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殿试策题
三个丫头得大小姐赐名,也都纷纷跪地谢了恩。
刚进府的小丫头,要先调教几天规矩,寻摸好了性儿,没有问题之后,才会到主子屋里伺候。
瞧完了人,虞幼窈回到了屋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爬在桌子上。
许嬷嬷安排了几个丫头学规矩,便回到了屋里,见虞幼窈爬在桌子上,眼儿发愣地盯着凤首香炉里的薰烟瞧。
“这就心里不痛快了?”许嬷嬷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虞幼窈接过茶杯,却没喝:“嬷嬷,你有没有见过祖母屋里的红玉?长得可漂亮了,今年与琴心一般年岁,平日里就做一些针线活儿,祖母将她当半个姐儿养着,我屋里许多香包、小衣、鞋袜,都是红玉在做。”
许嬷嬷一听就明白了。
老夫人养着红玉,搁在身边调教着,等将来虞幼窈一定亲,红玉就要派到虞幼窈跟前伺候。
主仆两磨合几年,处出了情分,到了出嫁的时候,这丫头就会跟着一起陪嫁。
模样儿长得好,又是打小养到大,当成通房在调教,这样的丫头好拿捏,对主子也忠心,又擅长讨男人欢心,做了通房,能帮着主母固宠固位,甚至是斗小妾、斗姨娘,将来怀了孩子,就抬了姨娘,这孩子也会成为嫡子的助力。
大户人家无论哪家都养了这样的丫头。
这样的道理,家里虽不会大张棋鼓,可也不会瞒着来做,稍长一点年岁,也该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虞幼窈一瞧了琴心,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虞幼窈呶着嘴儿:“我也才半大一点,没订亲,也没嫁人,却要先帮着未来还不知道是谁的夫君养小妾,嬷嬷,我不喜欢这样儿。”
半大一点的姐儿,说这样的话,也着实不妥了一些,可许嬷嬷却没制止她——
“谁也不喜欢这样,可嫁了人之后,身为媳妇子,你要孝敬家中长辈;”
“身为妻子,你要为丈夫开枝散叶,排忧解难,管家内宅;”
“身为主母,你要管家经营,兴家旺族;”
“身为一个女子,你还当修齐己身,打理自己的嫁妆,这才是你立身立家真正的底气;”
“身为嫡母,你还应该教养家中儿女,安定内宅;”
“更甚者,大到外出结交,小到人情往来,事事桩桩都需要你出面;”
“这些,都是你必尽义务,可事实上,一旦嫁了人,你真正要做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些,如此一来,你便没有太多的时侯与夫君朝夕相处,再深的夫妻感情,也会被身为嫡妻的责任消磨。”
虞幼窈听得脑袋都麻了:“所以,与其叫旁的那些心怀鬼胎的小妖精勾走了,还不如我主动给他安排一个,至少我不用担心,自己身边的人对我心怀二心。”
排斥都写在脸上了,许嬷嬷轻叹:“大户人家哪个姐儿也要经这一遭。”
虞幼窈陡然就想到了谢府:“我外祖家就不会这样,谢府有不纳妾的规矩。”
许嬷嬷觉得虞幼窈有这样的想法,有些离经叛道,却并没有制止:“如谢府这样规矩的人家,京里头却是没得,如虞府这般重规矩的人家,还是少数。”
以老夫人对虞幼窈的宠爱,将来虞幼窈也不会远嫁,又以她如今的名声与教养,将来是必然要嫁进高门,做那宗妇,长媳。
她的未来一片荣华似锦,可这样的路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辛苦。
虞幼窈抿了嘴儿,没说什么了。
她也只是半大一点,这样出格的话儿,却也不该提及。
许嬷嬷又摸了摸她的头:“姐儿不喜欢,便也不要勉强自己,琴心除了模样出挑,也是个麻利能干的人,你便当成寻常丫头带在身边也好。”
虞幼窈自己不愿意,便是勉强施为,与琴心离了心,再多的算计也是不成了。
未来的事还长远着,哪儿能因为这事儿先委屈了她,让她连日子也过不痛快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虞幼窈这才露了笑容,扑进了许嬷嬷怀里:“谢谢嬷嬷!”
许嬷嬷轻摸了戴在颈间的木犀香珠项链,再多费些心思,多教她一些道理和手段,也未必不行。
这件事就此打住。
到了黄昏,考了一整日的殿试结束了。
直到戌时,天黑得透透地!
府里的马车才接了虞善德几人回府,考了一整天,几个人让小厮扶着下了马车,整个人都虚脱了。
虞幼窈赶忙使人端来了药膳。
几个人用小碗药膳,缓了些神儿,就让小厮扶进了前院“江芷院”梳洗,之后又用了一些清淡吃食,倒头就睡下了。
第二日,虞善德几人睡了一晚,也精神了许多,便上了安寿堂给虞老夫人请安。
科举刚考完,满朝上下徇休一日,虞宗正和虞宗慎都在家中。
虞宗正就问:“昨儿殿试策题考了什么?”
虞善德恭敬地回答:“是治藩。”
此言一出,厅里头霎时一肃。
殿试策题都是皇上亲自出题,自幽王以谋逆论处之后,满朝上下对藩地上的人事也都是讳莫如深。
皇上以“治藩”策题,这其中又暗藏了多少暗潮汹涌?
也难怪虞善德几人考完之后,整个人都虚脱了,殊不知,皇上出的是题,可考生们是拿了脑袋在应考。
周令怀垂下眼睛,手腹轻轻地摩挲腕上的木犀香珠,挡住了眼中的诡谲之光。
虞宗慎沉吟了片刻,就问:“把你们的答题说一说。”
虞善德一脸慎重:“我的答题是农耕以治,以各地风土、气侯,适宜耕种的物种,鼓励农耕,以农强兵、养战,幽州苦寒,土质薄,多沙石,当多植桑棉、豆梁等作物……”
虞老夫人垂下眼睛,心里有了谱。
中正平和,却也有条有理,言之有物,绕开了敏感的藩地问题,强调了百事以农为本,治藩先强耕。
题答得不错,是个能实干的。
但文章过于保守、碌实,只能治事,不能治人,却无经纬之能。
甲榜治人,取的是治国经纶。
乙榜治事,取的却是治事为人。
第302章:一笔一深情(求月票)
这样的题卷,一般能取得不错的名次,去翰林院熬上三两年,领了外放,在地方治理出了成绩,回到京里头能稳扎稳打,也有不错的前途。
另几个人答题也都脚踏实地,言之有物。
忠烈公重农、工、商,还亲编了相关的书籍赠了虞氏族里,多年来,这也是虞氏族学教谕之根本,如《四书五经》一般必学。
而虞氏子弟不仅要学,还要参与农耕、农事,与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们一起学习工事,经营等。
如此一来,碰到这样的题卷,学以致用倒也合适。
虞宗慎笑了:“都答得不错,农、工、商、皆是国之根本,这些日子便放松了心情,等着放榜吧!”
答得虽然不错,却未必是皇上想看的,可也能瞧出,他们的答卷脚踏实地,是有才干,能做实事的。
得了肯定,虞善德几个纷纷松了一口气,表情也放松下来。
可虞幼窈一想到“治藩”这两个字,便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忍不住瞧了表哥一眼,见表哥垂眸,轻抚着手上的木犀香珠手串,表情淡薄至虚无。
——
殿试完了后,京里头沉寂了两三天,就又热闹起来了。
考生们经历了重重考验,也是身心俱疲,如今尘埃落定,难免约朋会友一起对题肆谈,或是游山玩水。
如此一来,有关长兴侯府的事,便如同砸进湖里的石子,泛了些许涟漪,便也沉浸下来。
虞幼窈被太后娘娘赏赐的事,也淡了下来。
安生了几天,虞幼窈就将荷包绣好了,巴巴地拿给许嬷嬷瞧。
许嬷就笑道:“姐儿的绣工又精进了许多!”
虞幼窈学女红也就三两月,绣工并不如何精巧,可她对配线、构图、配色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天赋,绣出来的东西,难得都透了灵气。
如此一来,三分的绣工,加五分的灵气,便也是瑕不掩瑜,有了八分的精心。
再练个一年半载,差不多就赶超了旁人三五年的技艺。
“我去找表哥啦!”得了夸赞,虞幼窈笑弯了眉,拎着裙儿就跑出了屋里。
到了院子,就见表哥坐在青梧树下喝茶。
表哥一身天青色直缀,颜色介于淡蓝与浅青之间,真正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透了一股湛然如玉的风采。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拎着裙子跑过去:“表哥,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周令怀唇畔轻弯,一边摩挲着腕上的手珠,目光就落在小姑娘的眉间,浅灰的远山眉黛,如烟似雾,宛如雨后山岚生烟,笑起来的时候,透了灵秀。
不如之前的螺黛潋滟妍雅,却透了淡淡的仙玉灵秀。
注意到表哥的眼神,虞幼窈凑到表哥面前:“表哥,我今儿用了你送的青雀头描眉,是不是很好看呀!”
表哥做的青雀头,颜色比市面上时兴的深灰,还要更浅一些,透着淡淡的烟色,轻轻一扫便有一种朦胧灵黛,正适合她的年岁。
连许嬷嬷都说好看呢。
周令怀笑容一深:“很适合表妹。”
青雀头颜色深灰,是比较庄重的眉色,他是借鉴了前朝的烟薰眉,才做出了淡雅的烟灰,这颜色清滟好看,画上远山眉,真正是仙秀极了。
他陡然想到了那幅《菩萨蛮》,画上小姑娘的眉,便也用了这种青雀头染料。
得了夸赞,虞幼窈笑弯了眉:“我也觉得好看呢,和表哥之前送我的螺黛一样好看,昨儿二妹妹见了,问我讨要,我都没舍得给。”
周令怀觉得好笑!
半大一点的姑娘,也是臭美得很。
每日都要画眉才觉得好看,他也是觉得,小姑娘用了许久的螺黛,便新做了青雀头送了小姑娘,让小姑娘换一换颜色。
虞幼窈又笑:“表哥做的眉染,我每天都有用呢。”
周令怀一怔,顿时明白了,小姑娘喜欢画眉,不是因为臭美,而是因为眉黛是他送得,所以每天都要用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脑里头突然就浮现了,母亲坐在铜镜前,打磨光鉴的铜镜里,映照着母亲朦胧美好的身影,父亲一只手搂着母亲的腰,一只手执了眉染,轻蘸了眉黛,小心翼翼地为母亲画眉的画面。
向来粗手粗脚,糙汉一样的父亲,唯独在这件事上,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细腻,执笔画眉的手,一举一动皆是丝丝入扣的柔意。
却是一笔一深情,笔笔入心。
母亲总是娇声抱怨,说父亲画得不好看。
父亲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得意洋洋地说:“我画的眉,是给我自个瞧得,我觉得好看,那才是真好看。”
不知为什么,周令怀手颤得厉害。
目光盯着小姑娘的黛眉,内心陡生出了一种偏执的情绪,正待要仔细探究,就见小姑娘拿了一个荷包出来。
周令怀目光一顿,有些惊讶:“香包这么快就绣好了。”
虞幼窈笑弯了眉,将荷包拿给表哥瞧:“原是打算给表哥绣一个香包,不过之前给表哥做了木犀香珠,表哥是男儿,也不好跟女儿家似的满身佩香,就改做了荷包。”
“荷包也很好。”周令怀闻言就笑了。
他低头瞧了手上的木犀香珠,就戴了几天,也是因为时常把玩,香珠表面上也隐透了一丝光润。
虞幼窈扬起了眉毛,亮晶晶地眼里透了得意:“我绣艺长进了许多,像荷包这样小巧的绣件,绣起来也轻易,便没花多少时候就绣好啦,也不好每回都让表哥等很久。”
却也没说,为了尽快将荷包绣好,她是一得了空就绣,甚至连晚上也绣了。
周令怀眼里笑意倏然一深,接过了荷包,这一面是缠枝纹桐叶碧绿鲜妍,栩栩如生,他翻了内里的一面,是喇叭状的桐花,华净妍雅。
又怎是一个鲜、净、妍、雅了得?!
