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败露
方氏自诩聪明,可徐氏也不是个傻的。
方氏说的那些话,她信,但却不会全信。
她知道方氏是害怕她的,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她面前扯谎,但是总归是有些耍小聪明,想要大事化小。
徐氏听完方氏说的那一通话,没有立即应声。
方氏见徐氏不应声,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
片刻后,方氏才听徐氏道:“你起来吧,一家主母,动不动就跪下,成何体统。”
方氏依言起了身。
徐氏这时又问宝珠:“你们大小姐伤着了没有,伤的重不重?”
徐氏是想,既是同徐家姑娘起了争执,怕是不能一点儿伤不受吧。
即便伤的不重,她这个做祖母的,总也得关怀关怀。
惩罚的事情另说,也不能叫人说她苛待小辈不是。
徐氏这会儿也是没想到,顾凝薇受的,又哪里是她以为的那一点儿“小伤”。
那种伤放在千金小姐的脸上,说是毁了容貌,也不过分了。
宝珠听见徐氏的话,手抖了抖,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回话,只得悄悄看了方氏一眼。
徐嬷嬷将宝珠这个反映看在眼里,暗暗挑了挑眉,并没有说什么。
方氏见宝珠求助,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娘,您看您累了一日了,媳妇瞧您面色都疲了,也该回去好好歇歇了,正好宝珠说薇儿这会儿刚吃了药,也睡了,要不您也先回去歇着吧,等您歇好了,薇儿也醒了,媳妇再带她去给您请安认错,也好再听您老垂训不是。”
说罢,方氏又冲徐氏讨好的笑了笑,但是却只字不提伤情如何的话。
她本以为,这样说,徐氏即便不会痛快应了,但说她几句,也会答应。
谁知,徐氏反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方氏见徐氏这样瞧着自己,心头不由咯噔一声。
她隐约觉得,事情可能要不好,但是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她现在还没回过味来。
这也是因为,方才在右相府闹那一回,她精神绷得太紧,回来后,又急着应付徐氏,一直没有松开心神的缘故,才导致了,思维有些跟不上去,错估了徐氏的心意。
她借口拦着徐氏,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的态度,有点儿殷勤过了。
太过殷勤,要么是有事相求,要么,就是想要遮掩什么。
方氏如今这个样子看来,明显是为了后者。
徐氏一双火眼金睛,几乎立即就看明白了。
方氏今儿若不非拦着不叫她看顾凝薇,徐氏兴许还不会怀疑什么,但是,方氏非得多此一举,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她本来,是没打算要看顾凝薇的,也就是问几句就走。
可看方氏的样子,明显是巴不得她赶紧走的。
这样着急,还不是要掩饰什么?
此情此景,方氏要掩饰什么,怕是不用她多说吧。
徐氏是个有主意的,想明白了之后,根本没再搭理方氏,直接站了起来,向顾凝薇床边走去。
方氏见到徐氏的动作,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实在没忍住,到底失声叫了一句。
“娘......”
徐氏回头瞪了方氏一眼,将方氏瞪得浑身一麻,再不敢多嘴,忙跟了过去。
宝珠也紧张兮兮地跟了过去。
徐氏站在顾凝薇床边,对宝珠道:“打开帐子,我瞧瞧大小姐。”
宝珠被徐氏的话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看了方氏一眼。
徐氏眉眼一厉,喝道:“怎么,我指使不动你了!”
宝珠闻言,哪还敢再耽搁,忙伸手将纱帐挑起。
水红色的纱帐一挑起,里头睡着的顾凝薇,便立即暴露在众人眼前了。
顾凝薇确实是睡着了,呼吸平缓,起伏均匀,整个人乖巧的很,丝毫看不出方才与徐颖掐架时的狠劲儿。
当然,前提是得忽略她脸上的伤才行。
看来,徐家二小姐的指甲,养的也实在是好。
否则的话,怎么能将顾凝薇白皙水嫩的小脸儿,抓出那么长的血痕来呢!
瞧着就骇人。
徐氏登时就倒抽一口冷气,两只手都抖了起来。
方氏闭了闭眼睛,无力地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瞒不住了。
徐氏面色变了又变,指着顾凝薇,说不出话来。
宝珠吓得忙跪了下去,哭道:“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非是奴婢瞒着不报给老夫人知道,实在是,小姐好容易才睡下了的,小姐受了惊吓,回来之后药也喝不下,最后大夫没辙了,往里头放了安神的药材,奴婢又哄又劝,这才让小姐喝了药,小姐喝药之后,不久就睡了,大夫说,这都是安神药的作用。”
宝珠是方氏精心挑选后,放在顾凝薇身边的,最是机灵。
她知道这会儿,徐氏心中定然惊怒交加,所以赶着先替顾凝薇“铺铺路”。
徐氏现在,正是最生气的时候,若这时候,将顾凝薇拎起来训话,顾凝薇怕是很难有好果子吃。
不过,等过了这个劲儿,总归是要好一些的。
徐氏最疼顾凝薇,就算要罚,想来也会手下留情。
方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朝宝珠投去了赞许的一瞥,紧跟着,也道:“都是媳妇的错,因娘您今日吃了酒,媳妇就怕您带着酒气生气伤身,所以才想着,等您歇好了,再带薇儿去请罪,可是,媳妇实在错估了娘您挂怀薇儿的慈心,到底还是叫娘您生了大气了,都是媳妇的不是,娘您先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若您有个什么,薇儿醒来必要自责死了。”
方氏哀哀戚戚的哭着,那可怜模样,可真是叫见者伤心,闻着流泪。
徐氏听了方氏的话,胸膛急速起伏了几下,可看着顾凝薇呼吸平缓的睡着,到底还是没有让人将她揪起来。
方氏见此,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徐氏生了会儿气,似乎缓过来一点儿,忽然转过身,对站在后头的安笙道:“你过来,替你大姐瞧瞧。”
方氏闻言,心头又是一紧,目光不错地盯着安笙。
安笙暗暗叹了口气,自知躲不过,只好福身应是,然后向顾凝薇的绣床前面,走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筹码
宝珠搬了小凳过来,给安笙坐着。
安笙倒也没推辞,客气地颔首后,便坐下来,开始诊脉。
片刻后,安笙收回手,转过头来,就见其他人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尤其是方氏,那眼睛瞪得,大有她若是“乱说话”,就掐死她的架势。
徐氏目光也亮着,声音却沉,问说:“如何?”
安笙沉吟了一下,答说:“大姐姐是受了些惊吓,如今用了安神的药材,睡下了。”
安笙清楚地看见,她说完这话的时候,方氏和宝珠都松了一口气。
方氏怕自己胡说八道,可也不看看,她愿不愿意掺和她们这些破事。
即便她借机说顾凝薇并没什么事,又能如何?
徐氏狠狠地罚了顾凝薇,她也不见得落下好,还得惹方氏记恨。
更何况,徐氏叫她来看,还真就未必想要听她说出什么不一样的声音来。
这一点,从她说完话,徐氏暗暗点了点头的表现,就可以看得出,她是满意自己说的了。
既然她们都满意,这事跟她又没关系,她何必多嘴?
倒是顾安雅,瞧着挺失望了。
安笙暗暗记下顾安雅明显有别于其他人的反应,没有说什么。
“你说说,你大姐脸上的伤,你可有法子?”徐氏知道安笙跟着普云大师学过医术,便想问一问,能不能有什么好法子。
虽说她们家的地位,弄些好的祛疤药膏并不是难事,但总归多条路子,谁愿意放过呢?
再说了,若是安笙这儿有法子,她又算是“自己人”,可比顾家大张旗鼓的去找祛疤药膏要好得多。
“这个...我也不好说,师傅没教过,不过,我可以去问问,听说师傅如今正在弘济寺里。”安笙没有给徐氏准话。
其实,祛疤的法子,她还真就知道不少,且都是古方,实打实的好东西。
可她不能这么轻易就拿出来。
人都是有贪念的,有一有二便有三。
她这一回轻易的拿了祛疤的方子出来,下回再有什么事,他们总以为她理所当然得解决了。
可哪里就那么容易呢?
而且,她白白将方子拿出来了,方氏和顾凝薇还不见得领他的情呢!
徐氏听见安笙的话,倒是没怀疑。
让安笙意外的是,徐氏竟然说:“既如此,你便上上心,去山上问问大师,大师慈悲为怀,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若是有法子,必不会袖手旁观。”
安笙听了这话,微微有些惊讶,这是叫她跟师傅实话实说了?
顾凝薇这事,可不大光彩,涉及到顾凝薇和顾家的名声,徐氏竟然叫她说实话?
方氏显然也挺吃惊,急的也顾不上规矩了,抻着徐氏的衣袖道:“娘,这事还是不劳烦外人了吧?”
安笙闻言,也很想点头附和附和。
方氏这话倒是没说错啊,师傅确实是“外人”,能不劳烦就不劳烦了吧!
可惜,她的心声徐氏没听到。
徐氏一甩袖子,斥道:“你懂什么!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等她这脸治好了,咱们再来算账,近来你给我看好了她,别叫她再出去丢人现眼!”
徐氏口中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还是徐氏头回这样说顾凝薇,尤其是,还当着安笙和顾安雅的面,着实算是重了。
不够相对的,也可以看出,徐氏有多生气。
安笙和顾安雅都低着头,不出声,不想让火烧到自己头上。
方氏这会儿也没心思搭理她们俩,徐氏指着她的鼻子骂她闺女,那也跟骂她没两样了,方氏脸上也不好看。
可再不好看,也得受着。
且不说这事确实是顾凝薇的错,她不敢拦着徐氏教训人,就单说徐氏在这个家里绝对的威严,也叫方氏不敢放肆。
徐氏见方氏老实了,才又对安笙道:“你明儿就上山,去看看你师傅,他老人家既云游回来了,你这个做弟子的,怎么着也得去看看,就算是俗家弟子,也得尽本分不是。”
有些话,她不能说,她之所以一定要让安笙去求普云大师,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只不过,这个原因没法对其他人说。
这个原因,可能方氏都不太清楚。
弘济寺为何在邺京地位如此之高,甚至比皇家寺院更加得圣心?
