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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糯仔新书《大妖归来》已经发布,欢迎大家投资、投票,鞠躬致谢。

第1章 楔子

    土地庙里,陈春燕和几个顽童正凑在一起比试胆量。

    轮到陈春燕了,她便拿了根秫秸爬上供桌,去戳土地爷的脸。

    所有小孩儿都专注地看着陈春燕,两个小的还捂住了口鼻。

    这时,一人风风火火地冲进土地庙,上手就握住了陈春燕的脚踝,使劲儿往下拽。

    “你给我下来,下来。”

    陈冬梅满脸愤恨。

    陈春燕瘦瘦小小的,又踮着脚,只一下便被拉得直接摔在了供桌上,连带着土地爷都晃了三晃。

    陈冬梅仍是不解气,又用力拉了一把。

    骨头刮在桌案棱角上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陈春燕被拽得滑到了地上,她伸手乱抓,香炉、供盘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她捂着右腿,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撩开裤腿一看,果然已经红了一片。

    同玩的几个小孩哇哇大叫几声,呼啦啦散开,过了片刻,竟兴奋的大叫起来,还鼓起了掌。

    “打她,打她,陈春燕,打她!”

    陈春燕忍痛起身,朝陈冬梅的头发抓去。

    陈冬梅眉毛一竖,照着陈春燕的肚子就是一脚,转身迅速抓起地上的香灰,朝着几个小孩的脸上撒。

    香灰迷了眼,又涩又痛,两个小些的当场哇哇大哭起来,两个大些的自觉落了面子,揉搓两把眼睛,挂着一脸泪,撸起袖子就朝陈冬梅冲去。

    陈冬梅是个彪的,她那遗传自她亲娘的泼辣劲儿一上来,十头牛也拉不住。

    她抓起地上的香炉当武器,舞得密不透风,两个小子半点也近不得身。

    “陈二妞你再这样,我告诉爷奶去!”

    陈春燕捂着肚子,指着陈冬梅警告。

    她也不知道陈冬梅发的什么疯,战斗力竟高到了如此地步,她加上两个半大小子都不是对手。

    然而警告的话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火上浇油般更给陈冬梅添了几分火气。

    陈冬梅发狠地拿着香炉朝陈春燕脑袋砸去,匆忙间,陈春燕只来得及用胳膊护住脑袋。

    胳膊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陈春燕也被打出了火气,先前她是怕给爹娘惹麻烦,才让着陈冬梅的,可人家呢,都准备要她的命了啊,她再忍,还算个人吗。

    她趁势抓住陈冬梅的胳膊,张口咬在了陈冬梅的手上,陈冬梅吃痛,拿不住香炉,香炉重重砸在了陈冬梅脚上。

    陈冬梅痛得眼睛都红了,大巴掌立马甩到了陈春燕的脸上。

    两个人推搡扭打在了一起。

    几个顽童在这里本是凑热闹的成分居多,眼见着事情闹大了,这才知道怕了,两个半大小子绕到两姐妹身后,准备一人抱开一个拉架。

    两个打红了眼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拉开的呢?

    陈冬梅两手揪着陈春燕的头发使劲儿往供桌上撞。

    陈春燕尖着手,伸进陈冬梅的衣服里,使劲儿掐陈冬梅身上的嫩肉,掐得陈冬梅浑身都是血印子。

    陈冬梅突然大叫一声,把陈春燕往前一推,转过身来,拳打脚踢拉架的两个人。

    陈春燕踉踉跄跄地撞在了供桌上,土地爷摇晃几下朝着她倒了下来。

    在陈春燕的眼里,土地爷笑呵呵的脸越放越大。

    ------

    ------

    虽是早春时节,倒春寒的威力还在,不烧炕,屋里冷得跟冰窖似的,怎么躺都不暖和。

    陈婷身上压着两床老棉被,梆梆硬,压得她喘气都困难。

    嘭!

    巨响声在头顶炸开,陈婷抖了抖,牵动伤处,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来到这个家的这一天一夜里,饶是已经经历了七八次这样的事情,也不免被吓一跳,毕竟谁也不能时时刻刻注意窗外的情形。

    她掀开点被子,朝土炕另一头看去。

    那边,两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人歪着脑袋,样子呆呆的,过了半晌,一大一小两个人才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

    “哈哈哈!”

    窗外传来愉悦的笑声,笑声渐行渐远。

    果然啊,这人定要听到陈家大房两个傻子哥哥哭了,才会满意离开。

    陈婷揉了揉眉心,压下想把人揪过来揍一顿的火气。

    她接收了陈春燕的记忆,大概猜到捡到炮仗,就蹲在窗下放的倒霉玩意儿是陈冬梅,只不过她还没有亲眼见过。

    “陈二妞你给我站住。”

    陈修言捡起土块就朝陈冬梅身上砸去。

    “陈二妞也是你叫的?我是你姐姐!”

    陈冬梅才不跟陈修言打,奶不喜欢大房的人是不假,可爷重男轻女,她跟陈修言对上,总是吃亏的,遂朝陈修言呸了口,快步撩帘躲进了正屋里。

    陈谷秋听到动静,匆忙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撩帘而入,温言劝慰两个哥哥。

    陈修福和陈修明哥俩哪里理会她,自顾自的继续哭。

    陈婷,也就是现在的陈春燕被那哥俩哭得脑仁疼,她伸出手,指着那哥俩说:“别哭了,再哭把你们丢去喂狼。”

    哥俩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似的,瞬间收声,陈修福被半截哭声梗住,憋得脸通红,到底没敢再发出丁点声音,只无声地耸着肩。

    这哥俩从小就是个傻的,根本不知道狼为何物,能用狼吓住他们,还得益于陈春燕无聊时给他们讲的故事,一则《狼来了》,一则《三只小猪盖房子》,一则《小红帽》。

    听完这三则故事,狼在这哥俩心里大概成为最邪恶恐怖的生物了,尽管他们从前没见过,今后也不大可能见得到。

    陈谷秋嗔怪地看了陈春燕一眼,“你好好的,吓哥哥们作甚。”

    陈春燕相当无奈,不吓他们,他们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一整天,乌拉乌拉一直哭,谁受得了。

    她又掀了点被子起来,朝哥俩看去。

    两个人睁着一双水洗过的大眼睛看着陈春燕,眼睛中干净无杂质,跟坠落人间的天使似的。

    他们都长得很养眼,如果智力是正常的,这两年陈家大房的门槛恐怕都要被媒人踏破了,只可惜……造化弄人。

    陈春燕心中叹气,朝哥俩露出个笑脸,“等我好了,带你们去山上找吃的。”

    听到吃的,哥俩的眼睛都亮了几分,晶晶亮的口水不受控制地滑出嘴巴。

    院门被敲响了,细碎的脚步声从正屋方向传来,陈谷秋凑到窗前往外看。

    “姐,媒人又上门了,肯定是来商量你的婚事,你这一受伤,婚事怕是要被耽误了。”

第2章 婚事

    婚事?

    陈春燕伸手摸了摸自己平板的身材。

    这还没开始发育呢,您就说婚事,您是认真的吗?

    她努力搜索原主的记忆,也没能从中找出半点蛛丝马迹,大概是因为古代议亲都要逼着本人吧。

    她仰起脸问陈谷秋:“我的婚事?我怎么不知道?”

    陈谷秋又往窗外瞧了瞧。

    陈冬梅正殷勤地领着媒人往正屋走,陈修言不知道躲在哪里,西厢这边正好没人。

    陈谷秋解了围腰坐在陈春燕旁边,小声说:“就是昨天的事。昨天早上奶不是打发你出去玩吗,婚事就是那时候提的,说是赵家坝子一户人家,看着日子过得还不错,用了三升麦子做聘礼呐!姐,你过去可就享福了。”

    门帘子唰的被人掀起。

    陈谷秋觅声看去,只见陈冬梅站在门边,对着她怒目而视,那眼神活像要吃了她似的。

    陈谷秋讪讪的,有些不大自在地揪棉被。

    陈春燕和陈冬梅同岁,陈谷秋却比她们小一岁,是妹妹,且她们大房在陈家本就不受待见,是她们受了欺负还好,若动了陈冬梅一根汗毛,事情就别想轻易算了,不单是她们要多挨一顿教训,就连爹娘,也一样要跟着吃挂落儿。

    日子久了,陈谷秋心生怯意,未战先输。

    陈春燕握住陈谷秋的手,余光瞟向门口,“你要进便进,不进便退出去,这屋不需要门神。”

    老北风灌进屋子里,直往脖子里钻,她心里对陈冬梅小姑娘的印象又差了三分。

    陈冬梅甩开帘子,冲到床边,指着陈春燕,手指几乎戳到陈春燕脑门上,“就你这个傻子的妹妹,还想嫁到那样的好人家去吃香的喝辣的,我呸,真是癞蛤蟆长一身疙瘩,随根儿,从上到下一样的没脸没皮,净想好事了。谁娶了你,不得担心生出傻儿子啊!”

    听到“傻子”这两个字,陈修福和陈修明哥俩条件反射般地跳下床,围住了陈冬梅。

    “我不是傻子。”

    “我不是傻子。”

    “我不是傻子。”

    ……

    两个人来来去去只有这一句话,神情却分外激动,唾沫横飞,如果消音处理,便是一部舌战群雄的大戏。

    陈冬梅被喷了满脸唾沫星子,心里厌烦极了,她伸手推了陈修明一把,尖声吼道:“你就是,你就是傻子。”

    陈修明着急了,“我不是傻子!”

    他抓住陈冬梅的胳膊,手劲儿特别大,刚抓到,陈冬梅就痛得眼泪都下来了。

    陈冬梅死命挣扎,却又如何挣脱得了,陈修明两兄弟智力是比普通人低些,却也是正常小伙子的身材,力气甚至比普通青年人更大些,陈谷秋看得眼皮直跳,生怕陈修明把陈冬梅的胳膊扯下来了。

    “哥,哥你不是傻子,不是!你赶紧松手。”

    陈修明眨眨眼,认真地看着陈谷秋,“我不是傻子。”

    陈谷秋赶紧点头,陈修明这才松开了手。

    陈冬梅揉了揉胳膊,狠狠瞪了陈谷秋一眼,拔腿就往外走,“你们竟敢打我,我告诉爷奶去!”