虞幼窈巴巴地问:“表哥,喜不喜欢?”
每回送了东西,都要这么问一句,便是知道无论她送了什么,他总是高兴的、喜欢的,也总要特意问一问,从来不忽视他的感受。
第303章:藩王必反
“自然是喜欢的。”周令怀摩挲着荷包上的绣纹,与之前比之,上头的绣纹又密实了许多,指腹也是十分平滑。
想来这荷包,她是花了许多心神才绣好的。
听了表哥说“喜欢”,虞幼窈眼瞅着表哥腰间那个,她头一次绣的香包,越发没眼瞧了,也不知道表哥是怎么还能面不改色地戴了这么久,还戴出了门?
虞幼窈连忙道:“表哥,快把香包取下来,把新绣的荷包换上。”
周令怀低头瞧了腰间,香包戴了许久,因为小姑娘绣艺不佳,上头的绣纹有些松散,颜色也不如之前鲜亮。
到底是小姑娘头一次绣好的物儿,戴惯了的,便也舍不得摘下来了,换上新的。
虞幼窈可不知道表哥的心思,见表哥没反应,连忙凑过去,便要将香包取下来。
周令怀怔了一下,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我自己来。”
虞幼窈呶了一下嘴儿。
周令怀解开了系在腰带上的绳结,在虞幼窈清澈的目光下,将取下来的香包抚平了,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收好。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表哥,香包都用坏啦,你还收着做什么?”
不是该扔掉吗?
周令怀声音含笑:“表妹送的东西,怎么好随意丢弃?!”
虞幼窈撇了一下嘴儿:“表哥怕不是担心我取了香包之后,就不还给表哥,所以才要自己取的吧!”
虽然,她心里确实这样想的。
觉得这个香包太难看啦,简直是黑历史,还是处理掉比较好。
周令怀但笑不语。
虞幼窈很无语,虽然很想将那个香包处理掉,但到底送出去的东西,也不好再问表哥要回来,而且表哥重视她送的东西,她其实也挺开心的。
黑历史就黑历史吧!
反正表哥又不会嫌弃。
想明了这些,虞幼窈就拿着荷包:“我给表哥戴上。”
也不待表哥反应,她已经凑过来,将荷包的绳结系在表哥的腰带上,还打开了个漂漂亮亮的“礼”结。
然后,歪着脑袋左瞧右看。
荷包绣得十分精致,搭着表哥天青色的直缀,宛如雨后天青一抹碧意,很是相配,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满意。
虞幼窈坐到石椅上,托着香腮,笑容甜软:“表哥戴着荷包很好看,以后便也不会叫人笑话了去。”
周令怀低头瞧了,眼里一片鲜妍明亮,不禁露了笑容。
两人又聊了几句。
周令怀话锋一转:“殿试结束后,很快就到了三年一度的官员考绩,过些时候,外放的官员也该陆续进京,你二叔父在户部侍郎的位置呆了许久,也该往上挪一挪。”
虞幼窈没想到表哥竟会对她说这个,不由瞪大了眼儿:“往上挪?!”
每次科考之后,朝庭上下少不得要有许多变动,该挪的挪,该下放的下放,这是发展党羽的最好时机。
二叔父是夏言生的门生,再挪就是户部尚书了,直接越过了从二品,直到升到了正二品,连升两级。
可夏言生任户部尚书多年,又兼东阁大学士,是内阁首辅,户部已经没地儿挪了。
周令怀点头:“户部尚书。”
“夏阁老要卸了尚书一职?!”说完了,虞幼窈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叔父若是任了户部尚书一职,他在内阁的地位也会更进一步,仅次于夏言生,成了名副其实的次辅。
反观夏言生,便是卸了户部尚书一职,依然还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
如此一来,夏言生一系在朝堂的影响力也将进一步加深。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二叔父一直呆在户部侍郎一职,多年没有升迁,原是为了韬光养晦,接任尚书一职。
只是,表哥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周令怀淡声道:“窈窈!”
“嗯?”虞幼窈抬眸看向了表哥。
看着小姑娘清澈明亮的眼睛,周令怀突然沉默下来了。
虞幼窈有些狐疑:“表哥,怎么了?”
周令怀呼吸微紧,这才道:“内阁里的阁臣绝大多数是由进士而翰林,拜命入阁,久在翰林苑,舞文弄墨,并无治国治事的经验,有才而无识见,阁臣为保官秩,大都庸庸碌碌,宦官又居中窃柄,阁臣对皇帝唯唯诺诺,对宦官俯首听命,而不敢有违,遂使政风因循腐化。”
“表哥……”虞幼窈张了张嘴,表哥为什么突然要对她说这些。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陡生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周令怀继续道:“夏言生虽有作为,却也不免被指越权专政,为皇上所忌惮,遂抬举威宁侯制衡于他,朝党多随俗浮沉,以求免祸,唯取媚皇帝以巩固权力,于政事则无所主张,政治遂因循积弊,日甚一日,便是幽王被判谋逆,除了都察院有几位御史说了几句话外,举朝上下竟跟风流俗,指鹿为马。”
虞幼窈心里扑通乱跳,表哥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可唯独在提及幽王时,语气里透了一种强烈的悲怆。
她对朝中的形势,大约也是知道一些,可也是表露在外粉饰的太平景象。
因此,表哥的话给了她极大的冲击。
周令怀垂着头,一边摩挲手腕上的香珠,一边道:“皇上怠荒,深居内宫,不亲政事,不见大臣,内阁官宦勾结,狼狈为奸,后宫干政,演成朋党倾轧,是以阁臣间争夺权势,斗争激烈,内阁阁臣,无不是倾轧排挤而得之,朝野上下只知争斗,却不思治国治事,威宁侯更是倾轧了幽王,得了幽州三十万兵马。”
虞幼窈脑子发懵。
幽王以谋逆论处,满朝上下讳莫如深,她从父亲那儿听了一些,也猜到了这其中大约有什么内情。
而表哥现在却说,幽王之所以谋逆论处,是遭了威宁侯府的算计。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表哥,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是。
周令怀荼白的唇间透了一抹冷然:“窈窈,藩王必反,这朝堂,这天下该乱了。”
虞幼窈想到了,已然进京的平王,混身血液顿时凉透了,她愣愣地看着表哥,懵懵地问:“表哥,你告诉我这个干嘛呀?”
第304章:小讨债鬼
周令怀哂然一笑:“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直到表哥回了青渠院,虞幼窈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不停地回荡着表哥那句:“藩王必反,这朝堂,这天下该乱了!”
想着表哥说这话时,那轻描淡写的口吻,凉薄入骨的神情,以及掌控一切的胸有成竹,虞幼窈胸腔乱跳,一声比一声急,连耳朵里也都是宛如擂鼓的心跳声音。
这时,春晓进了屋:“青袖姐姐过来传话,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深吸了一口气,虞幼窈终于镇定了一些:“这就过去。”
虞幼窈端起茶杯,低头喝了几口,药茶含了一丝清苦,入喉之后又带了一丝甘甜,天气热的时候喝这个,清暑热,宁心躁,却是极好。
于是,一杯茶下了肚,虞幼窈也就彻底冷静下来,站起来,理了一下衣裳,这才带了春晓一道出了门,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年岁大,不耐寒热,还不到五月,屋里就换上了清热解毒的薰香,带了一丝药苦,混杂着有些浓重的檀香,味道薰闷得慌。
虞幼窈拧了眉,看来之前说得清凉避暑珠,也该做了。
见孙女儿过来,虞老夫人精神了一些,脸上也不觉露了笑容:“昨儿,杨氏交了管家的钥匙,从今儿起,你就跟着祖母一道管家。”
虞幼窈听得一愣,连忙道:“这可使不得,哪儿能操劳了您去,家里的事有我和柳嬷嬷一道管着,便也妥当得很,您可得仔细养着身子才是。”
关切的话说得虞老夫人笑容满面:“傻孩子,祖母知道,我的小窈窈是个能干得,里里外外都能妥当了来,可你年岁尚小,每日也有许多事要学、要做,家里可不能没得长辈操持。”
虞幼窈明白了祖母的意思:“可祖母的身子也才养好了一些……”
之前杨氏主动交了管家的钥匙,那也只是一时的,这管家的钥匙,迟早还是要交回到杨氏手里。
祖母让她帮着管家,也是为了让她趁机学一学管家的道理。
可这回,父亲亲自发了话,让杨氏交了管家的钥匙,今后想要再将钥匙要回去,怕也没那么容易。
父亲是一家之主,但凡他开了口的,家里哪儿还敢驳了去,三从四德里就有:“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杨氏便是再不情愿,也不敢挑战了一家之主的权威。
所以,父亲让她管家,便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长久的。
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这一时半月,是为了长辈分忧,日子久了便也不合适。
偌大的家里,不可能没有正经长辈管家。
所以,从前祖母身子不好,根本就管不了家里的事,杨氏这才有恃无恐,在家里可劲地作。
虞老夫人笑道:“这不是还有我的小乖孙,与柳嬷嬷这老货么?况且,家里事事桩桩都有惯例,规矩也都是做好得,哪儿能真操劳了我去?祖母身子好了一些,这平常活动一下身骨,也是好得。”
虞幼窈仔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虞老夫人将虞幼窈搂在怀里,轻叹:“你却是不知道,这管家里头的道理大着哩,我从前身子不好,也没甚精力,将你带在身边仔细教养着,只一味的溺宠,险些将你给养坏了,也亏得你病了一场,才叫祖母醒悟了,没再继续错下去,让你跟着柳嬷嬷学管理的道理,又寻了许嬷嬷进府教养你。”
提及了这事,老夫人却是一脸后怕。
想着杨氏那么不成体统的一个人,可虞兼葭身边有了母亲照拂、教养,也养出了心思,心眼儿。
可她的窈窈儿,就因打小没得娘,很多道理没得人教,九岁了还不知事。
她这是聪明一世,却糊涂了一时,险些养坏了孙女儿,害了孙女儿一辈子。
虞幼窈摇摇头:“也是我自个不争气,仗着祖母宠着,便也不知道上进,这么大一个人,还总惹得祖母操心。”
话不是这样说得,小孩儿能知道什么?还得靠大人教养了才是。
虞老夫人摇摇头,没再继续这话题:“柳嬷嬷管家再精明,许嬷嬷手段再厉害,但她们都是做下人的,能教导你的始终有限,一些驭人理事的本事,还是要家里头的主子来教导才是,我如今身子好了许多,也有些精力,自然要好好教一教你才是。”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叹。
窈窈儿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落了一个“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的名声,将来的前程自是不必说了。
打柳嬷嬷,许嬷嬷那儿学的一些本事,那只是小道,一个真正的贵女,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其中最紧要的是格局,却是不够了。
还得她带在身边仔细教养着才是。
这大约才是祖母真正的目的,虞幼窈点头:“祖母,我知道了,不过祖母可不行累着了身体。”
虞老夫人点头:“便是为了你这个小讨债鬼,那也得紧着身子来,祖母还想多活几年,给你多撑几年腰呢。”
便是窈窈儿,如今得了父亲的器重,将来的路也好走一些,可老大那性儿反复无常,容易叫人拿捏,况且朝中也不安生,哪儿指望得上。
可不行让窈窈儿没了娘打算之后,又没得祖母仗势。
虞幼窈这才扑进了祖母怀里:“祖母,你可得好好的。”
虞老夫人就让柳嬷嬷拿了公中的账本,一边翻看,一边教导虞幼窈:“公中最大的出息,便是与京里头各家的礼尚往来……”
虞幼窈仔细听着,这人情往来需要注意的问题,她对这方面,还是不大清楚,柳嬷嬷之前教了一些,但礼单都是家里的主子拟好了之后,交给下人们去准备,主子们该送什么礼,回什么礼都有自己的考量,柳嬷嬷之前,也是拿了祖母做的礼单,教的也只是府里礼尚往来的惯例。
说了一会儿,虞老夫人又让柳嬷嬷拿了一个宝盒,打袖子里取了钥匙,打开了宝盒。
虞幼窈看得一怔,便也明白了宝盒的钥匙,是祖母一天天都随身携带着,从不离身,想来宝盒里的东西事关重大。
第305章:老不死的
果然!