这其中不光是因为弘济寺常出修为高的僧人,更因为,先圣祖皇帝的晚年,是在弘济寺度过的。
这件事,京中的世家大族们都知道一些,但是具体更多的,就没有几个知道了。
当年先圣祖皇帝禅位后,一定要搬进弘济寺中修行,皇家众人劝阻不得,只好派人在弘济寺中秘密保护。
对外,却只说先圣祖皇帝去行宫休养了。
先圣祖皇帝说要去修行,果真就是去修行了,做了藏经阁的守经人。
先圣祖皇帝喜好读书,且品类不拘,但尤其爱好经书和医书,年岁渐长之后更甚,仁显皇帝孝顺,搜罗天下经书和各种医书送去给父皇修行所用。
所以,后来弘济寺的藏经阁,藏书量甚至比皇家还要丰富。
徐氏之所以知道这些,乃是因为,徐家先祖是有幸跟随先圣祖皇帝入寺伺候的。
徐家先祖那时候,是先圣祖皇帝身边的侍卫,后来被仁显皇帝派过去,保护先圣祖皇帝安全了。
先圣祖皇帝仙去后,徐家被允许还俗,便将此事当做家族秘辛,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徐氏为何对安笙拜了普云大师为师这般上心,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弘济寺那些藏书,可不是普通人家能见到的,安笙随便学上几手,都要了不得了。
顾家现在根基太浅了,急需要与几个权势深厚的世家结合,重新站在权利的顶峰。
徐氏不像方氏眼皮子那么浅,她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她才一直不拘着安笙跟普云大师学医。
南诏对女子管束不严,从前也不是没有女子有大出息的,徐氏冷眼看着,想知道安笙到底是不是这块料,所以才一直叫她跟普云大师多接触。
安笙出息了,将来说人家的时候,才能说上好的,这都是顾家起复的筹码,徐氏拎得清楚着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上山
顾凝薇一直都没有醒,又说了会儿话,徐氏就叫大家散了。
临走之前,徐氏跟方氏说:“我的性子,你也知道,你自己行事的时候,掂量着一些,这话我已经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了,不过,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徐氏就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笙和顾安雅也福身要走,却被方氏叫住了。
方氏看着她们俩,目光沉沉,口气严厉,“你们俩,都是大房的姑娘,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希望,你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安笙和顾安雅自然是明白方氏的意思的,俱都答说:“请母亲放心。”
方氏这才放她们走了。
青葙和秀琴在外头等的心里七上八下,总算见到自己主子出来了,忙都迎了过去。
大家都没有说闲话的心思,互相福身过后,便都离开了。
青葙是个有分寸的,路上并未多问,扶着安笙回了玉笙居,也没有表现出急色。
主要是,安笙悠悠然然的,也不急,青葙见她这样,心思就定了,不再担心得不成样子。
主仆俩回了屋内,紫竹打水进来。
安笙净了手,让她把水端出去。
郑妈妈听说安笙回来了,便放下手边的活,来了安笙房内。
有紫竹和雪蝉守着门,安笙放心地带着青葙和郑妈妈回了内室。
“小姐,奴婢听说大小姐提前回来了,是不是寿宴上出了什么事,您没有受牵连吧?”郑妈妈低声问道。
“是出了一些事,倒也不算太受牵连,但总归是脱不干净的,妈妈放心,我心里有数。”安笙说着,冲郑妈妈安抚地笑了笑。
郑妈妈知道安笙心里有主意,也不多说,只点点头,道:“小姐心里有数就好,奴婢就放心了。”
“明个儿,咱们得上趟山,妈妈待会儿去小厨房交代一声,明儿一早,我要去做两道素斋,叫她们把东西先准备好。”
“小姐您放心,奴婢待会儿亲自去准备,这是要孝敬大师的吧?”
“正是,那就有劳妈妈了。”安笙含笑点点头。
“小姐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能给大师准备素斋,是奴婢的福气呢。”郑妈妈也笑了。
这一笑过后,气氛便轻松下来了。
安笙将寿宴上的事情,跟郑妈妈说了一下。
这家里的消息一直是郑妈妈打听着,这些事,郑妈妈得知道。
方氏“威胁”她不许往外说这事,她自然是不能完全听话的。
而且,她总有预感,这件事,至少在顾家,是瞒不住了。
她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别她没做什么,再让人泼了脏水。
郑妈妈听完安笙的话,沉吟了片刻,郑重答道:“小姐您放心,奴婢最近会留意各房的动静的,照您说的,这消息要么是二夫人那头故意放出去的,要么,就是三小姐,奴婢瞧着,三小姐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就是不知,她们会怎么传这个话。”
“妈妈办事,我自然放心,我就是先给妈妈提个醒,叫妈妈有个准备,许是我多虑了也不一定,但是多准备准备,总归没有坏处。”
郑妈妈和青葙闻言,都十分赞同。
次日一早,安笙早早地就起了。
收拾过后,便去玉笙居的小厨房做了两道素斋,然后带着去了松鹤堂。
请早安的时候,徐氏见她带着素斋,说要去弘济寺见普云大师,当即就喜得应了,还当着几房人的面,夸她有孝心。
安笙笑呵呵地应了,然后听徐氏的安排,直接就去了弘济寺。
临上马车的时候,荷芸跑了过来,手上提着个食盒。
安笙目光动了动,没有说话,笑盈盈的看着荷芸。
荷芸也是满脸笑意,走到马车旁,冲安笙行了个礼后,脆声道:“大小姐,这是夫人着人准备的素点,请大小姐带去给普云大师,夫人说了,大小姐是去做大善事,让大小姐不必着急赶回来,一切稳妥诚心为上。”
说罢,荷芸便将食盒递给青葙。
安笙笑了笑,让青葙将食盒接过来,然后对荷芸道:“你回去同母亲说,我知道了,母亲的善心,我一定会转达给佛祖的。”
“有劳二小姐了。”荷芸颔首笑道。
安笙带着青葙和紫竹上了马车,赶车的婆子将马车稳稳地驾了出去。
两名府卫跟在马车旁边,算是保护。
安笙看着这个架势,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荷芸见马车走了,才转身回去,跟方氏回话去了。
方氏不放心安笙,但是有徐氏压着,也不敢做什么,只得明里暗里拿话敲打敲打安笙,让安笙别耍花样。
她是不怎么信任安笙的。
昨日徐氏等人离开后,她立即便让方妈妈去联系了一位来往密切的大夫,跟那大夫说好了,等安笙真求来了什么方子,叫那大夫先过过眼。
否则的话,她不能安心。
这些安笙都知道,倒是不怎么在意。
方氏要是突然间信任她,信任的不得了,她才觉得不正常呢,这样么,没什么不好。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好一阵,才到紫霞山脚下。
安笙下了马车,戴上了纱帽,上了软兜,带着青葙和紫竹,还有永宁侯府两名府卫上山。
若是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安笙便走上去了。
可今日还有府卫在,便只能坐软兜了。
毕竟,永宁侯府二小姐身子不强健这事,可是阖府皆知的。
要不是这样,方氏哪能对她这么放心。
安笙想到方氏那副防备又不屑的样子,便勾了勾唇角,露出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照例晃得浑身快要散架了,才到了弘济寺山门前。
安笙被青葙和紫竹扶下来,拼命忍住想要捶腰的冲动。
看来这软兜,她是真有点儿消受不起。
下回可不能坐这玩意了,白白遭罪!
进了山门,安笙也没急着去找普云大师,而是先到大殿去上了一炷香,虔诚地拜了拜佛祖,才随知客僧人去了普云大师修行的禅院。
知客僧人得了普云大师的嘱咐,也没多问,直接就将安笙一行人带了过去,倒是省了一番口舌。
第一百八十四章:佛度有缘人
进了禅院,知客僧人便行了佛礼,退出去了。
慧通小和尚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将安笙主仆带进了禅房。
顾家两名府卫,留在禅院门口。
进了禅房,便见普云大师背对众人,坐在蒲团上念经。
慧通走上前去,躬身道:“师傅,顾二小姐来了。”
安笙听见他这个称呼,就颇为“怨念”。
不是应该叫师姐么?她好歹比慧通大那么多呢。
师傅到底是怎么教的孩子,好好地一个小娃娃,怎么成天板着个脸,活像老学究。
这不行,孩子嘛,就得有点儿孩子的样儿啊。
安笙目光炯炯地盯着慧通,将小和尚盯得一张包子脸涨得通红,她还毫无自觉。
普云大师转过头来,看见两个徒弟的模样,一佛珠敲在了安笙头上,登时将安笙敲得嗷得一声叫了出来。
青葙和紫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师傅,您怎么又打我?这么好的脑子,该打坏了,要是也将我打成慧通这样,变成个小呆子,可怎么好?”安笙捂着头,似模似样地“抱怨”。
被点了名的慧通小和尚,不服气地瞪了安笙一眼,看来是不怎么喜欢小呆子这个称呼。
安笙见慧通终于不是一副少年老成,缺少表情的模样,喜得也不顾不得捂着自己的头了,忙伸出手,一把摸上了慧通的小光头。
真好摸。
安笙暗戳戳地笑了。
她肖想这个小光头好久了啊,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果然是,十分好摸呀。
慧通的包子脸瞬间又红的不成样子,僵着身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去看师傅。
普云大师收到小徒弟求救的眼神,将人解救下来,又叫他去沏茶,才算将这孩子从“苦海”中解救了出来。
慧通小腿飞快地跑了,那副样子,活像是后头有狼在追。
安笙叹了口气,遗憾地收回了手。
普云大师瞪她一眼,道:“你也不怕叫别人看见你这副样子,不怕人说你没规矩了!”
安笙笑呵呵地收回手,道:“难得到师傅这方外之地来,若还是戴着张面具过活,也活的太累了些,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个没规矩的,大家心里都清楚着呢,慧通还这么小,师傅难道真舍得将他拘成老头子呀。”
普云大师听了安笙的话,默默叹息了一声,倒是没有再说她什么。
“慧通这孩子......佛门清苦,他同你一样,也是个苦命的,他倒不是厌你,其实,每次你来,这孩子心里都欢喜着呢。”
“徒儿不苦,有师傅呢。”安笙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普云大师。
虽说普云大师是方外之人,但是,在安笙心中,他更像是亦师亦父一般的存在。
她两世为人,却都没有体会过真正的亲情。
永宁侯府那一家子,不是漠视她,就是算计她,所以,在她心中,师傅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慧通那孩子心思纯净,他到底是喜欢自己,还是厌恶自己,自己又怎会不明白呢?
普云大师知道安笙通透,也没多说,只问她,“你今日上山来,可是有事?”
