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噩梦
正月初过,院子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京兆虞府北院安寿堂。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年过五旬的虞老夫人,穿着姜黄色团寿纹夹袄,阖目靠在大迎枕上,因为常年礼佛,手腕子上缠着一串紫檀木七宝佛珠。
“老夫人,碧梗粥清淡,易克化,您好赖也吃两口。”见摆在黑檀木八仙桌上的粥菜一口未动,柳嬷嬷出声劝慰。
虞老夫人“哎哟”一声:“想到我的窈窈还在佛堂里受苦,我哪还吃得下?”
柳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老夫人偏疼大小姐,平日里见了大小姐都能多吃半碗饭,大小姐被罚进佛堂这才半个时辰,老夫人就混身不得劲儿。
提及孙女儿,虞老夫人一阵长吁短叹:“唉,窈窈打小就没了娘,他爹又偏疼继室养的病秧子,我这个做祖母的往常对她也纵容了些,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柳嬷嬷拿着美人棰,帮她捶腿:“这话可就言重了,大小姐九岁,也是小孩子心性,姐妹间磕磕碰碰都是常有的事儿,许是不小心才推了三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您是训也训了,罚也罚了,索性三小姐也没事,大夫人身为继母,难不成还能跟继女计较不成,大小姐还小,以后慢慢教着也不迟。”
她哪能不明白老夫人的心情。
大小姐没得一个月大点,亲娘就去世,紧跟着后娘进门,老夫人怜惜嫡长孙女,就把大小姐养在身边,疼得跟眼珠子似。
若非这一次,大小姐不慎将三小姐推倒在地,让身子骨本就不好的三小姐受了惊吓,一连发了两日高烧,险些闹出人命,老夫人也舍不得硬下心肠,罚大小姐跪佛堂。
“还是你看得明白。”虞老夫人心情好了些,也有了胃口,扶着柳嬷嬷的手臂站起来,走到八仙桌前坐下。
柳嬷嬷松了一口气,想来老夫人用完膳,就要去佛堂把大小姐接出来了。
虞老夫人刚用了一小碗碧梗粥,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夫人,大小姐在佛堂里昏倒了。”
虞老夫人闻言,脑子一晕,“忽”的一下从圆凳上站起来:“我的窈窈,快,快扶我去瞧瞧窈窈……”
安寿堂里乱成一团。
整个虞府上下也闹了个人仰马翻。
虞老夫人坐在床前,瞅着孙女儿小小的一团小人,躺在床上,从前粉嘟嘟的小脸儿,白得跟一张纸似的,嘴里还不停地说糊话:“不要,疼,窈窈好疼,怕,祖母,祖母,救救窈窈……”
虞府大小姐虞幼窈,已经昏迷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又发起了高烧,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大夫是请了一个又一个,都说虞幼窈是受了惊吓,被魇住了。
大夫开的安神汤、定神汤,退热药,一碗一碗的送进屋里,又一碗一碗地捏着鼻子灌进虞幼窈的小嘴里,可都没什么用。
小小的人儿曲绻在床上,把自己团成一团儿,双手捂在胸口上,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疼,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疼,可把虞老夫人心疼坏了。
虞老夫人一手捻动着佛珠,一手捏着帕子擦眼泪:“我命苦的窈窈,打小就没了娘,我这个做祖母的又一把老骨头,让我的乖孙女受了天大的罪,窈窈要是不好了,我这个老婆子也跟着一起算了。”
守在屋子里的一众人表情都僵了起来,老夫人这话儿明着在指桑骂槐,真真把心给偏进了心眼子里去了。
在她眼里只有虞幼窈这个才是嫡亲的孙女儿,别人那都是路边的草儿。
心里这样想着,但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说半句,连忙出声劝慰。
“娘,您这是什么话?窈窈吉人自有天相,过会儿就没事了。”
“祖母,您年纪大了,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老夫人,大小姐还病着,你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儿。”
“……”
虞幼窈浑浑噩噩听到屋子里七嘴八舌的声音,人却深陷在一个可怕的梦魇之中。
梦里,已经长大的虞幼窈躺在冷硬的床上,拢紧了身上陈旧发霉的薄被,冻得瑟瑟发抖。
喉咙里有些发痒,她张嘴“咳”了一声,冷气倏地灌了进来。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令虞幼窈心中钝痛,她紧紧捂着嘴,暗红色的血从指缝间溢出。
“春晓……咳……”虞幼窈唤着身边伺候的丫鬟。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虞幼窈以为是春晓回来了,便抬眸看去,穿着宝蓝色直缀,披着鹤纹大氅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正淡漠地看着她。
他身姿修长挺拔,容貌隽俊,破陋的小院也难掩其风华高举。
镇国侯宋明昭——
她的丈夫!
宋明昭走到床前,倨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一片漠然:“虞幼窈。”
生生将喉咙里的咳嗽咽下,虞幼窈动了动唇,想要张口谩骂,但触及男人漠然的表情,突然明悟——
谩骂也只是徒劳。
宋明昭轻柔地为虞幼窈掖了掖被角:“葭葭昏迷了五天,至今还没有醒来,你的心头血,对她已经不起作用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虞幼窈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眼泪横流,沙哑的嗓音,像是被沙子磨过了似的,透着刺耳的尖利。
“哈哈哈咳……咳哈……”笑声夹杂着咳嗽,宛如疯魔了一般:“虞兼葭终于要死了,哈哈,她本来就该死……”
十四岁那年,最疼爱她的祖母因病去世。
当时,还是世子的宋明昭已经十九岁,镇国侯府担心她守孝三年,误了子嗣大事,就向父亲虞宗正提议,喜丧内百日完婚。
出嫁的女儿只需守孝一年,这个提议虽然有些仓促,却也符合礼数。
父亲同意了!
她有孝在身,婚事不易大肆操办,镇国侯府既低调又草率的以八抬大轿,把她接进了镇国侯府,草草拜了堂。
她成了镇国侯世子夫人,羡煞旁人。
因她没到及笄的年龄,又身怀重孝,不宜圆房,她和宋明昭分房而居。
——
第2章:醒来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祖母百日之后,她就被宋明昭关进了镇国侯府最偏远的小院子里,对外宣称,她因祖母去世忧思成疾。
宋明昭用至珍至贵,至阴至毒的药材把她养成药人,每三日取一滴心头血,却是因为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虞兼葭,患有心疾之症,需要以她的心头血做药引治病。
亲生父亲对她不闻不问,她求助无人,连死也成了奢望。
不过三年,她就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瘦得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头。
宋明昭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阻止:“你说的对,如果没有你,葭葭早就死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虞幼窈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青白的脸上透着一抹病态般的嫣红,竟呈现了一种死灰复燃的娇态。
“你也要死了,所以,”宋明昭淡淡地陈述事实,取出了绣着绿竹猗猗的绣帕,轻柔地帮她拭去唇边污血,低声道:“把你的心,给葭葭入药可好?”
虞幼窈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
“谢神医研究出了新方,只需以你的心入药,葭葭的心疾之症就会彻底恢复,以后你就不必再受这扎心取血之苦了。”说到此处,淡漠如宋明昭也不禁激动起来,目光看着虞幼窈充满了火热。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深爱的女人。
虞幼窈叫尖怒骂的力气也没有,平静地瞧着他,眼底深藏着蚀骨的恨意。
宋明昭无视她的恨色:“窈窈,你就安心去吧,你死之后,镇国侯府会对外宣称,你因病去世。”
虞幼窈讽刺一笑,也是,“病”了三年,确实该死了。
宋明昭声音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与兼葭姐妹情深,临死之前放心不下体弱多病的三妹妹……”
她与虞兼葭姐妹情深?
虞幼窈倏然瞪大了眼睛,不等她开口,就听到宋明昭声音淡雅:“我会三媒六聘娶兼葭做续弦,替你好好照顾妹妹,以慰你在天之灵。”
早些时候,虞幼窈如果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失去理智,发了疯似的大吼大叫,歇斯底里的尖叫咒骂,骂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可现在,她只想哭!
这桩婚事是祖母在世之时,苦心孤诣为她筹谋而来。
祖母想着镇国侯府世代功勋,世子宋明昭一表人才,品性过人,将来若是她去了,孙女儿也有一个好出路。
虞幼窈也曾经对宋明昭产生过一些朦胧的憧憬,以为宋明昭是她的良人,幻想过婚后的生活。
但是,她和祖母都错了。
宋明昭确实是良人。
却不是她的。
是虞兼葭的。
于她而言,宋明昭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幼窈混沌地醒来,耳里听到祖母惊喜的声音:“谢天谢地,我的窈窈烧了一天一夜,可算是退烧了。”
紧接着,她脑袋瓜子一沉,又昏了过去。
这一昏迷,又是一整天。
中途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喊了一声“祖母”,就睡了过去,她睡的并不安稳,似乎一直在做梦。
梦里有人拿着一根长长的银针,扎进她的胸口,取出了一滴暗红色的血,她好疼好疼。
也有人拿着刀子,活生生地切开她的胸口,将她的心取出来。
还有她爱吃的杏仁羊乳羹、桂花糖、珍珠翡翠汤圆、糖蒸酥酪、松鼠厥鱼,樱桃肉……
杂七杂八,凌乱不堪。
一直到虞幼窈清醒过来,还有些醒不来神,木木呆呆地望着头顶粉色的软烟罗纹帐,理了理了脑子,这才想到发生了什么。
前几天,她去莲湖那边玩,偶遇了要去给祖母请安的三妹妹虞兼葭。
两人打完了招呼后,虞兼葭见她脖子上的玉坠子十分别致,当场就脱下了腕子上一串猫眼石串子,要和她交换。
那是一枚佛童坐莲玉坠子。
白璧无瑕,莹润通透的佛童,闭目禅坐在莲花台上,结大莲花手印,眉心一朵血红莲花,透着庄严圣洁。
是一整块雪里红昆仑玉雕成,白玉上朱砂自生,血莲天成,颇有几分玄奇。
听祖母说,这是娘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贴身戴着,自然就不肯交换,气哼哼地转身离开。
这时,虞兼葭突然伸手过来拉她,她气性大,就甩开了虞兼葭的手。
虞兼葭滑了一跤,跌倒在地上。
当天府里就传出了,是她故意推虞兼葭的话儿,祖母不轻不重地训了她几句,她也不痛不痒,没在意。
没想到,虞兼葭受了惊,到了晚上发起了高烧,一连烧了两天两夜,祖母这才真的恼了,罚她跪了佛堂。
她一个人跪在佛堂里又饿又怕,看着眼前塑金的佛祖金身,神情悲怜地看着她,恍惚以为佛祖活了过来,被她握在掌心里的佛童坐莲“咯”得手麻,手疼。
渐渐地,她意识开始模糊,人就晕了过去,深陷进了乱七八糟的梦境里。
这时,守在床前的屋子里的丫头见虞幼窈醒来,一个个激动地扑到床前,惊喜地唤道:“小姐,您终于醒了。”
虞幼窈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想说口渴,但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又肿又疼,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水晶珍珠串成的珠帘,发出“叮当”悦耳的声响。
穿着蓝紫色夹袄的丫鬟走进来,她头上插了一支银簪子,耳上戴着银茉莉,腕子上还套了一个成色还不错的玉镯子。
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春晓。
心中有些恍惚,虞幼窈想到的竟然是,梦里她被关进镇国候府最偏远的小院里,只有春晓一直陪着她,尽心尽力的服侍她。
“小姐醒了,去禀报老夫人一声,再去寻大夫过来瞧一瞧。”春晓吩咐了一声,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连忙应“是”,纷纷退出了房间。
春晓将虞幼窈扶起来,在她身后塞了一个大迎枕,转身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
喝过了水,虞幼窈的嗓子舒服了一些,就眼巴巴地看着春晓。
本文不重生,女主就做了一预警梦,不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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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祖母大怒
“小姐烧了一天一夜,嗓子烧坏了,先不要说话了,一会儿让大夫瞧一瞧,开几副药,喝两天就好了。”春晓摸着她的头,柔声安抚。
“好!”虞幼窈声音哑哑的,安静又乖巧。
春晓心里头不禁一酸,往日大小姐就跟个皮猴儿似的,九岁的大姑娘还整天叽叽喳喳,不是爬树掏鸟窝,就是捉蛐蛐儿。
小小年龄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似的。
“小姐乖,奴婢去端些吃食过来。”
不一会儿,春晓去而复返,小几上就摆满了虞幼窈日常爱吃的东西。
糖粥,清汤狮子头,杏仁羊乳羹,桂花糖,水晶饺,色香味俱全,足足有十几样之多。
虞幼窈馋得快要流口水了,无奈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肥嘟嘟的藕节,有些惆怅地想,下一顿一定少吃一碗饭。
不,还是半碗吧!