虞老夫人打宝盒里拿了一本小册子:“这是虞府与京里头各家往来的名册,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瞧着只是一本小小的册子,可里头的关系,却是错综复杂,涉及家族,宗族,朝政,党羽,一着不慎,便能酿出滔天大祸。”
“祖母……”虞幼窈有些吃惊,张了张嘴,就想问,祖母为什么突然要叫她这些?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道:“你势必要捊清楚了,才知道这关系要怎么处,分寸该如何把握,尺度该如何拿捏,进退之间的轻重,又该怎样权衡,心中自有一杆称,千事万事,皆有城俯,这叫心术,也是祖母要教你的东西。”
虞幼窈心里又是一阵扑通乱跳,又想到表哥之前对她说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安。
祖母要教的东西,说白了就是虞府在朝堂上的格局大势。
虞老夫人只教了半个时辰,便有些乏了,没再继续下去,“心术”二字说来简单,可其中涉及了虞府、虞氏宗族、外交、朝事、党羽、争斗,却是十分庞大,几乎涵盖了整个朝堂,也不是轻易学得,还需要循环渐进着来。
虞幼窈大致将祖母教的东西记下了,就精神恍惚地回了窕玉院。
自从长兴侯府的花会过后,很多事都发生了转变,表哥毫不避讳地对她提及了朝堂之事,还说了“藩王必反,这朝堂、这天下也该乱了”这话。
而祖母也强行打起了精神,教导她“心术”,这是权谋机变之术。
她不敢去想,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祖母教导的东西。
虞幼窈强行打起了精神,便又想到了,杨氏交了管家的钥匙,殿试也过了好些天,那么虞善思搬院子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想到了虞善思,虞幼窈喊来了夏桃:“松涛院什么时候能修整好?”
这事儿,是交给夏桃在做。
夏桃说了松涛院的情况,便道:“大老爷对松涛院十分重视,方才下了衙门,还特地过去看了,又提了一些要求,估摸着还需要三五日是才能修整完。”
虞幼窈皱眉,这比她预计的时间要长一些。
照这进度,松涛院修整好了,就要到端午节了,父亲显然是要让虞善思在端午节前搬进去。
可时候长了,难免夜长梦多,横生事端。
虞善思是父亲唯一的嫡子,打一出生,杨氏就看得紧,生怕他出了半点差错。
虞幼窈和虞善思没什么交际,平常也避着些,同在一个府里也鲜少遇到。
可府里人多嘴杂,身边又有夏桃这个耳报神,多少也能知道,虞善思娇生惯养着,养了一身的富贵毛病,便是小小年岁,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之前碍于殿试在即,杨氏和虞兼葭也晓得一些轻重,自然不敢让他闹腾。
可如今,殿试也过了,搬院子这事怕是没那么顺当。
虞善思自然不敢在父亲跟前闹腾。
可她就不一定了!
真闹腾起来,一个是唯一重视的嫡子,一个是并不如何疼爱的嫡长女,孰重孰轻,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衡量。
虞幼窈有些头疼:“这几日,多看着些四少爷。”
而此时,虞幼窈口中的四弟虞善思,又在夫子那儿吃了手板儿,当着夫子的面儿,摔砸了一地的笔墨纸砚,就跑回了主院里头。
杨氏交了管家的钥匙,便想着钥匙交了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来,今后家里全都由虞幼窈管着,心里不舒坦,就呆在房里头没出门。
李嬷嬷担心夫人犯了头症,也不敢提这事,就使人寻了三小姐,四少爷性儿虽然养得骄横,却肯听三小姐的话。
之前,大老爷开了口,要四少爷搬院子,四少爷得了这消息,哭闹着要去寻了大老爷。
眼瞅着殿试在即,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事,哪能让四少爷闹腾了去,让大老爷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斥责大夫人,不会教养子女。
大夫人也是吓了一大跳,拉扯着四少爷,苦口婆心地劝,也没劝住。
最后还是三小姐将人给劝好了。
便也消停了好些时候。
砸东西这习惯一旦养成了,便成了瘾头,哪一回生气了,都要摔砸一通了才行。
虞善思一回到屋里,就开始砸东西,
虞兼葭一走进屋里,便听到内室里头传来“砰咚”、“哐当”、“哗啦”的声响,不绝于耳,还有虞善思一口一个“老匹夫”,一口一个“老不死的东西”。
虽然是在主院里头,可如今是老夫人和虞幼窈一道管家,若叫人听了去……
虞兼葭连忙唤了一声“四弟”,就掀帘进了屋。
屋里头一片狼藉,虞善思的贴身小厮莫财,捂着被打肿的脸,垂着头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到底是六岁的孩子,虞善思发了一通脾气,心气也顺了一些,见姐姐过来了,眼神一亮:“姐姐,你崴了脚还没好,怎么还过来看我。”
一边说着,人已经巴巴地凑了过去。
“已经好了许多,能下地走几步了,没什么紧要,”虞兼葭面上含了笑容,轻摸了一下弟弟的头:“又是谁惹我们四少爷生气了,可把我们四少爷气坏了。”
提起这个,虞善思脸上没了笑容,一脸的气愤:“是李夫子,他让我背课文,我背错了几处,他便要打我手板儿,他都收了娘的银子,凭什么还要打我手板,他怎么敢?”
虞兼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弟弟的头发,脸上始终带着柔柔的笑意:“父亲重视四弟的功课,便也是觉得李夫子,性子刻板严厉一些,也能更好的为四弟传道解惑,以尽师责,所以才请了李夫子进府为四弟启蒙。”
四弟让母亲娇惯养了,这府里唯独父亲还能震一震他。
果然,听了姐姐的话,虞善思脸儿一垮,也气不成了,却还是不甘心:“老匹夫就是仗着是父亲请上门来的,我就不敢拿他怎么样,就搁我头上作威作福,我可是父亲唯一的嫡子,哪儿能三天两头叫他罚了去。”
第306章:木槿之死(求月票)
说到这里,虞善思仰着头巴巴地看着姐姐:“姐姐,我不喜欢李夫子,你跟父亲说,让父亲给我重新换一个启蒙的夫子,好不好?”
虞兼葭轻叹一声:“四弟,李夫子为人虽然刻板,可学问却是顶好的,便是母亲开了口也是不能换的。”
若是能换,母亲早就把人换了,哪儿行天天让四弟罚站打手板儿的。
虞善思一脸失望,阴沉着脸不说话。
虞兼葭一脸无奈:“四弟你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懂些事,跟着夫子好好学一学,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你在李夫子跟前,便是有些不妥,也有母亲管着家里,为你遮掩,也闹不到父亲跟前去。”
这话说得虞善思不禁一愣:“母亲现在不管家了吗?”
虞兼葭黯然地点头:“父亲因为大姐姐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险些叫人毁了名声,从而迁怒了母亲,让母亲交了管家权,从今往后,家里就是祖母和大姐姐管家。”
这段时间,虞善思就没少听到府里下人们说虞幼窈,便是参加了一场花会,就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与夸赞。
他虽然年岁小,可也不是个傻子。
虞幼窈是得了好,可一样参加了花会的姐姐,却是崴了脚不说,还让父亲罚抄了不少教条闺范。
母亲也叫父亲迁怒了,每日要上祖母屋里立规矩,连管家的钥匙也交了出去。
他时常听到,母亲躲在房间里骂虞幼窈贱人,说这一切都是虞幼窈害得。
他心中难免就暗恨上了虞幼窈。
虞兼葭轻咳了一声,也是一脸无奈:“我原也不该对你说这个,可你也不小了,也该晓得一些轻重,你这样一天天地闹腾,若是传出了你不好好学,不尊师重道的话,便没人帮着遮掩,叫祖母知道了,少不得也要闹到父亲耳里,到时候父亲势必是要生气的。”
虞善言一听这话,瞬间就明白了。
虞幼窈害了母亲和姐姐之后,又要来害他了,顿时一脸气愤:“母亲说得对,虞幼窈分明就是个祸害东西。”
虞兼葭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四弟,你怎可说这种话?大姐姐是嫡长姐,你应该尊重嫡姐,不应该直呼她的名讳,叫父亲听到了,少不得要训你一顿。”
字字句句,皆是苦口婆心,一心为了弟弟在考虑,可虞善思却听得怒火高涨:“我可是父亲唯一的嫡子,我可不怕她,正好让父亲知道了,也好让虞幼窈瞧一瞧,父亲到底向着谁,看她以后敢不敢再害我们。”
虞兼葭听得头皮一麻,就捂着嘴儿直咳,咳得脸都红了:“四弟,你怎可这样想?再过些时候,你就该搬到前院松涛院里,你让我和娘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住?”
提及了搬院子,虞善思更是气也不打一处来,原也觉得奇怪,他在主院住得好好得,父亲怎么突然发了话,让他搬到前院。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明白了,这肯定是虞幼窈害他的阴谋。
虞善思气得要死,就听着姐姐一边咳着,还一边说着:“长幼有序,大姐姐为长,我们为幼,我们做弟妹的理应尊重大姐姐,你若与大姐姐闹腾起来了,父亲便是再疼你,少不得也要生你的气,祖母又偏疼大姐姐,吃亏的肯定还是你,如今父亲恼怒了母亲,也罚了我,便也没人帮着你了,你是要气死姐姐么?”