    陈春燕戳了戳毫无反应的哥俩,“哥,她说你们是傻子。”

    刚沉浸入自己世界的哥俩,又被“傻子”两个字拉了出来。

    哥俩撸起袖子就朝陈冬梅追去。

    陈家哥俩还没靠近,陈冬梅就被吓得哇哇大叫,匆忙逃跑间脚下一绊,人就朝着门帘扑去,撕拉一声,质量本就不算太好的门帘便被她扯了下来。

    她被摔得胳膊肘、膝盖弯都疼,却不敢停,爬起来踩着门帘就往外跑。

    陈谷秋心疼坏了,却还不待她上前捡起门帘子,哥俩就一前一后踩着门帘追了出去。

    她上前抱起门帘,一个劲儿地拍,拍完了又摸摸毛边,叹息一声,把门帘叠好放进针线笸箩里,朝哥俩追去。

    陈冬梅被哥俩追得额头冒汗,一刻不敢停,正屋房门紧锁,她进不去,而其他屋子,她进得,那哥俩也敢进,她一时间竟找不到避难的地方。

    其实只要她说一句“你们不傻”,这事儿就能了了,可她就是不愿意。

    她,才不要向大房的任何人低头。

    陈谷秋跑到哥俩身边,“哥,别打了,待会儿二叔二婶从地里回来看到,可没我们的好果子吃。”

    陈冬梅冷冷道:“你知道就好!自己傻还不让人说,哼,别人不说,你就不傻了么。”

    陈谷秋气得跺脚,“你少说两句。”

    哥俩已经气红了眼。

    爹娘说过,他们不傻,谁都不可以说他们傻。

    陈修福顺手捡起墙根边的锄头便朝陈冬梅扔去。

    陈冬梅尖叫一声,堪堪躲开。

    然而事情还不算完,陈修明那边已经提着一个坛子冲了过来。

    “救命啊!”

    陈冬梅边叫边朝后院跑。

    前院已无处可躲了。

    陈谷秋骇得冷汗都下来了,她伸手去拦,可这会子哥俩认识谁啊?谁都不认识!陈修福一把推开陈谷秋,陈谷秋摔在地上,痛得她半天都爬不起来。

    等她缓过劲儿来,三个人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陈修言正躲在正房后窗下偷听。

    屋里。

    “……老太太啊,你说这婚事刚起个头,姑娘就出了事,多不吉利。而且周家老爷年龄大了,等着媳妇过门操持家务,您这病病歪歪的嫁过去,能做什么啊!”

    张氏把腿盘得更紧实了些。

    “聘礼我们都收了,婚事哪能说黄就黄了。你说周家老爷着急,我家三儿子不也急吗。你看啊,我大孙女伤了,一两个月内好不了,这不还有其他孙女吗,样貌也都长得一等一的好。”

    媒人捂着嘴哦呵呵地笑了起来,“您说的可是领我进来的那个?”

    张氏脸一板,声音沉了两分,“那个不行。我说的是我们家三孙女,长得好,人也勤快,还从不多话,只是比那两个小一岁,你说,都小这么多了,再多小一岁,那怕啥。”

    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陈冬梅跑到后院,看到陈修言又在偷听,眼睛一转,便直端端朝陈修言撞去。

    忽闻动静,转头看来,陈修言便见陈冬梅披头散发慌里慌张的往他这边跑,身后还跟了两个已经红了眼的哥哥。

    他暗骂陈冬梅一句祸害,扶着墙往下滑,却已经来不及了,陈冬梅如颗炮弹一样,撞上了他。

    他摔在地上,这还不算,坛子倾倒,里面的大酱缓缓往外淌。

    幸好坛子没碎,他揉揉屁股,赶紧去扶,兜头就是一个小坛子砸来,要命地砸在了酱缸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哪个短命崽子,到底是哪个?”

第3章 行径

    “陈二妞你故意的!”

    陈冬梅耸肩摊手,高声道:“狗娃,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了,奶在里面谈正事,你就敢在这里偷听,还踩翻了酱缸,酱没了,我看你吃啥!”

    她说完,便笑嘻嘻跑开了。

    什么叫颠倒是非,这就是了!

    陈修言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冬梅的背影,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后窗唰地被打开了。

    带着奇怪臭气的劲风劈头盖脸打来。

    陈修言护着脑袋抬眼一看,却是奶正探出半截身子,握着布鞋打他脑袋。

    “你这遭瘟的东西,成天只知道吃东西放屁,从来不干一点人事儿。”

    陈修言憋得面皮通红,吼道:“是陈冬梅推我才踩翻了酱缸的!”

    张氏的手腕子翻动得更快了,“我让你狡辩,让你狡辩。”

    要不怎么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陈修言人小,胆子可不小,他一把抢过张氏手里的鞋,跟扔标枪似的,往前甩去。

    他甩完就跑,根本没看鞋飞去的方向。

    张氏趴在窗口往那边瞧,正好看到自家的鞋稳稳落入了堆肥的坑里。

    她脾气上了头,也顾不得媒人了,趿着一只鞋,光着一只脚,就朝西厢房冲去。

    陈修言刚刚跑到西厢门口,听到脚步声,汗毛倒竖,快跑几步,冲进屋里,嘭一声关上门。

    “开门,快开门,别以为你躲在里面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心儿,你快来啊,有人欺负你娘了啊。”

    陈竹心原本靠站在墙边看好戏,突然被点名,差点吓得摔到地上。

    她赶忙跑到张氏身边,把门拍得震天响。

    陈修言三两下脱了鞋,缩到陈春燕身边。

    陈春燕挑眉。

    这个家……真是一地鸡毛啊。

    小的不像小的,老的不像老的。

    为小不敬,为老不尊,骂的全是市井里骂对家仇人的话,当真一言难尽。

    陈春燕待在前院,离后院虽有一段距离,但那吵闹声也太大了些,她也算听了个全过程。

    “去把门打开。”

    “姐!”

    “你还能躲一辈子啊。”

    陈修言讷讷,最终还是穿上鞋子打开了门。

    张氏推开陈修言,冲进门里,打开柜子翻找起来,半晌从里面翻出双布鞋来。

    这双鞋,陈春燕有记忆,是本尊的娘过年回娘家时穿的,从娘家回来,便立马脱了下来,擦干净放好,平日绝对舍不得拿出来穿的。

    张氏穿上鞋,试了试,稍微有点小。

    不过,布鞋嘛,撑撑就大了。

    她把自己脚上的脱下来的那只鞋丢进布包里,回过头来,才有了空闲教训陈修言。

    她伸手揪住了陈修言的耳朵,“糟蹋东西的玩意儿,我看你什么时候死,你死了,我连床席子都不给你。”

    “奶,弟弟做错了事,您肯教他,是他的福气,可大过年的,就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叫爷听了,他老人家肯定不高兴,要是不小心让外人晓得了,不也得笑话我们没规矩吗,气得您都失了分寸。”

    陈修言挣脱开张氏的手,跑回陈春燕身边。

    陈春燕掀开被子,勉力坐起身,牵动了伤处,咳嗽起来。

    陈修言一边帮陈春燕拍背,一边警惕地看着张氏。

    “再说了,谁家大人会咒自家孩子啊,除非弟弟是捡来的。”

    “姐,我不是捡来的,我就是爹娘亲生的,不信,你问三姐,娘生我的时候,三姐还帮忙烧过水。”

    陈春燕:“……”

    当娘的生孩子,家里老人还在,妯娌康健,竟要一个当时只有四五岁的小孩子去烧水,这家人可真行!

    张氏凶狠的目光刺了过来,陈春燕丝毫不惧。

    “哦,你是亲生的,那咱爹就是捡来的咯。”

    张氏气势瞬间就软了软。

    她踢了踢脚上的鞋,“你们爹要是捡来的,我怎么舍得买这么好的布给他媳妇做鞋子,小孩子家家的,太不懂事了。”

    她说完,自觉又占理了,声音再次大了起来,“你这个懒骨头,不是说伤得起不了床了吗,现在是怎么起来的,我看呐,你就是不想干活!看着大人忙里忙外地做饭、清沟、通渠,自个儿躺在床上享受,真是坏了心肠了。”

    陈婷一辈子活在大都市,周围生活的都是有文化的人,还真没见过张氏这种颠倒是非黑白,张口就骂的老婆子。

    她也知道,她成了陈春燕,这就是她必须习惯的交谈方式。

    她重新躺回床上,边咳嗽边说:“大夫说了,我这伤不好好养着,怕不是要拖上个三五个月,家里的活少人干不说,还得多费上多少钱啊。”

    听到钱,张氏心尖尖都在痛。

    昨天付给大夫的诊金和药钱可都是从她手里出去的,都是她的钱啊。

    张氏嫌弃地撇了撇嘴,“大夫怎么说,你怎么做,别给家里添麻烦。”

    她说完,身子一扭,出去了,正好遇到带着两个傻子哥哥站在门口的陈谷秋,她眼珠一转,抓向陈谷秋的手腕。

    “三妞,跟奶去见个客人。”

    陈谷秋跟奶从来不亲,自然不肯去,“我还得做饭呢!”

    “哪用得到你!”张氏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数了一遍,好像还真没其他人可用,嘴里骂骂咧咧的,“大儿媳妇真是娶亏了,娶她前,要知道她是这么个懒婆娘,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要她干活的时候,总也找不见她!”

    陈春燕、陈谷秋、陈修言都是大房的人,张氏嘴里的大儿媳妇,就是他们的娘,李氏。

    听了这话,陈谷秋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陈修言也忿忿不平的,使劲儿揪着铺盖。

    陈春燕微微一笑,扬声道:“奶,原来做地里的活,不算干活啊!小六,你去把娘叫回来,让她别胡乱忙活了。”

    张氏再次吃瘪,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眼火炕那边。

    大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就好像知道张氏在想什么似的,陈春燕又说:“奶,土地爷砸了我,可也托梦给了我,说收我当徒弟,还教了我不少东西呢,您想听吗?”

    张氏呸了口,也不接话,拉着陈谷秋就要走。

    神神鬼鬼的东西,她最是忌讳了。

    陈修言推开了一点窗子往外瞧,正好瞧到这一幕,他急得要倒退下床,去帮忙。

    “你急个什么劲儿?”

    陈修言跺脚摔手,“你不知道!先把三姐拦下来再说吧。”

    陈家没分家,孩子都是统一排行,陈谷秋虽然是大房的二女儿,通算起来,却是陈家这一辈的第三个女儿,陈修言叫她三姐一点没错。

    陈春燕摸了摸眉心,痛呼:“妹妹你快来,我伤口好痛,你给我看看是不是裂开了。”

    陈谷秋心焦陈春燕的情况,向张氏告了声罪,转身朝屋里跑去。

    陈春燕捂着肋下,当真很痛的样子。

    张氏掉转头,站在门口看了眼,看到这一幕,便不感兴趣地走开了。

    “去把门关上。”

第4章 记仇

    “诶!”

    陈修言应了一声,麻利地退到床下,又把杵在门口的两个傻子哥哥拉进来,才砰一声甩上了门。

    张氏的骂声远远从上房传来,“你这糟蹋人的东西!没把门当自己家的是不是,坏了不用你花钱修是不是,你就是这么甩门的,甩给谁看呐!”

    陈修言吐了吐舌头。

    陈春燕伸出手,压住被子,“别理她,你说说,刚才为什么不让秋儿过去?”

    陈修言啪啪甩掉鞋子,盘膝坐到陈春燕身边,一副小大人样,边拍着大腿边说:“你不是受伤了么,奶就准备让三姐替你嫁过去。”

    陈谷秋紧张地握住了陈春燕的手。

    陈春燕挑眉,“让秋儿嫁过去?怎么不是陈二妞?我记得陈二妞跟我同年啊。”

    “谁说不是呢!媒人也提过让陈二妞嫁过去,奶当时就拒绝了,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才不让三姐去的。”

    陈修言虽然才六岁,可他不笨,而且小孩子最为敏感,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都有敏锐的感知,这才有了刚才的事。

    陈春燕也觉得不太对劲。

    从她接收到的记忆来看,张氏特别不待见大房,恨不得大房只干活不吃饭,哦,不对,还得加上住在外面的草棚里这一条。

    大房的女儿能嫁,二房的女儿却不能,这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知道是给哪家说亲吗?”