饿坏了,祖母会心疼的。
门帘被挑开,守在外间的丫头恭敬地喊了一声:“老夫人。”
虞老夫人由柳嬷嬷扶着走进房间里,见孙女儿靠在迎枕上正在吃东西,眼窝子不禁一热,连忙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端起小几上的一碗浇了桂花蜜的糖粥哄她:“窈窈还病着,少吃些油腻的东西,多喝点粥,才能好得快。”
虞幼窈实在饿狠了,吃了一小碗糖粥,又喝了一碗杏仁羊乳羹,趁祖母没注意,偷拿了个水晶饺,囫囵地塞到嘴里,把小脸儿撑得圆鼓鼓的,嚼都嚼不动,活似一只偷食的小仓鼠。
虞老夫人没好气道:“我缺了你一口吃的。”
“唔,好次,祖母也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虞幼窈话儿说不俐索,小胖手拿了个水晶饺,递到祖母嘴边,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她。
虞老夫人心都甜化了,将水晶饺吃进嘴里,水晶饺做得小巧,大人一口一个,恰到好处。
好不容易嚼完了一个水晶饺,虞幼窈吸溜了一下口水,偷偷瞄了祖母,见祖母没注意,又故计重施,朝一旁的灌汤包伸出了胖乎乎的小爪子。
长着窝子的小胖手,还没够到灌汤包,就教虞老夫人发现了,将灌汤包挪到更远的地方,吩咐下人把剩下的吃食撤下去。
虞幼窈捂着圆鼓鼓的小肚子,眨巴着大眼睛:“祖母,没吃饱。”
乌亮大眼睛跟水里头的黑葡萄似的,透着水灵,瞅得虞老夫人心肝儿都颤得慌,张了张嘴,险些将丫鬟们喊回来。
还是柳嬷嬷见状,连忙出声:“大姐儿,您两日不曾进食,胃里头虚着,不宜多食,待半个时辰后,让厨房熬冰糖燕窝给您吃,好不好?”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有些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小脑袋:“那好吧!”
虞老夫人是既好笑又心疼,不由轻捏了一下她粉嘟嘟的小脸儿,笑骂了一声:“馋嘴的丫头,跟个小猪崽似的。”
虞幼窈晃了晃小脑袋,鼓鼓的小脸儿,肉嘟嘟的,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既水灵又讨喜,看着都招人疼儿。
虞老夫人脸上连日来的阴霾总算是散了,将孙女儿搂进怀里,可紧儿的疼:“窈窈,是祖母不对,祖母以后再也不罚你跪佛堂了。”
虞幼窈摇摇脑袋:“不怪祖母,祖母也是为了我好。”
虞兼葭烧了两天两夜,险些连命都烧没了,祖母就算再疼她,事关人命,也不能半点反应也没有。
看着一向懵懂的孙女儿,一脸若无其事,既不哭闹,也不委屈,虞老夫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柳嬷嬷也愣了好大半晌。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半晌后,虞老夫人轻吐了一口气:“你说说看,祖母是怎么为你好?”
虞幼窈歪着脑袋:“祖母罚了我,母亲出了一口气,就不会再同我计较,父亲也不会罚我。”
虞老夫人和柳嬷嬷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没想到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丫头脑袋瓜子也开窍了。
虞幼窈拧着小眉毛,有些苦恼:“不过,我没有故意推三妹妹,三妹妹想用她的猫眼石手串儿,和我交换佛童坐莲玉坠子,我不肯答应,她就来抓我的手,祖母让我离主院的人远些,就甩开了她的手,没想到三妹妹身边的丫鬟,没有扶好三妹妹,让三妹妹滑了一跤摔倒了。”
虞幼窈没有说谎,就是觉得自己今天说话好奇怪,想了又想也没想明白。
小幼窈却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名为“内涵”的语言艺术。
她把前因后果交代的一清二楚,却表达了三个意思。
第一,她没有主动招惹虞兼葭,是虞兼葭先撩者贱。
第二,她确实没有主动推虞兼葭。
第三,她是因为听祖母的话,疏远虞兼葭,才甩开了虞兼葭的手,虞兼葭摔倒了,是她身边的丫鬟没有扶好,是丫鬟的错,和她没有关系。
虞老夫人听明白了,血气一阵阵往脑袋里涌,咬着牙一字一顿:“杨氏生的好女儿!”
府里最初传出窈窈推了兼葭,她想着姐儿们身边都跟着丫鬟,大约也没甚要紧,就不轻不重地训了窈窈几句。
窈窈约是知道她没真生气,也就没解释,转头就抱着桂花糖吃得开心。
直到虞兼葭烧了两天两夜,险些把命都烧没了,她才又急又怒,罚了窈窈跪佛堂,也没仔细问过窈窈事情的经过。
哪晓得,这事儿和窈窈根本就没关系。
虞老夫人越想越气,陡然拨高了音量:“佛童坐莲玉坠子,是谢氏临终前留给窈窈的念想,虞兼葭也真敢要!”
见祖母生气了,虞幼窈吓了一跳,声音糯糯的,透着小心翼翼:“祖母?”
虞老夫人顿时冷静下来,轻拍了拍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窈窈乖,先睡一会儿,祖母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虞幼窈听话地钻进了被窝里,闭上了眼睛,一沾着枕头,瞌睡虫就钻进了小鼻子,小脑袋瓜子模模糊糊,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虞幼窈打起了小呼噜。
仔细替她掖了掖被角,虞老夫人这才被柳嬷嬷扶起了身。
第4章:继母杨氏
一出了房间,虞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冷了起来,沉声道:“仔细查一查,看看都有谁传了窈窈把虞兼葭推倒的话儿,这些个丫头当真以为我人老了,不管家了,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这些闲话儿一时倒是没什么妨碍。
但今天传一句,明天传一句,常年累月,积销骨毁,等窈窈年龄大了,名声也就毁得差不多了。
绝不能纵容。
老夫人一口一个“虞兼葭”,语气透着冷意,看样子是气得不轻了。
柳嬷嬷是最老辣的一个人了,不消半个时辰,就绑了两个粗使丫头,还有两个婆子带到安寿堂侧面的偏院里。
虞老夫人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端着茶杯喝茶。
见了老夫人,四个人终于骇破了胆儿,当场便屁滚尿流,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停地磕头求饶。
老夫人不喜吵闹,柳嬷嬷冷喝一声:“闭嘴!”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虞老夫人搁下手中的茶杯,淡声道:“去,把府里的下人都叫过来,也别忘了将杨氏也请过来,让她好好瞧一瞧,我这个老婆子是怎么治家的,她年龄轻,不晓得轻重,我这个做婆婆的,少不得要提点一些。”
不大一会儿,小院里就聚满了人,下人们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低眉顺目,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又一会儿,杨淑婉才姗姗来迟。
她身量匀称有致,穿着秋香色牡丹纹袄裙,梳了堕马髻,插着赤金镶红宝步摇大簪,两边手腕上各套了一个成色极好,水头十足的绿翡翠玉镯,看着端庄温婉,又秀丽雅致。
虞幼窈的母亲谢柔嘉,出身泉州富商谢家,在生下虞幼窈后伤了身子,缠绵病榻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
谢氏百日未过,去世不到两个月,虞宗正就不顾虞老夫人反对,迫不及待将上峰左副都御史家的庶女杨淑婉娶进门做续弦。
婚后吃了不少保胎药,生生将胎保到了七个月,生了女儿虞兼葭。
细算起来,虞兼葭竟只比窈窈小了不到七个月。
虞老夫人总算知道了,这两人在谢氏孕中就不知廉耻地勾搭在一起,还珠胎暗结,生生气了一个仰倒,却还要帮忙遮掩家门丑事。
好在虞兼葭生下来就瘦小、病弱,虞府对外宣称杨氏早产,倒也将外人糊弄了过去。
也是因此,虞老夫人对杨氏一直不喜,连带着对虞兼葭也喜欢不起来。
算起来,杨氏进门已经有八年多,快九年了,除了女儿虞兼葭,她还生了嫡子虞善思,今年六岁。
杨淑婉扫了一眼站了满院的下人,又看了眼绑着手脚的丫头婆子,眼神微微闪了闪,便若无其事地堆起了笑容。
见老夫人要端茶,杨淑婉眼疾手快地抢先端起了茶,亲手送到老夫人跟前,柔声道:“老夫人,请喝茶。”
虞老夫人抬眸,静静地看了她一瞬,杨淑婉被看得心中猛跳,有些心神不宁。
接着,虞老夫人慢吞吞地接过茶杯,挪开了目光,杨淑婉心头一松,就见老夫人没有喝茶,却是将茶杯搁到桌子上,许是没注意,力道稍重了一些,只听到“哐啷”一声,杯底碰撞石桌,发出显而易见的声响。
小院里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了。
杨淑婉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大冷的天儿,后背无端冒出了一茬儿冷汗:“娘,听丫鬟说,刚才窈窈醒了,还吃了一些东西,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了,我屋里还有一盒上好的血燕,一会儿亲自送过去,给窈窈补补身子。”
虞幼窈跪了大半个时辰的佛堂,跪出了毛病,险些没命,老夫人疼爱虞幼窈,难免对她生出了埋怨。
做媳妇的,少不得要安抚一下。
只是血燕贵重,这一盒还是老爷弄回来给葭葭补身子的,心里难免有些肉疼。
“你有心了。”虞老夫人淡淡说了一句。
杨氏连忙道:“窈窈喊我一声母亲,我视她为亲女,她病了,我也心疼,多关心她一些也是应当的。”
虞老夫人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话锋一转就问:“之前三姐儿高烧不退,接着窈窈也跟着病了,我倒是忘记问了,三姐儿摔倒受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有查清了?”
杨氏眉毛都抖了起来,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吱唔道:“这不是葭葭一连烧了几日,窈窈又……我心里头担心,一时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是媳妇儿不对,媳妇儿马上着人去查一查。”
借口儿找得倒是毫无破绽,只可惜虞老夫人不吃这一套:“三姐儿的身子可还好些?”
杨氏扫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丫头,有些不安:“已经能吃一些清粥,大夫说要小心养着。”
虞老夫人目光倏然将她盯住,沉沉地,教人心里头发慌:“三姐儿都醒了两三日,就不曾跟你提过,她是为什么突然摔倒,又是为什么受了惊?府里头人人都说是窈窈将三姐儿推倒在地上,窈窈为此被罚跪佛堂,还高烧了一天一夜,身为妹妹她就没有别的话儿?”