虞善思听着姐姐一说完了话,就又剧烈地咳了起来,顿时就慌了神:“姐姐,你别生气,我、我听你的话,不与大姐姐闹腾还不行吗……”
虞兼葭听了这话,咳声这才缓和了一些,脸上也露出了欣慰之色:“四弟长大了,心知道心疼姐姐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月。
窕玉院墙角的蔷薇、月季开得奔放艳丽,不分彼此。
青梧树上碧如如翡,绿盖如云,枝桠间开满了黄绿色喇叭小花,长长的蕊丝从枝叶间垂落下来,却是华净鲜妍,摇曳多姿。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虞幼窈闲暇之余,便做了清热解暑的药茶、药香,连二房那边也都送了一些。
清凉珠也在做。
只是清凉避暑药香珠不比木犀香珠配伍简单,工序也简单,做起来也容易,也就三五天的事儿。
药香珠制作本就繁复,清凉珠更是个中之最,光是配伍的药材就多达三十余种,其中有二十多种名贵药材,除此之外,还需配以药草、香料等,制作工序包含了洗、蒸、煨、浸、焙、煎、煮等几十种。
沉香要以玫瑰汁浸泡;
檀香需以酒浸之后,在灶上微炒;
大黄、川穹需要蒸煮;
最繁琐的还是干菊花、川连、连翘、蔓荆、白芷、黄柏等,需要反复煎煮三次成膏。
不光如此,还要特别注意火侯,稍有差错,便是前功尽弃。
虞幼窈第一次做这么复杂的药香珠,便也不是三五天能做成,也不急着来了。
这时,柳儿过来了:“小姐,木槿姑娘没有了。”
“没有了?”虞幼窈听得一愣,过后就反应过来,柳儿说得这个“没有了”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说没有了,就没有了?
柳儿道:“木槿姑娘之前犯了错,叫老夫人罚了,便一直关在扶风院里等着配人,这段时候,家里也是事多,也就没人顾得上这事,大约是关久了,胡思乱想得多了,便有些想不开,心存了死志,今儿求了扶风院守门的婆子,说想要拜见大夫人,守门的婆子得了老夫人的准许,便把木槿姑娘放出来,哪儿晓得木槿姑娘回到房里,便吞了耗子药,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虞幼窈呼吸一紧:“耗子药是打哪儿来得?”
木槿从前是杨氏身边最得力的丫头,心性手段也是厉害,也不像是会自寻短剑的人。
柳儿解释道:“府里每隔一段时候,都要使一回耗子药,这药也都常备着,普通的下人接触不到,但木槿姑娘从前是大夫人跟前的大丫头,手里头肯定也是有的。”
第307章:造了孽去
想到了草儿的下场,这药是不是自己吞的,还是未知。
这可话,柳儿不敢多说。
话说到这份上,虞幼窈却是明白了,不管木槿是不是自寻短剑,这事她都不该插手。
木槿是犯了错,叫祖母罚了,可只要一天不配人,就还是主院里的人,名义上还是杨氏跟前的丫头。
家里虽然是她在管家,可杨氏身为继母,涉及杨氏的事,她这个做继女的,还是需要避讳一些。
这世上,可没有做女儿的,明目张胆地管到母亲头上。
更遑论,如今在她管家期间,还闹出了人命,她就更不好沾手了,一不小心就要惹了一身骚。
虞幼窈心里头一阵凉意:“都查清楚了?”
柳儿点头:“下人房里的婆子,发现木槿姑娘没了气,立马就禀了老夫人,老夫人审问了今儿接触过木槿姑娘的下人,也是确定了,耗子药是木槿姑娘自己吃进肚里去的。”
虞幼窈半晌没话,怔然地望着青花莲缠枝纹盘里筛细的香粉。
耗子药虽然是自己吃进肚里去的。
可到底是怎么吃进去的,用什么方法吃进去的,还是有个说法。
祖母问清楚了木槿的死因,便也没打算再继续深究。
死一个小丫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若是牵扯上了什么,那就是事关家中名声的大事。
大户人家等闲碰了这样的事儿,大多也都是这息事宁人的作派,事关人命,没准会往大了折腾。
虞幼窈呼吸发紧,哑声问:“怎没早些过来禀报?”
照柳儿的说法,木槿死了也有些时候,如今家里是她帮着管家,也不该拖到现在才来禀报才是。
柳儿低了头,连忙解释:“是老夫人吩咐了,说大小姐年岁小,这等乌七八糟的内宅阴私,也不该沾了您的手,让处理好了再告诉您。”
虞幼窈一阵恍然,未出阁的女儿家,也确实不好掺合这些内宅阴私。
理智上,木槿因为没想开,自己吞了耗子药,这是最好的局面。
木槿是签了卖身契的,是死是活都是虞府的事。
可一想到木槿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大好的年华,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虞幼窈心中也有些不舒服。
不管木槿从前做了什么,也不管她的死与杨氏有没有关系,木槿伺候杨氏也有十几年了,多年主仆,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功,没成想竟落了这样的下场。
人心之凉薄,难免令人齿冷。
虞幼窈闭了闭眼睛,出了香房,回到房里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带了柳儿一道去了主院偏院里的下人房。
家里闹出了人命,祖母一早就命人守了下人房的门,也敲打过下人了,大家都安安份份做事,也不敢往这边凑。
却难免心有戚戚!
木槿虽然犯了错,可也不是什么滔天大错,老夫人不是苛刻的人,便是让木槿配了人,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在外院,也能继续过活。
哪儿就想不开,吞了耗子药呢?
前有杨妈妈、周管事,因为贪墨府里银钱,险些叫大夫人送进了官府,拉去流放,还是大小姐出面,这才给了两人一条活路。
如今又有了木槿,从前可是大夫人跟前最得力的人,是多体面的一个人啊,可这无声无息,却是连命也没有了。
见大小姐过来了,两个婆子连忙了门。
虞幼窈进了院子,祖母沉着脸坐在院子里。
杨淑婉坐在一旁,低头抹着眼泪:“这丫头怎就这么傻?便是到了外院,配了人,也能继续在府里伺候着,咋就想不开,这就吞了药?”
口口声声不提木槿犯错的事,只提了虞老夫人罚了木槿,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还当老夫人不给人活路,生生将人往死里逼去。
虞老夫人阖目,轻捻着佛珠,见虞幼窈过来了,就睁开了眼睛:“你年岁小,便不要往跟前凑了去。”
她心里微微一叹。
便是她这样活了大半辈的人,什么也都瞧了,可每回见了死人,也是打心眼里瘆人得慌,便也好些天夜不安寝。
窈窈这半大的孩子,哪行让死人冲撞了去。
虞幼窈点头,转而问起了木槿的死。
她原也只是过来瞧一瞧,毕竟现在是她管着家,许多事便是不沾手,也避不开。
虞老夫人也是一叹:“……原也是觉得她年岁大了,心思也多了一些,又是犯了错的丫头,便打算在外院,仔细寻摸一个能过日子的人,也能定一定性儿,沉一沉心思,好好地伺候,哪儿能想到这丫头,这么想不开。”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
若是随便配个人,哪儿需要寻摸呢?祖母也是想帮着她寻一个不错的人家,所以才将这事拖了去。
虞老夫人轻捻了佛珠,轻道了一声:“可真是造了孽去!”
一句造了孽去,也不是知道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旁人,虞幼窈目光轻闪,低声道:“祖母原是打算将木槿配给哪个?”
虞老夫人道:“是外院赵木匠的儿子,是个老实忠厚的人,今年刚满了二十,比木槿小了三岁,都说女大三,抱金砖,赵木匠家有祖传的木匠手艺,在府里也得用,有个手艺傍身,将来日子也过不差,我原也打算,过两天就找了赵木匠说这事,哪儿晓得……”
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表哥进府之后,青蕖院里的木匠活,也都是赵家父子在做,是一把好手艺,做事也尽心尽力,可见祖母也是花了心思。
虞幼窈握着祖母的手:“也是她自个没福气。”
赵木匠在府里得用,手艺人无论在哪儿,都能叫人高看一眼,可比端茶送水的丫头强,木槿到了外院,日子也能过得体面,哪儿会比在主院里差?
祖孙俩说话,却是没理会一旁低头抹泪的杨淑婉。
杨淑婉连哭也是没得意思。
她拖拖拉拉不肯交管家的钥匙,除了是真不想交之外,还有就是因为木槿的事还没处理好了,担心虞幼窈管了家之后,这事就插不上手。
是做了一番安排之后,才交管家的钥匙。
第308章:神不知鬼不觉
木槿关进了扶风院后,下人们少不得幸灾乐祸地嘲讽——
她派人盯着扶风院,听到有两个婆子在说木槿的话,就悄悄地支使了从前与木槿交好的婆子过去,给木槿送东西。
老夫人关了木槿,却并不禁止旁人过去瞧她,平常送些吃食什么也不打紧。
那婆子一进了扶风院,就听到了一通风凉话:“都关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要配个什么样的人,从前多么风光的一个人啊,啧啧,还真可怜……”
那婆子一听就来了气,拔高了大嗓子,就吵嚷了起来:“说什么呢,木槿只是躲懒叫人发现了,这才叫老夫人罚了,都过了这么久,老夫人也没将木槿配人,木槿到底是主院的人,又是大夫人跟前最得力的丫头,伺候大夫人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大夫人一直念着木槿姑娘的好,这段时候就没少提及木槿姑娘。”
第二日,木槿提出要拜见她,显是将这话听了进去,就想见一见她,向她求了情,兴许就不用配人了。
木槿关了好些天,出了扶风院肯定是要先回屋里梳洗,吃些东西。
她安排人将混了耗子药的汤羹送到了木槿跟前。
木槿无知无觉就吃了,咽了最后一口气,李嬷嬷就悄悄过去清理了现场。
这一切都安排得神不知,鬼不觉。
便是老夫人,也查不出什么来。
这时,虞幼窈与祖母说完了话,转头瞧了杨氏,柔声道:“我知道,母亲心里难受,木槿七八岁大点,就在母亲院里伺候,与母亲也是主仆情深,之前木槿偷奸耍滑,犯了错,母亲也是气狠了,这才同意将木槿拉出去配人,哪儿能想到,木槿也是个烈性的丫头,临死前还心念着母亲,大约也是觉得,以后再也不能在母亲跟前伺候,想不开,这才吞了药。”
当日,木槿搅和了她的生辰小宴,谎称是自己躲懒,将责任全揽在自个身上,将杨氏撇了一个干净。
祖母便拿了,拉出去配人这话来拿捏木槿。
木槿也是硬气,咬死了是自个的错。
祖母念及木槿是杨氏跟前的大丫头,也不好随意处置了去,便问了杨氏的意思。
也是杨氏不顾主仆情份,说了一句:“这种偷奸耍滑的奴婢,我也是不敢要了,便依了老夫人的意思。”
就也断了木槿的前程与生路。
今儿木槿在临死前,说了要拜见大夫人,是经了扶风院婆子的嘴,送进了安寿堂,这其中也经了好几道口,知道的人肯定不少。
虞幼窈这话也是没错的。
杨淑婉张了张口,也怕多说多错,也只哑声说了一句:“我哪儿晓得,这丫头这么轴,可是悔死我了……”
原也是扶风院让婆子守着,不好动手,这才设了局,让木槿放出了扶风院。
哪儿能想到,虞幼窈这个祸害东西,竟借口将木槿的死推到她的身上,虽没说是她的过错,可木槿是怎么死得,她却是心知肚明,心里哪儿能舒服?