    “说是给周家。”陈修言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又补充了一句,“好像在周家屯儿。”

    “我们去看看。”

    陈谷秋咬着嘴唇,拦住跃跃欲试的陈修言,“姐,天太阴了,看着像是要下雪,别去了吧。”

    陈春燕推开窗户,疑惑看天。

    要下雪了吗?

    ------

    雨雪天气还在继续发展,今天晚间到明天中午在龙桥村的西南部,三井村的西北部将会有降雪出现,而降雨主要出现在马鞍村的东南部和太平村的中南部和江源村的西北部。

    ------

    陈春燕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刚才那siri口音的天气预报是几个意思?

    她一念未毕,那个女声又响了起来,“你好,我是曾经被你死命嫌弃过的农业信息系统,你可以叫我小……可爱。”

    陈春燕捂脸。

    她确实死命嫌弃过一个农业信息系统,但那真的是出于专业要求,而不是个人恩怨,这个……到底是几个意思?

    她穿越前生活的社会,什么都讲究智能化,农业种植当然也不能被甩下,她当时主攻的就是农业自动化耕种。

    农机自动运转、灌溉系统自动灌溉等等,都得有系统的支撑,不然一切都是白扯,而程序员们修改了几十次的农业信息系统她都不满意,全给打回去了。

    她要早知道系统会记仇,她一定……在打回去的时候话说得委婉些。

    陈谷秋和陈修言见陈春燕一直沉默,有些忐忑,相互对视一眼,由陈谷秋开了口:“姐,我知道你担心我,可你还病着,再淋了雪,这可怎么好?”

    陈春燕抓过棉袄穿上,“不,就现在去,晚了才真会下雪。”

    陈春燕爬到陈修福背上。

    陈修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反应。

    陈春燕揉揉额角,从陈修福背上慢慢滑下来,吩咐陈修言:“去厨房弄点黄豆来。”

    陈谷秋刚想问,也被陈春燕安排了事儿,安排的却是出去扯几片草叶进来。

    她应了声,便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抓着草叶鬼鬼祟祟回来了。

    “姐,你拿草做什么?”

    陈春燕接过草叶,揉得稀巴烂,又把黄豆往草汁里面一裹,裹了成绿色,才满意地放到旁边,等黄豆晾干。

    “被奶看见我们浪费粮食,全要挨打。”

    陈修言提起这个还心有余悸,可见是个经常挨打的主儿。

    陈春燕取过染色的黄豆,“你们马上就知道了。”她把黄豆放到陈修福面前,“你听我的话,乖乖做事,我就奖励你一颗黄豆,凑齐十颗黄豆,就可以换一颗糖。”

    “哪里有糖啊!可不兴骗哥哥。”

    陈春燕揉陈修言脑袋,“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她继续引诱哥哥,“糖,甜的,特别好吃,哥要吃吗?”说着还吧嗒了两下嘴。

    陈修福一个劲儿点头,陈修明也从自个儿的世界中走出了了,凑到陈春燕面前。

    不是全傻,知道听话就好。

    陈春燕话说得很慢,“哥哥背我,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就给哥哥一颗黄豆。”

    陈修福点头,嘿嘿嘿的傻笑。

    “我。”陈修明竟然金尊玉贵地开了口。

    陈春燕吓了跳,陈谷秋和陈修言显然也吃惊不小。

    “我还是第二次听哥说话,上一次还是前年了。”陈修言如是感慨。

    陈春燕看着陈修明,答应:“也带二哥去,回来二哥背我,我也给你颗黄豆。”

    陈修明闻言也嘿嘿嘿傻笑起来。

    陈修言崇拜地看着陈春燕,“姐,你可真行,我们家这么些个人,你还是第一个能够支使动大哥二哥的人呐。”

    那是你们不会教。

    陈春燕记得,她小学的时候,就有一个智力低下的同班同学,家长心疼孩子,不愿孩子去特殊学校,就付出了比普通家庭更多的心血带孩子,那么多年也带下来了。

    陈春燕如是想着,又爬上了陈修福的背。

    陈修福喜滋滋的,陈春燕指哪儿,他就往哪儿走,拿陈修言的话来说,那可简直比隔壁五叔公家养的大黄狗还听话。

    当然了,他这话说完,接连挨了陈春燕和陈谷秋两个巴掌。

    他们没敢从正门走,偷偷从后门跑了,还特意关上了房门,延迟被发现的时间。

    陈谷秋第一次不听话心里还忐忑着,不过在陈春燕的鼓动下,她还是偷偷抓了几个做好的窝窝头带在路上吃。

    刚出了大年,山上雪还厚着,没法走山路抄近道,他们只能老老实实沿着大路走。

    身后有马蹄的嘚嘚声传来。

    陈春燕指挥陈修福站到路边,等车过了再走。

    马车路过他们的时候却停下了,车帘被撩开,露出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

    “还伤着,这是去哪儿啊?”

    马车上这人,陈春燕见过,正是昨天给她看诊的大夫,也是这十里八村唯一的大夫——许大夫。

    陈春燕笑,“我们去小梅岭,听说梅花开了。”

    许大夫伸手连连虚点,“淘气!受了伤,天气还冷,当心再冻着,赶紧回家去。”

    陈春燕笑眯眯答:“出门前,灶上煨了姜汤,不怕的。”

    确实煨了姜汤,却不在灶上,煨在了几姐弟惯常烤野菜的土坑里,即便火半道熄了,回去热一热就能喝,方便。

    许大夫捋捋胡须,招手道:“赶紧上来,我带你们去玩吧。”

第5章 周家

    陈修言欢呼一声,率先爬上了马车。

    陈谷秋红着脸站在车旁,先帮陈春燕上车,才教两个哥哥上车。

    她为人厚道,总觉得给人添麻烦很不好意思,就是上了车,也局促地只坐了半边屁股。

    陈春燕倒是自来熟,一上车就一口一个许叔叔叫着。

    许大夫笑着摇头,“我啊,成婚早些,孙女怕是都有你这般大了。”

    这话说得陈春燕倒是一愣,许大夫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而已啊,难道只是显得年轻?

    她转念一想,这年头,大家成婚都早,十六七岁成婚生子,再过十六七年,儿子再生孙子,那时老一辈也就三十七八岁。

    这么一想,好像许大夫说的真成得了真,她不禁满头黑线。

    不过却脸皮甚厚地改了口:“许爷爷你们这是去出诊吗?”

    许大夫笑着说:“是啊,梁家坝子那边有个孩子夜里哭闹得厉害,我去瞧瞧。”

    以小梅岭为界,梁家坝子在左,周家屯在右,只不过周家屯更远些罢了。

    到了小梅岭,许大夫把陈春燕几人放下,又给了他们一人一块糕点,才吩咐车夫驾车继续往梁家坝子赶。

    陈春燕扬了扬手里的糕,“我说什么来着,糖啊,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的。”

    她说完便摸出帕子,把自个儿的,连带两个哥哥的糕都包了起来。

    陈谷秋不好意思吃,把糕放到了陈春燕手里。

    陈修言一咬牙,一跺脚,也要把糕放过来。

    陈春燕摆手,“你最小,允许你馋嘴些。”

    陈修言脸胀得通红。

    陈谷秋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陈春燕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我们家以后也会想吃糕就有得吃的。”

    听闻此言,陈修言兴奋地大叫,陈谷秋却没当真。

    陈春燕抬手一指,“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

    陈修福想着陈春燕手里甜香的糕,嘴巴里就不住分泌唾液,脚下生出许多力道,两条腿迈得呼呼生风,害得陈谷秋和陈修言必须一路跑才跟得上。

    周家屯比龙桥村更靠北,都说十里不同俗,大抵就是如此,龙桥村已经开始疏通田里的沟渠了,周家屯这边还在猫冬,村子里看不见一个人,难怪整个村子都穷。

    “姐,这可咋整,这么多户人家呢!”

    “那有什么难的!秋儿你带着二哥去,随便敲开一家人的门,就说我们是来走亲戚的,两边亲事前两天刚定下,想着过年没走动,眼下特意来认认门,出门前,家里大人说了地址,我们没记住,请他们指个路。”

    村儿就那么大,谁家有个事情,不出一天就会传遍,捂都捂不住,自古就这样。

    哪家有喜事,村里人肯定知道。

    陈谷秋记下陈春燕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才拉着陈修明去敲开了人家的门,如此这般说了。

    开门的是个大娘,上下打量陈谷秋一番,眼里透出浓浓的鄙视,随手一指,“呐,那边,房子修得最齐整的那家就是了。”

    陈谷秋被大娘的眼神看得臊得慌,道谢之后,赶忙拉着陈修明跑了。

    “姐,那边就是了。”

    陈春燕:“小六去刨些石头出来,多刨些啊。”

    陈修言现在最崇拜陈春燕,陈春燕说什么,他都乖乖听话,很快便刨了满手石头回来,冻得小手通红。

    陈春燕指挥大家躲在一家人的柴垛后头,用石子儿挨个丢周家的每扇窗户。

    屋里很快出来了人。

    “谁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来打我们家窗户了?!”

    陈春燕看得很清楚,周家有两个儿子,但两个儿子身边都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还有一屋跑出了个魁梧的老姑娘。

    她正疑惑着呢,正屋门开了,一个看上去跟陈家老爷子差不多年岁的人叼着旱烟杆走了出来。

    两个傻哥哥呆呆望天,陈春燕、陈谷秋和陈修言都紧张地盯着正屋门看,期待从里面走出个老婆婆,好消除脑海里可怕的想法。

    然而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屋里并没有其他人走出来。

    周家人还骂骂咧咧的,骂的话比张氏下流了十倍不止,专门问候别人的下三路。

    陈春燕捂着陈修言的耳朵不让听。

    陈谷秋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让她嫁进这样的家里生活,还不如死了干净。

    “姐,我宁愿死了,真的,我宁愿死了。”

    陈春燕看着心酸,抱住了陈谷秋的头,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些,又扯到伤口,痛得她冷汗都冒出来了。

    感谢天气还冷着,周家人战斗力虽然强悍,也没有耐住寒风的侵袭,草草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骂战。

    陈修言气呼呼地说:“我告诉爷去,奶怎么能把姐姐嫁进这样的人家呢,我可不要又老又丑的姐夫!”

    陈春燕捏着眉心,心里盘算着。

    陈家没有地,现在耕的两亩地还是佃来的。

    在原主的记忆里,曾听村里老人议论过,开国初,十五税一,现在十税三,赋税翻了好几番,日子难过。

    这放在陈家,日子就更难过了,朝廷抽了税,陈家还得给地主再交三成,剩下的根本不够吃。

    往年整个夏天,陈春燕都会带着陈谷秋在山上挖野菜,吃不完就晒干了,存着冬天吃。

    不晓得张氏把那聘礼如何处理了?

    也不晓得还退不退得出来?

