别急着走,且等我一会儿。”说着,陆铮便眼含期待地看着安笙,明显等着安笙回答呢。
安笙本来也没急着要走,见状便颔首应了。
陆铮这才又跟林氏招呼了一声,然后转身出去了。
林氏被儿子这副黏糊样子给逗乐了,摇头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无奈道:“我倒是头回见他这么黏人,他小时候,性子就冷,见人轻易没个笑脸,有回过年时候,家里来人拜年,人家逗他半晌,也不见他给个笑模样,后来能走路了,连我这个娘也不黏着了,那时候,我还为此伤心过呢,没想到,他倒是黏你。”
林氏这话纯属打趣,安笙知道,也配合地笑了笑,面上带出了几分羞意,“夫人说笑了,在将军心中,夫人的地位,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那是自然,”林氏闻言,便呵呵笑了,好像再也不见方才的郁卒,转头又对安笙说,“你们两个感情好,我这个做娘的才放心,这以后,相互扶持着过日子的是你们,我是巴不得你们好一些呢,这样,才能走得长久啊。”
林氏这话说的真心,安笙听了也不免动容。
第五百五十二章:心疼
陆铮很快就回来了,瞧模样,当真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派人给太子那边传个口信。
安笙倒也没多问。
陆铮有陆铮的安排,她就是来送消息的,也不是要帮他做决定的。
到底该怎么做,怎样做才最好,陆铮自己心中有数。
三人坐着聊了一会儿,说的都是闲散细碎的小事,不过,大概是说话的人对心思,几人都没有不耐的感觉,反而聊的挺凑趣。
聊了一阵,林氏忽然站起身来,笑呵呵地对陆铮道:“你先陪安笙坐一会儿,娘去嘱咐她们几句,安笙好些日子没来了,今儿得留在我这用了午膳再走。”
安笙见林氏要留饭,也不好推辞,便想起身道谢。
才准备站起来,便被林氏按住了。
林氏嗔了安笙一眼,道:“你坐着,又不是外人,跟我还客气什么,你们俩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罢,林氏便自己走了,安笙见状,也只好坐着了。
林氏走后,房里忽然静了一会儿,安笙与陆铮都没说话。
片刻后,才听陆铮道:“让你跟着操心了,这些事...我原以为,一家人,再如何也到不了这般地步,却不想,他们打着这种主意,还牵累了你。”
陆铮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歉然。
他音调不高,有些话甚至没有明明白白说出来,好像是顾忌着什么,又好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安笙听了,心不知为何,忽然疼了一下。
外人从来只知道护国公府富贵泼天,荣耀非凡,但是,却不知道这种大家族中,暗地里是怎样一番藏污纳垢,暗藏杀机。
今日胡大探到这个消息,其实也属偶然,那么,在胡大没有探到的那些时候呢?陆铮自小到大,似乎也不平静吧,战场上杀机四伏就算了,回了家,家里人竟也想要害他性命。
安笙想着想着,不禁又想到自己,自己一个身份不高的庶女,都能被家里人那样算计,又何况陆铮呢?
她在心中嘲讽地笑了笑,家人?这世上,往往伤你最深,害你最重的,就是所谓的“家人”!
“将军打算怎么办?”许是陆铮的神情太落寞了,安笙瞧了实在心疼,终是忍不住问了。
陆铮听到安笙的话,便整了整神色,正经其事地答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此事关乎国祚大事,涉及两国邦交,绝对不能容许他们胡来!”
这个回答,跟安笙预料的差不多。
以安笙对陆铮的了解,他绝对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混淆是非黑白,不管什么人,只要做错了事,在他这里,就没有拒不认账的道理。
安笙猜测着,陆铮这么生气,可能其中还有一部分,是气陆铭不顾大局。
跟匈奴王交涉的事情,陆铮跟太子一步一步的,布了很久的局了,为此做了诸多努力,眼瞧着快要见成效了,若此时真因为陆铭的一己私心,计划被全盘毁了,陆铮大概真有当即掐死自己堂兄的想法。
正待安笙猜测陆铮生气的原因时,忽听陆铮道:“这会儿去见殿下不便,等入了夜,我会去找殿下的,到时候,再跟殿下详谈此事,不过,我可能要跟殿下实话实说,势必得牵连你的人进来,你,介意吗?”
安笙闻言,不禁愣了,似乎有些没听明白陆铮的意思。
陆铮见安笙这般反应,又小心地问了一句,“你会不会介意?”