杨氏额头直冒冷汗:“娘,都是媳妇的错,媳妇实在担心葭葭的身子,府里这几天发生的事就没有告诉葭葭,也勒令院子里的下人不许在葭葭跟前提,葭葭完全不知情,所以……”
虞老夫人一把握住跟前的茶杯,砸到杨氏的脚边,“哐啷”一声,碎片溅了一地:“杨氏,你这是在糊弄谁呢?我这个老婆子是老了,不中用了,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面对老夫人的怒火,杨氏极力克制,才勉强让自己没有惊呼出声。
“把三姐儿身边的丫鬟栀子绑过来。”虞老夫人沉声下令,主子不知情,跟在身边的丫鬟还能不清楚?
虞兼葭摔倒这么大的事,身为母亲会不问虞兼葭跟前的丫鬟?
杨氏惊愕出声:“娘,这是做什……”
“三姐儿身子不好,身边服侍的丫头自然要加倍谨慎,妥贴,主子在跟前摔倒,她拉扯不住,还糊弄主母,欺上瞒下,把过错推到府里的主子身上,简直太可恨。”虞老夫人目光犀利地盯着杨淑婉。
第5章:杀鸡儆猴
在这样老辣的目光下,杨淑婉仿佛被人煽了一个耳光,脸上热辣辣的,心底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顿时都被人瞧得透透的,一时间竟然无所遁形。
她早就寻了栀子,问清楚了葭葭摔倒的具体情形。
可是,就算不是虞幼窈故意推倒葭葭,葭葭摔跤受惊这件事,也跟虞幼窈有关。
都是嫡亲的孙女儿,凭什么老夫人心里就只疼虞幼窈一个人。
虞幼窈不过昏迷了一天一夜,她的葭葭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险些连命都烧没了。
老夫人也太偏心了。
很快,栀子被一个婆子绑了过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动就交代了虞兼葭摔倒的具体情况,痛哭求饶:“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能及时扶住小姐,求老夫人饶命。”
小院子的一众下人,总算明白了老夫人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儿。
三小姐会摔倒,竟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身边的丫鬟没拉扯住,大小姐平白受屈,还遭罪,险些连命都丢了。
大小姐可是老夫人的心肝肉,老夫人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你纵容府里的丫头婆子们乱嚼舌根儿,议论主子的是非,败坏主子的名声,想必这家你是管不好了。”
虞老夫人哪能不明白,府里头的传言,多半是杨淑婉刻意放出去的。
这话,也算是给杨淑婉留了几分脸面子。
可饶是如此,杨氏也是真的吓着了,连忙唤道:“娘,媳妇儿知错了……”
虞老夫人转过头,对柳嬷嬷道:“大夫人年轻,不晓得轻重,你今后就多帮她管着点家里。”
杨淑婉闻言后,如遭雷亟。
老夫人这是要夺了她的管家权利?
这怎么能行?
柳嬷嬷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垂头应道:“是,老夫人。”
虞老夫人目光一扫小院众人:“这些个丫头婆子不守规矩,妄议主子,欺上瞒下,一人打二十个板子,发卖出去,你们都好好看着,瞧瞧她们的下场,也好引以为戒。”
大家哪里不明白,老夫人这是杀鸡儆猴,变着法子敲打他们呢,一时间诚惶诚恐,惊慌不已。
特别是杨氏,跪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青石铺成的地儿又冷又硬,不消片刻,她的膝盖就又疼又僵,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冷意。
“我乏了,柳嬷嬷扶我回屋。”虞老夫人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
出了小院,院子里响起了“啪啪”的板子声,还有丫环婆子们嚎哭求饶的声音。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杨氏太不成体统了,我本打算敲打敲打她,她若是识趣,好好跟我认个错,这件事就不打算追究了,可她当着下人的面就敢糊弄我,满嘴谎言,句句狡辩,毫无半分为人媳妇的恭顺。”
柳嬷嬷深以为然。
也是老夫人平日里大度,不苛待媳妇子,换作别家,长辈训话,媳妇儿只有垂头乖乖听着的份儿,哪还有狡辩的道理?
虞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看,身子也颤巍巍的叫人担心。
柳嬷嬷扯开了话题:“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姐儿这次虽然遭了罪,但瞧着懂事了许多。”
然而,虞老夫人并没有向平常一样,一提起宝贝孙女儿就喜笑颜开,而是沉默了半晌,这才道:“我听说最近宫里要放出一批到了年龄的宫人,你且着人去打听打听,窈窈年龄不小了,身边少不得一个能持重的嬷嬷从旁指点,顺便学点规矩。”
继母心思这样多,她也要尽早替窈窈打算一番。
……
虞幼窈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
她梦见了一个跟祖母屋里鱼缸差不多大的白玉池,池边一块白璧无瑕的白玉碑高高耸立,上面刻着梵文佛经,正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简称《药师经》。
虞幼窈双手合掌,嘴里默念了其中一段经文:“愿,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念完,她就愣住了。
虞幼窈在祖母的屋子里见过这些奇怪的字,也知道这是梵文,但是她没有学过,根本就不认识。
可她刚刚确实认出了这是《药师经》,还念了白玉碑上的经文。
这是怎么回事?
虞幼窈拧着眉毛,偏着小脑袋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就见白玉池里,突兀地长出了一株白玉莲。
莲叶浮在水面上,铺满了大半白玉池,宛如白玉,美丽无瑕。
莲茎不停地抽长,上头长着一朵小巧的血玉莲苞,虞幼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花苞轻颤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喀嚓”声,紧闭的花蕾,一瓣一瓣的轻盈舒展,直到三十六瓣花完全绽放,空气里莲香浮动,沁人心脾。
虞幼窈呆呆地看着三十六瓣血玉莲:“这不是佛童额前的血玉莲花吗?”
“佛童坐莲”是她从小戴到大的,上面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血玉莲花虽然变大了,但是和玉坠子上的一模一样,她不会记错。
便在这时,血玉莲花轻盈地打了一个摆子,花瓣上凝结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子。
虞幼窈眼巴巴地看着,舔了一下小嘴儿,突然觉得有些口渴,这颗露珠子似乎很好喝的样子。
虞幼窈伸手就够到了莲花,将莲花往跟前压了一下,小脑袋往前一凑,伸出小舌尖,将血玉莲花上的露珠子舔进嘴里。
她用力砸了两下嘴,除了特别特别香外,好像没什么味道。
虞幼窈觉得热热的,胖腿儿用力一蹬,就醒了过来。
身上出了许多汗,衣服黏在身上很难受,抽了抽小鼻子,闻见了一股恶心的酸臭,好像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虞幼窈焉耷耷地瘪着小嘴儿,要哭不哭:“春晓,我身上好臭,我成了臭窈窈了。”
恰巧春晓端着熬好的药走进屋子里,将这话听了一个正着,不由吃了一惊:“小姐,你嗓子好了?”
第6章:玉坠子不见了?
之前小姐睡着了,大夫过来替小姐把脉,说小姐烧坏了嗓子,要仔细养着,至少得三五日才能好。
虞幼窈捂住了小嘴巴,眨巴眨巴地望着春晓,不说话。
春晓虽然觉得奇怪,但小姐没事了,她心里也觉得高兴,也就没当一回事儿。
见小姐小脸儿潮红,连头发根儿都汗湿了,连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她体温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出了汗,身上不舒坦,厨房里烧了热水,奴婢叫人准备沐浴。”
春晓快步走出房间,见外头值守的丫头,正凑在一起说话,脸色一拉:“小姐睡了一身汗,你们也不知道看着点,尽往火盆里添碳,怎么做事的,别以为小姐醒了,就可以松懈,热汗伤身,小姐身子正虚着,汗气一发,身子哪里受得住?”
几个小丫头吓得面如土色,扑通地跪地认错。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房里帮小姐重新铺床,准备小姐沐浴。”
小姐年岁小,一些事都是柳嬷嬷帮忙打点,屋里头没有持重的嬷嬷管着,就养成了这些丫头散漫的性子。
几个小丫头低着头,抖抖嗦嗦地应“是”,连忙进了内室。
灶上烧了热水,一直放在锅里头热着,几个婆子手脚麻利地提拎着热水进了浴房,将热水倒进了浴桶里。
春晓取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将莹绿的药露倒了进去。
空气里飘着似有若似的馨香,隐含着药草一丝一缕的清苦,端是沁人心脾,气香透骨,这是泉州谢府派人送来的药露,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专门调养身体,小姐打小身体就好,甚少生病,便是泡这药浴的作用。
姐儿打小泡到大。
偌大浴桶里,冒着氤氲的雾气。
虞幼窈褪了单衣,浸进香樟木浴桶里,不大一会儿,就靠着桶壁,睫眉低垂,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春晓探了探水温,拎着半人高的铜壶,徐徐地往里加了些热水。
如此泡了大概二盏茶(半小时)左右,怕小姐受凉,春晓轻唤:“小姐,醒醒。”
虞幼窈懵懂地睁开眼睛,由着春晓将她扶起来。
春晓拿过大巾子,将虞幼窈包起来,就着巾子,帮她擦干了身上,将薰了香的衣服套到她身上。
往常大小合适的衣服,这会儿穿在身上显得有些肥大,春晓愕然,仔细端详了小姐,竟没注意小姐瘦了这么多。
春晓轻柔着她的湿发,心里头发酸:“小姐,受苦了。”
虞幼窈回到内室,小丫鬟将浴房矮几上的衣裳收捡起来,就闻见一股难以形容的酸馊臭气,像在臊子水里泡过似的。
她差一点没有呕出来。
这身衣服是不能够再穿了。
内室里,春晓拿着巾子把虞幼窈的头发绞了半干,又让小丫鬟取来碳笼,将头发彻底烘干。
这会儿,虞幼窈终于想到,她忘记了什么,小手儿往胸前一摸,竟然摸了一个空,她愕然地瞪大眼睛,低头一瞧,小嘴儿一瘪。
“春晓,春晓,我的玉坠子不见了,娘留给我的玉坠子让我弄丢了,娘……”
“小姐不哭,奴婢使人去找一找,总能找着的。”春晓也是吓了一跳,玉坠子是小姐的心头宝,往常就宝贵的不得了,她一边哄着虞幼窈,一边使着丫头去帮她找玉坠子。
不大一会儿,整个虞府都惊动了,大家都知道,原配大夫人谢氏留给大小姐的玉坠子不见了。
下人们将虞府每一寸地都扒拉了一个遍,也没寻着。
虞幼窈哭得厉害,把嗓子都哭哑了,可把虞老夫人心疼坏了,将孙女儿抱在怀里:“窈窈不哭,不哭喔,当心哭坏了身子,玉坠子丢了也就丢了,不打紧,你娘还给你留了许多东西,我都给窈窈收着呢,你快瞧瞧。”
说完,就将一个紫檀木匣打开,顿时宝光莹匣,珠玉生辉。
虞幼窈顿时就被吸引住了,打了一个嗝儿,也不哭了:“这,这些都是娘留给我的吗?”