    她说:“都别慌,这趟只当我们没来,不晓得周家的情况。”

    陈谷秋睁大了眼睛,咬着嘴唇,不说话。

    陈春燕捏着陈谷秋瘦得干巴巴的脸,“别胡思乱想,姐姐若是觉得你嫁,妨害不到我,我就不管,也不会来这趟了,赶紧把眼泪擦擦,别叫人看出来。”

    她撑着身体坐直,推了推傻二哥,傻二哥并无反应,她又拿出糕点在他眼前晃了晃。

    傻二哥抽了抽鼻子,回过神,眼巴巴看着陈春燕。

    陈春燕慢慢跟他讲道理,“这糕是许大夫给的,是额外的,你背我回家就可以吃,吃了,就不可以有豆子了。”

    傻大哥也朝她看来。

    她又把话说了一遍。

    两个傻哥哥都听得似懂非懂的,最后听到陈春燕让他们点头,他们便乖乖点头了。

    陈春燕爬到陈修明背上,伸手一指,陈修明便往前走。

    陈修明年纪到底小些,力气不如陈修福大,背着个十一岁的陈春燕显得有些吃力。

    陈春燕索性摸出糕点放在傻二哥眼前,傻二哥一双眼睛紧盯着糕,脚下走得飞快,竟也不觉得累了。

    到了小梅岭,并不见许大夫的马车,也不知道是早离开了,还是没过来。

    陈春燕想着反正来都来了,就采点梅花,顺道把这谎给圆回去。

    她拍陈修明的肩,摸出一颗豆子,陈修明伸手想拿,被她躲开了。

    她指着梅花说:“帮我摘一兜花,我给你一颗豆子。”

    陈修明没明白。

    陈春燕便耐心示范给他看,她来来回回示范了十几遍,陈修明才学会了。

    陈修福就站在旁边,也看了十几遍,她满以为陈修福会了,谁知道陈修福只看进了眼里,没看进脑子,她只好又耐心教陈修福。

    “采梅花呐?”

第6章 开口

    小梅岭的都是野梅花,并没有主人。

    听到声音,他们也不怕,个个觅声看去,却是许大夫笑呵呵看着他们。

    陈春燕笑眯眯说:“梅花开郁和中,化痰,解毒。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有钱看大夫,只好趁这时节多采点儿备用。”

    许大夫惊诧:“你懂药理?”

    陈春燕直言:“不懂,都是东听一句,西听一句,记在了心里。”

    她这话倒是真的,他们家是中医世家,世代行医,可到了她这儿,却起了逆反心理,家里让她学医,她打死不学,饶是如此,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不少东西。

    许大夫笑:“你记性倒好。”

    陈春燕制止两个机械摘花的两个傻哥哥,“可是要回城了?”

    “正是。”

    陈春燕去拿傻大哥手里的网兜,傻大哥不给,她去拿傻二哥手里的网兜,傻二哥也不给,她给了两人一个大大的白眼,取过陈谷秋手里的网兜,递到许大夫面前。

    “多谢您肯载我们一程,我就借花献佛,送您一兜梅花。”

    “你倒是懂事。”许大夫笑着接过,摆摆手说,“走吧,正好回去吃中饭。”

    陈谷秋背后的包袱里背着不少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有,主要是陈春燕预估来回得一天,谁知遇上了许大夫,倒是给他们省了不少力气。

    中午前,马车赶到了陈家。

    许大夫盖上纸匣子,“你们几个拿去吃吧。”

    陈春燕摆手,“多谢许爷爷了,不过这么多我们可不敢要,我们每人再拿一块就好。”

    许大夫点头,这孩子秉性倒好,知道投桃报李,还知道不贪多,只可惜……生在了这样的人家啊。

    陈春燕不知许大夫所想,她打开纸匣子,先拿了两块点心给两个傻哥哥。

    “快吃吧。”她还做了个吃饭的手势。

    两个傻哥哥如蒙大赦,嗷呜一口,就把糕塞进了嘴里,糕点渣落了一身。

    陈谷秋见了伸手给他们拍,他们见小小小糕点被拍不见了,急得要打陈谷秋,却被陈春燕冷脸拉住了。

    “吃过东西,都要擦嘴,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能吃。”

    两个傻哥哥急得眼睛通红,又要伸手打陈春燕。

    陈春燕把之前包起来没吃的糕拿了出来,“吃过东西要怎么样?要擦嘴。掉在地上的东西能不能吃?不能。秋儿帮你们擦嘴,你们应该说什么?应该说谢谢。”

    陈春燕又重复了几遍,再问:“吃过东西要怎么样?”

    两个傻哥哥磕磕巴巴回答:“擦嘴。”

    陈春燕又问:“掉在地上的东西能吃吗?”

    两个傻哥哥委屈得快哭了,“不能。”

    对他们来说,吃的东西掉在哪里都是吃的,不能吃,简直要了老命了。

    “秋儿帮你们擦嘴了,你们应该说什么?”

    “……谢……谢。”

    “看着秋儿说,秋儿是哪个,对,看着她说。”

    两个傻哥哥:“谢,谢。”

    陈谷秋捂着自己的嘴,感动得都快哭了,她这辈子还没听过哥哥说这么多字呢!

    她只听阿娘说过,两个哥哥七八岁上还会说话,被同村的小孩嘲笑之后,他们就再不肯说了,现在又肯开口了,真好。

    陈春燕打开手帕,又给两个哥哥一人分了块糕。

    许大夫看着陈春燕和两个傻哥哥的互动,暗暗点头。

    他还真没见过哪家妹子能这样对傻哥哥的。

    陈春燕又给陈修言和陈谷秋分了糕,自己又拿了一块,才跟许大夫告别下车。

    陈家老姑陈竹心老早就看到许大夫的马车停在了门口,等了半天,都没听见敲门,又等了会儿才看到车帘动了动。

    她慢慢往门口走,只等许大夫家的车夫敲门,她就要过去告诉许大夫陈春燕的病已经好了,不需要看医吃药了。

    陈家就那么钱,别人多用几个,她就少用几个了,她眼看着就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可不能因为嫁妆少了被人嫌弃。

    陈春燕几个根本没准备从正门进,他们猫着腰先去了煨着姜汤的小土坑。

    陈谷秋快手快脚拿出火石先把火点上。

    “姐,给,你收好。”

    陈春燕看了眼陈谷秋手里的糕,忽然改变了主意,“你拿着吃,我这两块,你跟小六一人一块。”

    陈谷秋眨眨眼,“姐你呢?”

    “我不吃。”

    她二十好几的人了,比这精细的糕点也不知道吃过多少,实在不馋这些,她原本是想把糕点留起来的,但这群娃好像没吃过啥好东西,她便准备让他们吃了。

    “你不吃我也不吃了,给爹娘留着吧。”

    “别啊,千万别,留不住的。刚透过门缝,我可看到老姑等在门口了,咱们这点东西还不够她搜刮的。”

    陈春燕看了眼姜汤,已经开始冒热气儿了,她缩了缩胳膊,用袖子包着手,端起那口小砂锅喝了口。

    “你们吃糕,我先喝姜汤了。”

    姜汤可……真难喝啊,辣嘴巴的,那感觉比辣椒还刺激。

    陈谷秋拿起一块糕点,递到陈春燕嘴边,“你好歹吃一块。”

    陈春燕笑笑,张嘴咬住的糕点。

    陈谷秋这才和陈修言凑在一块把糕给吃了。

    兄弟姊妹分喝完姜汤,用雪盖熄了火,才起身往后门走。

    临近后门时,陈春燕指挥陈修福背上陈谷秋。

    “我不用!”

    陈春燕指着陈谷秋的腿说:“采梅花摔到了腰,动都动不了了,怎么不用背?”

    陈谷秋着急了,“我没有……”

    “你有!”

    陈谷秋反应了过来,“我摔到。”

    她爬到傻大哥背上。

    陈竹心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敲门,打开门一看,许大夫却早走了,她正闹心地在院子里乱转,正好堵到陈春燕几个。

    她冲过来揪住陈春燕,“你不是伤了么,哪儿去了?”

    陈春燕打开陈竹心的手,“你赶紧让开,秋儿受伤了,让她躺回床上去。”

    陈竹心斜着眼靠近陈谷秋,“哪儿伤了,我瞧瞧。”说着就要去掀陈谷秋的衣服。

    这副做派,哪是亲人,分明比仇人还不如,就算是仇人也都还没有光天化日下掀人小姑娘衣服的呢!

    陈春燕不准备跟她客气,薅住她的头发,“在外面掀秋儿的衣服,你成心不让她做人了,是不是!”

    陈竹心被扯得哇哇大叫。

    “你还反了天了,敢对老姑动手了!”

    “你可别乱说,我一个伤患,哪有力气对你动手,分明是你头发勾在了我扣子上,扯痛了,哪里能怪我。”

    陈竹心是张氏最小的女儿,最得张氏疼爱,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吃亏,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利嘴。”

    “爷,救命啊,老姑要打死我了。”

第7章 东西

    “都在吵闹什么!”

    陈竹心转身,往前几步就要告状。

    陈春燕好好的趴在傻二哥的背上,不移动半步,照样截胡她老姑。

    她高声说:“前两天听爷说话有痰音,今天正好天气还行,就让哥哥背我出去采梅花,许大夫可说了,梅花可以化痰解毒。”

    陈惟仁看了眼傻二哥手里的网兜,将信将疑:“真的?”

    陈竹心憋了半天劲儿,终于给她逮到了机会,“爹,别听她胡说八道。”

    陈春燕笑着说:“我哪儿胡说了,许大夫的马车才刚走,爷要不信,您转身就能看到车辙印。”

    陈惟仁没去看。

    陈春燕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可能是假的,没必要多此一举。

    张氏露面了,一张脸含煞,目光森寒地刺向陈春燕。

    陈竹心有了主心骨,更加不依不饶了,“你话倒是说得好听,我看呐,你们就是跑出去玩儿,闯了大祸,才随便弄点花来充数,好不受罚。”

    陈春燕捂着眼睛,呜呜假哭,“老姑就会冤枉人,不是说百善孝为先么,我们想孝敬爷倒错了,那老姑说,我们是不是就该听着爷嗓子里卡着痰不去管,才是对的?”

    陈惟仁掀起眼皮,偏头朝陈竹心瞥去。

    陈竹心吓都要吓死了,赶忙说:“小浪蹄子你可别胡说!”

    陈惟仁蹙眉,“还是读书好啊,读书使人明理,十三岁的人了,满口胡吣,小浪蹄子是用来骂自己亲侄女的话吗!”他说完这话,又转头看向张氏,“我把家里的事情交给了你,你就是这么管的?”

    张氏被落了面子,气得连打了陈竹心好几下。

    读书读书,陈春燕读的是哪门子书,不过是跟着几个顽童去学堂偷听了几天罢了,能学到什么!还丢人!

    心里虽然这样想,张氏却不敢忤逆陈惟仁的意思,只好把气都撒在陈竹心头上。

    “回屋给我绣花去,杵在这里做什么!”