虞幼窈微微一叹:“母亲可别伤心了,接下来木槿的后事,还要靠母亲出面操持,也才能全了一场主仆情份,母亲可要打起精神。”
这都是杨氏屋里的破事,她是不想插手,也不愿祖母为了这事操劳,原也该由杨氏自己出面处理。
虞老夫人眼神一深:“窈窈说得对,你与木槿好歹也是十几年的情份,她的后事理应由你来办,这几日就不用来安寿堂立规矩了。”
杨氏垂着头,也不禁捏紧了帕子。
木槿都已经死了,她却是不愿再沾手死人的事,可虞幼窈和老夫人一唱一合,现下她是不沾手也不行了。
原先说的,卷了一张席子扔到乱葬也是不能够了。
杨淑婉想到木槿的死因,又想着原也是一张破席子卷了完事的人,现在却还要她亲自出面,办了后事,便也是头皮发麻,打心眼里怵得慌。
虞幼窈扶着虞老夫人回安寿堂。
虞老夫人偏头瞧了孙女儿,这一路都沉默着,也是轻叹:“是不是觉得这事不该轻易便了揭过去?”
到底还是年岁小,事儿经得少了,这心肠啊,就是软和。
也不想一想,这些年木槿跟在杨氏跟前也是没少作孽。
从前主院有个丫头,似乎是叫草儿的,似乎与木槿吵了几句嘴,就叫木槿告到了杨氏跟前,说草儿在院子里勾搭大老爷。
恰巧,草儿长得细弱,模样也是清秀,杨氏得知了这事,哪儿能饶得了她?
没过几天,草儿就一病不起。
最后连命也去了。
木槿如今这下场,也是死不足惜。
虞幼窈摇摇头:“本该如此处置。”
家里出了人命,未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快刀斩乱麻了,息事宁人,才能将事态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一个微不足道的丫头,是死是活没谁会在意。
京里头哪家出了这样的事,都是这般处置。
再者,杨氏既然能这样做,便也自信不会叫人抓了把柄,事关人命,这没得证据的事,也是不能轻易张了口。
便是杨氏不慎,叫人抓了把柄又能怎样?
木槿的卖身契是捏在杨氏手里,又是犯了错的丫头,杨氏身为主子,是有处置的权利,便也因手段太残酷了,连家里也要帮着一道遮掩着,免得传了出去,坏了府里的名声。
虞老夫人拍了拍孙女儿的手,轻叹一声:“谁作了孽,这业障便要算到谁的头上,若不想背上业障,便永远不要做那亏心的事,造了孽。”
“我知道了,祖母。”虞幼窈垂着头,她也不是同情木槿,只是不认同杨氏草菅人命、薄情寡义的作为。
便也觉得齿冷得慌。
当天下午,杨淑婉命人去衙门报备了木槿的死因,衙门出派了人过来消籍。
完了后,府里便备了一口薄棺,请了几个道士,扶了棺,让李嬷嬷出面,将木槿送回了自个家里,请家中父母出面安葬。
事儿办得利索,也没花多少工夫。
木槿只是个丫头,死在府里也是不吉利。
第309章:忠烈公(求月票)
虞府也是厚道,才肯帮着处理后事,遇着苛刻一点的人家,便也是一张席子卷了,扔进乱葬岗里完事。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便也如扔进湖里的石头,不轻不重地揭了过去。
虞幼窈与祖母学了半个时辰的“心术”,虞老夫人有些累了,就让白芍取了一个匣子,拿给了虞幼窈。
虞幼窈好奇地问:“祖母,这是什么。”
虞老夫人笑着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几本书,如《四书五经》一般,也是虞氏子孙必读的书,你虽是女子,但将来管理家业,这内里的东西,自然也要清楚一些,才不会叫下人们胡弄了去。”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
祖母口中的老祖宗,就是那位被称之为“六朝第一相”的“忠烈公”,大户人家子孙后辈启蒙后,首先学的就是家族史。
从这一刻起,就与家族的荣辱兴衰紧密相连。
往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要以家族荣辱为重,万不可做了那有辱祖宗,背祖忘宗之事。
虞氏族里对“忠烈公”的感情也是十分复杂的,崇敬有之,景仰有之,怨愤亦有之,“忠烈公”其名,就是一座压在虞氏满族背上的一座丰碑。
一代一代,压得虞氏族都要透不过气来。
因“忠烈公”其人,虞氏族的名望空前绝后,大周历代皇帝对虞氏族也要厚待几分。
也是因“忠烈公”,虞氏族从兴盛走向了落没。
更是因“忠烈公”其名太盛,以致于虞氏族多年来履薄冰,谨慎低调,唯恐行差错步,辱了祖宗名望,叫天下人戳了脊梁骨。
虞善德颇有几分才干,可碰着了“治藩”二字,碍于虞氏身上这一座丰碑,也只能以农耕作题解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这几本书,你回去好好读一读,也不要求你读通,学会,却也要读会,读懂。”
虞幼窈点头,让春晓抱着匣子,就回了窕玉院。
匣子里摆了一摞的书,拢共十二册书,其中九册是忠烈公编撰,还有三册是《天工开物》。
虞幼窈知道这本书。
小时候上家史的时候,族里上课的族老就专门提过这书。
这本书极受老祖宗“忠烈公”的推崇,称它为“富国强民”之作,是千百年来唯一一部“百科全书”。
也是因这本书,“忠烈公”入仕之后,便也极重视农、工、商,后期编写了不少相关书籍,也都是受了《天工开物》的影响。
虞幼窈取了上册打开来瞧。
书里用词谴句通俗易懂,但里头涵盖的知识量太过庞大,所涉及的知识,大多都是她不曾了解的层面,读起来委实吃力。
但《天工开物》确实是市面上难得实用性极强的书,比如第一卷《乃谷》,就讲了农作谷物的土壤、气候、栽培方法。
读起来也不会枯躁烦闷。
读了一会儿,虞幼窈有些累了,手中的书冷不妨就叫人抽了去——
虞幼窈愣了一下抬头,就见表哥拿着《天工开物》翻看:“《天工开物》,确实是难得的好书,当年忠烈公读了此书,便留下了“得窥了一斑,而知了全貌,从而天下万事万物,皆在掌内”这话。”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顿,就又开了口——
“忠烈公入仕为官之后,前朝内忧外患,一片腐朽,他大力发展农、工、商,改革朝政,起衰振隳(huī,辉)、力挽狂澜,延长了前朝国祚,却被指越权专政,受奸党排挤、陷害,以致政权分化,此时前朝烽烟战起,外忧内患尽数爆发,已经是回天乏术,这才有了弑君一事。”
前朝就是亡于朝臣结党营私,朋党倾轧,内外斗争不休。
而如今的大周朝,与前朝又是何其相似?
便有夏言生平衡朝堂、政权,有虞宗慎治理户部,解决国库空虚的财政危机又能如何?
内忧一爆发,外患必起,这朝堂,这天下也该乱了。
虞幼窈好奇:“表哥也看过《天工开物》?”
周令怀颔首:“忠烈公深觉,《四书五经》义理深大,偏教化,《道典》玄之又玄,偏人治,文人寒窗苦读,却也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如何治理朝堂,平天下之事?而《天工开物》实用性强,却也弥补了这一点,所以这本书在文人学子之中很受推崇,大多数人都会去看。”
虞幼窈恍然大悟,顿时精神一振:“表哥,祖母今儿送了我一匣子书,让我好好读一读,可只一本《开工开物》,还是最基础的,我读着已经很吃力,小半个时辰,也没读上几页。”
见小姑娘一脸期待看着他,周令怀止不住地笑:“《天工开物》虽然基础,但知识量很庞大,你读着吃力也属寻常,以后我每日抽半个时辰帮你解读,也能轻省一些。”
虞幼窈挽着表哥的胳膊,笑容甜软,像含了蜜似的:“表哥,你真好呀,多亏有了表哥,不然每天要学这么多东西,可不得把人都要累死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噘了嘴儿。
现在学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知识量也越来越庞大,她连头皮也是一麻,苦巴巴着一张小脸儿。
哎,我真是太难了。
自从长兴侯府的花会后,一切都变了。
周令怀忍不住蹙了眉:“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感受到表哥的担忧,虞幼窈连忙摇头道:“许嬷嬷重新帮我安排了每日学习的作息安排,仪礼时间减了一盏茶,药理课取消了,合并在药香、药茶、药膳里顺带了一起教,加起来每日一个时辰。女红课也取消了,加了描红,这样一来,我每日学习的时间,大约二个时辰左右。”
“另,表哥每日指导课业、练字、学琴艺,差不多一个时辰。”
“管家、看账、做事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差不多要有一个时辰。”
“小憩,看书差不多半个时辰……”
“累不累?”周令怀的眉越蹙越紧,上午还要去家学上两个时辰的课。
第310章:护你心如琉璃
算下来,小姑娘每日忙碌的时间,加起来竟有七个时辰,休息的时间也只五个时辰,连玩乐的时间也没有。
虞幼窈想了想:“时间还是比较宽松,能保持每日四个多时辰的睡眠,白天也不会觉得累。”
以前有祖母护着她,她就想做一条无忧无虑的小咸鱼。
但是!
经过了一场噩梦后,她认真去看身边的人事,便也发现了,没有实力的人,是没有资格做小咸鱼。
因为,会被吃掉!
叶女先生说得很对,趁着年岁小多学一些道理总是好得。
好在有表哥在,她无论学什么也不会太辛苦,不然她哪儿能吃得消?
有表哥可真好呀!小姑娘看着表哥,眼儿也是亮晶晶地,充满了对表哥的崇拜和感激。
周令怀抿了唇,他还记得,初进虞府的那日——
小姑娘坐在虞老夫人身边,小小的一团人儿,精致、娇圆、玉润,比府里其他姐儿都要“圆胖”一些,瞧着也是娇俏又明亮。
这也才三个月!她已经瘦尖了下颌,瘦细了身段。
娇小的姑娘,连身量也拨高了不少,就连眉目间的无忧无虑,也被一抹横生的潋滟所取代,已经像一个大姑娘了。
周令怀心头一颤:“以后琴艺课每三日学一次,你年岁小,多学些东西也是好的,但该玩的还是要玩。”
从前那么娇气、散漫、贪嘴,又爱玩的一个人儿,不知不觉已经成长到,能承担责任的地步,而他心里竟一丝欣慰也无。
只有对她的心疼。
虞幼窈歪了头笑:“表哥这么厉害,我这个做表妹的,自然不能给你丢了脸去,便是做不到表哥这样厉害,也要多学一些。”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周令怀心颤得厉害:“你不必勉强自己,我从未来要求你……”
从未要求你,为了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只想护你安然喜乐,一生无忧;
护你心如琉璃,净无瑕秽!