听了这话,虞老夫人这心里头难受极了:“当然是的,祖母哪能骗你。”
虞幼窈满脸泪痕的小脸,终于喜笑颜开,高高兴兴挑了一个羊脂玉佛坠子,放在胸前比划。
“祖母帮你戴。”虞老夫人拿过玉佛坠子,帮她戴好。
虞幼窈握着胸前的玉佛坠子,蹦蹦跳跳地坐到梳妆台前。
打磨光洁的琉璃镜,映照着白玉佛白璧无瑕,莹润通透:“祖母,我戴着娘留给我的东西,就好像娘一直陪着我。”
“好孩子。”虞老夫人心头一梗,忍不住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佛童坐莲是谢氏临死前,亲手挂到窈窈脖子上的,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虞幼窈仔细端详着玉佛坠子,越看越欢喜,这时,她感觉额头上热热的,似乎有一朵红红的花一闪即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虞幼窈揉了揉眼睛,这下瞧了一个明白,一朵血玉莲花突兀地浮现在眉心之间,如火似荼,透着庄严圣洁。
虞幼窈惊瞪了大眼睛:“祖母,祖母,你看我额头是不是有朵花?”
揉了揉她的发顶,虞老夫人笑了一下:“哪有什么花,尽胡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可以在额头上贴花钿,我的窈窈长得这么水灵,一定会很好看。”
真的有花啊,只要她一想,就浮现在眉心。
窈窈没胡说!
所以,祖母看不到,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虞老夫人走后,虞幼窈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托腮望着琉璃镜子,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终于有了烦恼。
额头上的花,就是她在梦中看到的血玉莲花,而血玉莲花就是佛童坐莲玉坠子上,佛童额头上的血玉莲花。
她的玉坠子没有丢?
变成了一朵血玉莲花,跑到了她的眉心?
虞幼窈心念一动,胖乎乎的手心里,浮着一颗灵露珠子,就是她在梦里喝过的露珠子,露珠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莲香,闻一下,就让人通身舒畅,她怀疑,她烧坏了的嗓子,也是因为喝了露珠子才好的。
第7章:三妹虞兼葭
不过,灵露好像不能一直用,她之前喝了一滴,又凝了这一滴就有些头晕恶心。
虞幼窈握住五根胖爪子,再摊开手掌时,露珠子已经不见了。
身上发生了如此离奇的事,虞幼窈非但不害怕,反而还很兴奋。
不知怎么回事,虞幼窈就想到了之前做的噩梦。
她仔细想了想,她在佛堂昏倒的时候,佛童坐莲玉坠子就跑到她眉心里头了,接着她就做了噩梦。
这其中肯定有关联,而且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也太可怕了,醒过来之后,她虽然故意回避,不愿意想起,可无形之中,已经受到了噩梦的影响,连考虑问题也偏向了大人,说话的方式,也变得极有逻辑。
仿佛多活了好多年,这也太奇怪了?
有没有可能,这不仅仅是个梦,而是她长大后会发生的事?
念头一起,虞幼窈越想越有可能,想到梦里她被关在小院子里,养成了药人,供人取心头血,最后还被人生生挖了心,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吓得一溜烟跑到床上,钻进了被窝里,把头蒙住了。
……
第二日,虞幼窈难得起了一个早。
小幼窈由春晓服侍着穿衣,雪狐毛镶边红袄裙,绣着大朵大朵的粉蔷薇,真真是雪玉可爱,一团喜气。
见姑娘喜气洋洋,春晓忍不住打趣儿:“一大清早的,姐儿怎的这么开心?”
“想知道?”虞幼窈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春晓点头:“奴婢特别想知道。”
“不告诉你。”说完,虞幼窈“哈哈”笑了起来,粉琢玉彻的小脸儿粉嘟嘟的,满是可爱。
昨天晚上她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梦里,大窈窈的下场那么惨,是因为孤立无援,无人相护,只要祖母一直好好的,长命百岁,看谁还敢拿她当药人,取她的心头血,挖她的心。
趁着春晓正在和小丫鬟们说话,虞幼窈凝了一颗灵露,想到灵露效果太明显,祖母肯定会察觉,就只放了一丁点。
以后她每天在茶水里放一丁点,循徐渐进,祖母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虞幼窈虽然还小,但隐约也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太过神奇,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比较好。
虞幼窈吩咐春晓,把汝窑茶壶带去祖母房里。
春晓将铜胎掐丝袪琅手炉塞到小姐手上,忍不住好笑:“老夫人房里,还缺了一壶茶不成。”
虞幼窈眉毛一翘:“我屋子里的茶怎么能一样?”
春晓一边笑着,一边将汝窑茶壶拿过来,心想:老夫人屋子是不缺茶,缺的是小姐的一片孝心。
自打虞幼窈满了七岁,就从虞老夫人的屋子里搬出来,住到了安寿堂南厢房里,也就几步路。
安寿堂里铺着深棕色的五蝠献寿绒毯,内门两则的多宝阁上,摆放着金雕玉器,古董花瓶,样样精致、华美,角子处半人高的福䘵寿花斛高瓶,斜插了几枝高姿傲态的红梅。
正堂里不远处,摆着一架花梨木镂雕花鸟纹隔断屏风,屏风内金丝楠阴沉木佛龛里,供奉了一尊玉菩萨,通体玉白,毫无瑕疵,色泽温泽莹润,上等和田白玉,单一尊便是价值连城。
这时,虞老夫人已经起身,正在同柳嬷嬷说话,见孙女儿活蹦乱跳,小脸儿粉嘟嘟的,气色很好,自然高兴:“窈窈,怎的起这么早?”
“起得早,给祖母请安。”虞幼窈接过春晓捧在手里的汝窑茶壶,殷勤地倒了一杯,似模似样请了一个安:“祖母请喝茶。”
“好!好!好!”虞老夫人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接过孙女儿手里头的茶,掀开盖子,就低头喝了一口。
往日觉得寻常,没甚特别的茶,这会子喝在嘴里,似乎也变得更甘甜,透着若有似无的幽香,闻着叫人心头舒坦,喝着更叫人身子骨也爽利了些。
一时没忍住,将整杯茶都喝完了。
虞幼窈又给柳嬷嬷倒了一杯茶:“嬷嬷照顾我和祖母辛苦了,你也喝。”
祖母身边离不开柳嬷嬷的照顾,柳嬷嬷身体好,就能长长久久的照顾祖母和她了。
小窈窈,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柳嬷嬷一时没接,转头看向了老夫人。
“你瞧我做什么,窈窈那么一丁点,就是你从旁帮忙照顾着,她亲手奉的茶,你怎么喝不得?”
虞老夫人一脸嗔怪,没觉得孙女儿的举止有什么不妥当,只觉得孙女儿像是突然间长大了似的,也懂得体贴人了,心里无比熨贴。
柳嬷嬷这才乐呵呵地接过茶,开开心心的喝了:“姐儿亲手奉的茶就是不一般,闻着香,喝着更让人身上舒坦,老夫人真有福气,大姐儿小小年龄就知道孝顺您,连奴婢也跟着沾光。”
这话简直说到虞老夫人的心坎里头去了,她拉着孙女儿的手,发现孙女儿肉乎乎的手,似乎瘦了许多,已经窥见了几分纤柔。
短短几天,孙女儿变了许多,眉目间也多了几分沉静,从一个皮猴儿,变成了一个大姑娘。
虞老夫人又问起虞幼窈的身体,虞幼窈只说没事。
虞老夫人不放心,又向春晓求证,得到了春晓的肯定后,这才彻底放心了,吩咐屋里头的丫鬟摆膳。
很快八仙桌上,就摆满了十几样小菜、点心、甜汤。
因老夫人也年龄大了,虞幼窈又大病初愈,不宜荤腥,所以桌子上的吃食,都以淡清易克化为主。
一顿早膳,就在祖孙俩其乐融融,互相夹菜的过程当中结束。
这时,杨淑婉就带着女儿虞兼葭,儿子虞善思过来了。
大约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杨淑婉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粉,掩不住眼下的青影和憔悴的脸色。
跟在她身边的虞兼葭,一身银白色绣粉莲袄裙,身段儿纤细柔弱,颈间围了一条火狸红毛领,令苍白的面容,更透着一股子病态虚弱之态。
宛如夏日里,悠然绽放在莲池里的一朵迎风招展的白莲。
真真是冰清玉洁,纯洁无瑕。
——
第8章:姐姐原谅我
杨淑婉带着一家子向虞老夫人请了安,命人将成堆的补品搁到八仙桌上。
虞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点头,目光停在杨淑婉身边六岁的虞善思身上,到底是嫡亲的孙子,哪有不疼的道理。
哪知虞善思见她瞧过来,一溜烟躲到了杨淑婉后头,乌溜溜的眼睛悄眯眯地看她,充满了陌生和警惕。
如此一来,虞老夫人顿觉腻味儿,也歇了亲近嫡孙的心思,对杨氏越发的不喜。
杨淑婉没注意这些,将腕子上一对翡翠玉镯脱下来,塞到虞幼窈手里:“听闻窈窈的玉坠子不见了,这对翡翠玉镯不值当什么,拿着玩罢!”
这话倒是谦虚了。
“翡翠”原是一种生活在南方的鸟,毛色十分美丽,通常有绿、红两色。
雄为红色,谓之“翡”,雌为绿色,谓之“翠”,单一个还好得一些,成双成对那是极为罕见的。
尤其是这对翡翠水头十足,“翡”镯是纯正贵重的鸽血红,浓艳,明媚,“翠”镯也是难得的祖母绿,绿翡里顶贵的。
单论品相,比起佛童坐莲还要精贵许多。
这可是杨氏压箱底的好东西,这一对翡翠送出去,杨淑婉心里头直放血,可这能怎么办?
因为佛童坐莲玉坠子,她和葭葭惹了老夫人不喜,眼下玉坠子丢了,老夫人肯定会算到她们头上,她不能半点表示也没有。
毕竟,这个家老夫人是说一不二。
虞幼窈将翡翠玉镯交给春晓:“谢谢母亲。”
杨淑婉心里头在滴血,勉强控制眼神儿不往翡翠玉镯上瞄。
这时,外头又有丫鬟通传,说是何姨娘带着四小姐过来了。
紧跟着,就见一个身穿桃红色缠枝纹窄腰禙子,雪青色挑线裙子的何姨娘,身段娇柔地走进来,她模样儿柔俏,嗔娇,就跟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似的,哪能瞧得出是生了孩子的妇人。
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娇俏可人,十分出挑的少女,正是四小姐虞清宁。
何姨娘对虞老夫人屈身行礼后,看向了一旁的杨淑婉,笑盈盈:“夫人脸色不太好,昨晚上没有睡好吗?”
瞧着这小蹄子红光满面,身上透着一股子被男人用了力,使了劲儿的骚媚意,杨淑婉银牙暗咬,面色顿冷。
“葭葭和窈窈还病着,我这个做母亲的哪还能睡得着。”昨天她在老夫人跟前吃了挂落,管家权利都夺了一半,换作谁能睡着得?
这话不是戳她的心窝子吗?
何姨娘表情略微一顿,柔声一笑:“夫人慈母心肠,妾自愧不如。”
柔声细气的话,险些让杨淑婉脸色都挂不住了。
见此情形,虞兼葭拿着帕子掩着嘴儿,轻“咳”了一声,杨淑婉顿时没了同妾室掐架的心情,端起茶杯碰了碰,见温度不烫手,赶紧递到虞兼葭面前。
虞老夫人看向了虞兼葭,关切问:“身子好些了吗?”
虞兼葭顾不得喝茶,连忙站起来踩着小碎步,上前福了福身:“劳祖母挂心,孙女儿身子好了许多,没什么大碍。”
她虽然瘦弱,但身段儿却比虞幼窈纤细,规矩也学得多,一动一静之间,透着一股子纤柔怜弱之态,显得仪态极佳。
虞老夫人虽然不喜欢这个孙女儿,嫌弃她心思多,又一脸丧气,不吉利,但到底不是硬心肠:“天儿这么冷,你身子骨不好,以后也不用总往我这边跑,好好呆在屋子里养着吧!”