    她打陈竹心时,眼睛一直毒毒地盯着陈春燕,活像恨不得活剥了陈春燕的皮。

    陈竹心气呼呼往正屋里跑,心中总琢磨着怎么讨回这场子。

    张氏冷笑连连,“你们倒是长进了,能让两个傻……两个哥哥背你们了,可背好了吗?不还是摔了!看病不要钱么,我们家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晓得么,你们三叔到现在可都还没有娶上媳妇,你们这样,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陈谷秋被看得特别不自在,脸深深埋在陈修福背上,一点不敢露头。

    陈春燕天真无邪地问:“不是刚收了聘礼么,这就没了?”

    张氏脸色大变。

    陈春燕继续问:“我听说别家嫁女儿,都会让女儿把聘礼也带过去,我就不带聘礼了,那些东西都卖了,给秋儿看伤吧。”

    两升麦子啊,那可是两升麦子啊!

    张氏拿到手,当天就让二儿子跑到县里卖了,换了些钱回来存在匣子里,她哪里会把东西再拿出来,而且也拿不出来了。

    几十年夫妻,陈惟仁还是很了解张氏的,看她这脸色,陈惟仁就懂了,他不愿让张氏在小辈面前丢脸,便招了招手。

    “你跟我进来。”

    张氏咽了口唾沫,跟着进了正屋。

    “东西呢?”

    张氏不答话。

    陈惟仁又问:“东西呢?”

    张氏才捂着胸口说:“我们家是能做那起子面子的人家吗,你睁开眼睛看看,老三和心儿可还一个没娶,一个没嫁呐。”

    陈惟仁听到这话心里就不舒服。

    张氏这样说,基本上就等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用了。

    他啪一声把烟杆掷在桌子上,“老三娶不着媳妇是因为家里没钱吗?你也不瞧瞧他是什么德性,那么大个人了,成天窝在家里,不下地不做工,哪里像正经过日子的人,谁家肯把女儿嫁给他!”

    张氏听到陈惟仁如此贬低儿子,老大不高兴了。

    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没钱,有钱人家的少爷成天遛狗逛窑子的,不也照样娶媳妇儿,娶了媳妇儿人家还抬姨娘呢!

    不过这话她也就只敢在心里叨咕叨咕,她要说出来了,陈惟仁搞不好就要大耳刮子伺候她了。

    张氏捂着眼角就哭了起来,“老三不下地,那是他不想下地吗,那是他身体不好!他啊,不会投胎,没选着对的时候,也没选着对的人家。

    “那年大旱,我尽够着你吃饱了,自己去抠草根树皮吃,肚子里的老三都过了五个月了还没有显怀,他这是胎里就比别人弱啊。

    “生下来,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所有人都以为他养不活,我是花了多大力气才保住他的啊,你自己说!

    “现在他没力气干活,倒怪他了。他要是生在别人家,说不定就不会遭这一场罪了,肯定也早就娶上媳妇了!”

    最后几句话,张氏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得近在咫尺的陈惟仁耳朵嗡嗡作响。

    陈惟仁拍桌子,“你吼啥,他身体不好不是你惯着他的理由,二十好几的人了,懒得恨不得别人给他喂饭把尿,我告诉你,他娶不上媳妇,谁都不怪,就怪你。”

    陈春燕伸长了脖子往东屋那边看。

    陈家不富裕,一个小院儿,正房和东西厢各三间大瓦房,前院养鸡鸭,后院喂猪沤肥,另外还种点时蔬。

    西厢这边西晒,夏天可热了,其他人都不愿意住,之前是大房和陈家二女儿陈碗莲合住,后来陈碗莲嫁了,大房孩子也越生越多,便照旧让大房的人住着。

    东厢那边住的便是二房和三房,老姑陈竹心跟老两口住正房。

    陈春燕朝东屋看,看的就是二房那几个糟心的孩子和三房那个光棍叔叔。

    三叔屋里毫无动静,就好像正屋里骂的人不是他一样。

    倒是陈冬梅冒了头。

    陈春燕拍了拍傻哥哥的肩膀,朝西屋一指,傻哥哥便背着她朝西屋走了。

    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陈冬梅。

    在陈春燕本尊的记忆里,陈冬梅这人很有几分贱皮子,陈春燕这会儿要是叫她过来,她铁定是不会理的,要想她过来,就得不理她才行。

    果然,见自己被无视了,陈冬梅蹬蹬蹬就冲到了西屋门口。

    陈春燕从傻哥哥背上滑下来,傻哥哥却没有动,眼巴巴看着她。

    眼下不好跟傻哥哥谈条件,陈春燕钻进了被窝里,还朝陈谷秋招手,陈谷秋看了陈冬梅一眼,也忐忑地钻进了被窝。

    陈春燕跟没看到陈冬梅似的,说:“今天去看了那周家,你可放心了吧,周家的房子可是周家屯里修得最好的,日子肯定也不错,你不用担心受苦了。”

    陈谷秋看着陈春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要装作没去过周家屯吗?

第8章 炮仗

    装,肯定是要装的,但不是对所有人都装。

    对陈家绝大部分人,他们去过周家屯的事情得瞒得死死的。

    对张氏,就连他们知道了陈谷秋会代替陈春燕的事情也得瞒着。

    不过对陈冬梅嘛,就不用了,单从这人在土地庙里拳打小伙伴的作为,陈春燕就知道她是个炮仗,是炮仗,就得甩出去炸别人。

    陈冬梅在陈家的几个孩子里最是掐尖儿要强,一听陈春燕说周家家境如何好,心里那股子酸劲儿又上来了。

    她冲进屋里,指着陈谷秋的鼻子,“你姐姐嫁不了,你也休想嫁。”

    陈谷秋脸色十分难看,她本是看到周家那副样子被气到了,陈冬梅却以为她的恐吓奏了效,十分得意。

    陈春燕低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竟笑出了声。

    陈冬梅眉头紧皱,“你笑什么?!”

    陈春燕毫不在意陈冬梅的语气,还朝她抛去个鄙视的眼神,“谁嫁,谁不嫁,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奶说谁嫁就谁嫁,现在奶说我们秋儿可以嫁过去享福,那就没你什么事儿,亏得你成日价儿在奶面前卖乖讨巧,有了好事儿,奶还是想不起你啊。”

    陈冬梅气得直接上前来掀陈春燕的被子。

    两个傻哥哥还伸长了手,等着陈春燕给他们发豆子,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

    陈春燕略略心塞,却也不敢真跟陈冬梅这个二愣子硬刚,这年头又没有X光、B超、核磁共振啥的,她要是再伤了,哪儿哪儿没长好她也不知道,等到年纪大了,刮风下雨就痛,遭罪的也还是她自己。

    被子被掀开,陈春燕索性靠墙坐了起来。

    “你跟我这儿横什么横,你那么能耐,就去求奶让你嫁啊。”她说完捏了捏陈谷秋的手,“看着我妹妹眼红算怎么回事儿!”

    陈冬梅也发狠了,“我告诉你,按排行,你嫁不了,怎么也该轮到我,陈谷秋,我呸,想得美!”

    她放完狠话,转身就朝着正房跑去了。

    陈春燕推开一点窗户往正房看,爷奶还没吵完,陈冬梅去敲门反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光吃饭不干活的玩意儿,敲什么敲,中午了就去做饭,你还指望着我这个老婆子做饭给你吃吗!”

    陈冬梅讪讪地跑开了,也没去做饭,径直躲回了东屋琢磨怎么让奶改变主意。

    陈春燕关上窗户。

    陈谷秋赶紧坐起身,有些担心地说:“周家是那个样子,我们这样……万一二姐真的嫁过去了,那可怎么办,那不就害了她一辈子吗?”

    陈春燕笑笑,暗道这孩子真心善。

    她解释道:“不可能,我这样做,只是逼奶退掉那三升麦子的聘礼而已,你瞧着吧,陈冬梅就算天天闹,奶也不可能让她嫁到周家去的。”

    陈谷秋迷糊着,根本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陈春燕揉揉陈谷秋的脑袋,“想不明白就不想,有姐姐呐。”

    她说完又看向两个傻哥哥,无奈地摸出两颗豆子,给了两人一人一颗,两个傻哥哥这才收回了手,窝到炕的另一头继续“思考人生”去了。

    哎,跟傻子讲道理真难。

    大门处传来脚步声,大概是下地干活的人回来了。

    陈春燕赶紧按住陈谷秋,“快躺下。”

    大门被人大力推开,听那声儿还不是用手推的,门撞到鸡圈的墙又弹了回去,发出嘭一声巨响。

    张氏冲了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缩头缩脑抓着门的二儿子陈敬宣。

    “你的耳朵是不是落在娘胎里忘带出来了?跟你说多少次了,做事不要毛毛躁躁的,你记不记得住,记不记得住。”

    她一边骂着,人却已经脚步飞快地冲到了陈敬宣面前,伸出一根手指使劲儿戳陈敬宣的脑门。

    可怜陈敬宣一个二十八岁的人了,还被人像教训三岁孩子似的教训,里子面子都丢完了。

    “咳咳。”

    陈惟仁从正房里出来,目含警告地看着张氏。

    张氏到底没忘谁才是一家之主,她又点了陈敬宣两下,才气哼哼撩帘进了正屋。

    陈惟仁暗暗摇头叹气,“都回来了,摆饭吧。”

    听到摆饭这两个字,一直窝在东屋里的陈冬梅跑得比谁都快,一溜烟儿便跑进了堂屋里,在女眷那一桌占据了一个最有利的位置。

    农家没有书香世家的规矩大,没什么男女不能同屋吃饭的规矩,陈家也是这样,一家人分坐两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都在一个屋里吃。

    虽说都在一个桌上,位置也有好坏之分,家里但凡有点什么好东西都放在张氏眼目前,是以陈冬梅抢的便是张氏左手边的位置,张氏右手边的位置常年属于陈竹心,根本没人敢抢。

    在这个家里,摆饭是女人家的事情,陈敬宣理直气壮地走进了堂屋,看了一眼已经坐好的女儿,他轻哼一声,却没多说什么。

    陈春燕的亲爹陈敬贺跟着往堂屋走,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斜里窜出来的三弟陈敬茂给挤开了。

    这位下不了地做不了工的主儿力气还忒大,直接把陈敬贺推得一个踉跄。

    “饿死鬼投胎的么!”

    陈敬宣也老大不喜欢这个三弟,总觉得被三弟占了便宜,又不是没手没脚,成天躺在家里,等全家养他,凭什么呀!

    陈敬贺脾气倒是好,被推开了,也就是站在旁边等一等,等三弟进去了,他才跟着走进去坐下。

    陈敬宣的媳妇刘氏早就饿了,回了家直奔厨房,却发现冷锅冷灶的,看上去根本不像准备了午饭的样子。

    她走出来,叉着腰对着西屋喊:“秋儿,秋儿,你给我出来,你一天天在家里干啥呢,一家大人在地里干完活回来,你就让我们吃西北风,是不是!”

    陈春燕的亲娘李氏最后一个进门,一进门就听到刘氏扯着嗓子骂自家闺女,她赶忙上前,问:“她二婶,你这是干啥呀?”

    刘氏眉毛一竖,对着李氏冷笑一声,“你教的好女儿,这是要饿死我们呐。”

    李氏急了,“这话可怎么说的!”

    陈春燕推开半扇窗户,“二婶,梅儿可比秋儿大一岁呐,我受了伤,怎么着都该轮到梅儿做饭,今儿大家没饭吃,您要骂,也该冲着梅儿去,是不是?