安笙毕竟是女子,虽说南诏男女大防不重,但她毕竟还未出阁,自然也不好常来他这里的,所以他便猜测,安笙应是有事而来。
果然,安笙听了他的话,便点点头,道:“家里出了点儿事,我那位祖母,叫我来求求师傅帮忙呢。”
她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听得普云大师眉心微微一皱。
这孩子对侯府众人到底还是有怨念的,她本是个心思极纯净的,前世有了那样的经历,一生凄苦,可如今,却是有大福气的,可不能因为一时怨念,坏了这福气。
“世间万物皆是因缘际会,万事莫要强求,强求得多了,便生了执念,一旦生了执念,便有心魔了,你可懂为师的意思。”普云大师轻轻一捻佛珠,目光慈悲地盯着安笙。
安笙听了大师的话,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颔首答说:“徒儿省得了,多谢师傅教诲。”
“佛渡有缘人,你是个心思通透的,不必为师说太多,你自该明白。”普云大师说罢,又念了一声佛号,便开始闭目诵经。
安笙听着他的诵经声,本来有些小波澜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看了看四周,安笙在大师身后的蒲团上坐下,开始跟着大师诵经。
慧通沏好了茶水,送进来时,就见安笙坐在大师身后,默默诵经。
将茶水轻轻放到一旁,慧通也拖过一个蒲团,坐在了安笙身边,似模似样地跟着一同念起了经文。
青葙和紫竹守在门口,默不作声。
清晨的暖阳流泻而入,照得一室暖融,屋内梵音清唱,静涤人心。
诵经过后,师徒三人坐着喝茶。
安笙没有说永宁侯府老夫人到底让她来求什么,普云大师便也没有问。
师徒三人讲习佛法,时间过得很快。
午膳是在寺中用的,用过午膳后,小憩了一会儿,安笙便写了一个方子,给普云大师看。
大师看后,点点头,说方子没什么问题,便叫慧通送安笙出去。
慧通听说安笙要走,大大的眼中,总算流露出了几分不舍。
普云大师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只是心中暗暗摇头,道慧通到底还是尘缘未了,将来怕是还要有回归尘世的那一天。
不过,这些大师就没有跟安笙和慧通说了。
安笙主仆和慧通刚要出去,不想迎面却来了青年和尚。
看样子颇为匆忙,安笙她们只好先避让一旁。
那青年和尚进来后,便冲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然后道:“师叔,有贵客来访,住持大师叫弟子来通报一声,请您准备一下,接待贵客。”
普云大师听后,略一沉吟,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青年和尚闻言,又行了一个佛礼,转身匆匆走了。
“师傅,您有贵客要招待,那我就先走了。”安笙猜测,这贵人身份必然不小,否则住持大师不会这般郑重其事。
普云大师点点头,让安笙先行。
第一百八十五章:人心难控
安笙主仆与慧通离开了普云大师的禅院,往前殿方向走。
慧通一路小脸绷得紧紧的,抿着唇不说话。
安笙倒是话挺多,说来说去,最后,还说下回来,要单独给慧通做点心吃。
慧通终于有了点儿反应。
小和尚瘫着一张脸,口气颇为别扭,“那,那你下回什么时候来,师傅下月又要出门了。”
师傅出门了,院里就他一个人,青灯古佛,还真挺,真挺寂寞的。
安笙摸了摸慧通的小光头,笑眯眯地应承道:“我最近要常来的。”
今儿带回去的方子好用,到时候,不光徐氏,只怕方氏也要赶着她出门来求方子呢,正好有机会多上山几次。
“真的么!”慧通一听安笙说要常来,眼睛登时就亮了。
小和尚两只大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瞧得人心里发软。
安笙看着看着,手就忍不住痒痒,又伸手摸了人家头顶一把,笑着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慧通这会儿也不计较安笙摸他的头了。
何况,何况他也不好意思承认,安笙的小手软软的,摸得他,心里也软软的呢。
“还有,你要唤我师姐,来,先叫一声听听。”安笙开始诱拐小和尚。
谁知慧通这时候倒精明了,小脸一扬,止不住地骄傲,“错了,按入门的时间,你要唤我师兄才对。”
安笙闻言,嘴角抽搐了两下,忍住了,照着慧通那小脑袋瓜上拍两下的冲动,悻悻地收回了手。
她怎么隐隐有种被小鬼占了便宜的感觉?
不是说,出家人思想都比较淳朴么?怎么慧通这个小屁孩,这么介意辈分?
叫她声师姐怎么了?还按入门的时间!
要真按入门的时间算,他更得唤自己师姐了,她可是上辈子就拜在师傅门下了。
青葙和紫竹难得见到安笙“吃瘪”,都抿着唇偷偷地笑了。
就连慧通,唇角都勾起了一抹弧度,显然是在笑。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停着几个人。
当前那位玉冠华服的年轻公子,对身边的黑袍年轻人笑道:“倒是头回见慧通这么活泼,我还以为,他总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呢,说起来,倒是跟某些人十分相像。”
说罢,还意有所指地,看了黑袍年轻人一眼。
那黑袍年轻人闻言,目光动了动,也不多话,只对那玉冠华服的年轻人道:“大师在里面等着您呢。”
那玉冠华服的年轻人听见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也不生气,反倒笑意更深。
倾身凑近了那黑袍年轻人几许,又道:“你这性子,还真跟慧通像极了,说不定,也得找个那样的姑娘,才能治得了你。”
“殿下知道,臣,无心嫁娶之事。”黑袍年轻人闻言,便低声回了这么一句。
那玉冠年轻人听见他这样说,就收起了玩笑之心,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后,才道:“陆铮,你别这么丧气,这实在不像你,坊间传言罢了,你难道还真当真了不成。”
陆铮没有反驳,只道:“臣只是不想害了别人。”
“你...唉,罢了,不说这个了,先去见大师吧。”
留下这话,那玉冠华服的年轻人,即当今太子,便转身往普云大师的禅院走去。
护国公世子天煞孤星,天生的克妻命格,三个未婚妻皆死于非命,背着这样的名声,陆铮是真的不想,再害别人。
他本来,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冷了,淡了,可如今,那隐隐的波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太子走了几步,察觉到陆铮没有跟上来,遂停下来,回头看去。
这一看,竟见到向来以心志坚定著称的护国公世子,脸上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顺着陆铮的视线看去,太子缓缓地勾起唇,笑了。
有些事啊,可不是人力能控制得了的。
人心,向来最是不受控制了。
太子摇摇头,转头继续向前。
短暂的失神后,陆铮也收起面上的迷惘,跟着太子往普云大师的禅院走了。
他们今日来,是有正经事要找大师,不能耽搁。
......
慧通将安笙送到山门前,看着安笙坐上了下山的软兜,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回去。
安笙一行下了山,上了等候在山脚下的马车,打道回府。
未时末,她们回到了永宁侯府。
不待她回自己的小院儿,徐氏身边的丫头,便来请她过去了。
安笙倒也没耽搁,跟着丫头,直接就去了松鹤堂。
到了松鹤堂,就见方氏也在。
徐氏没急着问安笙求来方子没有,先问候了普云大师,又杂七杂八地扯了一会儿,才说到正题。
安笙余光看见,方氏见徐氏问到正题后,终于松了口气,不免好笑。
徐氏明知道方氏着急,还扯着她说些有的没的,看来是故意抻着方氏呢。
徐氏打的什么主意,她也知道,所以很配合。
“方子找到了,因为师父去藏经阁翻了医书,所以耽搁了一会儿,还望祖母、母亲恕罪。”安笙一面说着,一面将求来的药方拿出来。
戏要演全了,可得让徐氏和方氏知道,这方子来之不易。
徐氏命盼夏将药方接过。
盼夏领命而去,从安笙手中接过药方,呈给了徐氏。
徐氏接过来看了一遍,药材倒是都认识,还有不少美容的圣品,徐氏就确定,这药方必然是从普云大师那求来的无疑。
“辛苦你了,也麻烦大师了,”徐氏笑眯眯的将方子折起来,然后又问安笙,“可代祖母谢过大师了?”
安笙垂首答说:“说过了,不过师父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叫祖母不要放在心上。”
“好好好,”徐氏满意地点点头,连声叫了三声好,“大师慈悲心肠,这是顾家的福气,也是天下人的福气啊。”
“娘......”方氏听徐氏说起来没完没了,也不说将方子给她看看,终于急的忍不住叫了出来。
徐氏听见方氏叫她,只淡淡地瞥了方氏一眼,也没说话。
方氏见徐氏这样看着自己,忙不敢再出声,低下头,做恭敬状。
徐氏这才满意,不再吊着方氏,让盼夏将安笙求来的药方,拿给方氏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验方
这方子的真假与好坏,方氏也只能看出个皮毛。
她本不信任安笙,所以想听她真心实意地感谢一番,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安笙倒也不在意这些。
倒是徐氏,见方氏看着那方子半晌没有反应,问了一句,“怎么样,老大媳妇,看出什么没有?”
方氏听见徐氏的话,忙笑道:“娘实在抬举媳妇了,普云大师给的良方,媳妇哪里能看懂什么,只是还算识得这上面的几味药材罢了,不过,媳妇知道,大师给的方子,必是好物。”
这话听着,总觉得好像别有一番含义。
方氏说自己认识那上面的药材,莫不是要告诉安笙,别想要糊弄她?
徐氏也不知听出方氏话里有话没有,只是笑了笑,道:“大师给的方子,自然是极好的,照着这方子给凝薇配药吧,先将她那张脸拾掇整齐了,是要紧。”
说罢,徐氏便意有所指地看了方氏一眼。
“是,娘。”方氏闻言,便觉后颈一凉,想到等着女儿的那些惩罚,她便再没心思跟徐氏在这里打机锋了。
“娘,那媳妇先叫人去配药了,就不打搅娘您休息了。”
“去吧。”徐氏也没拦着,摆了下手,叫方氏退下了。
“那,安笙......”方氏还有话想对安笙说,所以就想将安笙一道带走。
谁知徐氏却将人留下了,“我还有话要问安笙,你先去忙吧。”
“是,娘。”徐氏都这样说了,方氏自然不好再赖着不走,只得福身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方氏走后,徐氏笑眯眯地问安笙,“安笙啊,祖母听说,今日还有贵客去求见大师,是吗?”
安笙听到许氏的话,目光便微微动了动。
徐氏这消息,得的可够快的啊。
她前脚才刚迈进松鹤堂,后脚徐氏就知道今日还另有贵客上山求见师傅。
这速度,实在叫人称叹。
“确实有贵客去拜访师傅,不过具体是谁,孙女就不知道了,师傅见有贵客来访,便叫孙女先下山了。”安笙答得痛快,一派天真。
她也确实没有说假话,有贵客是有贵客,但是,贵客是谁,她确实不知道呀。
徐氏深深地看了看安笙,见安笙一派镇定,面色坦然,确实不像是说谎。
只好遗憾地点了点头,道:”这样啊......“
”祖母,怎么了吗?“许是见徐氏面色有异,安笙小心地问道。
”没什么,“徐氏闻言,立即笑了,”祖母不过随口一问,你别放在心上。“
”哦,孙女知道了。“安笙点点头,一副对徐氏的话分外信服的模样。
徐氏见状,非常满意地笑了。
又拉了几句家常,徐氏便叫安笙回去了。
安笙走后,徐氏沉吟了一会儿,问徐嬷嬷。
”芳兰,你说,今日到弘济寺拜访的贵客,会是谁呢?保密性做的这般好,定然不是一般人,可普云大师见客,又不是看身份的,这位贵客的身份,着实引人深思啊。“
徐嬷嬷其实并不大明白,徐氏为何对这位贵客的身份,这般好奇。
但是主子既然问了她,她便得用心回答。
遂想了想,答说:”奴婢估摸着,能教弘济寺帮忙掩藏身份的人,地位必然极高,这京里头,地位高到这般的,也就那么几家,不过,要说到底是谁家,奴婢就不敢说了。“
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点点头,嗯了一声,“你说的不错,能做到这般的,确实不是一般人家。”
说到这里,徐氏便没有再往下说,而是又陷入了沉思。
徐嬷嬷见徐氏在想事情,也不敢出声打扰,遂安静地侍候一旁。
她到底还是不明白,徐氏为何对这件事忽然这般关注。
按理来说,以普云大师的声望,有贵客拜访,实在不足为奇。
要她看来,若是普云大师那里,没有贵客登门拜访,才是真奇怪呢。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为何这一回,老夫人就这般关注呢?