那神情,瞧着颇为紧张,大有要是安笙回答说介意,他就不跟太子说实话了似的。
安笙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莞尔笑了,“我既来告知你这个消息,又怎会介意什么?你该怎么同太子殿下说,就怎么说吧,胡大那边,太子殿下也见过,不妨事的。”
陆铮去西北那次,夹子谷那有埋伏的事情,还是胡大给传的消息呢。
那会儿,胡大就已经见过太子了,太子也知道胡大这么个人,自然没什么好防备的。
且安笙一直存着,想要将胡大推荐给陆铮的心思,自然更不排斥胡大跟陆铮和太子多接触了。
胡大是有真本事的人,总这么拘在市井,攒些小消息倒卖,并不是长久之计,胡大当初决定隐姓埋名,一来是为了娜宁,二来,就是为了给胡馨治病,现在这两件事都了结了,胡大也该做自己的事情了。
安笙跟胡大接触过几次,也曾试探过,知道胡大其实并不甘心拘在这小小市井。
有些人,可能天生就属于战场。
他们的热血,也该挥洒在疆场之上。
不过,这件事她还没跟胡大和娜宁商量,自然不好跟陆铮说,以后怎么样安排,还是要看他们夫妻的意思。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林氏回来了。
安笙在护国公府用了午膳,陆铮亲自将她送回了永宁侯府。
永宁侯顾麟不在府里,陆铮便去徐氏那里拜见了一下,就离开了。
安笙则自己回了玉笙居。
徐氏现在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万事都要打听个仔细,恨不得安笙的一言一行,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徐氏不问,安笙也乐得自在。
与此同时,护国公府,见山楼。
陆铭刚回府不久,就听说安笙来了,准备换衣裳的动作顿时一停,拧着眉站在那思索了片刻,忽然吩咐宛筠:“去打听一下,她来做什么?”
宛筠听到陆铭这样吩咐,不禁有些奇怪,心说安笙来这里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为了陆铮。
在宛筠心目中,安笙来护国公府,即便是打着拜见林氏的旗号,真实的意图还应该为了陆铮。
不过,她一直觉得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待嫁的姑娘,想着多跟未婚夫婿接触接触,也是人之常情啊。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安笙来府上一趟,陆铭也要像防贼一样,每次都要她出去打听。
不过,陆铭对二房那边的动向一向关心,恨不得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不放过,所以,关心安笙来这里做什么,好像也并没有多么奇怪。
宛筠出去打探消息了,陆铭自己换了衣裳,去躺椅上歇着,等宛筠回来。
第五百五十三章:改变
宛筠很快就回来了,也打听清楚了安笙为何而来。
“顾二小姐是来给二夫人送胭脂水粉的,说是在街上逛的时候,瞧见了好东西,便拿来孝敬二夫人。”
女儿家都爱美,平日里逛个脂粉铺子,再正常不过。
而安笙发现了新鲜好用的胭脂水粉,拿来孝敬林氏,就更加不奇怪了。
但凡会做点儿人的姑娘,都知道该讨好未来婆母,这是每个做人儿媳妇,都必须要学会的事情啊。
宛筠觉得安笙来这里,没有什么奇怪的,可陆铭却好像并不这样认为。
他听了宛筠的话,仍旧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陆铮呢?”
“二少爷?”宛筠奇怪地看了陆铭一眼,见陆铭表情不怎么好,忙又低下头,答说,“二少爷说是送顾二小姐回府去了,这会儿想来也该往回来了。”
“他们一直在一起,陆铮没出府吗?”陆铭又问。
宛筠更加不解,但还是答说:“一直在一起的,二少爷午膳也在二夫人那里用的,还有顾二小姐,用过午膳后,二少爷就送顾二小姐回去了。”
陆铭听了这话,眉头仍旧皱着,不曾舒展开。
片刻后,才冲宛筠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行了,你先下去吧,盯着点儿外面,陆铮一回来,立刻告诉我。”
“是,大少爷。”宛筠颔首应是,然后,才转身出去。
就在陆铭让宛筠打听二房的消息时,林氏也在叫人密切注意着他们。
宛筠这边一到留樨院打探消息时,林氏就知道了。
扶冬问林氏,要不要派人拦下来。
林氏冷哼了一声,咬了咬牙,道:“拦这一次,还能次次都拦住么?他不就想知道安笙来做什么么,那就让他知道,我还就不信了,我儿媳妇给我送两盒胭脂水粉,莫不是也要经过他们同意不成!”