“多谢祖母体恤,”虞兼葭略松了一口气,笑容苍白无力:“大姐姐此番因我遭了罪,我心中难安,想给大姐姐道个歉。”
虞老夫人没有说话。
这个孙女儿心思颇多,但人却比她娘通透多了,至少不会千般借口的糊弄旁人,知道大大方方的认错,一时间又高看了她一眼。
八岁多的孩子就算真有错,大人也不会真的计较什么。
虞兼葭知道自己赌对了,向了虞幼窈福了一礼,半个身子都蹲下来了:“大姐姐,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那天她见了虞幼窈胸前的佛童坐莲玉坠子,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竟然萌生了一种极强烈的渴望,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将玉坠子拿到手。
想着虞幼窈屋里头好东西多,一向出手大方,一个玉坠子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就直接提出交换,还真没想过,虞幼窈会拒绝。
昨天北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老夫人甚至还差人过来向她问话,玉坠子丢了,大概是真的丢了。
想到这里,虞兼葭心中一阵失落。
虞幼窈其实很讨厌虞兼葭,虞兼葭总是柔弱、娇病的样子,走两步就喘,说几句话就咳,动不动就忍泪咬唇,楚楚可怜,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父亲因此对虞兼葭十分上心,总拿她和虞兼葭比较,觉得虞兼葭乖巧懂事,她顽劣不堪。
偶尔她和虞兼葭发生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摩擦,事儿总能七拐八拐地传到父亲耳里,然后父亲就会认为,是她欺负虞兼葭,让虞兼葭受了委屈,每回父亲都会严厉地教训她一顿,事后对虞兼葭更好。
后来,祖母就让她离主院的人远些。
虞兼葭保持着歉意曲身的姿势都好一会儿,虞幼窈却愣在那里,没有开腔,其他人以为她不原谅虞兼葭。
屋子里静谧下来,连同瑞脑香首里的一缕白烟也是一丝不苟袅袅升腾。
虞兼葭小脸儿又白了几分,额头上隐隐溢出了细汗。
保持着同一个姿态久了,就觉得腰酸腿麻,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觉得胸闷难受,头晕目眩。
可把一旁的杨淑婉心疼坏了,心里狠骂了虞幼窈一通。
虞兼葭心里委屈,眼眶儿红红地望向虞幼窈,连声音也带着哽咽:“大姐姐,不愿意原谅我吗?”
虞幼窈转头看向虞老夫人:“祖母,三妹妹为什么向我道歉,她是做错什么了吗?”
虞老夫人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才想到后宅里这些弯弯道道,窈窈一个九岁的小娃儿哪里懂得?
虞兼葭直言道歉,可不把人给弄懵了?
Ps——
人物表:大房
虞老夫人
大老爷:虞宗正
原配:泉州谢府谢柔嘉,已逝
继室:杨淑婉
妾室:何姨娘
嫡长女:虞幼窈
嫡三女:虞兼葭
嫡四子:虞善思
庶四女:虞清宁
第9章:虞幼窈她配吗?
虞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你三妹妹既然向你道歉,必然是做错了,你受着便是。”
虞幼窈点了一下小脑袋,回过头看着虞兼葭,一脸认真:“我原谅你了。”
说完,她犹豫了一下,又把昨天刚挑的玉佛坠子取下来,轻抿了抿小嘴儿,颇有些不舍地将玉佛坠子放到虞兼葭手里。
虞兼葭也被弄懵了,一时间忘了拒绝。
耳边只听到虞幼窈声音温软:“三妹妹,我回头仔细想了,佛童坐莲玉坠子虽然是我娘的遗物,但是我身为长姐,要多照顾些家中的妹妹,那天我不该恼你,不过玉坠子已经丢了,祖母说,这个玉佛坠子也是我娘的遗物之一,我现在把它给你了。”
虞兼葭僵住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又让人觉得她是故意抢夺虞幼窈母亲遗物,倒显得她不知礼数,毫无分寸。
杨淑婉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气得都捏紧了帕子。
其他人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倒是虞老夫人搂着孙女儿,夸道:“我的窈窈可真真懂事,不过往后要记得,你娘给你的东西,可不能轻易予了旁人,就算旁人讨要也不成,听明白了么?”
老夫人这话更像一巴掌抽到杨淑婉母女脸上,直接让她们闹了一个没脸,一时间连表情也维持不住了。
府里谁不知道,谢氏可不是普通的商户女。
泉州谢府,是闽越九族之一,先秦时的大部族,也是闽越国遗民,传承极其久远。
谢府这一支世代居于泉州,根深蒂固,把持着水陆商路。
当年,谢氏嫁进虞家时,十里红妆,十分风光,谢氏早逝之后,虞家谁不惦记谢氏的嫁妆?
但谢氏也是个精明的,她将名下的田庄、铺子等产业,都托付给娘家代为经营,每一季度将营利存到钱庄虞幼窈名下,持有信物,每月可支取至多二万两,二万两以上,则需要经谢府私人印鉴,才能提取。
剩下的一应古董玉器、字画古籍,首饰布匹等,也是一个极庞大的数目,全都交给了老夫人代为保管。
旁人连一个铜板儿都摸不着。
杨淑婉刚进门那会子,就曾仗着主母的身份,悄悄从谢氏名下产业里捞了不少银子,后来被谢氏的旧仆揭穿,惹得老夫人一通大怒。
老夫人直接将谢氏房里头的人,全派到谢氏名下的庄子铺面里去了,根本不让虞府里的人沾手。
虞幼窈倒是没多想什么,乖乖地应声:“明白了,祖母。”
大约一盏茶,虞老夫人让大家都散了。
杨淑婉扶着虞兼葭回到主院。
一进屋子,杨淑婉就不高兴地挥退了下人,发起火来:“老夫人把心偏到胳吱窝里去了,虞幼窈一个丧了娘,没规矩,没教养的东西,哪点比得上我的葭葭,凭甚要葭葭向虞幼窈道歉?虞幼窈她配吗?”
虞兼葭轻咬着唇儿,声音柔哑:“娘,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祖母偏心大姐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我早已经习惯了,更可况,大姐姐确实因我受了委屈,遭了罪,都是我的错。”
委委屈屈的话儿,让杨淑婉听得心头直冒火,陡然拔高了音量:“有你什么错?虞幼窈明知你身子骨不好,还甩开你的手,不是故意又是什么?外头的丫鬟婆子哪儿说错了?老夫人为了包庇虞幼窈,把过错都推到栀子身上,让柳嬷嬷跟我争管家权……”
想到昨个的事,杨淑婉“哎哟”一声,觉得膝盖里头又冷又疼,握着拳头轻捶打了两下。
“娘,您怎么了?”虞兼葭颤声问。
提起这个,杨淑婉心里头又气又委屈:“还不是昨个在偏院里头,教老夫人当着下人的面儿罚了跪,给虞幼窈出气,把腿给跪坏了。”
老夫人足足让她跪了一盏茶那么久,昨个老夫人喊得急,她没来得及换身厚衣裳,穿得薄了一些,地上又冷又硬,她一跪下去,就感觉寒气直往腿里钻,不大一会儿,两条腿儿就又冷又麻,失去了知觉。
被李嬷嬷扶回了主院里,撩起衣裳一瞧,膝盖跪青了大片,大夫看了后说是寒邪入体,开了几副浴足的药,和外敷的药包,好大半天儿才恢复了知觉,可这一天天总觉得,腿里头瘆冷得慌。
“娘,女儿连累您、您受苦了。”眼泪在眶子里打转儿,虞兼葭又捂着帕子咳了几声。
这可把杨淑婉心疼坏了,也顾不得自己的腿,连忙帮她顺背:“葭葭可别胡思乱想,只要你好好的,把身子养好了,娘受点委屈算什么,老夫人偏心虞幼窈也没甚,你爹总是向着我们的。”
虞兼葭轻点了一下头。
杨淑婉让丫鬟送虞兼葭回房休息。
虞兼葭一步三回头离开后,李嬷嬷将煮好的汤药端进来,蹲在地上,脱了杨淑婉的鞋袜,抬起她的腿,泡进了木盆里头。
热乎乎药浴,让杨淑婉舒坦了一些:“老爷昨天一回来,就说要在前院书房里头处理公务,不回主院,我当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敢情处理公务是假,与何姨娘那个小蹿子厮混是真。”
李嬷嬷没有说话,帮她揉腿,活络筋骨。
杨淑婉越说越气,都咬牙切齿:“你瞧瞧将将何姨娘的骚媚样,可见昨天晚上老爷没少在她身上使力,还说什么落魄的官家小姐,哪个官家能教出这样没皮没脸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心里陡生了一股怨气。
她昨个在老夫人那里吃了挂落,老爷也不说安慰她几句,反而跑去和妾室厮混,戳她的心窝子。
李嬷嬷也不好不说话了:“夫人,何必跟那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计较,你可是正室夫人,还帮老爷生了嫡子,这府里谁也越不过你去。”
杨淑婉何尝不晓得这些道理,可这心里头哪能甘心:“可何姨娘那个贱蹄子,仗着老爷宠她,是越来越猖狂了!”
李嬷嬷住了嘴。
杨淑婉狠扯了一下帕子,骂了一句:“都怪谢柔嘉那个贱人,临死了,还要摆我一道。”
第10章:虞府二房
李嬷嬷心道,可不是吗?
谢氏是个厉害的,大约是察觉了老爷与夫人勾搭在一块儿,一生完孩子,就帮着老爷纳了何姨娘这么个厉害的小妖精。
听说是个泉州来的瘦马,从前还是落魄的官家小姐,被人专门调教过的,不仅会在床榻上伺候男人,还懂一些红袖添香的风雅事,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的?
何姨娘屋里头的丫鬟说,老爷每回歇到何姨娘屋里,都要折腾大半宿,要几趟水。
还有人瞅见老爷抱着衣裳半褪的何姨娘,在书房里厮混。
听说连墙根,院子里的花圃,都有人瞧见他们搂在一起做那事,当然这话子,谁也不敢当着夫人的面儿嚼。
老爷待夫人还算敬重,可这下半身子却全何姨娘内里头。
这么些年,夫人没少在何姨娘手底下吃亏。
也是有何姨娘牵制了夫人,让夫人没心思搭理虞幼窈一个孩子,否则就算有老夫人护着,夫人也未必会由着虞幼窈长这么大。
发泄完了怨气,杨淑婉情绪也平和了一些:“一会儿让桑叶去书房跟前守着,老爷一回来,就将老爷请到主院里来,女儿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闻不问?”
……
二月初至,柳枝上冒出了嫩芽儿。
一大早,春晓就端了铜盆走进屋子里,将睡得正香的虞幼窈,从被窝里拉把起来,虞幼窈困觉,迷迷糊糊坐到圆凳上,让春晓给梳了一个双丫髻,一头缠了一条漂亮又精致的珠串儿。
小手掩着唇儿,秀气地打哈欠,刚睡醒,眼儿里含着水儿,更显得水润又澄净:“姑祖母家的表哥,什么时候到呀!”