徐嬷嬷满心不解,但却不敢多问。
而徐氏这会儿,自己尚且没有想明白,就更加不可能给徐嬷嬷解惑了。
徐氏没有跟徐嬷嬷说,其实这一回,她自己也觉得,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好像太高了一些。
她也想不通,为何会这样。
但是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忽略了什么。
可是,这一时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着实让人恼火。
……
听雪堂。
方氏带着药方匆匆而回,一进院儿,便侧头低声问方妈妈:“人来了么?”
方妈妈亦压低了声音,回道:“回夫人,已经到了,奴婢让荷芸将人直接带到大小姐那去了。”
顾凝薇自昨晚醒了开始,精神头就一直不大好。
她们安排大夫来看,正应该,谁也不能说什么。
方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也没顾上回自己屋里,直接就带着方妈妈和袭香,去了觅月阁。
到了觅月阁之后,就见丫鬟婆子们都躲在院里。
方氏知道,准是顾凝薇又发了脾气。
不过,她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就数落亲闺女。
所以,就只能数落院里这些人了。
将人都拎出来教训了一通,方氏才去了女儿房间。
一进去,就见大夫在外堂坐着,荷芸和另外两个丫头陪着。
见到方氏,荷芸等赶紧福身行礼。
方氏摆摆手,叫了起,然后对那大夫道:“李大夫,辛苦你走一趟了。”
李大夫闻言,立即拱手道:“夫人客气了。”
李大夫是方氏相熟的大夫了,没少帮着方氏做事,方氏很是信任他。
双方也没过多的寒暄,说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方氏将手中的方子递给李大夫,然后道:“劳烦李大夫帮忙瞧瞧,这方子可有什么问题没有?”
用在顾凝薇身上的方子,她可不敢大意。
李大夫接过方氏手中的药方,仔细的看了起来。
半晌后,李大夫才道:“这药方,并无什么不妥,上面都是些美容养颜的好物,想来对大小姐的伤,应该很有效果。”
李大夫口气笃定,叫方氏也隐隐松了口气。
第一百八十七章:哄劝
确定了药方无害,方氏立即便让李大夫照着方子配药。
“你是我最信任的大夫,这件事,交给别人我还是不放心,还请李大夫费心帮忙了,需要用到什么药材,你只管吩咐,我都叫她们给你准备好。”
“夫人放心,李某必然竭尽全力。”
方氏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方妈妈道:“妈妈带着荷芸,拿我的对牌去,将李大夫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
“是,夫人。”方妈妈颔首应是,然后带着李大夫一同出去了。
他们离开后,方氏才进了内室。
一进去,就见女儿床上的纱帐都放了下来。
方氏眉心微皱,看着守在床边的宝珠,问道:“大小姐又睡了?”
要真是这样,她该怀疑,女儿是不是还受了别的伤了。
怎的这般嗜睡?
宝珠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方氏,有些欲言又止。
方氏眉心皱的更重,语气也更重了一些,“怎么回事!”
宝珠是方氏调教出来的,哪能不明白,方氏一言一行所代表的意味。
方氏皱眉,加重了语气,这就是发怒的前兆了。
宝珠自知自己承受不起方氏的怒火,于是忙跪下,磕头道:“夫人,大小姐将自己闷在里头一早晨了,奴婢怎么劝,大小姐也不肯出来,再这么下去,奴婢就怕大小姐闷坏了呀,大小姐早膳几乎都没怎么用的!”
宝珠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哭腔。
不重,但却将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很叫方氏满意。
女儿身边的丫头忠心护主,一心为主子考虑,这种情况,正是方氏乐于见到的。
“起来吧。”方氏摆了下手,叫宝珠起身,口气缓和了不少。
宝珠依言起身,还没站稳,身后的床帐却忽然被拉来。
紧接着,顾凝薇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出来,“死丫头,谁叫你跟我娘胡说八道的!”
“大小姐恕罪。”宝珠未敢辩解,忙又屈膝要跪。
但却被方氏阻止了。
“行了,站了这么久,我也渴了,宝珠,你去沏杯茶来。”方氏吩咐道。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宝珠忙应了一声,然后垂首退了出去。
方氏走到女儿床边,看着扭头面相床里的女儿,叹息道:“宝珠也是担心你的身子,你又何必跟她计较?再说了,宝珠若是不说实话,娘不是更担心么。”
顾凝薇听了方氏的话,气似乎散了一些。
但还是不肯转过来,面向方氏。
只道:“女儿无颜面见娘,还望娘恕罪。”
她的声音闷闷的,透着一股子郁气。
但是,又有一些小女儿家,不自觉地在母亲面前撒娇的感觉。
实在让方氏气不起来。
想到还有未知的惩罚等着女儿,方氏的心,便又软了。
“你放心,娘已经拿到了秘方,是专治你脸上的伤的,保管叫你恢复如初。”
顾凝薇听见这样的话,终于忍不住转了过来。
她一把抓住方氏的手,激动地问道:“娘,您说真的吗?那方子真那么有效?”
“当然,”面对女儿殷殷的目光,方氏肯定地点了点头,“娘怎会骗你?这方子,是普云大师亲自查阅医书后,给出来的,李大夫也查过了,道是美容圣方,你就放心吧,你的容貌定然会恢复如初的。”
“普云大师?”顾凝薇抓住了方氏话里的重点,“顾安笙去求大师了?”
方氏知道女儿不喜安笙,遂安抚道:“你听娘的,谁去求的不要紧,重要的,是赶紧将你脸上的伤治好,至于顾安笙那里,你完全不必担心,有娘在,她不敢说什么。”
“女儿知道了。”顾凝薇听完方氏的话,沉吟了片刻,点头应了。
娘说的对,现在什么都没有她脸上的伤来的重要。
就连祖母都说,得让她将伤治好了,再罚她。
对,她还是要受罚。
想到这,顾凝薇的小脸儿上,也不免布满了担忧。
“娘,您说,祖母会如何惩罚我?”
方氏没想到,女儿会忽然问起这个,因而一时有些愣。
不过很快,她便回过了神。
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方氏道:“你先别想那么多,老夫人最疼你,不会舍得重罚你的,何况,这件事,大错又不在你,都是徐家那个小贱人,老夫人明白怎么回事,定会从轻发落的,你现在就好好养伤,其他的,不要多想。”
话虽这样说,但方氏自己心中都有些没底。
徐氏那日说的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徐氏说,这一回,必不会轻纵了女儿。
也就是说,是要重罚的。
只不过,碍于女儿面上受了伤,这才先将惩罚一事,往后拖拖。
徐氏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说一不二。
既然说了,必然就会惩罚女儿。
只希望,等到这股风头过去了,徐氏消了气,会轻罚吧。
“说起徐颖,娘,您可知道她怎么样了!”顾凝薇说这话时,狠狠地一咬牙,两颊也止不住的抽动。
如此表情,再配着她脸上交错的血痕,和微微发红的肿胀,瞧着分外狰狞。
方氏也跟顾凝薇差不多的反应,都是咬牙切齿,恨得不行。
“你放心,娘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小贱人的!说来,她跟老夫人还沾着远亲呢,虽说八竿子打不着,可总是一个姓里分出来的,没想到竟然这般不顾亲戚情分,如此害你,这样歹毒的人,必定会遭报应的!”
“对,一定不能叫她好过!”顾凝薇恨声道。
正在她们母女连连诅咒徐颖的时候,宝珠回来了。
“夫人,茶来了,您跟大小姐喝杯茶,再说话吧,奴婢还拿了几样点心,夫人陪大小姐用一些吧?”
说着,宝珠便将点心放在顾凝薇床边的矮几上。
然后,又将茶水递给方氏。
方氏见宝珠如此妥帖,气稍渐歇。
接过茶盏,啜了一口,方氏对顾凝薇道:“难为宝珠如此贴心,替你想了这么多,你便用一些吧,吃了东西,也好吃药不是。”
顾凝薇听见方氏这样说,也不好再耍性子,便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吃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别有目的
看顾凝薇听话的用了点心,方氏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转头对宝珠道:“去看看大小姐的药,待会儿端过来,让大小姐用了吧。”
虽说女儿的伤主要是在脸颊上,但其他的地方,也是有伤的。
事关女儿的身子,方氏不敢轻忽。
宝珠也知道方氏对顾凝薇有多重视,闻言忙屈身应下,然后转身去了小厨房,看着顾凝薇的药去了。
约摸着两刻钟左右,宝珠端着药回来了。
方氏亲自看着女儿用了药,又哄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出了觅月阁,方氏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转道去了玉笙居。
方妈妈带着荷芸,跟李大夫制药去了,如今跟着方氏的,就只有袭香和两个小丫头。
不过人多人少的,方氏倒也不在意。
她是去见安笙,又不是见徐氏,人多人少的,有什么要紧。
难不成在安笙面前,她还要小心翼翼,做小伏低不成?
简直是笑话。
方氏带着纡尊降贵的心态去了玉笙居。
刚一到院里,玉笙居小院里做活的两个粗使嬷嬷,便谄笑着迎了上来。
方氏眉头微微皱了皱,目光有些冷。
可两个嬷嬷还不自知,仍然忍不住想要表现自己,巴结方氏。
袭香见方氏目光不善,忙喝道:“忙你们的就是,夫人找二小姐有事,还不快让开。”
两个婆子被袭香训斥了,这才察觉到方氏面色不怎么好,忙连连行礼,避让到了一旁。
紫竹早就进去通禀安笙,说方氏来了。
安笙带着人迎出来,行礼过后,将方氏请进了屋子里头。
方氏刚坐下,雪蝉便奉茶上来。
方氏叫她将茶盏放下,但却没有动。
安笙见方氏这般,便知来者不善。
想想也是,方氏哪里有那个闲心,到她这里来坐坐,必然是有事而来的。
不过,方氏不说,她也没必要先开这个口。
打定了主意,安笙就直愣愣地坐着,然后干巴巴地劝了一回茶。
方氏看安笙一副很局促的样子,就暗暗哼了一声。
然后,心里又有些发酸。
就是这么个上不了大台面的东西,偏偏,就入了普云大师的眼,你说气人不气人吧!