    “您这样急赤白脸的骂秋儿,知道的当然说您这是教她为她好,不知道的,该说您觉得我们家秋儿是丫鬟命,梅儿倒是个小姐命了。”

第9章 吵闹

    说农家女是小姐命,可不就等于是说陈冬梅懒。

    农家媳妇粗鲁、蛮横、不爱干净……什么毛病都可以有,独独不能懒,没谁家会娶个懒媳妇回去。

    刘二婶遥瞪西屋一眼,身子一扭,打帘子进了堂屋,对着陈冬梅指桑骂槐,“十一岁的人了,能干得只剩一张利嘴,我看你过几年找不到婆家,还怎么得意。还坐着干什么,赶紧做饭去!”

    “婆家”这两个字可算是戳到了陈冬梅的肺管子了,她气呼呼站起身,踢倒脚边的凳子,冲到门外,看见了墙角的柴灰,强烈的冲动袭上心头,她径直跑过去,铲起一畚箕柴灰,直奔西屋。

    燕儿娘李氏正坐在炕边。

    陈春燕叫她进来,为的就是说今天的发现,她这会子还没开口,就听到了歘歘的脚步声,她推开一点窗户,就看到了陈冬梅那张要吃人的脸。

    好烦人啊,这家人的素质真堪忧。

    陈春燕一指傻大哥,“哥,关下门。”

    傻大哥看着她,没动。

    她只好拿出一颗豆子,傻大哥才趿着鞋下床,嘭一声把门摔上了。

    谁说大哥傻来着,账比谁都算得清楚,不给豆,不干活!

    陈冬梅正好走到门口,门就在她面前摔上了,恰恰好砸到她的鼻子,她痛得眼泪一瞬间就流出来了,畚箕里的灰也撒了一地。

    她把手拿下来一看,竟一手的血。

    她脚步晃了晃,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刘二婶出来看到陈冬梅在哭,不但没安慰,反而揪着她的耳朵,把她往厨房拉,“你丢不丢人,丢不丢人!让你热个窝头你都不会,你还能做什么!”

    陈冬梅哭得越发厉害了。

    陈谷秋听了不忍,小心问:“姐,要不我去吧?”

    陈春燕眼睛一瞪,陈谷秋立马缩回了被窝里。

    人,就是一种会得寸进尺的动物,你脾气好,把他们不想做的事情做了,头两次他们会感激,次数一多,他们就会觉得那些事就是你该做的了。

    陈家人显然就是这样,既然不去下地的人就得做饭是不成文的规矩,那么就得执行啊,凭什么最后做饭的事情就落在了陈春燕和陈谷秋身上,老姑陈竹心和陈冬梅难道不是人么!

    燕儿娘显然有些担心,“再不出去,你们奶该骂了。”

    陈春燕微微一笑,“骂,就听着,少不了你我一块肉,多不了她一分钱,爱骂就骂好了。”

    燕儿娘笑得有些勉强,不住往门外看,门窗紧闭,她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陈春燕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坐姿,“阿娘可知道我们今儿去周家屯看见啥了?”

    燕儿娘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问:“啥?”

    陈春燕压低声音说:“周家那个等着娶媳妇的男人。”她说完冷哼一下,“阿娘还不晓得吧,那个男人看着跟咱爷一般大。”

    燕儿娘一哆嗦,看看陈谷秋,又转回来看着陈春燕,“是不是看错了?”

    陈修言趁机挤到了燕儿娘怀里,他抱着燕儿娘的胳膊,忿忿地说:“真的,我们都看见了!”

    燕儿娘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半天后,她站起身,一抹脸上的眼泪,说:“我找他们去!”

    “阿娘!”

    陈春燕急急叫住她娘,她告诉她娘这些事情只是想确定她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是否知情,并不是要她娘跟个炮仗似的,把这件事情闹开。

    燕儿娘抹着眼泪站在了床边,她伸手过来搂陈春燕,嘴里还念叨:“我苦命的女儿啊,从生下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陈春燕有些头疼,她晃了晃燕儿娘的胳膊,“阿娘,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况且我们一家人只要团结,还怕过不出来日子么。

    “我们眼下不知道奶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我们大房的人已经够不受待见了,就算要坏奶的事,把婚事的猫腻捅出来,也不能是我们。

    “阿娘,待会儿您去了堂屋就哭,奶骂您,您也接着哭,骂得狠了,您就说两个孩子命苦,接连受了伤,眼看着那么好的婚事就要不成了。”

    他们毫无家底,一旦离开了陈家这几间瓦房,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所有事情都得从长计议才行。

    燕儿娘抹了把脸,也不哭了,气哼哼的,“哪是什么好婚事!”声音竟还不小。

    陈春燕赶紧看了正房那边一眼,那边吵吵嚷嚷的,想必没人听到燕儿娘的牢骚。

    她回过头来,按着疼痛的伤口,喘了一大口气,才说:“阿娘信女儿吗?”

    大房这些个人里一直都只有陈春燕敢跟其他房头的人干仗,有时候惹急了,连奶都敢顶撞,是以听到这话,燕儿娘并没起疑。

    燕儿娘下意识点头,“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陈春燕微微一笑,拍了拍燕儿娘的后背,“那阿娘就照女儿的话去做。”

    燕儿娘洗了把脸,用帕子擦干了,才往堂屋走。

    陈惟仁和张氏已经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陈家其他人个个低垂着脑袋不发一言。

    燕儿娘环视一圈,见妯娌不在,便猜到妯娌也被张氏骂到厨房去做饭去了。

    她一屁股坐在了妯娌往常才会坐的位置上。

    她刚坐下就开始抹眼泪,根本不用演,她是真心实意的伤心。

    她这些年跟孩子他爸任劳任怨,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他们看不见也就算了,竟还算计到她女儿身上了。

    这么想着,她的眼泪便止也止不住了。

    张氏本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夹着碟子里炸酥的豌豆吃,看到燕儿娘这副模样,她啪一下摔了筷子。

    “我和你爹还没死呐,你哭什么哭,哼,我看啊,等到我死那天,你都不会哭得这么伤心,搞不好还要放鞭炮。”

    陈惟仁身子往后一侧,看向张氏。

    张氏怡然不惧,接着骂,“你哭给谁看!我们老陈家还虐待你了不成!”

    燕儿娘根本没有停的意思,哭得还越发伤心了,竟还抽噎出声。

    抽噎半晌,她倒是还记得陈春燕的嘱咐,哭诉道:“娘,我们家燕儿真命苦啊,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怎么办啊,那么好的婚事,可不是得黄了么。”

    陈冬梅正端着一盆窝头往堂屋走,听到燕儿娘的哭诉声,紧跑几步,冲进房里,把饭盆往桌上一搁。

    她冲着张氏说:“我嫁啊,我跟燕……大姐同年,没道理让秋儿嫁不让我嫁吧!”

第10章 麦子

    燕儿娘一愣,怔怔地看着陈冬梅。

    这里面有秋儿什么事?

    她捏着帕子,拉着陈冬梅的胳膊,“梅儿你说清楚,这关我们家秋儿什么事?”

    张氏脸都要气绿了,她狠狠瞪着陈冬梅,偏偏陈冬梅是个没眼色的,根本不理会她递过去的“信息”。

    陈冬梅忿忿地说:“奶竟准备跳过我,让秋儿嫁过去!”

    燕儿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氏,“娘,这是真的吗?您怎么能做这种事情,秋儿才十岁,连议亲的年纪都还没到呐!”

    燕儿娘此时的心里拔凉拔凉的,看着张氏的眼神很是陌生,就好像刚刚认识张氏一般。

    张氏凉凉地说:“聘礼都收了,不然怎么办!”

    燕儿娘和陈冬梅同时开了口。

    燕儿娘说:“退回去!”

    陈冬梅说:“我嫁呀!”

    刘二婶端着一盆烩咸菜和一盆窝头走了进来,她把东西放在了陈惟仁那一桌,便小心觑着张氏的面色,见火还没烧到自家这里,她赶紧坐了下来。

    张氏全副注意力都在燕儿娘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刘二婶的爪子已经伸向了窝头。

    张氏翻着白眼,盘起腿,“你们两个这么会替我出主意,这个家给你们当,好不好呀!”

    刘二婶拿着窝头,藏在桌子底下,先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看她,她就揪下一大块塞进嘴里。

    做窝头的食材有很多种,他们家的这种是最差的那种,荞麦皮吃在嘴里,根本谈不上什么口感,只图个饱而已。

    就算这样,那一盆窝头也才八个,连一人两个都做不到,还得靠眼疾手快,晚了的,就只能吃个半饱了。

    燕儿娘将陈春燕的话贯彻得相当彻底,她的话说完了,就只管哭,哭得伤伤心心的。

    陈冬梅则一脸期待地看着张氏,只等张氏点头,她就能立刻收拾包袱去周家似的。

    陈惟仁用烟袋锅子敲了敲桌子,屋里立时安静下来。

    他问:“谁出的主意,大的伤了嫁不了,就要小的顶上?”他说完,身子一侧,正面对准了张氏那桌,“他们周家就这么着急,连这么几个月都等不了,非得马上娶媳妇?依我看呐,这样的人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让他们趁早找别人去吧。”

    燕儿娘收了哭声,定定看着陈惟仁,老爷子发话了,张氏总要听吧。

    谁知道张氏也哭了起来,还啪啪拍着大腿,“老头子你在说什么呐,你说这话就是把我们全家人放在火上烤啊,那三升麦子是我们还得出来的么,啊,退了亲,我们咋办?!”

    陈惟仁愣住了,下意识问:“麦子呢?”

    张氏声音低了下去,“前儿得了麦子,我想着老三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白面,嘴馋,我心疼他,叫人带去磨了,给他做了饺子。”

    陈敬茂惊得嘴里的窝头都掉了出来,他赶紧伸手去抓,他啥时候吃了饺子,他怎么不知道?

    他刚张开嘴,就被张氏给瞪了,他只好讪讪地闭上了。

    然而这话陈惟仁并没有全信,“他能吃得了那么老些?”

    张氏又开始撒泼,“吃了,吃完了!反正你让我拿,我是拿不出来了。”

    陈惟仁愁得使劲儿搓了搓头发。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他说话委实硬气不起来。

    他挥挥手,底气不是很足地说:“你跟周家好生商量,燕儿、梅儿没嫁,直接嫁秋儿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仔细想清楚,秋儿跳过两个姐姐先嫁,她的两个姐姐以后还嫁得出去吗?”

    陈冬梅听到婚事还有这讲究,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她机灵把事情闹了出来,要真要让秋儿先嫁了,她可不得跟村口那个大花一样了么,二十几岁的老姑娘了,还嫁不出去,在家里干男人的活计,还不受家人待见。

    她眼巴巴看着张氏,张氏却连个眼风都没扫她。

    张氏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我今儿刚跟媒人说好了,明儿我就反口,这不是自打嘴巴么。”

    陈惟仁有些烦躁,“家里不止你一个女人,你要实在不想管,燕儿娘,你来管。”

    张氏脸色立刻变了,改口道:“我自己的孙女,我能不想管么……”她叹了口气,“我晓得了,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陈惟仁哼了一声,拿起筷子,自顾自吃起饭来。

    他动了筷,陈敬贺和陈敬宣才相继拿起筷子吃饭。

    陈敬茂眼珠一转,手又伸向一个窝头。

    陈惟仁一筷子打在陈敬茂的手背上,从来没干过活的白嫩手上立时起了两道红痕。

    陈敬茂嗷嗷直叫,“爹,你干啥呢!”