“大约隅中(9-11点)。”见她昏昏欲睡,春晓转身走到八仙桌前,打开黑檀木香盒,取玉勺,挑了一勺香片,打开鸟首镶红宝博山香炉。
香料投进了香炉中触火,伴着一阵轻微的滋滋声,袅袅的青烟从炉孔里升腾,飘散。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顿时香入神窍,令她精神了许多。
向往常一样,虞幼窈亲自拎了一壶茶去了安寿堂,虞老夫人眼神一亮。
天气一天一天暖和,小姑娘穿了一件轻薄的丝棉薄袄,戴了个赤金璎珞镶宝项圈儿,圆乎乎的小人儿,抽了条儿似的,不仅长高了许多,还瘦下来了,已经有了分少女的窈窕之姿。
“往常天气冷,身上穿得厚,也不觉得什么,今个儿厚袄子一褪,咱们窈窈都长成了大姑娘了。”虞老夫人语气颇为高兴。
虞幼窈笑着给祖母奉茶:“再过两个月,窈窈都要十岁了。”
喝了大半个月的灵露茶水,虞老夫人的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一些腰膝骨疼的小毛病也减轻了些。
虞老夫人只当天气暖和了,骨头爽利了些,也没怀疑什么。
吃完早膳,请安的人陆续过来。
除了杨淑婉这一家子,连二房也过来了。
虞家两房,大老爷虞宗正,是虞幼窈的父亲,任左佥都御史,秩正四品,职责纠劾百官,辩明冤枉,乃天子耳目风纪之司,虽无实权,但上达天听,下纠百官,也算得上手眼通天。
虞幼窈的二叔虞宗慎,就更了不得了,榜眼出身,入翰林院编撰,如今已是正三品户部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天子门生,内阁辅臣,谁人见了少不得一声“阁老”。
另外,还有一个小姑姑虞梦湘,是庶女,嫁给了镇国侯府三房庶子做嫡妻。
虞家祖上颇为显赫,祖宅就落在京城最好的地段。
虞老夫人有远见,两个儿子在朝中身任要职,早些年就分了家,如今主宅这边也分了东府大房和西府二房。
虞老夫人跟了长子,住在东府。
东西两府就隔了一堵墙,墙上开了拱门,两家平常往来也十分近便。
西府的二婶娘姚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国子监祭酒,秩从四品,是一个十分知礼的人。
她穿了正红的凤穿牡丹及膝袄褙,搭赤金牡丹大簪,金镶玉镯子,显得端庄温婉,十分得体。
姚氏向虞老夫人请安,虞府嫡长子虞善言,和二少爷虞善信紧跟着后头,恭恭敬敬向虞老夫人问安:“祖母好!”
这两个孙子的德行十分出众,很得虞老夫人的喜爱:“怎么没去上学堂?”
虞善言恭敬道:“先生受了风寒,便歇了一天课。”
虞老夫人一听,便连忙问:“严不严重?可有请大夫瞧过?我屋里有些上好的药材和补品,你一会子带回去送给湖山先生,湖山先生受了风寒,身为弟子应理在一旁照料,弟子服其劳。”
虞善言道:“已经退了热,没甚大碍,这会子在房中休息,便没打扰。”
一旁的虞善信耐不住凑了过来:“祖母,先生就是受了风寒,吼起来人来也是中气十足,精神得很。”
虞老夫人听笑了:“怎么?你又惹了先生,让先生吼了?”
“哪、哪能呢!我就是随、随口一说。”虞善信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可见是真让先生吼了。
姚氏一边笑着,一边道:“昨儿晚上,先生发了热,折腾了小半宿,他心里头惦记着先生,今儿卯时就爬床起来去看先生,将先生给吵醒了,先生气急败坏,抄起脚上的鞋子就打他头上砸,还吼了他一通。”
说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屋里头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笑,真是好不热闹。
虞老夫人差点笑掉了眼泪,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瞧着虞善信:“该!”
虞善信耷拉着脑袋,有些垂头丧气。
二孙子虽不是读书的料子,却是知道关心先生,尊师重道,虞老夫人也是十分满意,当场就命柳嬷嬷从悌己里,取了一方上好的莲叶砚台,和一个象牙雕麒麟镇纸赏给了虞善言与虞善信。
——
Ps:二房人物关系表。
二老爷:虞宗慎
二夫人:姚氏
嫡长子:虞善言
嫡次子:虞善信
嫡二女:虞霜白
第11章:幽州来的表哥
今年九岁,比虞幼窈小了月份的二小姐虞霜白,凑到虞老夫人跟前:“祖母,您还记得我是哪个不?”
姚氏没好气地瞪她:“在祖母跟前混说什么呢。”
没理会姚氏的嗔怪,虞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将二孙女儿拉到身边坐下:“忘了谁,还能把你忘记不成?和你大姐姐一样儿是个鬼精灵。”
转头就从柳嬷嬷手里接过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塞到她手里。
虞霜白吐了吐舌,转手就将盒子塞到丫鬟手里,笑嘻嘻朝虞幼窈眨眨眼。
她性格活泼,和虞幼窈臭味相投,以往两人凑一起没少爬树,掏鸟窝,扒火灰捉蛐蛐儿。
虞幼窈回眨了一下。
向老夫人请了安,姚氏亲昵地拉着虞幼窈的手:“瞧着精神不错,气色也好,看来是好利索了,就是瘦了许多,得好好补一补。”
说完,让身边的丫鬟将带过来的一堆药材补品,交到了春晓手里。
虞幼窈连忙道谢。
虞老夫人也难得点头:“你有心了。”
二媳妇儿是个妥当又大气的人,几个儿女教养得有模有样,有这样的贤妻安宅,也难怪老二官运亨通,越坐越大。
虞老夫人瞧了一眼杨淑婉,将端下的茶杯又搁下。
左佥都御史瞧着风光,但想要更进一步,除非皇上格外恩典,否则难如登天,这辈子都挪不动了。
都是做儿媳妇的,比较之心在所难免,姚氏得了虞老夫人的赞赏,杨淑婉脸色不大好看,恨不得把手帕子都扯烂了。
就是虞兼葭也不禁暗道,二婶娘八面玲珑,手腕儿真真厉害,惯会从老夫人手里头抠东西,心中难免有些羡慕。
便在这时,虞宗正和虞宗慎一起进来。
虞宗正三十多岁,长相周正,透着一股子威严刚正之气,比较而言,一旁的二叔则更加儒雅清贵。
二人恭恭敬敬向虞老夫人请安,之后虞宗正目光就落到虞幼窈身上:“窈窈你也不小了,整天腻在你祖母房里像什么话,家学念几天?《女子论语》、《女戒》、《女德》、女红中馈,琴棋书画,又学了多少?”
虞幼窈愣了一下。
虞府里请了女先生,办了家学,教导府里小姐们才艺,虞幼窈七岁就上了家学,只不过她性格跳脱,不是个能静下心学习的人,三天打鱼,五天晒网,这三年下来,还真没有正经学过什么。
祖母也十分头疼,逼她学了一阵子,也不见什么成效,见她确实不是“才女”那块料子,就没有再逼她。
所以,自打她之前病了一场后,已经好久没有去家学了。
虞老夫人心疼孙女儿,沉着脸:“你这是什么话?难得休沐一次,就知道训女儿,这就是你为人父的道理?窈窈前些日子大病一场,也没见你关心一句,少把自己的官威耍到家里来。”
当众被训了一顿,虞宗正面子有些挂不住,有些不赞同道:“母亲,你也别太宠着她,倒把她养得越来越不知晓轻重……”
这话儿明显就意有所指。
在场只要不蠢的都明白,这是在暗指虞兼葭摔倒受惊的事儿。
“啪——”他话音未落,虞老夫人就狠拍了一小几,上面的茶杯,被拍得哐当一跳,发出清脆的声响。
虞宗正吓了一跳,还待要再说什么,杨淑婉却心惊胆跳地拉了他一把,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虞老夫人目光犀利地将杨淑婉盯住,冷声道:“说,让他说,我倒要听听,你到底在他枕头边上吹了什么风,将他这个辩明冤枉,天子耳目风纪之司的左佥都御史的心都糊住了。”
杨淑婉一下子就变了脸,连忙摇头道:“母亲,您误会了,媳妇儿……”
虞兼葭轻扯了一下母亲的袖子,暗示她不要再解释了,以免越描越黑,让二房的人瞧了笑话,丢了脸面。
杨淑婉醒悟过来,低下头不敢多言。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虞幼窈焉焉耷耷地坐在祖母身旁,父亲一向对她十分严苛,平日里一向偏疼三妹妹虞兼葭。
她虽然习惯了,可心里还是会难过。
想到梦里,她被关在镇国候府小院里,父亲待她不闻不问,仿佛没有她这个女儿似的,她更是心中悲凉,一时间泪流满面。
这时,虞宗慎笑了一下:“窈窈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待天气暖和一些再上家学也不迟,她一个女孩子家,又不用考科举,建功立业,不用那么严苛。”
“葭葭也是大病初愈,她头几天就去了家学……”虞宗正蹙眉,葭葭比窈窈还小了一岁,打小就患有心疾之症,病才好了没几天,就去了家学。
同为女儿,葭葭打小就聪明乖巧,善解人意。
而窈窈天性顽劣,履教不改,之前葭葭摔倒受惊,虽然查出是丫鬟的过错,但到底还是窈窈骄纵之故。
这话教虞老夫人听了直皱眉,正要出声训斥,虞宗慎就岔开了话题:“时辰不早了,令怀也该到了。”
他音将落,柳嬷嬷带着两个人进了屋里。
虞幼窈连忙低下头,捏着帕子胡乱将脸上的眼泪擦掉,匆匆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光芒晦暗的眼睛。
四目相对,虞幼窈突然怔了一下。
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容苍白,透着阴沉病态之色,穿着青色暗纹直缀,身形单薄、有些伶仃瘦弱,背脊却宛如孤山之岩,挺拔又隽秀,透着险峻嶙峋之态。
他坐在一张榉木椅子上,被一个长得高瘦,穿着灰色短打的少年推着,两个大轮子被推得咕辘轻响。
姑祖母家的表哥长得可真好看,比家中哥哥们都要好看,就是……虞幼窈看向了他的腿,眼中透着好奇之色。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目光尽数落在刚进屋子的少年身上,看到他的腿时眼神中难免透着探究、审视、同情、怜悯,以及摇头惋惜之色。
少年垂下眼睑,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轻颤了一下,渐渐握紧。
便在这里,他耳边响起了一道温软,透着糯意的声音:“祖母,这个小哥哥是姑祖母家的表哥吗?”