难道说,真是傻人有傻福?
越想越生气,方氏赶紧默默劝了自己一回,将心中的念头打住,然后,对安笙道出了她此行的真实目的。
“今日你帮着求了药方,我心中很是感激,你大姐姐也是这样,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交代交代。”
“安笙谨遵母亲教诲。”安笙闻言,忙恭敬应声。
她就知道,方氏是要来敲打她。
这是还不放心,怕她出去“胡说八道”?
方氏见安笙恭顺,心里的不快稍稍少了一些。
“你也知道,你大姐姐这一回,是着了人家的道,被人家陷害了,你们是同胞的亲姐妹,自然要向着你大姐姐,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你是个好的,孝顺又懂礼,不过,你心里向着你大姐姐,可外人就未必了,尤其是,这流言向来最是无稽,我就怕,本来是一桩好事,被有心人见了,就给传成了坏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笙,安笙明白,母亲放心吧,安笙必然不会乱说话的。”
还是方氏厉害,违心的话,也说得这般顺口。
这般夸奖自己,方氏心里怕是也不快慰吧?
果然,安笙再看方氏,就见她眼中一闪而过有些厌恶和气恼,但是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既然不是真心夸赞自己,那自然就是别有目的了。
她猜,方氏这样说,应该不只是为了不许她乱说话。
果然,紧接着,便听方氏又道:“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不过这也不怪你,你还小么,有些事,自然想不到那般周全。”
这句话,方氏倒是挺“真心”的。
在她心里,安笙就是个不大通事的小丫头而已。
有些意味深远的事情,安笙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而且,这样反倒叫她放心。
若安笙是个心眼太多的,那才叫她挠头。
现在这样么,挺好。
傻丫头才好拿捏。
思及此,方氏唇角略略勾起一抹弧度,道:“母亲知道你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所以才放心,让你去给你大姐姐求药啊,这事,可是关乎你大姐姐的一辈子呢,若是叫旁人去了,母亲可要担心了。”
这话说的可够厚脸皮的。
安笙默默翻了个白眼。
方氏这话说的,就好像求药的事情,是自己上赶子求她们,她们才叫自己去的似的,当真好大的脸!
方氏拉拉杂杂扯了这么多,主要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许她胡说?
可方氏自己也说了,不仅仅是为此。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真是如自己所想,还想让自己上山去求药方不成?
“你是个好的,知道为了你大姐姐,不胡说什么,可有些人,却是喜欢捕风捉影的,虽说这件事,被老夫人下了封口令,可是,母亲这心里啊,还是担心,就怕有什么瞎话传了出去,大师难得留在京中,你既是大师的弟子,总该时常去见一见,师徒情深么,别人自然不会多想,可是,你若只去了一次就不去了,说不定,就要有人借机生事,说你是有目的才去见的大师呢,你说,母亲说的对也不对?”
安笙听了方氏这番话,着实愣了。
方氏竟然不是叫她去求药方,而只是让她多去师傅那里走动走动。
这,可不大像是方氏的为人处世啊?
不过,这对她来说,反倒是件好事了。
有光明正大的借口出门,她又怎会拒绝?
“母亲所言极是,安笙明白了,母亲放心,安笙定会多去跟师傅讨教佛法医术的,母亲和祖母慈心,一心向佛,安笙别的做不了,但是替母亲和祖母多去诵诵经,还是能做到的。”
“嗯,这就对了。”方氏得到想要的回答,也满意了。
她就是想要让外人看到,顾家二小姐上山去,就只是为了跟普云大师讨教佛法医术,并没有别的目的。
什么求药不求药的,跟她们家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八十九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敲打完了安笙,方氏自不愿在玉笙居多待,于是便走了。
安笙带着人将方氏送出院门,又听了方氏几句“垂训”,这才返回自己的房间。
一回去,青葙便冷了脸。
“大夫人真是好算计,什么话都叫她一个人说了。”
青葙是生气,方氏话里话外说求药的事情,都是安笙自愿的,她跟顾凝薇,并不踏安笙什么人情。
虽说本来也没指望她们能记着安笙的好,可是,亲口听见方氏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来,还是叫人忍不住生气。
真是够厚颜无耻的。
“行了,别生气了,你觉得,她若巴巴地上赶着来感谢我,你能安心吗?现在这样不是也好,起码,有光明正大出门的借口了,我又不指望着她记我的好,你也别放在心上了,平白气着自己。”安笙实事求是。
“小姐说得对,”郑妈妈也附言,“若大夫人巴巴地来感谢小姐,咱们反倒要怀疑她的居心,现在这样也挺好,起码小姐出门就不用费心找借口了。”
青葙听安笙和郑妈妈这样说,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遂不再生气了。
“对了,妈妈,我还没来得及问,三房那头,还是没什么动静吗?”安笙问道。
昨日寿宴,顾凝薇的裙子为何会怀,她们是知道的,不过,三房那边从顾凝薇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倒是叫她有些奇怪。
按宋氏的性子,这时候应该会趁热打铁,将顾凝薇的事情抖露出去才是,怎么反倒没了动静呢?
难道,是并没有打听到顾凝薇到底出了什么事?
应该不至于吧。
虽说徐氏和方氏下令跟着去寿宴的人闭紧嘴巴,不许胡说。
可顾凝薇提前回来,轿子直接抬进了觅月阁,可是阖府皆知的。
宋氏难道会猜不出,出了什么事?
就算不知道顾凝薇和徐颖的冲突,可顾凝薇的裙子为何会怀,只怕没有人比宋氏知道的更清楚了吧?
既如此,她现在怎么反倒消停了呢?
“奴婢估摸着,三夫人许是怕老夫人察觉什么,所以才不敢妄动。”郑妈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安笙闻言,心念一动。
郑妈妈说的有道理。
徐氏眼睛厉,永宁侯府三房夫人,都深谙这一点。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徐氏亲自下令,不许府里人胡说,三房自然也是收到了徐氏的警告的。
那么,宋氏不敢轻举妄动,就有了解释了。
宋氏为人谨慎,大概是怕太躁进,反而会引起徐氏的怀疑吧。
这时候,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看人家二房夫人沈氏,一回来,不就称病不出了么。
这是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去呢。
沈氏这般小心躲避,宋氏自然不会自己往枪口上撞。
如此说来,她按兵不动,倒也说得过去了。
松枫院。
安笙她们口中按兵不动的宋氏,其实也有些着急。
这两日,她可谓很是心焦。
从顾凝薇被杜家的轿子送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算计着,该怎么利用这次的好机会,打击报复方氏母女。
可算计还没成,就接到了徐嬷嬷亲自传来的封口令。
惧于徐氏威严,宋氏只好忍着不动。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着急,生怕错过了这次的好机会,再没有能给方氏母女重重一击的好机会。
李妈妈见宋氏焦急难耐,想了想,劝道:“夫人莫急,这几日,老夫人和大夫人都瞪着眼睛盯着各房的动静呢,绝对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说不定,仇没报成,反倒要惹一身是非,不过,老夫人可还没有处罚大小姐呢,您想想,咱们那时候再动手,岂不更好?”
宋氏一听李妈妈的话,双眸登时就亮了。
然后赞道:“妈妈此言有理,就照妈妈说的办了,这几日,咱们先按兵不动。”
”夫人英明。“
宋氏轻笑一声,面上透着满意。
......
晌午过后,安笙让郑妈妈将明早要做点心的食材准备好,便带着青葙去了松鹤堂。
她打算跟徐氏报备一声,说要连着几日去寺里祈福诵经。
想来徐氏是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到了松鹤堂,将自己的来意一说,徐氏立即笑着点头应了。
听徐氏交代了几句话,安笙才离开。
安笙走后,徐氏面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
后来,还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徐嬷嬷不明所以,还以为徐氏哪里不舒坦,于是忙问:”老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徐氏摇摇头,不怎么高兴,”这孩子,听话是听话,可是,是不是也有些听话的过了头了?老大媳妇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这往后......“
接下来的话,徐氏没有说,
可徐嬷嬷却明白了,主子的未尽之言。
想了想,徐嬷嬷道:”老夫人不必担心,二小姐前面的日子,都独自在庄子上,见不到家里人,如今乍然回到家人身边,所以对家人的话重视一些,也是正常的,何况,二小姐孝顺,也是件好事,老夫人您就别担心了。“
徐嬷嬷明白,徐氏是怕安笙太听方氏的话,往后不好掌控。
但是就徐嬷嬷看来,可未必。
大夫人心思不在二小姐身上,天长日久的,二小姐难道还能一点都察觉不出来么?