虞幼窈摇头,打断了表哥的话:“我才没勉强自己呢,表哥每日都要花许多时间教导我课业,要学东西的人虽然是我,可受累的人却是表哥呢。”
她每日学习的课业,都有表哥写的注书,学起来并不费劲,如今要学《天工开物》,也有表哥帮忙解读。
真正受累的人,是表哥。
她都觉得有些对不起表哥了。
周令怀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我如今也没有旁的事做,指导你的同时,也能温故而又知新,如此甚好,倒也不觉得受累。”
虞幼窈看着表哥,笑弯了唇儿。
转眼,端午节就要到了。
这是京里头难得的盛事,每年端午节,京里头都要热热闹闹地闹上一回,以祈风调雨顺,消病除灾,袪邪避秽。
端午节的日子,府里都有惯例,倒也不需要虞幼窈费心。
虞幼窈也乐得轻松,与夏桃一道去了松涛院。
松涛院已经差不多修整完了,家什、摆件、用具等,也都陆续搬了进去。
院里很大,里头植兰种竹,松柏成萌,很是风雅,院里还设了湖泊,旁边累堆了一座清幽幽的小假山,淅淅沥沥的湖水,从假山上缓缓潺流进了湖里,一旁还设了八角亭,走进亭里一望,满目皆是雅致的景象。
虞幼窈看了后,点头:“再仔细检查一遍,四弟年岁小,难免贪玩,尤其是小湖泊四周的围栏,一定要检查安全了。”
因虞善思年岁小,虞幼窈吩咐府里的工匠,将湖泊四周围了一圈木栏,这样也安全一些。
夏桃不敢马虎,忙声应下了。
虞幼窈又交代了一些安全上的事,便道:“晚上父亲回来了,我问一问父亲,看看什么时候让四弟搬进来。”
夏桃连忙道:“小姐请放心,今儿下午一准将松涛院的事安排妥当了。”
虞幼窈点头,眼角便扫了松涛院院门外,有个小厮探头探脑地张望。
见这小厮身量不高,也就八、九岁,眼睛上一团乌青,嘴角也青了一片,瞧着这伤,似是叫人打了。
虞幼窈皱眉,转头问了夏桃:“你认不认得?”
夏桃顺着小姐的目光瞧过去,就见那小厮缩了脑袋,却也瞧了清楚:“应当是四少爷跟前的小厮莫财,是四少爷奶娘的儿子。”
虞善思马上就要搬到松涛院,他跟前的小厮提前过来打探情况,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
虞幼窈目光轻闪:“去打听一下,莫财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夏桃有些欲言又止。
虞幼窈瞧了,便也知道了,夏桃这个耳报神,大约一早就听了风声,就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夏桃这才道:“奴婢听说,四少爷在启蒙夫子跟前不学好,每回叫夫子责罚了,便拿了莫财撒气,还经常摔打东西。”
听了这话,虞幼窈还真有些惊讶。
父亲很重视虞善思,除了虞善思是他唯一的嫡子外,很大原因是,虞善思天资聪颖,小小年岁便是勤学上进,父亲常常以此为傲。
从前,父亲哪回斥责她了,少不得拿了虞善思说话:“你这个做长姐的,尚不如你家中幼弟懂事,好学,上进……”
她和虞善思没什么接触,虽然听说是养了一身富贵毛病,可想着,到底还是小孩子,应当也是真有几分聪颖,才叫父亲这样看中。
可今儿听了夏桃这话,似乎完全不是这回事?
虞幼窈蹙眉:“这话是打哪儿听来的?”
夏桃道:“柳儿从前在主院里头伺候,虽然只是负责洒扫的小丫头,但这种事,多少也能听到一些消息,奴婢也在府里听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柳儿沉稳,夏桃机灵,两人都不是信口开河的性子,这话既到到了她耳里,多半也不是空穴来风。
回了窕玉院,虞幼窈唤来了柳儿,又仔细问了虞善思的事。
柳儿低着头道:“四少爷屋里的事,都是大夫人亲自在打点,用的人也都是大夫人的亲信,院子里的丫鬟没经许可,连靠近四少爷门前也不允许。”
第311章:不想掺合
虞幼窈听了,也忍不住感慨,杨氏对虞善思真是好一片慈母心肠。
也怨不得,虞善思那儿没传出什么不妥的消息。
竟连祖母也瞒了过去。
杨淑婉这人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在子女的事儿上,却总能更精心一些,这大约也是“为母则刚”。
虽然她并不认同。
柳儿继续说:“奴婢虽然在主院里伺候,但四少爷的消息,也是听得不多,只是呆得久,难免也能察觉一些端倪,奴婢就曾看到,四少爷的奶娘吴妈妈搂着一脸伤的莫财哭……”
柳儿是谨慎的性子,便将自己从前发现的一些细枝末节的端倪说了一遍,也没明着多说什么话儿。
虞幼窈心里有了底,交代了柳儿几句,便又去了香房。
主院的事,她虽然不想掺合。
可是,若虞善思真有什么不妥之处,也该防备一些才是。
等到了晚上,虞宗正回了衙门,虞幼窈就去前院大书房寻了父亲,提了虞善思搬院子的事。
“松涛院已经修整好了,里头的物什也都一一归置,再有三日就是端午节,女儿寻思着端午节前后的日子都不错,便问一问父亲,看什么时候让四弟搬进去合适。”
松涛院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修整好的,随了他的要求,大女儿做事尽心,颇有长姐风范,做起事来十分精心。
虞宗正十分满意,略一沉吟就道:“也不行撞了端午节的日子,就明日搬吧!”
端午节是难得的盛事,到时候府里也要仔细操办,事儿一多,难免就有疏漏,早些搬也更妥当一些。
虞幼窈点头,也觉得明天日子好:“就依父亲的意思,只不过四弟搬院子是大事,少不得母亲出面操持,才能更精心一些,况且四弟年岁尚小,搬院子这等大事,也该重之慎之,不能没得长辈操持,您看是不是知会母亲一声?”
松涛院修整妥当了,这后面的事儿,她也不打算再掺合。
搬院子是大事,若是搬出了什么好歹,她也担不起这责任,还不如避了去。
父亲重视虞善思,杨氏再不济,也是虞善思的母亲,便是顾着虞善思的感受,父亲也会同意这话。
提及了杨淑婉,虞宗正便皱了眉,可听完了大女儿的话后,便也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虞宗正就点头:“就依你的意思。”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露了笑容。
虞宗正心情大好,留了大女儿考校功课,《四书五经》都考了一些,大女儿不仅对答如流,而且颇有见解。
虞宗正听了,又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窈窈认真学了一阵子,却是大有长进,你表哥没白教你一道,”语气之中,透了对周令怀的欣赏与赞叹,之后又问:“你最近跟你表哥学了琴艺,不知学得怎么样了?”
虞幼窈就道:“最近在学《春江花月夜》,改日父亲不忙了,便弹给父亲听一听。”
这么一说,虞宗正更高兴了,《春江花月夜》是名曲,曲子也是比较难,大女儿能学这首曲子,可见琴艺也学出了章法。
比起这些,虞宗正更重视虞幼窈的书法:“写几个字给父亲瞧一瞧,看看最近你的书法长进了没有。”
他记得大女儿在书法颇有天赋。
虞幼窈颔首,走到书案前铺了纸,从笔架上挑了一支五紫五羊。
虞宗正见了,颇有些惊讶,五紫五羊的笔稍软一些,很吃腕力,对腕力要求极高,便是许多男子也有些吃不住。
他用的也是七紫三羊。
没想到大女儿竟用了五紫五羊。
虞幼窈写的还是那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墨笔受了卫夫人簪花小楷的影响,字儿透了婉约秀美,颇有几分婉然若树,穆若清风的流畅高逸。
可再观其形,便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观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纤秾得衷,修短合度。
虞宗正一看,脑里头不期然就浮现了《洛神赋》上头的篇段,世人经常以《洛神赋》,来赞美王羲之的书法。
顿时,他大吃了一惊。
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大女儿的书法已经练出了几分精髓。
“好、好、好,”虞宗正是既骄傲又复杂,便忍不住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这样天资聪颖的大女儿,他从前竟然会认为她不学无术,蠢笨不堪!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窈窈果然没让父亲失望。”
心里止不住又想,大女儿若是托脱了男儿身,未必不是能与宋明昭比肩,将来虞府大房,未必不能出一个状元榜眼。
家族里也不至于叫老二独占了鳌头。
这么一想,虞宗正心中难免有些惋惜失望。
可转念一想!
前些日子,大女儿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识,想来前程也差不了。
思哥儿虽然年岁尚小,可也是聪颖好学,他好好培养着,将来入了仕途,有了长姐的助力,未必没有大好前程。
这般一想,又不觉得失望了。
虞幼窈不知虞宗正心中所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她低着头:“父亲过奖了!”
当天晚上,杨淑婉得了虞宗正的话,气得混身直打哆嗦:“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思哥儿可是他唯一的嫡子,修整松涛院时,不允我沾手也就算了,可松涛院也才修整好,就急巴巴地让思哥儿搬进去,一点准备的时候都不给,哪有这么草率的。”
她却忘记了,松涛院原本就是顶好的院子,不需要修整,也能住人。
可为了虞善思这个嫡子,前前后后花了十日,银子也使了五千多两,里头的一应家什、摆件,全是公中库里最好的东西。
连老夫人见了松涛院的物品单子,也皱了眉头。
可碍于虞善思是大房唯一的嫡子,便也没多说什么。
四少爷是大夫人唯一的嫡子,搬院子之么大的事,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关心?时刻都派人盯着呢。
所以,李嬷嬷对这事知道得最清楚。
大小姐做事也周全得很,但凡里头的整改、归置、家什、摆件等等,都会拟了单子,专门使人送一份到主院里头。
第312章:虞幼窈中邪(求月票)
每一回,夫人总是百般挑剔。
若非大老爷满意,夫人只怕早就寻机闹腾起来了。
杨淑婉气得不轻:“老爷是叫虞幼窈那个祸害东西糊住了心眼子,满心满意地认为虞幼窈是个好得,便连自个的嫡子,也由着虞幼窈一个半大的孩子去折腾,也不想一想,思哥儿和虞幼窈可不是打一个肚皮里出来的,与思哥儿能有什么姐弟情份,对思哥儿能有什么好?”
李嬷嬷也觉得,大小姐手段也太厉害了。
大老爷从前是半点也瞧不上这个大女儿,等闲不是斥责,就是教训。
可这才过了多久?
大小姐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大老爷对她彻底改观了不说,还十分看重,将从前对三小姐的欣赏,也全转到了大小姐身上了。
杨淑婉越说越气:“我看虞幼窈是祸害我和葭葭还不够,连思哥儿也不肯放过,小小年岁,心肠竟也如此歹毒……”
这么一说,便是新仇旧怨一齐涌上了心头。
她与老爷,原也是恩爱夫妻。
可叫虞幼窈搅合了几回,老爷对她爱重不在,满心皆是对她不满,还嫌弃她是庶女,上不得台面,如今连家也不让她管,思哥儿的教养,也不许她插手了。
长兴侯府的花会后,大老爷已经有一段时候,没歇到她的屋里,倒是把清秋院那个小骚蹄子,伺候得红光满面。
还有葭葭!