林氏这话明显有些意气,但也足见她多生气。
她平日不是会这样说话的人,今日若不是被气狠了,伤极了,断断不会如此。
林氏的意思,扶冬明白,小声劝解了两句,便安排人往下传消息去了。
安笙来这里的真实目的,除了她之外,整个留樨院的丫头婆子们一概不知,就算是她不安排,宛筠其实也打听不到真正有用的消息。
不过,林氏这样生气,扶冬心里也不好过。
这些年,她陪着林氏一步一步走过来,深知林氏的不容易,主仆做久了,也有了感情,林氏又待她亲近,在扶冬心目中,林氏跟陆铮都是自己的家人。
她自然是不愿自己的家人被人欺负,甚至被人谋害的。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明白,为什么郑氏母子会这样不知足。
这些年,林氏和陆铮为他们做的还不够多吗?府里什么好的都紧着大房,二房和三房谁说过一个不字,又或者跟他们抢过什么东西?
说白了,还不是人心不足,好处多了,就不知道感激了,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大少爷想要护国公的位置?
真不是扶冬看不起陆铭,实在是,陆铭的身子绝对撑不起这个位置啊!
这护国公的爵位,是老国公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哪一位国公,不是有真本事,用军功撑起这个爵位的?陆铭那样的身子,即便往后大好了,难道还真能上战场不成?
一个不能上战场的护国公,皇上要来做什么?
这样浅显的道理,她一个做奴婢的都懂,大夫人跟大少爷,难道就不明白吗?
或许不是不明白,只是觉得不甘心吧。
思及此,扶冬不禁有些替林氏跟陆铮不值。
他们母子付出了那么多,一心为这个家好,可是,他们的至亲,却想要害他们性命。
归根结底,就是为了一个爵位。
若陆家没有了陆铮,此刻还会是受人景仰尊崇的护国公府吗?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有些人,却偏偏选择看不见......
......
入夜后,陆铮等着阖府沉寂下来,才悄悄出了府。
陆铮走后,林氏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顺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窗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午后陆铮同她说了,要这个时候出门去见太子,想来,这会儿已经出去了吧?
东宫。
太子接到陆铮派人传来的口信后,便交代下去,让暗卫盯着外面的动静,见到陆铮,即刻将人带来。
暗卫们守了许久,才见到陆铮,忙将人带去了太子寝殿。
时辰已经晚了,太子寝殿里只有一盏微黄的壁灯还燃着,微弱的光线照不清殿内的全貌,只能照出个大概。
殿内伺候的宫人,一早便被太子以睡不踏实给赶出去了,如今守在外殿的,只有几个心腹。
陆铮过来,内官并不惊奇,无声地朝人行了一礼,便将陆铮带进了内殿。
太子早就等在那里了,一见陆铮进来,便将人叫到自己身边去坐。
陆铮跟太子抱拳行了一礼,才走过去坐下。
刚坐下,就听太子说:“我接到你传来的口信,便派人去老大那盯着了,果真,萧良午后去见了老大,说的,正是你口信中提及的事情。”
虽然知道安笙不可能说谎话骗他,但是,亲耳听到太子也这样说,陆铮心里还是挺触动的。
说不清那一刻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变了......
陆铮迅速整理好心境,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问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做?”
太子闻言,没急着回答,而是先仔细看了看陆铮,见陆铮面上确实没有勉强,这才道:“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得逞的,这件事,你我策划了这么久,你冒了那么大的险,才将寒铁矿藏找回来,如今又有个这么好的机会,能堵住匈奴王的嘴,绝对不能让他们为了一己私心,坏了大事,此时关乎西北战局,绝对不能有丝毫差错。”
“殿下所言甚是,该当如此。”陆铮也颔首应和道。
他跟太子想的一样,都觉得此事不能姑息。
与公与私,他都不能让那些人胡来。
在国家大义面前,任何危害国家的事情,都是不被允许的!
第五百五十四章:厚脸皮
太子跟陆铮都是行事果决之人,做了决定,轻易不会动摇。
正如太子所说,这件事,他们已经筹谋了许久,其中必然也有私心,但是,更多真的是为了大局。
这些年,南诏与匈奴久战不下,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数百场,其中胜败参半。
西北疆场,也不知洒下了多少男儿热血。
其中,陆铮的父亲与伯父,亦是命丧于此。
而且,都是因为被匈奴所铸的重箭重伤,不治身亡。
匈奴不仅有重箭,还有一位神射手,这些年,陆铮想尽办法,却都没有查到这个人的身份。
这件事,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上次在西北,若非是安笙送的那件药藤软甲,他此刻怕是也去地下,跟父亲他们相见了。
匈奴的重箭,对南诏来说,是大杀器。
而讽刺的是,陆铮他们竟然才知道,铸造重箭所用的寒铁,竟然是出自于南诏。
匈奴用南诏的矿藏,铸造了凶器,转过头来,杀了无数的南诏同胞,这口气,叫人怎么咽的下?
可是,两国交战,并非单单只是你打我,我打你这么简单,政治外交,一样重要,陆铮是武将,尚且明白这个道理,太子身为储君,又怎能不懂这个理呢?