反正就她看来啊,老夫人的担心,还真就不必要。
老夫人也是掌控全局太久了,稍微有点儿变故,就怕事情脱离了她的控制,其实,都是自己担心来着。
不过,这样的话,显然是不能说的,徐嬷嬷也就自己在心里偷偷地想一想。
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倒是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就不再纠结这事了。
次日一早,安笙将自己做的几样素点分出一部分,带去了松鹤堂。
趁着孝敬徐氏的机会,将想要上山祈福诵经的事情一提,徐氏当着众人的面,高兴地应了。
就连方氏,都对安笙的行为很是赞同的样子。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方氏是在做戏,只不过,没有人会戳穿她,或者点醒安笙罢了。
在她们看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她们什么事呢?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才是内宅里生存的至上法则啊。
第一百九十章:再碰面
这几日早起请安的时候,也不复往日热闹了。
一个两个的,或是真病,或是装病,都来不成。
徐氏兴致缺缺,留余下的人说了会儿话,就打发大家走了。
出了松鹤堂的院门,众人倒是都相安无事,各自分开了。
徐嬷嬷回去,跟徐氏将这情形一说,徐氏总算宽慰了些许。
安笙回到玉笙居,带上给师傅和慧通准备的点心,便出了门。
这一回,徐氏倒是没有派府卫跟着。
天子脚下,治安情况自然是好的。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很好的。
更何况,南诏对女子管束不严,也没听说,谁家的姑娘出个门,还回回都得带着侍卫的。
传出去不好听。
既要说姑娘家骄矜,对名声有碍,也要被人说府上装腔作势,所以,徐氏就没有再派人跟着。
没人跟着,安笙也乐得轻松。
在山脚下下了马车,让赶车的婆子们到茶棚里头歇着,安笙就带着青葙和紫竹上了山。
没错,这一回,是走着上去的。
所幸青葙和紫竹在代州的时候,就常常跟着她上山采药,所以腿脚都麻利,体力也跟得上,不会走不动。
主仆三人信步而上,一路上鸟语伴着花香,真是好不快慰。
”来邺京这么久了,奴婢还是头回这么轻松呢,如此总算找回了点儿,在代州时的感觉了。“走着走着,紫竹便感叹道。
虽说代州比不得邺京繁华,但至少安心又自在,不像如今,处处小心提放,忒累。
”辛苦你们了。“安笙语带歉然地看了紫竹一眼。
她知道,这几个丫头和郑妈妈跟着她,受了不少委屈。
是她将她们带到这是非之地来的,所以,确实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们。
谁知紫竹听了她的话,倒吓得变了脸。
”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奴婢不辛苦的,若是没有小姐,奴婢只怕连活着都不行了,能跟着小姐,是奴婢的福气,哪里会辛苦呢!奴婢就是心疼小姐,才那样说的,可不是跟您抱怨,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只要跟着小姐,在哪里其实都一样。“
安笙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倒引得紫竹多想了,于是忙安抚她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你别多想,你说得对,咱们在一起,这比什么都重要。“
”对对,就是这样。“紫竹点头如捣蒜。
”好了,难得有机会这么自在,别叫那些事破坏了咱们的好兴致,走吧,慧通估摸这会儿都要望眼欲穿了,昨日我说起要给他带点心来,他眼睛可亮了。“
听安笙说起小和尚慧通,青葙和紫竹也都忍不住笑了。
实在是,他瘫着张漂亮的小脸儿,故作深沉的样子,太可爱了。
每每想起,都让人忍俊不禁呀。
到了山上,安笙照旧先在前殿,叩拜菩萨。
上完香后,安笙便打算带着青葙和紫竹去师傅的禅院。
谁知还未等知客僧人带路,慧通便来了。
慧通这时候过来,自然是来接安笙的。
自昨日午后收到安笙的来信后,他便隐隐盼着时辰快点过呢。
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顶多也就是,期盼安笙带来的点心而已,绝对不是期盼安笙这个人。
对,就是这样。
安笙跟着小面瘫脸慧通走了,知客僧人便去招待别的香客。
从前殿到普云大师所在的禅院,需得穿过钟楼和两道客堂。
一路上,遇见不少僧人,许多却都得唤慧通一声师叔。
安笙几人见慧通听见别人唤他师叔,瘫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应答,就忍不住想乐。
不过,佛门圣地,她们自然不会这样,便只好先忍着了。
待到了普云大师的禅院,慧通便对安笙道:”里面另有客人,师父叫我知会你一声。“
安笙听慧通这话,便明白,里面的客人自己多半认识,而且师父认为自己与那客人见面并无什么不妥,遂点点头,道一声知道了,叫慧通放心。
当然了,说这话的时候,安笙还是没忍住,又摸了慧通头顶一把。
小光头,依然这么好摸呀。
这孩子,明明担心她,却不肯承认呢,实在别扭。
慧通在安笙的手摸过来的一瞬间,两只耳朵便红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只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了一句:”施主,请自重。“
安笙一听他这话,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慧通见她笑了,两只耳朵就更红了,面上也有些无措。
禅房内。
普云大师听到外头的动静,失笑着摇摇头,给对面的人倒了杯茶,然后才冲外面道:”来了还不进来,在外头磨蹭什么呢。“
说罢,又冲对面的年轻人呢道:”让将军见笑了。“
”大师客气了,没什么。“普云大师对面的年轻人,正是陆铮。
他今日来,是陪着母亲和祖母过来上香祈福的。
趁着祖母和母亲听禅的工夫,他忽然想到普云大师这里坐坐。
来了之后才觉得唐突。
没想到,大师却叫人请他进来了。
才坐了没一会儿,便听大师有客要来。
本想离开,却被大师留下了。
陆铮不知来的是谁,不过刚才见大师的态度,倒是猜到了一些,只是还不能完全确定罢了。
片刻后,陆铮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见到来人是安笙后,陆铮倒是没怎么惊讶。
而安笙见到陆铮的面,也是只讶异了一瞬间而已。
双方寒暄过后,分坐在方几边上,普云大师亲自给安笙倒了杯茶。
安笙双手接过,欠身道:”多谢师父。“
普云大师笑笑,叫安笙别客气。
安笙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拿眼去瞧陆铮。
这一看,就发现陆铮也看她呢。
于是赶紧冲人笑了笑。
陆铮见安笙笑了,觉得也得回个笑容才行,于是,便也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不过,大抵是常年板着脸的缘故。
陆铮这一笑,姑且算作是笑吧,着实有些不大自然。
安笙虽觉得陆铮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但是也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有说。
至于陆铮为何来这里,就更不是她该关心的了,她今日来,本就是跟师傅喝茶聊天来的,其他事,不需多问。
第一百九十一章:心若为城,住着何人?
禅房内点着栴檀香,其味幽微而厚重,很能凝神静心。
普云大师没说话,只是神态安然平和地,替陆铮和安笙添茶。
奇迹般的,安笙和陆铮本有些躁动的心,在这一刻,都平静了下来。
他们都是有心事的人,又自认为掩饰得很好,所以并不担心旁人看出来。
但实际上,在自己的心底深处,总归还是有一些躁动的。
只不过,这躁动的感觉,微小而不易察觉。
甚至,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都忽略了。
如今在普云大师的禅房内安坐,饮一杯清茶,耳边听着隐隐穿空的梵音,心才算是彻底静了下来。
这时候,普云大师搁在茶壶,对陆铮道:”将军此去,刀剑无眼,贫僧没什么大能耐,便只能略尽一点绵薄之力了,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普云大师这话,并未忌讳安笙,反而像是故意等着安笙来了,才说的似的。
陆铮隐隐察觉到这些,但是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抱拳谢道:”大师慈悲为怀,是陆铮是福气,也是南诏百姓的福气,怎会嫌弃,该是陆铮谢过大师才是。“
普云大师道了声佛号,宝相庄严地解释道:”将军客气了,将军也知道,我这徒弟,于医药上有些天赋,贫僧想要送药给将军,少不得她帮忙,所以便没有刻意避讳,还望将军不要怪贫僧自作主张。“
原来是这样。
陆铮恍然点点头,”大师善心,陆铮又怎会怪罪,如此说来,还是陆铮要谢过顾二小姐仗义出手。“
说着,陆铮又对安笙抱了下拳,谢道:”陆铮代西北数万将士,先谢过二小姐善心了。“
这什么情况?
安笙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疑惑看向师傅。
只听师傅道:”西北战事既起,陆将军要远行了,贫僧想尽一份绵薄之力,送些药材和疗伤的药品给陆将军,正好叫你来帮个忙。“
这样啊。
安笙点点头,表示明白。
”师傅,将军请放心,安笙必当尽心尽力。“
为前线将士们配给药品,这可是大事,也是善事,她不敢不重视。
”大师和二小姐善心,“陆铮颔首承情,又问,”二位看看,都需要什么药材,明日,不,今日午后,我立刻带人送过来。“
每次出征前夕,母亲都会私下筹备药材和各种疗伤圣药,给他带去,以备不时之需,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能让普云大师亲自帮忙制药,又有安笙从旁协助,他想,前线的伤亡定会减少许多的。
这确实是件大善事。
不过,大师从前也有送药去前线的时候,但却并未主动跟他提起过,这次,为何突然跟他说了呢?
思及此,陆铮有些不解,但是却没有多问。
因为普云大师接下来的一句话,将他大半的注意力,又转移走了。
”贫僧有一句话,请将军代为转达给夫人。“普云大师道。
”大师请讲,陆铮必亲自带给家母。“
”请将军跟夫人说,姻缘事,莫强求,万般缘,天注定。“
陆铮听完普云大师这话,便愣了。
紧接着,脸上又忍不住热了起来。
他猜想,自己说不定,已经脸红了,不过,他脸上一向黑,应该看着并不明显吧?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陆铮还是小心地瞟了安笙一眼。
只见安笙低着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大师在说什么一样。
陆铮见此,便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望......
打住,他失望什么呢?
定是昨夜看战报看得太晚,有些晃神了。
安笙没听到大师的话,不是挺好的么,免得大家都尴尬。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陆铮娶妻难,是个天生克妻的命。
他这样的人,还期望娶什么妻呢,别害了人家姑娘。
只是,要让母亲和祖母伤心了......
陆铮以为安笙没有听到普云大师的话,所以暗暗庆幸,殊不知,安笙就是听到了,才不敢抬头呢。
她怎么总觉得,师傅今天有点儿奇怪?
好像每句话里头,都是话里有话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不过,师傅当着她的面,旁若无人地说起陆铮的亲事,这就有点儿不大好了吧?
她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师傅到底记不记着这一点啊。
幸好她反应快,及时把头低了下去,装作专注看茶杯的样子。
师傅这里的茶杯,可真好看呀。
天青色底瓷,釉色圆润,造型古朴,真是不可多得的,呃,一个茶杯......
也是,这确实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茶杯了,再违心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
只盼陆大将军快些将他灼灼的目光收回去吧,再盯着她瞧一会儿,她该装不下去了。
”陆将军莫要觉得为难,你这样同夫人说,夫人自会明白贫僧的意思。“普云大师似乎并没有发现陆铮和安笙的不自在,继续道。
”劳大师费心了,陆铮定会将大师的话带给家母的。“
既然大师都这样说了,陆铮自然也不好不应。
再说,他本不是矫情之人,这点儿事,还不至于叫他一直挂怀。
他是想着,大师乃方外之人,超脱尘俗,所言所行皆不能照着世俗礼法去约束,所以大师忽然提起这事,倒也没什么不对的。
何况,他知道,这件事,定然是母亲求到大师跟前儿的,否则的话,大师又怎会管这种事。
大师慈悲,心怀大善,他又如何能不知好歹?
不过,听见大师这样说,他沉寂已久的那颗心,竟然也微微动了一下。
若真能如大师所言,那么,他......
陆铮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西北战事既起,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才替他争取来了机会,他不能辜负太子的期望,也不能辜负远在西北的镇北军,和西北百姓们的期望!
至于姻缘一事,随缘吧,他不敢强求。
只是,心底也有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着他,他对此事,也是有些期望的。
尤其是,如今这心里,似乎已经住了一个人,这期望的感觉,就更重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随心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今生果,前世因,莫执着,随心去,将军心性豁达,该当如是。”普云大师的目光,清亮坚定,仿佛能直接望进人的心底深处。
陆铮浑身一震,心随念动。
大师的意思,可是叫他随心而为?
“陆将军通透,阿弥陀佛,贫僧多言了。”
“多谢大师开解,陆铮明白了!”陆铮双手合十,对大师行了一个大大的佛礼。
这一刻,他心境豁然开朗,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结,似乎都解开了。
大师说得对,天道缘法,自有际会,又岂是他一介凡人,能左右得了的?
是他着相了!