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人儿,一向最得老爷的欢心!
可让虞幼窈在花会上闹腾了一回,便也让老爷说了“失望”这样的话,成了一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不晓得轻重”的人儿。
想到这一切,都是从虞幼窈大病了一场之后开始的,一股子凉气倏地从脚底。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虞幼窈中了邪,是专程来害她们的。
不管杨淑婉心里有多么恼怒。
到了第二天,她天还没亮就起身,热火朝天地张锣搬院子的事儿。
家什、用具都是安置好的,象征性地搬几件是个意思,吃穿用度这些细软,却是不能马虎了去。
府里折腾得人仰马翻。
虞幼窈也不受影响,照常上了家学。
虞兼葭崴了脚,又叫父亲变相禁了足,好些时候没来上家学了。
家学里,只有虞幼窈、虞霜白、虞莲玉、虞芳菲四个,除了《四书五经》,叶女先生每日还会花些时间,重新讲一讲女子的教条闺范。
下了家学,叶女先生如往常一般,留了虞幼窈考校功课,之后说:“打明儿开始,你每隔三日上一趟家学。”
虞幼窈愣了:“先生?”
叶女先生解释道:“你进度太快了,目前我能教你的东西也是有限。”
其实是,虞幼窈学习进度实在太快,府里其他几个姐儿与之一比,却是相差甚远,远远不及。
平常在课堂上,她的教学都是偏向了虞幼窈,可家学不是为虞幼窈一个人办得,她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便也不能随了自己的心意,只教虞幼窈一个,完全不顾及其他几位姐儿。
可若是放慢了教学进度,也是耽误了虞幼窈,浪费她的时间。
她却是知道,虞幼窈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识,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府里头的长辈,大约也有许多东西要教她。
以虞幼窈现在的学习进度,每三日上一趟家学也是合适的。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就点头应下了。
因为有表哥指导她课业,她如今学习的内容,已经有些超前,叶女先生不可能不管几个妹妹,往前头教了去。
早些时候她就发现了,在家学里能学的东西已经十分有限,继续上家学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进益,也有些浪费时间。
这段时间,她学的东西越发多了,时间上就有些吃紧。
但尊师重道乃学生之本份,便是每日辛苦了些,她也照常在上家学。
想来叶女先生也是发现了这一点,这才说了这话。
思及至此,虞幼窈心中感激:“谢谢先生。”
叶女先生淡淡笑了一下:“每日上课的内容,我会使人送到窕玉院,你自行学习,若有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上家学的时候向我讨教,便是不上家学,也不要放松了学习,趁着年轻多学一些,将来路也会好走一些。”
这话是真正发自肺腑,虞幼窈点头:“自当谨记先生教诲。”
虞幼窈走后,叶女先生坐在屋里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腕间的木犀香珠。
也就一颗香珠子,搭了蓝田玉珠,用五色的丝线,编了长命缕做成的手链,简单又精巧,经过配伍的桂花香,内敛又雅致,香味儿正对了她的脾性。
这是前些时候,虞幼窈送给她的。
上头的木犀香珠是虞幼窈自个做得,是十分难得的上好香珠。
回到窕玉院,表哥果然坐在青梧树下,手里拿了书册在看书。
这几日天气炎热,跟度夏似的,虞幼窈苦夏,不爱在屋里呆了,就使人在青梧树下置了书案、香案、茶座,还置了一张贵妃榻。
青梧树浓荫遮蔽,凉风自来,焚一缕香,在青梧树下练练字、喝喝茶,或是小憩片刻,便也感受不到炎日的酷热了。
连表哥也喜欢呢。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唤:“表哥!”
周令怀已经收起了书册,斟了一杯茶递给了她:“外头太阳大,以后每日去家学要记得打伞。”
茶水透了余温,不热也不冷,入口解渴也解燥。
虞幼窈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笑得眉儿弯弯,眼儿晶亮:“表哥,我已经不用每日都去家学,叶女先生让我每三日去一趟。”
周令怀弯了嘴角:“这样好,也能轻省许多。”
虞幼窈忍不住感慨:“叶女先生可真好呀!”
周令怀摩挲着手腕上的手珠,轻笑:“过两日就是端午节了,我画了《端午瑞景图》,待端午节那日,挂在屋里应一应景。”
说完了,他就从书案上拿过了画轴。
这段时侯,他一直在精修《菩萨蛮》那幅画,有些时候没正经动过笔墨,今儿也是瞧了院子里的蜀葵开了,便即兴作了一幅。
第313章:妾发初覆额
虞幼窈眼儿一亮,连忙凑过去:“表哥画的是什么?是钟馗像吗?”
端午节要挂钟馗画像驱鬼辟邪。
周令怀抬眸,见小姑娘笑得一脸精怪狭促,就知道这丫头又调皮了:“倒让表妹失望了,表妹想要钟馗像,我改日画两幅送你,待端午那日,便挂在门上,保管百鬼自避,至于这幅画,我便……”
一边说着,他将展了一点儿的画轴又卷起,作势要将画收回去。
他话还没说完,虞幼窈就急了,连忙凑到表哥身边,巴巴地开口:“不失望,一点也不失望,表哥无论画什么我都喜欢,表哥说了要送给我,可不行反悔了去,快把画展开给我瞧一瞧,表哥好久都没送我画作了。”
一边说着,还伸手扒着他的胳膊,生怕他真将画收回去了似的。
周令怀眼里透了笑意,也不继续为难她了,一点一点地展开画轴。
虞幼窈眼儿都瞪大了:“是蜀葵呢。”
蜀葵又名锦葵,株似葵,花如木槿花,多为红色,花大鲜艳,端午前后开花,又称“端午花”,全株皆可入药,有清热解毒,消肿止血的功效。
端午节插艾于门上,插葵于室中,有袪病除秽,保平安之意。
文人墨客也极喜欢画艾,画葵,挂于室内,高雅美丽又吉利。
虞幼窈一脸惊喜:“表哥院子里的蜀葵开了?”
蜀葵和艾草都有驱虫,避邪之功效,所以当日帮表哥修整院子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种了一些,天热的时候,院子里连蚊虫都能少许多呢。
周令怀颔首:“今儿早上开得,很漂亮。”
虞幼窈呶了小嘴儿:“我院子里的蜀葵还没开,大约要到端午节后了,我一会儿去表哥屋里瞧一瞧。”
周令怀点头:“青蕖院里开了不少,喜欢的话,便折一捧插瓶于室内。”
虞幼窈高高兴兴地应下了:“谢谢表哥!”
周令怀摇摇头:“原也是你之前种下来的。”
时值五月,青蕖院便也如窕玉院一般,一片繁花热闹的景象。
栽在墙角的蔷薇月季,已经得一片烂漫,不分彼此。
葡萄树缠枝叶绕,绿意成荫,院子里的花草,也都欣欣向荣,特别是养在缸里的芙蕖,已经露了花苞,再过不久就要开了。
美好的景致,无论瞧多少次都不会觉得腻。
这时,画已经完全展开了,虞幼窈定了眼睛去看画。
画上寥寥数笔,却肃疏有致,湖石以淡墨渲染做为背景,复加以苔点,湖石边上小绘以萱草、石榴、等花叶,加以衬托,花叶则艳丽细腻,又以稀疏的野草、艾蒿灌木作为点缀,使得整幅画变得丰富饱满,更是生趣盎然。
虞幼窈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幅《端午瑞景图》,仔细地瞧。
小脸儿满满都是惊喜与欢喜:“表哥画得真好看,总觉得表哥的画技,似乎又厉害了许多呢。”
表哥之前的画也很好看。
可越是简单的画,就越考验画技,她虽然不精通画艺,可多少也学过一些,欣赏的眼光也是有的。
表哥这幅画随性而疏狂,落笔处都透了从容淡泊,不拘谨,更不拘一格,有一种心随意至的美感。
周令怀轻笑:“喜欢就好。”
画了那幅《菩萨蛮》,他的画艺确实又精进了许多,对各种笔法的运作也更加从容了。
虞幼窈欣赏完了画,她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收好,笑嘻嘻地看着表哥:“表哥之前说要给我画钟馗像,可不许反悔哦。”
周令怀突然觉得手痒,便抬了手,要向以前那样,轻敲一下小姑娘的额头。
可一见小姑娘额头覆了薄薄的刘海,不知怎就想到一句:“妾发初覆额,折花于门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恍然惊觉,小姑娘已经到了发初覆额的年岁。
抬起来的手,便也不由放下来了,周令怀敛下眼里的暗潮,笑了一声:“回去就画,明儿给你送过来。”
虞幼窈挽着表哥的胳膊,头一歪就搁到表哥肩膀上:“表哥,你可真厉害,连驱鬼图都会画呢。”
周令怀偏头,见小姑娘将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笑得灿烂,就抬眸看了树外,炎灿的阳光刺得人眼晃,也不如小姑娘笑容明媚得璀璨。
周令怀将小几上的青花纹盘端到小姑娘面前。
一颗颗橙黄的枇杷,饱满又漂亮,瞧得虞幼窈嘴里直冒酸水:“是枇杷呢,我都险些忘了端午节正是吃枇杷的时节。”
说完了,就拿了一颗枇杷。
周令怀赶忙端起茶来喝。
虞幼窈见了,刚拿到手里的枇杷,也不好再递出去了,撇了撇嘴:“哼哼,表哥不喜欢吃酸,我又不会逼着表哥吃,至于么!”
周令怀端着茶杯,但笑不语。
小姑娘是不会逼着他吃,但只要她小手一伸,枇杷往他跟前一递,他便是再不想吃,也是拒绝不行了。
枇杷也是熟透了,薄薄的一层黄皮,轻轻一掀就剥掉了,因为放在水井里窖过,吃进嘴里后,凉丝丝地,口感酸中透了甜,吃得虞幼窈口水直冒。
吃完了一颗枇杷,虞幼窈就道:“表哥吃不了酸,改日我就做一些川贝枇杷蜜膏给表哥吃。”
周令怀点头,这才搁下了茶杯。
虞幼窈继续吃枇杷。
周令怀就问:“端午节准备怎么过?”
提起这个,虞幼窈就噘了小嘴儿:“端午节是难得的盛事,护城河里每年都有赛龙舟,热闹的得很,往年家里都会在护城河附近圈好了地儿,一道去瞧赛龙舟,可今年是科举之年,又恰逢朝官考评,京里头也是人多杂乱,也不好再出府了,只能在府里过。”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祖母年岁大,表哥也行走不便,出门多有不便,而虞兼葭崴了脚,被变相禁足,杨氏也不可能专程带了她出门。
端午节那会,护城河人山人海,也是鱼龙混杂,这可不比花会,是在别人家里,便也不好麻烦二婶娘带她一道了。
周令怀一听就明白了,这也只是借口的话。
真正原因还是没人带她一道。
第314章:四少爷溺水了
看着小姑娘眼里黯然的神色,周令怀低头瞧了自己的腿,眼里倏然一深:“你若想去,我……”
虞幼窈赶忙打断了他的话,摇着头:“便是出了门,身边没得正经长辈跟着一道,祖母也会担心,还是算了。”
周令怀抿了唇,没再多说了。
虞幼窈最见不得表哥这样儿,就拉着表哥的手:“表哥,等到初五那天,我们可以包棕子,插粉团,斗百草,也是很有趣呢,到时候表哥上窕玉院,我们一起。”
她还是头一次与表哥一起过端午呢,如此一想,也不想着到外头去看赛龙舟了,连笑容也灿烂了起来。
周令怀点头:“好!”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又道:“表哥要记得给我准备礼物,以后不管什么节日,也都要送我礼物,当然啦,我也会给表哥准备礼物得。”
周令怀听着她欢快的笑声,眼中的阴霾也一点一点散去:“想要什么礼物?”