若非如此,他们又何必费心安排这一场戏?
如今,匈奴使者自己犯到了他们手里,这绝佳的机会,连一直不主张打仗的惠帝都知道,应该好好利用,陆铭却要借此来挑起大皇子跟太子的争端,只为了借机收拾陆铮!
陆铮其实已经有些说不清楚,他到底是因为陆铭没有兄弟真情更失望呢,还是因为陆铭不顾大局更失望一些。
“此事便交由我来办,你......”太子说着,拍了陆铮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宽慰听起来不那么明显,“你注意点儿萧良的动静就行,老大那边,我会盯着的。”
陆铮明白,太子这是怕他参与的太多,心里更不舒服,便叫他盯着萧良。
其实,萧良并不重要,别说陆铮没将他放在眼里,太子同样也没将他放在眼里,让陆铮盯着萧良,不过是太子怕陆铮闲下来,反倒胡思乱想而已。
“不过,萧良这个人颇为乖戾,若是他再冲撞到你,不到万不得已,你也别同他计较了,他不中用,他那个老子还是有些用的,手段也不少,你还是主要跟陆文联系,一定要确保陆文那边顺利才行。”
太子这也算是操碎了心了。
其实太子说的这些,陆铮都有数,不必太子这样事无巨细地嘱咐。
但是,太子愿意说,也是待陆铮亲近,否则的话,他哪里肯多说一个字。
“臣明白,殿下放心,臣不会胡来的。”陆铮也领太子的情。
不过......
“至于萧良那里,”陆铮微微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这人虽没什么大的能耐,但终归是个祸害,他不犯到臣手里还好,可若是再犯到臣手中,臣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太子与陆铮关系亲近,对他也算了解,听他这么一说,便明白他所说的那个萧良犯到他手中,指的到底是什么。
太子顿时笑了,“你放心,要是他再敢胡来,欺负安笙,别说你饶不了他,孤也饶不了他!安笙可是你的福星,也是孤的福星,孤怎么会让人害她呢!”
太子表明立场,故意论起君臣来,也是为了避嫌。
安笙是陆铮的未婚妻,不管怎么样,他都要避嫌。
不过,他说安笙是他跟陆铮的福星,这话也是真心的,并非是为了收拢陆铮的心,才故意这么说的。
“殿下谬赞,那,臣就先替安笙,谢过殿下了。”陆铮显然也挺高兴,多个人替安笙撑腰的。
有太子这个大靠山,谁不愿意啊,陆铮才不会傻到往外推呢。
大不了,安笙欠了太子什么人情,他来还就好了。
反正他们是一家人,谁还人情,都一样。
太子一见陆铮这么不客气,顿时就乐了,“子正那日跟我说,你这脸皮是愈发厚了,我还以为他说着玩的,没想到,还真是啊,你不会在安笙面前,也这副样子吧?安笙就没恼你?”
太子难得学杜奕衡,八卦了一次。
不过,显然太子对陆铮的厚脸皮领悟的还不够深刻,原本以为,自己这么问,陆铮多少能有些不好意思,谁承想,他不仅没不好意思,还特别正经地点头应了。
“臣的母亲说了,要想讨好自己的心上人,就得学着脸皮厚些,况且我娘说了,这不叫厚脸皮,这是心疼人,男子汉大丈夫,跟女人家争高低,也不配顶天立地这四个字,再者说,安笙也不是无理取闹的姑娘,她是臣见过的,最善解人意,最聪明,最善良的女子了。”
突然之间被强行塞了一把狗粮的太子:“......”
到底是谁说陆铮是个老实人来着,他打算找那个人好好谈谈!
他是真以为杜奕衡跟他说起,陆铮如今脸皮越来越厚那话,是开玩笑的,没成想,竟是真的!
远在右相府的杜奕衡,从睡梦中翻了个身,不自觉地挠了挠耳朵,半梦梦醒地想到,谁大半夜不睡觉,还念叨我呢?
太子:“......”
被强行投喂了狗粮的太子,接下来看陆铮的脸色,明显不像方才那么友好了,大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架势。
偏偏,被嫌弃的那位正主,丝毫没有察觉,还一本正经地跟太子商讨正事呢。
太子见状,也只好收起满腹不自知的小嫉妒,心里酸酸地想到,有媳妇了不起么?还不是没娶回家,孤可是马上要大婚了!
陆铮在东宫待了个半时辰,又悄悄离开了。
因有太子安排,陆铮出入东宫并不困难,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宫门,陆铮便回府去了。
回去之后,陆铮先悄悄潜进林氏院中,抹黑找进了林氏房中,跟林氏报了平安,然后,才回自己的院子去。
他走了多久,林氏就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多久,直到见他平安回来了,一直高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