普云大师再没有多说什么,让慧通取笔墨过来,将所需的药材和物品,都写了下来,然后交给了陆铮。
陆铮恭敬接过,然后待墨迹干了之后,仔细地折好收起。
“大师放心,我这就去带人准备,准备好了之后,立即将东西给大师送过来。”
普云大师点点头,“若太子殿下问起药品的事情,将军不必刻意隐瞒,自可同太子殿下实话实说。”
普云大师所说的不需刻意隐瞒,自然指的是安笙。
陆铮点点头,眸中似有微光划过,“大师放心,陆铮知道该如何回话。”
虽然他不知道大师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他自己也是不打算向太子隐瞒这件事的。
这是安笙的功绩,所以,得让太子殿下记着安笙的好才行。
至于为何这般急着在太子殿下面前替安笙请功?陆铮没有刻意去想。
大师不是说了,顺从本心么,他只要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正是在遵从内心,就够了。
“师傅,陆将军,这,怕是不妥吧?我只是帮着师傅打打下手而已,怎好在太子殿下面前提起?”安笙见普云大师和陆铮打算将自己参与制药的事情,说给太子知道,不免有些担心。
这怎么看,都有到太子跟前去邀功的嫌疑,她一个女子,又不能出将入仕,做这些,别被太子以为,她是想要替顾家挣功名呢。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误会可就大了!
“无妨,”陆铮听到安笙的担心,忙安抚道,“太子殿下贤明,若知道你替西北将士准备药品,定会念你的功劳的,你千万别妄自菲薄,你的医术,我是见识过的,又岂会只是替大师打打下手呢。”
果然!
安笙心道,果真如此。
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想让太子,将功劳记在顾家身上啊。
“你跟着贫僧制药,自然跟旁的人没有关系,将来无论谁问起你,自可将贫僧摆出来,贫僧想,还不会有人会与贫僧抢功的。”果然还是普云大师,一句话,便说到了安笙心里。
对呀,若是将师傅的名头搬出来,那就连徐氏,也必定是没话说的。
倒是她多想了。
陆铮这会儿也明白了,安笙到底在担心什么。
于是忙也说:“大师所言极是,这件事,是你与大师善心,与旁人无关的,我定会与太子殿下说明白的,你放心。”
话都说到这里了,安笙又怎能再拒绝?
再说了,能让太子殿下记她的好,这也算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了,她若再拒绝,倒显得矫情。
于是乎,安笙便道:“那便有劳陆将军了。”
“没什么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陆铮闻言,忙摆摆手,答得飞快。
安笙敏感地察觉到,陆铮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但是待她再要仔细看时,陆铮却忽然站了起来。
“大师的话,陆铮会好生转达给家母的,那,陆铮就先告辞回去,准备药材了。”说着,陆铮便冲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然后,又跟安笙颔首示了下意。
虽说心中隐约有些不舍,但陆铮还是克制着,起身告辞了。
“将军慢走。”
普云大师带着安笙,将陆铮送了出去。
陆铮走后,师徒二人返回禅房。
此时再没有旁人,安笙便不再顾忌,直接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师傅,您为何一定要让陆将军跟太子殿下提起我呢?”她不知道陆铮有没有发觉这点,但是,她自己是察觉到了的。
而且,她总觉得,以陆铮的心思,怕是也会感觉到这些的,只不过,没有当着师傅的面说出来而已。
“问那么多做什么,为师不是说了,天道缘法,自有际会。”普云大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打发了徒弟。
安笙听完这句话,实在很想朝天翻个白眼。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结果,普云大师一佛珠敲在她头上。
“慧极必伤,没听过这句话么,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做什么!”
“师傅,就照您这个打法,我还哪里有机会慧极必伤的机会。”安笙摸着头抱怨。
师傅下手可真狠,她额头定然都红了。
“尊师重道,你到底懂不懂,还敢还嘴!”普云大师哼了一声,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哪里还有方才,面对陆铮时,那四平八稳的得道高僧模样。
安笙见他这样,就捂着头不再说了。
不过,心里却在偷偷嘟囔,也不知道到底谁不靠谱,人前人后两张脸,喜怒无常,啧啧,做师傅的徒弟,还真是辛苦。
想着想着,安笙就没忍住,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知才摇了一下,就听普云大师有些得意地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编派我呢,你当心我一封信送到府上,让你出不来门。”
“师傅您想错了,徒儿没有,徒儿可是带着亲手做的点心,来孝敬您的。”安笙闻言,立即狗腿地笑了。
然后,又立即回身,对青葙和紫竹招呼道:“快,将咱们带来的点心拿出来,让师傅尝尝。”
青葙和紫竹闻言,都忍着笑,将点心取出来,然后摆到方几上,又默默退了下去。
小姐也就在大师面前,才能展露几分玩心,让她看起来,更像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成日面对府里那些人,那些事,常常让人忽略了,小姐还只是个小小的姑娘家,实在叫人心疼。
她们想,大师定然也是明白这些的,否则也不会故意逗小姐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药藤软甲
安笙准备的几样素点,都是用心做的,味道自然不差。
不过,普云大师倒也不贪食这些,所以用了几块,剩下的,就都让慧通吃了。
这孩子,从刚才点心被拿出来,就一直盯着呢。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贪图口腹之欲,也是正常的。
修佛法,不等于泯灭人性,普云大师从来不过分拘束徒弟。
何况,他看着,慧通似乎还是个尘缘未了的。
说不定,将来这孩子还要有入世的那一天,他也不想让慧通太过不通人事。
这也是,他为何不拘着慧通跟安笙接触的原因。
这两个孩子,一个大慧,但却算计过多,一个虽不驽钝,但到底太过天真,他们两个放到一处,性情倒是个互补,多接触接触,对他们双方,都是有好处的。
这世间,苦命人太多,若想跳脱出去,唯有靠自己的心,方能解脱。
“为师这次让你一同参与制药,确实有原因。”玩笑过后,普云大师态度陡然正经起来。
安笙知道师傅这是有正事要说,便也收起了玩笑之心,颔首垂听。
“昨日,太子殿下和陆将军,来请为师帮忙,西北的战报到了邺京,但朝廷对于主帅的人选,却迟迟决定不了,这些本是朝堂之事,为师不好妄做评判,但太子殿下和陆将军有一句话,说动了为师。”
“太子殿下说,战事不等人,多拖一日,百姓们便多受一日战火之苦,按说为师本是方外之人,不该多管这些尘俗之事,但为师扪心自问,我们修佛之人,自诩慈悲,那到底何为真正的慈悲?想来想去,为师都不能参透其中本义,既参不透,为师便想,当顺心而为,不可强求,故,便答应了太子殿下,帮他出一批言,说服天家,命陆将军为主帅。”
“陆将军十三岁随其父入西北战场,守护南诏边陲,战功赫赫,自不必为师细表,他当之无愧为此次出征主帅的最佳人选,战事一起,百姓最为凄苦,为师也不知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不过,这件事是为师自己的业,需要为师自己参悟,就不同你多说了,为师要说的是,昨夜为师替陆将军卜了一卦,算出他此行,有一劫难,需得一个人,替他化解才行。”
“师傅说的那个人,莫非是…指徒儿?”安笙揣测道。
不是她多想,而是此时此刻,听了师傅这番话,她实在忍不住多想。
果不其然,师傅听了她的话,便点了下头,肯定道:“不错。”
“可,陆将军要去西北,我远在邺京,又如何替他化解劫难呢?”安笙不解。
师傅说陆铮此行有难,可自己又不会随军,怎么能化解他的劫难?
难道,是制药这事?
“你可记得,为师曾给你看过一本医书,上面记载了,有一种药藤,抽丝后,辅以软筋,织成软甲,可挡有毒的箭矢或暗器?”
“记得,师傅说的,可是《纲本纪要》上记载的,那种药藤软甲?”
“不错,正是那个。”普云大师点头,肯定地回答道。
“难道说,师傅所说的,陆将军的劫难,就是指他可能会被箭矢或者暗器所伤?”安笙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里。
谁知,普云大师却不打算替她解释清楚了。
大师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不必问太多,时候到了,你自会明白一切的。”
既然师傅这样说了,安笙自然不好强问,便只能先按捺下好奇。
“这药藤并不难做,为师早替你准备好了,所以,这编织软甲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普云大师直接将任务,指派给了安笙。
安笙其实不大明白,为何师傅要让她来做这个软甲。
陆家那么多女眷,那么多人担心陆铮,光是护国公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抢着要替儿子做这个软甲吧,师傅怎么倒交给她了呢?
普云大师似乎看出了安笙的疑惑,道:“你当所有女子都能受得住,那药藤的药性侵袭么。”
原来是这样啊!
安笙恍然。
她就说呢,怪不得,师傅要特地让她来做这件事。
原来是别人受不住药藤的药性?
真的是这样?
药藤虽说是用不少药材泡制出来的,但是,用的好像都是些好药吧?
难道这些药材中,有会让寻常女子受不住的?
“陆将军为国为民拼杀,现在他有劫难,你不愿帮他化解?”普云大师忽然又道。
这可冤枉啊!
安笙赶紧道:“怎会,师傅也说了,陆将军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徒儿能略尽绵薄之力,哪有不愿意的。”
她就是,稍微有点儿疑惑么。
师傅怎的这般敏感?
难道师傅不光通晓佛理,还会读心不成?
“药藤再有一个时辰,便要泡好了,待会儿你带着回去,不过,这件事不好叫旁人知道,恐会害了陆将军,你定要小心。”
“徒儿知道了,师傅放心。”
能让师傅这般郑重其事地交代她,看来这件事,确实不小。
按师傅所言,陆铮此去,可能会被毒箭或是暗器所伤,那么,这毒箭或暗器,会是谁放的?
是敌军,还是…自己人?
“多思无益,跟为师去整理药材吧,待明日,为师会亲自修书一封,送到你府上去,老夫人见到为师的亲笔信后,必然不会拦着你上山,也不会有人多问你什么了。”
“是,师傅。”
听见师傅这样说,安笙也就不担心了。
师傅既敢应承她,必然就是有把握的。
若她猜的不错,最迟明日早朝,应该就会将出征西北的事,定下来了。
早日定下也好,师傅他们说的没错,战火纷飞,百姓最是苦楚,只盼陆铮此去,能早日结束这纷争。
她会好好用心的,替陆铮编织软甲的。
不管劫难之事是真是假,她都当成是真的。
不光是为了百姓们,留住一位好将军,也为自己,还他人情吧。
陆铮两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她都没有机会好好谢谢他,这一回替他编织防身保命的软甲,也算还他一个人情了。
既是还人情,自当用心才是。
第一百九十四章:配药
陆铮离开普云大师的禅院后,便去母亲和祖母听禅的地方寻人。
到了地方,祖母和母亲还未听完,陆铮急着去准备药材,遂跟母亲身边的林妈妈交代了一声,说自己有事要忙,先离开了,叫她们照顾好祖母和母亲。
林妈妈见陆铮面露急色,忙答应下来,让陆铮先去忙。
陆铮离开后,也没有回府,而是骑马去了京郊。
找到陆文后,二人又一同返回城里。
到了陆家名下的药铺,陆铮将药材单子交给掌柜。
“先照着这纸上写的,去准备,店里没有的,及时跟我说,去吧。”
“是,世子。”掌柜的接到陆铮的交代,忙带着单子带人准备去了。
这是陆铮母亲林氏的陪嫁铺子,所以都是林氏的人,将事情交给他们办,陆铮也放心。
他方才也看了一下大师给的药材单子,除了特殊的几样,余下的,应该差不多都能配到。
他们家与西北,自然是有秘密联系的。
虽说他回来了,但镇北军还在。
所以,西北起了战事,陆铮其实比朝廷里,还要早些收到消息。
这并不是因为他,或者镇北军存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
实在是,陆家私信是靠自己训练的鹰隼传递的,自然要比驿站的马匹快。
所以,他才能提前收到消息。
知道西北战事又起,陆铮自不会隐瞒母亲和祖母。
母亲从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开始着手准备,给他带去西北的药材了。
这是每次都要做的。
无论陆铮最终去不去打仗,林氏这个做母亲的,都得事先做好了准备,才能安心。
儿子是去真刀真枪拼命的,她不能陪在身边,若还没有良药傍身,如何能安心呢?