    陈惟仁哼了声,道:“没有规矩的东西。”

    另外一个没有规矩的东西——刘二婶心肝一颤,偷偷把吃剩下的半个窝头塞进了左衣袖里,眼巴巴看着张氏,等张氏动筷。

    张氏心里不舒坦,生着闷气,就是不动筷子,一桌子人都眼巴巴看着她。

    陈修言手里拿着个碗颠颠跑了进来,左右一看,直冲张氏这一桌来,他快速捡了两个窝头,又跑到爷那一桌捡了五个窝头,夹了一大夹烩泡菜就跑。

    张氏肺都要气炸了,只觉今天一天就没个顺心的时候。

    “谁教你的规矩!长辈还在桌上吃饭,你倒先把东西留起来了,也不管长辈吃不吃得饱。”

    陈修言背着张氏翻了个白眼,才转过身,蔫蔫地站在门口。

    大姐猜得好准,连奶是什么反应,会说什么话都猜到了。

    他可怜巴巴地说:“我也不想的啊,大哥二哥饿得要打人,我跟他们讲道理也讲不通,只好顺着了。”

    还不等张氏发话,陈惟仁挥挥手,说:“赶紧去,你两个姐姐还在那屋里伤得不能动,要是你哥哥犯起浑来打着她们,那才糟糕。”

    陈修言连连点头,转身就跑。

    张氏忽地抓起筷子,狠狠的往自己碗里夹了两个窝头,又戳了两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燕儿娘振作了精神,低头一看,碗里只剩三个窝头了,她赶紧夹了一个在自己碗里。

    陈竹心、陈冬梅和刘二婶一齐动筷,陈竹心和刘二婶的筷子都伸向了同一个窝头,两人的筷子停在碗上方,陈竹心狠狠朝刘二婶瞪来,刘二婶撇着嘴收回了筷子。

    另一边,陈修言已经把窝头端到了陈春燕面前。

    “爷奶他们在堂屋里都说了些什么?”

第11章 主意

    “姐你边吃边听我说。”

    陈春燕拿起两个窝头,递了一个给陈谷秋,正准备把另一个递给傻哥哥时,两个傻哥哥已经相当自觉地凑了过来,一人抓起两个窝头左右开工吃了起来。

    陈春燕收回手,掰下一块窝头塞进嘴里。

    她发誓,这是她活了这么多年来吃的最难吃的东西,放在嘴里咬就成了一团死饼,咽又咽不下去,嚼又嚼得费劲。

    陈修言吃惯了的,那么一个小孩子,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一点怨言都没有,吞下一口咸菜,他看向了陈春燕。

    “姐,你可真厉害,你都猜对了,奶说了什么,爷什么反应,一点都不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陈春燕颔首。

    伤筋动骨一百天,既然这个婚事又落回到了她头上,那么未来三到四个月,肯定都是安全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三升麦子给赚回来。

    陈家没分家,嚼用都在公中,富余的钱也被捏在张氏和老爷子手里,爹娘手里是没有几个钱的,奶打定了主意不肯退那三升麦子的聘礼,这钱就得她自己想办法,而且赚到了钱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会被充到公账里。

    想到这里,陈春燕看向了陈修言,“我们得努力赚钱,还不能让家里的其他人知道。”

    陈修言眨眨眼,“包括爹娘吗?”

    陈春燕眯缝起眼睛,回忆了一下爹娘的作风,当即点了点头,“包括!”

    她家爹娘是封建大家长教育出来的老派人士,有了钱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孝顺爹娘,他们一孝顺,可不就露馅儿了!

    陈谷秋有些为难,“这样……不太好吧?”

    陈春燕捏着陈谷秋的下巴,“等你大些了,就明白我为何这么做了。人呐,不能做坏事,可也不能把别人想得太善良。有句话叫‘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记住了吗?”

    陈谷秋似懂非懂地点头。

    陈修言看陈春燕的眼神更加崇拜了,他们一群人一块儿到学堂外面偷听,他们啥都没记住,只有大姐学到了东西,瞧,都会拽文了!

    他趴到陈春燕的枕头上,“那姐,我们怎么赚钱呢?”

    刚刚出大年,路上的积雪还没化,下午还要下新雪,得想些轻省些的赚钱法子才好。

    陈春燕问:“你帮姐想想,平时生活里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很不方便的吗?”

    陈修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跟陈二妞一起生活就非常不方便。”

    陈春燕:“……”

    陈谷秋揉了揉陈修言的脑袋,“我倒是没觉得哪里不方便。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从其他地方想办法,我听大花说,他弟弟常常抱怨,酒楼生意不好,总克扣他工钱。”

    陈修言抢过话头去,“这个我知道,他弟弟打工的酒楼是县城里很老的酒楼了,比姐你都老呢,以前生意还行,自打去年上半年一个南方来的老板开了家新酒楼后,他们家的生意就不行了,都说他们家的菜十几年都一个样,腻得都想吐了。”

    陈春燕揪了一把陈修言脸上的肉,“你才老呢!”

    陈修言吐了吐舌头。

    陈春燕琢磨着,想改善酒楼生意,大致可从两个方面着手,要么改良菜式,要么增加稀奇的吃食。

    只是这时节野味和野菜都还没有冒头,那便只能从改良菜式入手了。

    她念头刚落,系统女声又响了起来。

    系统小可爱:龙桥村西边的山上有几窝冬眠的蛇,已在地图上标注,采纳后请五星好评哟!

    陈春燕眉头微跳,她觉得,得好评大概已经成了这个系统的执念了。

    呵呵!

    不过系统提示确实有用,她当即将决定说了出来,“我们明天去山上掏蛇窝。”

    有了主意,陈春燕心里也就有了底,就着白开水吃完了窝头,吩咐陈修言去把包袱里那几个冷窝头拿出来,等爹娘来了给他们,她便躺下睡觉了。

    她现在还需要好好养伤。

    傍晚时分那场雪一直下到第二天凌晨才停,大雪堵了路,得等各家清理出了道路才能出行。

    张氏嫌冷,连屋门都不肯出,大家耳边倒是清净许多。

    一大早,燕儿娘和燕儿爹就拿着工具开始清理屋顶和院子里的雪,倒是难得的勤快人。

    昨天的事情燕儿娘并没有告诉燕儿爹,跟丈夫生活了十几年,丈夫的老实性子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告诉了他,他也顶多打他自个儿几巴掌,扯几把头发下来,怨怪自个儿没本事,遭罪的是自己,还帮不上忙。

    陈二叔缩着脖子在东屋门口看了眼,又退了回去,这鬼天气,从烧炕的屋里出去,真得要点勇气。

    燕儿娘放下了铲子,交代一声,“我去看看锅里的窝头蒸好了没有。”

    燕儿爹点点头,继续把雪铲到一堆。

    “姐,呐!”陈修言溜进屋里,从衣服下面拿出几根木条来。

    木条是陈春燕让陈修言一大早去木匠家讨的,都是些废料,木匠本留着做筷子的,听陈修言讨要,便大方让他挑几根。

    陈春燕接过木条,比划了几下,虽觉得稍微有些厚,不过还算得用。

    “姐你拿木条干啥?”

    “很快你就知道了。”陈春燕说完,招呼陈谷秋,“秋儿,把昨儿我让你做的布兜拿来。”

    陈谷秋把布兜展开,陈春燕就把木条绑了上去,她试了试,绑得很紧不会掉,这才将布兜绑在了身上。

    她的伤离好还差很远,这里又没有医疗器械卖,她想外出,又不想二次受伤,稍微固定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陈春燕抓过棉袄和外套,一气套在身上。

    陈谷秋在旁边一边帮忙,一边说:“家里没有新布了,这布兜是拿旧衣裳改的,姐将就点。”

    陈春燕接收了原主的记忆,自然知道陈家是什么光景,哪里会跟陈谷秋计较。

    陈家孩子的衣服都是大的穿了小的穿,小的穿了更小的穿。

    陈春燕占了长孙女的便宜,每次买新衣服都是她先穿,她穿不了了才是陈冬梅穿,陈冬梅穿不了了才轮到陈谷秋,但陈冬梅那个人哪会照顾别人的心情,东西到了她那儿,都是可劲儿用,每回秋儿拿到,衣服上都打好些个补丁了。

    陈春燕捏捏陈谷秋的小脸,“我们加油,以后大家都能穿上新衣服。”

    收拾停当,燕儿娘也叫吃饭了。

    陈春燕给陈修言使了个眼色,陈修言就颠颠跑出去给大家端饭去了。

    吃罢了饭,几姊妹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昨儿下了雪,所有人都猫在家里,没个出门的迹象。

    陈春燕又等了一阵,有些着急了,难道今天就得干躺在家里啥事都不干吗?

第12章 合作

    陈春燕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想起来个人,那就是昨天陈谷秋提到过的那个大花。

    大花这人,陈春燕也认识,是个相当勤快能干的人,前些年好些媒人上门提亲,只因为家里穷,三个弟弟都还小,他爹怕她嫁了人,家里少了个劳动力,伺候不了那两亩地,狠心将人留到了现在。

    现在她大弟大了,能下地了,她爹又开始嫌弃她,觉得她给家里增加了负担,经常没个好脸色她看,大花却一直任劳任怨。

    不可否认,大花确实是个合适的合作伙伴,人品好,工作能力又强。

    陈春燕叫住陈修言,“你去请大花姐姐过来说话。”

    陈修言苦着脸,“她爹好凶,我有点怕。”

    陈春燕摸摸他的脑袋,笑道:“正常的人情往来而已,你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陈修言只得去了。

    雪停了,却也没多余的活要干,大家都躲在屋里要么做针线,要么躺着说闲话,东西厢房都安静得很。

    隔壁,燕儿娘也正跟燕儿爹说着闲话,“……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得我们燕儿嫁过去,这婚事我不同意,你跟娘说道去!”

    昨儿听了陈春燕的主意,那婚事虽然从陈谷秋头上又落回到陈春燕头上,还能往后拖几个月,可她心里呀,也还是不得劲儿,且一想起五六十岁的人还要管她叫阿娘,她就觉得膈应。

    燕儿爹挠挠头,“你这又是闹啥嘛,这婚事好好的,周家也富裕,燕儿嫁过去是去享福,你别瞎折腾了。”

    燕儿娘不乐意了,“我瞎折腾了啥嘛,这本来……”抱怨的话到了嘴边,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她把身子一侧,“反正我不同意!燕儿就得嫁在我眼目前,我天天看得见才好。”

    燕儿爹笑了,只当燕儿娘舍不得女儿,便不再多说。

    燕儿娘见了燕儿爹这副没个心眼儿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她端起针线笸箩,起身去了隔壁。

    门帘子被挑起。

    陈春燕一见是阿娘,欲哭无泪,阿娘过来了,可不就坏了菜了嘛。

    她靠墙而坐,问:“阿娘来找哪个?”