虞幼窈呶了嘴儿:“我若告诉表哥想要什么,等到端午节那天就没有惊喜啦!表哥是不是想偷懒?”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周令怀听得一愣。
便又听到小姑娘叽喳着说:“是不是不想费心替我准备礼物,干脆问我喜欢什么,就准备什么,也是省心又简单。”
直到这一刻,周令怀深深理解了,什么叫“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小姑娘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周令怀见小姑娘盯着他瞧,轻眯着眼儿,又娇又凶的表情,又是好笑:“也是以为,表妹若是得了想要的东西,便也会更欢喜。”
虞幼窈一听就笑了:“表哥看着准备,只要是表哥送的,不管什么我都喜欢。”
周令怀点头:“好!”
说了一会话,表兄妹俩便如往常一般,一个指导课业、琴艺,一个认真学,之后就在青梧树下一起练了半个时辰的字。
周令怀这才回了青蕖院。
虞幼窈又拿了《天工开物》来瞧。
便在这时,夏桃一脸惊慌地跑过来:“小姐,不、不好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喘着粗气,喉咙里“嗬嗬嗬”的,脸色热得通红,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滑进了眼里,也顾不得擦,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因为喘得太厉害,声音一时哽在喉咙里,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虞幼窈赶忙放下了书,递了一杯茶给她:“先喝口茶,坐下来慢慢说。”
这两日,天气热得有些不寻常,这一路跑回来,一不小心就要热中了暑气。
端午节将至,府里都在忙着准备过端午,除了搬院子的松涛院,也不会有旁的事能叫夏桃这样惊慌失措。
夏桃顾不得喝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一脸惊恐:“小姐,不好了,四少爷方才跌进了湖里……”
“什么?!”虞幼窈脑子一懵,端在手里的茶,“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
一旁的春晓也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
夏桃哭了起来:“都是奴婢不好,昨儿小姐再三嘱咐了奴婢,让奴婢仔细检查湖泊四周的围栏……”
惊了一瞬,虞幼窈就迅速冷静下来,面色凝重地打断了她的话:“四弟怎么样了?”
夏桃心慌意乱,被问得一懵。
虞幼窈猛然闭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是一片冷然,厉声问:“我在问你话,四弟可是出了什么事?”
夏桃打了个激凌,脑子也清楚了一些:“幸好下人发现的及时,将四少爷救上来了,只不过四少爷喝了不少水,又受了惊吓,就昏迷不醒……”
虞幼窈立马打断了她的话:“快去寻了许嬷嬷,让她去松涛院看看四弟。”
御医隔得不远,可这一来一回也要花费许多时候,运气不好,碰到御医去了别家,就又要跑另一家,更是麻烦。
溺水这么严重的情况,却是一时也等不得,待御医登了门,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虽是五月,天气也热,可四弟年岁小,又受了惊,于身体多少有些妨碍,自然是越早瞧了越好,是半点也不能耽误。
“奴婢马上去找许嬷嬷。”夏桃这才冷静了一些,一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可劲儿地往外跑去,生怕耽搁了半点。
青梧树遮天蔽日,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虞幼窈。
春晓面如土色:“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四少爷是府里唯一的男丁,还是大老爷唯一的嫡子,大老爷将四少爷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四少爷搬院子头一天就溺了水,险些闹出了性命。
松涛院是小姐负责修整的,四少爷出了事,横竖都与小姐脱不开干系。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唤来了柳儿,吩咐道:“仔细去打听一下,松涛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四弟到底为什么落了水,让赵木匠再仔细检查一下湖泊边上的木栏……”
昨儿她和夏桃一道去瞧了湖泊边上的木栏。
木栏用的全是上好的金丝柚木,木质坚硬,不易断裂,而且耐腐、耐磨,又兼花纹美观,高雅耐看,稳定性高也是极好。
木栏是赵木匠做得,他手艺好,这么多年来做了不少木活,也没出过差错。
昨儿,她也是再三交代了夏桃,要仔细再检查了湖泊边上的木栏,夏桃办事一向稳妥,不可能阳奉阴违。
柳儿连忙下去办了。
虞幼窈又唤来秋杏:“使人去衙门寻了赵大,将四少爷溺水的事说一声,一定要赶在府里送信的人前头。”
“是。”秋杏晓得轻重,连忙去办了。
虞幼窈原想派人通知祖母一声,但转念一想,虞善思是父亲唯一的嫡子,也是大房唯一的男相丁,祖母和虞善思虽不亲近,但也是十分重视。
大户人家的子女,自个搬了院子,就代表能自立了,这么大的事,安寿堂肯定是要帮着一道操持才行。
虞善思溺了水,祖母这会大约也得了消息。
该交代的,该安排的也都清楚了,虞幼窈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先过去看看四弟。”
第315章:是你害了思哥(求月票)
看着小姐冷静淡薄的面色,春晓脑里头就想到,表少爷平日里也是这般从容不迫,慌乱的心情也镇定下来了。
虞幼窈带着春晓和几个粗壮的婆子,匆匆赶去了前院松涛院。
这时,松涛院已经乱了。
两人小厮守着门口,院子里不断有丫头婆子穿棱。
虞幼窈倏然抿了唇,扯了腰间的对牌,交给了一个年长的妈妈:“陶妈妈,四弟溺水,此事非同小可,你拿了我的对牌,将今儿在松涛院里出入过的下人,全部都聚在一起,带到偏院里头,派人守好了偏院的门,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
春晓的老子爹陶大,是祖母屋里赶车的车夫,有一把力气。
老子娘原是北院的管事妈妈,大家都叫她陶大娘,后来虞幼窈搬进了窕玉院,祖母便将春晓一家给了她。
陶大娘长得圆润,笑眯眯地一张脸,很是和气:“小姐请放心,老奴晓得轻重,这事儿一定给您办妥当了。”
虞幼窈笑了:“大娘办事,我自然放心。”
下人们见对牌,如见主子,也不敢违背了去,可今儿虞善思搬院子,松涛院有不少主院的人,也未必会安份。
这事儿交给陶妈妈才能妥当些。
交代完了,虞幼窈领着春晓进了屋。
就听到内室传来杨氏的哭声:“都这么大会儿,人还没醒,这么大热的天儿,身上却是又阴又冷,御医,对御医呢,御医怎么还没过来?快,快派人去催一催,我的儿啊,这可怎么办啊……”
说到最后,连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虞幼窈掀帘进了屋。
杨淑婉坐在床头边上,捏着帕子抹泪,哭得肝肠寸断,真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虞兼葭也坐在床边,瘦弱的身子轻微地抖颤,眼里头满含了惊惧之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担心幼弟,所以只顾着惊恐害怕,就忘记了担忧幼弟。
虞幼窈连忙看向了床榻。
不满七岁的虞善思躺在床上不省人世,小小的一团人,正光裸着小身子,小脸儿一片青白,肚子鼓胀着,瞧着就叫人害怕。
虞兼葭身边的秦嬷嬷跪在床上,不停地按压虞善思的肚腹。
虞善思闭着嘴巴,也不吐水。
照这情况,过不了一会儿,人指不定就要出事了。
许嬷嬷这时还没过来,御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虞善思年岁小,命也轻,可不能拖了性命。
虞幼窈倏然握紧了帕子,转头对春晓道:“把松涛院里的下人都聚一起来,问一问有谁能治溺水之症。”
便是许嬷嬷赶过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溺水。
今儿松涛院小迁,府里不少下人都在松涛院忙着,三个臭皮匹,顶个诸葛亮,问一问兴许能有办法也不一定。
春晓一个激凌就往外跑。
听到虞幼窈的声音,杨淑婉倏然抬了头,就见虞幼窈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来了松涛院,顿时新仇旧恨涌上了心头。
她死死地盯着虞幼窈。
大约是哭得太狠,太伤心,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瞪人的时候,就跟死鱼眼儿,眼里头交织着红血丝,闪动着骇人的凶光。
虞幼窈也吓了一跳:“母亲,许嬷嬷马上就……”
一句话没说完,杨淑婉就尖声道:“虞幼窈,你这个祸害东西,祸害了我和葭葭还不够算,竟然连思哥儿也不放过……”
思哥儿落水之后,她却是心焦如焚,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段时侯,府里发生的事事桩桩,认定了是虞幼窈害了思哥儿。
虞幼窈听皱了眉。
杨淑婉一脸凶狠,恨不得要将虞幼窈撕了嚼碎了:“你说,思哥儿是不是叫你祸害了去,你怎能这么狠心?思哥儿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弟弟,他才六岁多点,那么小的一个人,”说到这里,她崩溃地哭了起来:“你把思哥儿还给我……”
虞幼窈打断了她的话:“还请母亲慎言,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杨淑婉尖叫了一声:“虞幼窈,你还敢狡辩,松涛院可是……”
虞幼窈顿时红了眼眶,连声音也哑了:“松涛院是我负责修整好的,四弟搬院子头一天,就落了水,我这个做长姐的,也是难辞其咎,就算母亲怪我,我也是无话可说。”
杨淑婉眼睛一黑,她原想拿了松涛院修整这事质问虞幼窈,哪儿晓得虞幼窈竟抢了她的话,装得一副无辜又坦荡的模样,真正是恶心透了。
虞幼窈话锋一转:“但母亲说我害了四弟,我却是不认的,松涛院是父亲吩咐女儿修整的,女儿就是天大的胆儿,也不敢怠慢了去。”
此言一出,屋里其他人也是深以为然。
松涛院是大老爷让大小姐修的,也是担了责任,四少爷若是出了个好歹,大小姐也是脱不了干系。
四少爷是大老爷唯一的嫡子,大老爷将四少爷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四少爷出了事,府里没谁能承担得了责任,但凡是个有点脑子的人,也不能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杨淑婉气晕了头:“虞幼窈,思哥儿可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若思哥儿出了什么事,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你父亲。”
虞幼窈哑声道:“母亲说得是,四弟出了事,也有女儿的责任,请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会查清了这事,给母亲和父亲一个交代,但那些没得证据的话,母亲还是不要信口开河得好,污了女儿的清白事小,却也损了母亲的威严。”
与其让杨氏淑,拿了松涛院修整的事来质问她,倒不如她主动把责任揽下来。
如此一来,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也能堵了杨淑婉的嘴。
杨淑婉气得混身发抖,陡然拔高了声量,尖声道:“交代?你拿什么交代?思哥儿现在昏迷不醒,又岂是你一句交代就完事的?”
咄咄逼人的态度,让虞幼窈眼儿一颤,当场就落了泪:“那母亲想怎样?只要能让四弟好起来,让母亲消了气,不管母亲让女儿做什么,女儿也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