陆铮也知道母亲的担忧,所以每一次,母亲替他准备这,准备那的,他才从没有阻止过。
每一次,陆家男人上战场,对家中的女人来说,其实,都是一种折磨。
忠君爱国,陆家不差,可是,再忠君爱国,人焉能没有私心?
为国捐躯是够光荣,可若是可以选择,谁又不愿好好地陪在家人身边,平安健康呢......
“将军,这些事,不都是夫人来做的么,您这次,怎么跟夫人抢起活来了?”陆文见陆铮将一张药材单子交给了药铺掌柜,不禁不解。
陆铮也没有隐瞒陆文,微微侧首,与他低声说:“这是普云大师给的药单。”
“普云大师!”陆文惊讶道,然后随即想明白了一些事,小心问道,“难道,上面同意了?”
说着,陆文还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
这个上面,指的是谁,陆铮自然明白。
“已经同意了,最迟明日,便会下达任状。”
“太好了!咱们能回西北去了!”陆文听罢,便喜得拍了下手。
他早盼着回西北去了。
邺京这里繁华是繁华,可终日被拘在京郊大营,实在不够畅快。
“慎言。”陆铮瞥了陆文一眼,提醒道。
“属下明白。”陆文颔首应下。
陆铮知道陆文知道分寸,便也不再多说。
过了一会儿,陆文又忍不住,问道:“不过,将军,这次大师怎么会让你置办药材呢?”
从前他们出征时,大师也有赠药的时候,不过,大都是以弘济寺的名头,直接赠与军中的,这一次,怎么先叫将军准备上药材了?
“大师要亲自配些药,让我带走,大师行事,自有道理,不是你我这等俗人能明白的。”
“也是,大师乃得道高僧,行事自有缘法,确实不是我等能参透的。”陆文觉得陆铮说的也有道理,遂不再问了。
半个时辰左右,掌柜出来了。
将药单还给陆铮,掌柜道:“将军,这上面大部分药材,都已经配齐了,不过,还有几味药材,铺子里没有,现在若要采买的话,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且容小的先去打听打听。”
“都是哪几种?”陆铮问。
掌柜闻言,答说:“是九死还魂草(注1),虎骨,龙涎香。”
这三种东西,本就难得,最后一样,更是御品,除了宫内,别的地方,就不用想了。
“行了,我知道了,这几样,我自己想办法,先将你准备好的都给我吧。”
“是,将军。”
药铺掌柜听见陆铮这样说,也没有坚持,转身拿药材去了。
过了片刻,掌柜的带着两个学徒,将包好的药材都拿出来,交给了陆铮和陆文。
药材都已经包好了,每一个药包上,都写好了药材的名称,可见掌柜的办事,也是个仔细牢靠的。
陆铮和陆文接过药材,离开了药铺。
“你跟我去一趟文国公府。”将药包放在马上,陆铮对陆文道。
“是,将军。”
陆文没有问,去文国公府做什么,反正陆铮叫他去,他跟着就是了,将军总归是去做正事的。
翻身上马,陆铮和陆文策马去了文国公府。
待到了文国公府门前,将马匹先交给门房小厮,文府管家文天阔,便迎了出来。
“不知陆世子,陆副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二位莫怪。”文管家冲二人抱拳行了个礼。
“文叔客气了,是陆铮来的突然,我是来找云亭兄的,不知云亭兄可在府上?”文管家也算是看着陆铮长大的,所以,陆铮这声文叔,虽有些抬举,他倒也受得起。
文韬近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常常不见人影。
说来,他们也有三日未见了,所以,陆铮才不确定文韬是否在家。
“二少爷在的,陆世子,陆副将这边请,老奴带二位去二少爷的院子吧。”说着,文管家便对陆铮和陆文做出个恭请的手势。
然后又招过一个小厮,叫他赶紧去给文韬送信,说陆铮和陆文来府上拜访他。
小厮听命,行礼过后,先小跑着报信去了。
陆铮和陆文则跟着文管家,不紧不慢地往文韬的院子走。
他们来的突然,事先也没送个信儿来,也得给文韬个准备的时间,所以,三人都刻意放慢了脚步。
虽说,以陆铮和文韬的关系,是不必拘泥这些的,但总归是在别人家中,总该规矩一些。
第一百九十五章:兄弟情
因为刻意放慢了步子,所以,从文国公府门前,到文韬的水砚堂,愣是走了快一刻钟。
快到水砚堂院门的时候,文韬带着听风快步出来了。
“来了怎么不事先说一声,连个扫榻相迎的机会都没给我!”文韬快走几步,到了陆铮和陆文面前,装作抱怨地道。
“怕你这么麻烦,所以就直接来了。”陆铮倒是也顺着文韬的话,似模似样地接了一句。
文韬闻言,便笑着伸出拳头,捶了陆铮一把。
众人见状,都笑了。
“既然二少爷来了,那老奴就先告退了。”文管家冲几人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文叔慢走。”
“有劳文叔了。”
文韬和陆铮几乎同出声。
文管家笑呵呵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文管家走后,文韬伸出手,一手搂着陆铮,一手搂着陆文,将人往水砚堂里头带。
他们三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彼此都熟稔,也没那么多规矩。
将人带到了水砚堂,听风沏了热茶,送上来,文韬便直接问陆铮:“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西北战报送进了邺京,文家,自然是知情的。
文韬跟太子关系亲密,就更是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内情了。
按说,陆铮现在应该在忙着为出征做准备,不可能有工夫闲逛。
既如此,还来了他这里,必然就是有事而来了。
好兄弟间,没有那么多客套,有什么事,直截了当地说了就是。
陆铮自然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他跟文韬一样,在兄弟面前,并没有打算客气,遂直接将来意说了。
“你知道,陛下已经同意我出战西北,现在只差一道任命而已,所以,我自得事先做些准备,这一次,普云大师亲自替我配制了些药品,但是,其中要用到虎骨这味难得的药材,我们家的药铺里头没有,不过我想起你前些日子好像提过,手下人跟一个好猎户收了一些,所以便过来找你了。”
“那你可算是找对人了!来的也算巧,正好,这东西现在就在我手里。”文韬闻言,便笑了。
确实赶巧,若陆铮再晚来一日,这东西,就要送出去了。
不过,现在陆铮要用,可是大事,自然得紧着陆铮先用。
普云大师亲手制药,这可是陆铮的福气。
相信有大师配制的药品,陆铮这次出征西北,定然会安然无恙,尽快平了西北战乱的!
“听风,快去将我收着的那味虎骨取过来。”
“是,少爷。”听风知道陆铮跟文韬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听了文韬的吩咐,也没犹豫,立即就领命去了。
“听你这意思,这东西莫不是另有主了?”陆铮听出文韬话中另一番含义,遂问。
若是这东西有主,他也不想让文韬为难。
“没什么要紧,一个朋友求到我这儿了,正好手里有,便答应他了,不过不要紧,他并非要做救命用,你却是要用这东西救命的,两者相较,自然得先紧着你来了,我稍后跟他解释一下就是,你不必多想,若是为难,我也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你。”
话虽如此,但陆铮知道,即便真是为难,文韬必然也会先紧着他用。
这是多年兄弟,积下来的情意,他明白。
不过,文韬既说了不为难,倒也不会作假,他也要承兄弟这份情。
“如此,我就多谢你了。”多余的话,也不用说,彼此都明白,说得多了,反倒伤彼此的情分。
“跟我还客气什么,有什么要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说就是!陆将军做的可是大事,我不能亲自上阵,报国杀敌,难道一点儿药材,都舍不出来了?”文韬笑言。
“对呀,陆世子不必挂怀了,少爷答应的那个人,确实没有多要紧,只是赶巧碰上见少爷手里有这虎骨,所以才讨了去的,少爷留着这东西,本也没什么大用,所以便应了,但如今陆世子有用,那自然是得紧着世子的,少爷说得对,世子做的是大事,为国为民的大事,咱们得全力支持。”听风说着,便将手中的锦盒,呈给了陆铮。
“多嘴,你这小子,如今是愈发没有规矩了,少爷们说话,你也要插一嘴进来。”
文韬这话,虽是斥责,可满面笑意,却是说明了,他根本没有怪听风的意思,就是顺势开个玩笑,调节气氛罢了。
听风自小跟着文韬,说是最了解文韬心意,也不为过了,见他家少爷这样,如何还能不明白少爷本意。
于是,便也顺着文韬的话,笑嘻嘻地告饶道:“陆世子恕罪,陆副将恕罪,少爷恕罪,是听风多嘴了。”
文韬笑着摆了摆手,“无妨,这次算你说对了,将少爷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省得陆大将军还要多想。”
陆铮见他们主仆俩一唱一和的,看似在开玩笑,其实却是在向他解释这件事,好叫他宽心,心里自是感念。
“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这东西我确实有用。”
“拿去拿去,这东西到了你手中,才算不负它的作用么。”
“还有一事,得请你帮个忙。”
“你说。”
“大师给的药单上,还需一味龙涎香。”
“你想让我替你跟太子殿下传个话?”文韬立即就明白了陆铮的意思。
“正是。”陆铮颔首。
他跟太子殿下见面不便,但是文韬却是没有顾虑的。
龙涎香只有宫里才有,太子殿下尊贵,手中自然有此物,所以,他才会拜托文韬跟太子传话。
出征在即,他得尽量避免跟太子殿下私下见面,这对他和太子来说,都好。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待会儿我就递牌子进去,求见太子殿下,至于这龙涎香,对外也就不能说是你要的了,就说我求太子赏的,你们也别说漏了就是。”
朝堂争端,文韬虽不在其中,但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如何能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浅。
陆铮也明白文韬所说,是最稳妥的办法,所以便点头道:“你这说辞很是妥帖,就按你说的做了,我们也必不会多言。”
陆文闻言,也忙说,不会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