    “我哪个都不找,都是我生的,我过来在你们这儿做点针线咋了?”

    陈春燕赔笑道:“那当然好啊。”她眼珠一转,看向那几兜梅花,“昨儿我们去采了梅花,还没来得及洗,若阿娘得空,帮忙洗一洗吧,那是给爷化痰用的。”

    燕儿娘听了果然停止做针线,走过去拿起梅花看。

    “这咋弄,你可向许大夫打听清楚了?”

    陈春燕笑着说:“这不难,就是稍微用水清洗一下,抓一点点和绿茶一起泡水喝,再把多余的晾干就行。”

    燕儿娘便提着兜走了。

    没多会儿,陈修言鬼头鬼脑地带着大花来了。

    牛大花一进门就看到了陈家两个傻哥哥,脸当即一红,但她是乡下妹子,没城里闺秀那么许多规矩,诧异屋里有男子之后,倒也放开了。

    陈春燕招呼大花,“大花姐姐这边坐。”

    牛大花走过去,坐了个炕沿儿。

    “燕儿妹妹突然叫我来,是遇上什么难事要帮忙吗?”

    陈春燕差一点激动到要给牛大花点个赞了,这么好的乡亲上哪里找去呀!

    陈春燕笑眯眯地说:“难事倒也是难事,不过那难事眼下却是不急,我今儿请大花姐姐来是想跟大花姐姐合伙赚钱。”

    牛大花心中一动,好奇地看向陈春燕。

    她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她常听教书先生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是文化人说出来的话,那自然是对的,燕儿能想出赚钱的法子自然不奇怪,她好奇的是,燕儿竟会找上她,她们并不算太熟呀。

    陈春燕看出牛大花眼中的疑惑,坦诚道:“不瞒姐姐说,我昨儿听秋儿讲,你弟弟做工的那家客栈的生意不大好了,都是菜式上出了问题,便想着去抓点蛇来卖给客栈,那客栈有了新鲜的野味,说不定能拉来些生意,于我们双方都有利,这才找来姐姐。”

    牛大花了然,哈哈一笑,“确实有这件事。我弟弟农闲时都在那家帮工,也帮出了些感情来,如果真有用,那自然是好。只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陈春燕打开窗户往外面瞧了一眼,见阿娘正在小心地清洗梅花,才道:“我探知了几处蛇窝,但受了伤,出不得门,就想着给姐姐搭个伙,我提供消息,姐姐出力去抓了那蛇来去卖。”

    牛大花乃实诚人,这事儿吧,她总觉得自个儿占了便宜,遂道:“过些日子你就可以亲自去抓了,你叫上我,可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陈春燕笑道:“过些日子天暖了,蛇能活动了,谁敢去抓它呀,就得趁天冷,它们在冬眠,这才好抓,这么说来,才是我占了姐姐的便宜。”

    牛大花听陈春燕说得心诚,又知单凭她自己根本发现不了积雪下的蛇窝,便道:“我们谁也别说占谁便宜的话了,我们就好好合作。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我还想趁机攒笔嫁妆呐。”

    牛大花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她年纪大了,没人肯娶了,要是能有笔丰厚的嫁妆,情况说不定能不一样。

    陈春燕伸出手,“合作愉快。”

    “这弄的啥嘛。”牛大花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伸出了手,在陈春燕手上拍了一下,“合作愉快。”

    别人是看不见系统的,只有陈春燕能看见,她便蘸了水,在炕桌上画简易地图。

    她才刚画了一笔,炕桌又被傻大哥拖了回去。

    这炕桌放在大炕的中间偏陈春燕这方一点,是分隔兄弟们和她们姐妹睡觉的地方的界线。

    她刚才为了让大花看得清楚,往她这边拖了一点,谁知道傻大哥却把炕桌又拖了回去。

    由此可见,这哥们儿是真傻。

    换了别人,有这种能趁机扩大地盘的好事儿,还不赶紧把空间确定下来,怎么可能会把炕桌拖回去呢!

    陈春燕朝傻大哥瞪去,傻大哥靠着墙发呆,根本没理会陈春燕。

    陈春燕挫败.jpg

    牛大花低低笑了起来,“没事,就这么画吧,我站着看也一样。”

    陈春燕这才继续埋头画地图,边画还边跟牛大花讲解。

第13章 蛇窝

    牛大花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陈春燕边画边讲,她脑海中便有了幅“立体地图”,那是她从小在山间田野乱蹿时,眼睛看到的,脚步丈量过的土地。

    陈春燕讲完了,看着牛大花,准备等牛大花反应一会儿,再问问她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牛大花点点头,“晓得了,我这就抓去,下晌就送进县城,顺利地话我晚上给你送钱过来。”

    陈春燕微一错愕,“不用我再讲一遍吗?”

    牛大花摆摆手,“你放心,我记住了,不就一个窝嘛,好找得很。”她站起身,抻了抻衣服,要走。

    陈春燕叫住她,“钱的事儿不用着急,明天拿过来也一样,晚上路不好走。”

    牛大花咬着后槽牙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没事,那些钱放在家里也不稳当,要单是我的钱不见了还好说,要是连你那份也不见了,我还不上才是个麻烦事。”

    牛家与陈家其实是一样的,钱全部掌握在老一辈人的手里,牛大花手里顶多有几个大钱而已,要是不凑巧被牛大花她爹发现她藏了钱,钱肯定会被收缴了不说,搞不好还得挨一顿好打。

    现在牛大花的钱都藏在角角缝缝里,虽不容易被人发现,但那些地方却藏不了多少。

    陈春燕暗叹一声,牛大花防的,何尝不是她防的呢,她不也藏着掖着不想让奶知道吗?!

    “那就麻烦大花姐了。”

    陈修言趁机跳下了炕,“大花姐带我去吧。”

    牛大花不肯,“这么冷的天,你一个小孩子跑出去,冻坏了可咋整!”

    陈修言抱住牛大花的胳膊不放手,“带我去吧,带我去吧,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睡觉的蛇呢!”

    陈春燕揪住陈修言的耳朵,“不许添乱。”

    “姐姐!”

    牛大花看了倒是不忍,“算了吧,我带他去,穿厚点就行。”

    陈春燕瞪了陈修言一眼,“穿厚点。”

    陈修言欢呼一声,赶紧又拿出一件棉袄穿上了。

    陈春燕叮嘱他,“别把那窝蛇掏光了啊,至少得留一半。”

    牛大花笑着说:“燕儿你放心,这些我都晓得的,不会让那蛇绝种。”

    陈春燕甜甜一笑,目送两人离开后,往床上一躺,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却说牛大花带着陈修言深一脚浅一脚上了山,牛大花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换了其他人,谁上山不得提心吊胆啊,雪太厚,谁也不晓得雪下面是路还是坑,但牛大花心里有数,一路牵着陈修言,脚步快到飞起,就好像她长了双透视眼似的,能透过雪看到路,不怕摔倒。

    雪太厚,到得后来,陈修言一脚踩下去,得费老大的劲儿才能把脚拔出来,还累得吭哧吭哧直喘气。

    牛大花看不过眼,伸手把陈修言抱进了怀里。

    陈修言不干了,“我不要你抱,我是男子汉,我要自己走。”

    牛大花笑了,“哎哟,陈小六,瞧你这小身板儿,还男子汉呢,等你长到我这么高了,再说这话吧。”

    陈修言嘟着嘴不说话,生着闷气,他这个年纪总当自己是大人了,最听不得的就是谁把他当小孩子,偏偏牛大花踩了他的痛脚。

    不过这气并没生多久,他们就到了蛇窝。

第14章 收获

    牛大花让陈修言站到旁边,她放下肩头的铁铲,铲开堆积的雪,掀开厚实的腐叶,露出了一个洞口。

    陈修言好奇地挤到了牛大花身边,牛大花冲他笑笑,往旁边让开了两步,好让陈修言看清楚些。

    洞里,层层叠叠数不清的蛇挤在一起取暖,这些蛇感受到冷风侵袭,盘得更紧了些。

    牛大花从网兜里取出火钳,刚伸进洞里,就被陈修言按住了。

    “大花姐姐,让我抓一条吧。”

    牛大花跟陈修言对视了半日,终于开始松了口,“那你小心些,别把那些蛇弄醒了。”

    陈修言接过火钳,迫不及待就夹住了一条蛇,他两手控制着火钳,准备往外拿。

    牛大花大眼一瞧,赶紧道:“抓雄蛇,看到没,那些颜色鲜亮些的就是了。”

    陈修言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牛大花,“为什么呀!”

    有些事情却是不好跟个小孩子解释的,什么留着雌蛇繁衍,什么雄蛇多了春天也是无用之类的话怎好说出口。

    牛大花便用了大人惯用的解释,“你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做什么,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这种回答听得多了,陈修言也有了应对之法。

    他眼珠一转,说:“我已经比去年大了一岁了。”

    牛大花一噎,伸手用力揉了几下陈修言的脑袋,揉得陈修言险些站不稳。

    “等你再大个十岁再说。”

    “噫!”陈修言冲牛大花扮鬼脸吐舌头。

    皮完了,他便专心夹蛇,他把火钳插进蛇身体下方,再轻轻用力合拢火钳,夹住了蛇,再把蛇抓出来,他有些兴奋地把蛇装进网兜里。

    “来,拿着,玩一次就行了,你这样太慢了,等抓回去,这些蛇都冻死了。”

    牛大花把网兜塞进陈修言的手里,自个儿接过火钳,手脚飞快地抓起蛇来。

    陈修言眼珠转得飞快,显然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撑开网兜,方便牛大花装蛇,等牛大花又转过身时,他趁机将一条蛇塞进了棉衣的兜里。

    他耍过的东西多了,可没耍过蛇,非常想耍耍。

    蛇冰冰凉凉的,跟雪,跟铁锅,跟好多冷冷的东西触感都不一样,他感觉很新奇很有趣,缩着脖子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牛大花一转身就看到陈修言偷了的模样,“陈小六,你背着我做了什么?”

    陈修言小脸一板,“哪有什么,我不过是看到这么多蛇便想到能换很多钱罢了。”

    牛大花将信将疑,倒也没多说什么。

    她只装了七八条蛇,便将腐叶盖回了洞口,又用雪封好蛇洞,这才领着陈修言下山。

    她虽说不出“物以稀为贵”之类的话,但道理也是懂的,一次性带进县城太多蛇,即便这个季节野味难得,也会卖不出价,蛇窝在那里,买完了这一批,过几天,她再来抓就是了。

    下了山,铲子和火钳由陈修言带回家,牛大花一个人提着网兜进了县城。

    陈修言从后门溜回了家,刚走到西屋门口,他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兜里拱动。

    这时他才想起,他先前抓了条蛇进兜里玩耍,当下脸就是一白。

    “陈小六,你哪儿去啦!”

    却是一直盯着西屋的陈冬梅把人逮个正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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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傻子哥哥是怎样的人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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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傻子哥哥是怎样的人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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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妹妹难嫁,谁都不敢赌,她们的后代是不是傻子。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家有的是地,有的是钱,养得起老姑娘!大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