第12章:表哥周令怀
拍了拍孙女儿的手,虞老夫人淡淡地看着堂下的少年。
少年重新抬起头来,恭敬道:“侄孙幽州周氏子,父取名令怀,字景之,见过舅祖母,因腿脚不灵便,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舅祖母见谅。”
说完,他将搁在膝盖上只有巴掌大小的黑檀木匣子,递给了一旁的柳嬷嬷。
柳嬷嬷接过,转头送到了虞老夫人手中。
虞老夫人轻抚着匣子上贴金镶玉的浮雕牡丹,神色间充满了怀念:“这个匣子,还是当年妙芙远嫁幽州时,我送给她的添妆,没想到这么多年,她竟然还留着。”
屋子里气氛有些凝重,其他人也都心有戚戚。
虞妙芙是虞老爷子的嫡亲姐姐,虞老夫人在闺中时,就和这个大姑子感情不错。
后来虞妙芙远嫁幽州卫指挥佥事。
幽州离京兆远了些,虞妙芙嫁人后,拢共回娘家不到五指之数,两家虽然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天长日久,关系难免生疏下来。
思及往事,虞老夫人眼眶有些湿润,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我上次见她,还是三十多年的事儿,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三年前北狄进犯北境,幽王镇守失利,导致北境连失三城,百姓死伤无数。
后来朝庭查出幽王贪墨军晌,与北狄勾结,意图谋反,皇上震怒,幽王府被抄家灭了满门,幽州一应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周家被撸了官职,亲戚好友皆是避如蛇蝎,没过多久,家里就剩虞妙芙和周令怀这祖孙俩。
不久前,连虞妙芙也去世了。
虞幼窈好奇地看了一眼周令怀,见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凑到祖母跟前,想看看匣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虞老夫人打开匣子,里面摆着一封信,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鸡血石印章,色鲜红如鸡血瑰丽,形精巧而高雅。
印章上头刻了一个“虞”字,翻开印底,有淡红色的印泥,上头刻了一个“妙”字。
是虞妙芙的私印。
这是虞妙芙的父亲,虞老太爷在虞妙芙出嫁时送给她的,女儿远嫁,父亲忧心女儿前程,亲手刻下印章的同时,也刻下了虞家对虞妙芙情份。
虞老夫人忡怔良久后,幽幽一叹,连信也未看,就合上了匣子:“这些年,当真是苦了妙芙。”
周家被撸了官职,没有下狱、杀头、流放,也是虞家从中斡旋的最好结果。
饶是如此,虞妙芙在幽州日子也很不好过。
可皇上对幽州不放心,虞家就是有心帮衬,也无能为力,以致于这三年来,与虞妙芙彻底断了联系,虞妙芙那边的情形也是半点也不清楚。
还是昨天,门房接到了周令怀的拜帖,家里使人去客栈打听,这才知道虞妙芙几个月前因病过世,其孙周令怀尚未及冠,不顶门户,只好带着仆从上京投奔虞家。
这才有了虞家一大家子齐聚一堂,等着周令怀登门一事。
好在这事已经过去了三年,幽州的局势也稳当了一些,一个腿脚不灵便的遗孤,倒也不妨碍什么。
虞老夫人面上的伤感,不似作伪,周令怀垂着头:“祖母走得很平静,舅祖母不必介怀。”
心中有了权衡,虞老夫人便对周令怀道:“你就安心住在虞家。”
周令怀低声道:“有劳舅祖母。”
见他气定神闲,姿态雍容,言谈之间不卑不亢,进退知礼,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虞老夫人对周令怀也多了几分真心。
接下来,柳嬷嬷带周令怀认人,周令怀恭恭敬敬一一见礼,虞宗正等人身为长辈,难免要多说几句欢迎勉励的话。
好不容易长辈认完了,轮到了同辈。
柳嬷嬷抬头望虞幼窈方向一看:“这是府里的大姐儿,名幼窈,小名窈窈,今年九岁,生母泉州府谢氏。”
虞幼窈一个激凌,一骨碌地挺了挺背脊!
周令怀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向她淡淡点头:“表妹好。”
眼前的小姑娘生得圆胖一些,但是身量均称,透着圆润精致,小圆脸精致可爱,眉目间秾丽暗藏,一双睡凤眼不大不小,似凤尾微微上挑,眼中似含烟,目内似含情,似喜还嗔胜桃花三分。
这般已是娇色天成,艳光初露。
虞幼窈似模似样的福了一身,声音温软:“表哥好。”
小姑娘歪着小脑袋笑得一团喜气,笑容干净明澈,周令怀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递了出去:“我身无长物,唯有亲手誉写字帖尚能聊表心意,还望表妹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虞幼窈嘴里说着,眼儿却被字帖面上的字晃了下眼睛,周令怀松手太快,她匆忙去接,不小心展开了字帖!
虞幼窈不由一愣!
旁边的虞老夫人眼神不由一顿。
洁白的生宣纸上,一排排行楷小字,如云行流水,秾纤间出,风骨洒落,筋骨天成,且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
就这么一手字,就能称得上是惊才绝艳,想必书读得也好。
上面誉写的是《药师经》,家中有长辈礼佛,赠送经文字帖一准是没错的。
周令怀在准备礼物之前,必然是打听过一些虞府里的基本情况。
由此便能瞧出,他不仅有惊艳之才,还有缜密之城府。
可惜身体残缺之人,不能入仕,虞老夫人看了一眼他的腿,心里头好一阵惋惜。
虞幼窈见其中一段经文十分眼熟,忍不住当场念道:“愿,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正是她在梦里见过的经文,她很喜欢这一段经文。
周令怀忍不住抬眸看了小姑娘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表哥的字儿写得真好看,”虞幼窈爱不释手地拿着字帖儿,就算不懂书法,也能瞧出这字写得好看,想到自己写的跟狗爬了的字,不禁嫩脸一红:“改明儿找人裱着挂到房间里。”
第13章:表哥,腿还疼不疼?
周令怀垂眼道:“表妹谬赞了。”
虞幼窈郑重其事的将字帖收好,交给了一旁的春晓:“表哥你就别谦虚了,我的字要是有表哥一半就好了。”
周令怀一时没话了,瞧着小姑娘圆乎乎的小脸儿,手指莫名有些痒。
倒是虞老夫人眼见孙女儿一脸羡慕羞愧,忍不住打趣:“想跟你表哥比,先把字儿写端正了再说,没见过谁家这么大的姑娘家,写字儿狗爬似的。”
虞幼窈嫩脸一红,忍不住跺了一下脚,又嗔又恼:“祖母,你尽笑话我,表哥还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吗?”
虞老夫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屋子里其他人也都捏着帕子掩着嘴笑,怪不得老夫人偏爱大小姐,这彩衣娱亲的架式,谁不喜欢。
连周令怀都忍住扯了一下嘴角,都有点好奇这个小表妹的字到底有多么难看。
不过经此一闹,屋子里客客气气的气氛,到是活络了许多。
接着,周令怀又向虞霜白见礼,同样送了自己写的字帖儿,虞霜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因对字帖儿不感兴趣,转手就交给了丫鬟。
后头轮到了虞兼葭。
两人招了招呼后,虞兼葭目光隐晦地看了周令怀的腿一眼,微笑着接下了礼物:“多谢表哥。”
周令怀淡淡点头,转头继续认人。
屋子里一团和气。
虞宗正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虞老夫人蹙了一下眉,长子口口声声说,窈窈不晓得轻重,他都三、四十岁的人了,也不见有什么长进。
周令怀今日才登门,他就当着家中所有人的面戳人家的心窝子,也不知道顾及一下场合和时机。
今后住到虞家什么时候问不是问?
做事儿这么直白,也不晓遮掩,平白教人心里不痛快。
大周朝有明文规定,言官不以谏言获罪。就这性子,也就只能呆在都察院。
虞宗慎也是这么个意思,笑了一下,岔开了话题:“令怀一路从幽州上京,舟车劳顿,还是先仔细安置。”
虞宗正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也有些尴尬。
“倒也没什么不好说,”握着轮椅扶手的手不由紧了紧,周令怀垂眼,恭敬道:“三年前,与朋友们一起玩闹,不慎摔了马,被马踩断了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仅在陈述事实。
但在场没有一个是蠢的。
三年前,周家和幽州王扯上了关系,摊上了大事,周家被撸职失了势,自古往来便有墙倒万人推,破鼓万人擂,周令怀这双腿指不定就不是什么意外。
显然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屋子里静了一下。
便在这时,虞幼窈蹲到周令怀身边,微仰着脖子瞧他,神清坦荡:“表哥的腿还疼不疼?”
周令怀怔了一下,摇摇头:“已经不疼了。”
“表哥不要难过,”虞幼窈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表哥,拧着小眉毛想了又想,这才道:“那个叫什么子,”
她小脸儿一皱,显得有些苦恼,小拳头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子,头一次感受到“好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个什么意思:“反正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什么忍性,曾、曾……”
虞幼窈憋了半天儿,也没憋出个屁来,小脸儿倒是憋得通红。
虞老夫人笑得直打跌。
屋子里其他人也跟着闷笑不止,大小姐这三年家学,瞧着是白上了。
唯有虞宗正老着一张脸,觉得这个女儿不学无术,简直丢人现眼儿,正要张嘴喝斥,就听到一道有些沙哑声音:“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出自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正是周令怀的声音。
“对、对、对,就是这个,”虞幼窈眼睛一亮,看着表哥的眼神亮晶晶的,透着崇拜:“表哥字儿写的好,连书都念得比别人好,你可真厉害。”
女孩儿天真的话,明澈坦荡,正如《药师经》上所言:“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周令怀道:“多谢表妹。”
虞幼窈这一闹腾,屋子里的尴尬也差不多散了。
周令怀上京,身边就带了一个名叫长安的小厮,还有一个老仆人孙伯,听说懂些医术,正守在客栈看着行李。
吴管家寻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去周令怀下榻的客栈退房,搬行李。
柳嬷嬷带着周令怀去了芙蕖馆安置。
“祖母,我也过去瞧瞧。”也不等虞老夫人同意,虞幼窈已经蹦蹦跳跳地追出去了。
噩梦里,自己惨死在小院之中,似乎二叔一家并没有管她,大房更是指望不上。
甭管这个噩梦是不是真的,虞幼窈明白了,她在虞府唯有祖母可以依靠,说白了也是孤立无援!
祖母从前就和姑祖母关系不错,与姑祖母有旧的人,也是祖母,周令怀到了虞府,肯定是要亲近祖母,主院那边肯定不如祖母这头好亲近。
祖母说这位周表哥,也是难得的大才,主动交好一准没错!
虞老夫人摇摇头,也没阻止。
病了这么一场,这丫头比起从前乖觉了许多,好些日子没有瞎胡闹了,真是眼看着长大了,但这喜欢热闹的性子还是没变。
芙蕖馆是从前虞妙芙住的院子,虞妙芙出嫁后,因府里头人口不多,院子就一直空置着,昨天周令怀的拜帖送上门后,虞老夫人就命人收拾妥当了。
考虑到周令怀腿脚不方便,也不好住前院,就安排在内院,周令怀又是男子,就把院子里通向其他内院的门封死。
把院子独出来了。
虞幼窈仰着小脑袋,瞧着门上的牌匾,拧着小眉毛:“嬷嬷,表哥是男子,芙蕖馆这个名儿不好,要换个才行。”
柳嬷嬷怔愣了一下,还真没想到这一荏儿:“倒是老奴疏忽了,表少爷想换个什么名儿?老奴命人将牌匾换了。”
周令怀心念微动,转头看向身边心思细腻的小表妹:“表妹觉得呢?”
虞幼窈半点也不知道客气,一脸跃跃欲试:“表哥今天穿了青色的衣裳,不如就叫青蕖院吧!”
柳嬷嬷老嘴一抽,大小姐取名儿还真随便。
“表哥,表哥,就叫青蕖院。”小姑娘觉得这个名儿好听,一时高兴就拉着周令怀的袖子,轻晃了一下,小脸上透着期盼。
周令怀一向不喜与人接触,刚要不动声色扯回袖子,就见小姑娘圆润的白指,轻捻着袖子一角,透着小心翼翼的味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臂就僵了一下,颔首道:“那就叫青蕖院吧,多谢表妹。”
不过周令怀忘记了,这世间有个词儿叫得寸进尺。
第14章:给我狠狠地打
“表哥,我带你去院子里逛一逛。”
虞幼窈不由分说挤开了推轮椅的长安,自己握着轮椅的扶手,推了一下,力气太小了没能推动,她用力推了一下,还是没推动。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还是让长安来吧,他推惯了的。”
虞幼窈不服气:“表哥不要小瞧我,我每顿都有吃一大碗饭,力气大得很,肯定能推得动表哥。”
她每天喝一滴灵露,力气变大了许多。
长安双手抱胸,冷眼瞧着她憋红了脸的架式,充满了嘲笑,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劲儿,少爷可不是谁都能推动的。
然而!
下一瞬,他就被打脸了。
眼见小姑娘推不动,周令怀握住了两边轮子暗暗使了些力气。
而被嘲笑的虞幼窈憋了一口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大力一推,哪知轮椅“哐当”一声,就撞到了门槛上。
“表哥……”虞幼窈小脸儿都吓白了。
猝不及防下,周令怀身体猛然向前一扑,险些从轮椅上颠下来。
还是身后的长安,一把推开了虞幼窈,稳了轮椅:“少爷,您怎么样了?奴才去找孙伯过来……”
“没事。”周令怀额头上溢了细汗,脸色也越发苍白,扶着轮椅扶手,手背青筋突起,五指的关节泛白。
闯了祸的虞幼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想过去,又不敢上前,眼睛里全是泪花儿,但是她不敢哭。
表哥那么一个宛如山之嶙峋般清骨神秀的少年,她差一点就害表哥狼狈地从轮椅上摔倒在地上。
周令怀慢条丝理的整了一下衣裳,朝一旁吓白了脸儿的小姑娘瞧去,眼深若渊,隐透了一丝阴沉冷郁。
小姑娘闯了祸,这会儿倒是安静又乖巧,耷拉着小脑袋,一副没精打采,又不知所措的样子。
心中的暴戾莫名就消散了。
倒是长安,在确定少爷没事之后,心中怒意横生,瞪向一旁的虞幼窈:“虞大小姐,请你以后小心一点,我家少爷身体不好,可经不起你折腾,想玩闹儿,找别人去。”
周令怀皱眉,喝斥:“长安,不许无礼,向表妹道歉。”
长安垂下了头,还没来得及道歉!
“表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虞幼窈有些无地自容,说完这一句话,就飞快地转身跑开。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周令怀轻抿了一下嘴角。
“少爷……”长安有些不安,少爷似乎对虞大小姐有些不太一样。
周令怀收回目光,淡淡道:“没有下次!”
淡淡地四个字,却让长安心下一惊,就知道少爷是动怒了,低下头:“是!”
虞幼窈心里很不好受,跑回了北院,路过洞门时,瞧见偏院里头有两个粗使的婆子,正坐在里头一边磕瓜子,一边闲聊。
“咱们这个表少爷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是个残废。”
虞幼窈脚步猛地一顿,听到有人继续说:“他今后就是府里头的主子,说话注意点,你忘了之前赵婆子几个的下场了。”
“府里头谁不知道,大小姐是老夫人的心肝肉,连大小姐的闲话也敢瞎传,赵婆子她们被打被卖也是活该,周表少爷一个上门打秋风的残废,还能比大小姐金贵?”
“……”
虞幼窈火冒三丈地冲进洞门里,恶狠狠地盯着这两个婆子,怒声质问:“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婆子当场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将自己的脸儿打得“啪嗒”直响,嘴里还一直喊着求饶的话儿。
安寿堂里头,虞老夫人正在翻看柳嬷嬷送来的画像,指着其中一张略有些严肃的容长脸妇人画像——
“这个许姑姑瞧着不错,从前是太后娘娘宫里头的,精通药理,善烹、香、调理之术,今年刚到四十,年纪也合适,窈窈身边正缺这么一个能持重的。”
和她想的一样,柳嬷嬷笑着附合:“老夫人眼光好,您瞧中的人就没出过差错,奴婢也觉得这个好。”
虞老夫人又仔细瞧了画像,真正是越看越满意:“这个许姑姑条件这样好,怎么没教京里其他人家挑走?”
宫里头放出来的宫人一向十分抢手,好些还没出宫,就教人提前订下来了,许姑姑算是这一批里头最得脸的人了。
“您有所不知,许姑姑是小时候家里遭了灾,没人了,才进了宫,恩典出宫后,是想找户好人家安渡晚年呢,京里头不少人家瞧中了她,但是她瞧不中。”柳嬷嬷办事向来妥当,事事桩桩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大周朝女子不能立户,像许姑姑这样家里没人,除了再嫁,就是寻一户厚道的人家做事。
大户人家体面的嬷嬷,诸如柳嬷嬷这样的,在府里头就是半个主子,将来老了也能到庄子上荣养,也是不错的出路。
许姑姑是太后娘娘宫里头体面人,不用卖身,比柳嬷嬷还要更体面一些。
虞老夫人听了,忍不住抚掌一笑:“那赶情好啊,咱们家人口少,后宅里头也清净,许姑姑活该是咱家的,你且去问问她的意思,告诉她,进了虞家后,只需她照料窈窈一个,平日里多提点些,教些规矩,咱家一定会厚待她。”
柳嬷嬷笑着应下了。
便在这时,虞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冬梅掀帘进来:“老夫人,不好了,大小姐让下人绑了两个婆子,说是要打三十个板子,发卖了出去……”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定是前些日子府里头那一顿板子,没把人彻底打醒,这才大半个月,就又有人故态复萌,乱嚼了什么舌根子,教窈窈听了去,心里不痛快,于是连忙让柳嬷嬷扶她过去瞧瞧。
走到前边洞门处,就听到虞幼窈饱含怒意的声音:“你们不好好做事,就知道躲懒,嚼舌根儿,表哥是主子,几时轮到你们嘴碎了,祖母心慈,待下人一向宽厚,你们不好好做事,倒是拿捏起主人的性儿,打,都给我狠狠的打。”
第15章:想对表哥好
两个婆子又是好一通哭天抢地。
旁边两个拿了板子的婆子,站着没动,望了眼怒气冲冲的大小姐,也不知道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虞幼窈瞪圆了眼睛,气得小脸通红:“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还是我这个主子使唤不动你们?”
“这……”两个婆子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苦巴巴着一张脸,犹豫道:“大小姐,您看这事儿要不先禀报老夫人一声?”
虞幼窈气得直跺脚。
外头的虞老夫人沉着脸进了院子里头:“大小姐让你们打,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两个婆子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忙唤了一声:“老夫人。”
虞老夫人目光犀利地扫了眼爬在地上的两个婆子,厉声道:“都给我听好了,今后府里头还有谁不好好做事,乱嚼舌根,妄议主子,统统三十个板子,发卖出去。”
得了老夫人的话儿,两个婆子连滚连爬地站起来,举着板子就狠狠地打,爬地的两个婆子知道自己完了,又是一通鬼哭狼嚎。
虞幼窈委屈地扑进祖母怀里:“祖母。”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几个没眼色的下人都教你委屈了,刚才瞧着不是挺威风的吗?”
“她们太过份了,竟然说表哥他、他……我一时气愤,所以才……”虞幼窈跺了跺脚,想到她们私底下说表哥是上门打秋风的残废,话儿到了嘴边上,也说不下去了,心里觉得不舒服。
虞老夫人哪能不明白她的话儿,欣慰道:“窈窈今天做得很对,对待下人就应该赏罚分明。”
虞幼窈点头听着。
便在这时,杨淑婉得了消息,带着身边的李嬷嬷匆匆赶来,规规矩矩地向虞老夫人行礼。
虞老夫人冷冷道:“家里都是你在管家,柳嬷嬷也没越过你去,可你瞧瞧这一个个都是什么玩意儿?你若实在没能力管家,以后就不必再管了。”
说完,也不管杨淑婉乍然苍白的脸色,就由着虞幼窈扶出了偏院。
杨淑婉站在原地,气得直扯帕子。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大房里头的当家主母,是虞幼窈的母亲,府里头下人说绑就绑,说打就打,说卖就卖,连问都不问她一句,真正没将她搁在眼里。
老夫人也就算了,横竖一个“孝”字当头,可虞幼窈一个丫头片子,都仗着老夫人的威风,爬到她的头上作威作福。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小小年龄,还想学着大人插手管家?
偏院里的动静闹得大,虞幼窈扶着祖母,沿着抄手游廊往安寿堂里走。
“祖母年龄大了精力有限,总想着家里头和和气气,凡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你继母是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儿,整天不是算计着把府里头的东西拉扒到自己手头,吃相太难看,就是和小妾争来斗去,没有半点正室的风范,真真没眼看了。”
从前孙女儿懵懂,虞老夫人自是不会说这些。
可今儿,见孙女处置下人,一言一行倒是有了一些章法,仔细想一想,也不会教人挑了毛病,就忍不住想多教一些道理。
瞧着孙女儿越来越沉静的眉眼,虞老夫人话锋一转:“窈窈不小了,也该学着管管家,平日里让柳嬷嬷多教教你,那老东西精明着哩,府里头谁也比不上她厉害,但凡能从她身上学个一两成,比你读什么《女论语》、《女戒》可强多了,保管你一辈子受用无穷。”
窈窈文不成书不就,女红吃不了苦,她原就打算好了,待窈窈再大些,就让柳嬷嬷教她中馈管家,女孩子家这才是正经事。
管家不管家虞幼窈没放在心里,祖母让她学,她就试着学些讨祖母开心,不过眼下有一件事让她颇为上心。
“祖母,表哥腿脚不便,往来都是坐轮椅的,青蕖院虽好,但到底有些不太方便……”虞幼窈有些迟疑。
虞老夫人看了孙女儿半晌,这才道:“你对这个表哥倒是十分上心。”
虞幼窈吐了吐舌:“表哥长得好看,字儿写得也漂亮,我就觉得像表哥这样的人,就该堂堂正正的活着,不该被人小觎了去,而且我一见表哥,就觉得很亲切,好像从前认识了似的,心里就想对他好。”
虞老夫人信佛,笑了一下:“这人与人之间啊,要讲究个缘份,大抵是与你表哥有缘吧!”
窈窈这性儿,和她母亲一个样子,喜欢谁了,就可劲儿地对谁好。
不喜欢谁了,等闲都不太理会。
周令怀身上有疾,却心性不凡,瞧着不是池中之物,窈窈与他交好也是好事。
“那祖母,我……”祖母不反对她亲近表哥,虞幼窈心里十分高兴。
虞老夫人摆了摆手:“你们这些个小年轻之间的事,我这个老婆子就不掺合了,你自个折腾着玩去。”
得了祖母的话,虞幼窈高高兴兴回到屋子里,将房里的丫鬟婆子们全叫过来,满屋子翻箱倒柜地掏弄东西,挑出了不少东西。
春晓也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就算问了,小姐也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这样一折腾,已经到了午时,春晓过来:“小姐,老夫人吩咐,晚膳在老夫人屋里吃宴,为表少爷接风洗尘,府里一个不漏都要齐全着来,午膳您就在屋里自己吃了。”
丫鬟开始摆膳,四五样小菜虽然简单,却精致可口,都是虞幼窈最爱吃的。
虞幼窈打开其中一个青花莲叶缠枝纹食盅,里面是细火慢熬了几个时辰,炖得晶莹软烂的冰糖血燕。
想到今天差点害表哥摔了一跤,虞幼窈心里过意不去,悄悄凝了半滴灵露,滴进血燕里,吩咐春晓:“把这个送到表哥屋里。”
春晓笑着应下,心里却犯起嘀咕,大小姐今天才刚见了表少爷,怎么就对表少爷这么上心?
青蕖院里,周令怀也在用膳。
大厨房里头向长安打听了表少爷的口味,做了清淡适口的淮扬菜,也是十分精心,可惜周令怀没甚胃口,吃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