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情深不寿(求月票)
朝廷宣幽王殿下进京,他们谁也没有太过担心,幽王殿下扭转了北境的战局,殷世子也准备好了北境大小官员、豪绅们的罪证,准备随后朝廷兴师问罪,就上奏朝廷。
如此一来,幽王殿下纵子行凶的罪名,也不成立了。
那一日,父亲突然让他带兵巡边。
他与父亲名义上断了亲,但消息隐而未发,未到需要决择的时候,父亲依然会照看他几分。
他并没有多想,北境战危之时,父亲身为北境父母官,自然也站出来辅战,巡边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也没有怀疑。
直到,他在狭裕关接到长兴侯异动,察觉了不对,中途返回之后,远远就从城门外,看到冲天烟云滚滚。
等他赶到幽王府时,大火转颓。
幽王府被烧得一干二净。
这时,他才知道,父亲一早就知道了,威宁侯和长兴侯揣磨圣意,密谋陷害周厉王,窃幽州兵权一事。
父亲却碍于圣意,虽然没有助纣为虐,却选择了冷眼旁观。
甚至为了担心他牵连其中,以巡边之名,故意将他支走。
红翡之约,终成了空话!
听完了这段往事,周令怀神情微恸:“既然我长姐已逝,便由我作主,你与我父亲的约定,与我姐姐的鸳鸯盟约,就此作罢,从此之后……”
他和叶寒渊关系虽然不错,但感情并不深厚。
一直以来,和叶寒渊关系亲近的人,是她的姐姐,长宁郡主殷若荼。
这些年来,他与叶寒渊联系不多,所以并不知道还有这一桩旧事。
叶寒渊打断了他的话:“当日,我从北境逃到京兆,与父亲断亲之后,又留了断绝书,如今我即将前往江南接任宋修文的任职,也算是建功立业,我已经做到了对周厉王的承诺,还请殷世子,另一块绿翠鸯佩归还于我。”
周令怀眼神一冷:“我长姐已死。”
叶寒渊却面无表情:“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周厉王的约定还在,非你三言两语,就能撇清,还请殷世子将绿翠鸯佩交给我,若荼生是我叶寒渊的人,死为我叶寒渊的鬼。”
周令怀握紧了茶杯,定定地看着他:“叶寒渊,你将来娶妻生子之后,届时又将我姐姐置于何地?”
叶寒渊沉着脸:“如果不是你姐姐,也不会是别人。”
周令怀倏然就想到了。
当年叶寒渊投身于父亲麾下,有一次她和姐姐一起去军中,那时阴沉木讷的少年,就躲在营帐的阴暗处,直勾勾地盯着姐姐看。
周令怀很不喜欢他的眼神。
直到现在,他才懂了,叶寒渊是在看他的整个世界。
若殷怀玺,还是从前那个殷怀玺,若他没有来过京兆,遇到一个叫虞幼窈的少女,他一定会冷漠地拒绝叶寒渊。
可他终究变了。
周令怀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
车帘掀了一角,马车里的人,虽然没有跟过来,却也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那里也是他的整个世界。
是他立下宏愿,要护一生的人。
如果不是她,也不会是旁人。
这并不是承诺。
而是他们穷极一生,想要达成的理想。
周令怀从袖中取了一块翠绿的鸯佩:“若将来有一天,你改变了心意,便将这一对鸳鸯玉佩归还于我。”
叶寒渊接过了翠绿鸯佩,与手中的红翡鸳佩相扣,一翡一翠两块鸳鸯玉佩,合二为一,变成了一对交颈的鸳鸯圆佩。
叶寒渊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圆佩,眼中似悲似喜,半晌才道:“多谢武穆王成全。”
他没再叫殷世子了。
殷世子是他从前在幽州,与殷怀玺之间那为之不多的交情。
而武穆王,是他从今往后效忠之人。
风波亭里四面透风,便是置了碳笼也是刺骨冻人,周令怀觉得冷了。
他从腰间取了巴掌大的小玉葫芦,里面装了没药酒,他仰头喝了一口,没药酒冲入喉咙,一入腹,便觉得寒意一散。
鹿肉烤好了,叶寒渊将其中一块,夹到周令怀面前的盘中:“你姐姐从前最喜欢我烤的肉。”
这也是他第一次为别人烤肉。
也是最后一次了。
周令怀拿了匕首,将肉切成小块,尝了一口,觉得比他烤得好吃,想到虞幼窈也喜欢吃烤肉,就问:“怎么烤的?”
叶寒渊面无表情地将他自己烤肉的一些技巧说了一遍。
周令怀受教了。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吃了烤肉,喝了鹿血酒,周令怀便道:“时辰尚早,城郊距宝宁寺片刻至,你不去与景之道个别?”
指挥佥事在州府辖内,若论关系亲近,叶寒渊与景之更近一些。
叶寒渊忡怔良久,半晌才道:“当年北境惊变,景之襄助你筹集粮草,稳定北境局势,你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率王府三千护卫精兵,驰援战场,缓解北境战局,此后他一病不起,后威宁侯与长兴侯欲窈幽州兵权,周伯父担心他受到牵连,对他下了蒙汗药,将他送到了五台山。”
提及了这段往事,周令怀心中复杂:“他便在,也救不了幽王府。”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母亲一向冰雪聪明,禀性贞烈,就是因为明白这道理,才会那样决绝。
长姐亦是机敏聪慧,性烈如火,就是因为深知这一切,才会甘心与母亲一同赴死。
叶寒渊垂下眼睛:“情深而不寿,慧极则必伤,经了幽州惊变,以及家族之祸,景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来慧能大师上五台山论禅,见了景之后,就直言道,此子与我佛有缘,景之落发为僧,不问红尘,身体竟一天一天好转。”
只是,这世间再无周氏景之,只有宝宁寺六慧僧,慧济禅师。
这些周令怀也是知道的。
景之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便是做了和尚,也难得清净,后来他提出,要借用周令怀这个身份,代价是为周家平反。
他想要上京,哪需要借用周令怀的身份?
他只是借此,斩了与景之之间的红尘,还他一份清净自在罢了。
第527章:景止依光
都是聪明人,许多事不需要明说,便已经知道彼此的心意。
至此,景之放下了。
他也用了周令怀的身份上京,却因“周令怀”这个身份,与虞府结下了不解之缘,与一个小姑娘结下了一辈子的盟誓。
大约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他和周令怀有不解之缘,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叶寒渊微叹一声:“既已了断红尘,便也不做红尘客,就不打扰他了。”
幽州指挥佥事家,得一公子,虽先天病弱,却天生慧根,其父取名令怀,字景之,取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希望他德才兼备,遇高山,而景仰之,心中常怀谦逊,方能见德而行德。
后来,这位字“景之”的周家少爷,遇到的另一个字“景止”的少年世子。
一字之差,结下不解之缘。
幽王殿下为殷怀玺取字景止,是取自:“品崇嵩室,合九有而景止依光;度越沧溟,尽百川而朝宗赴壑。”
就是希望,殷怀玺将来能做一个品性崇高之人,景止依光,尽百川而朝宗。
一个遇高山,而景仰之。
一个品崇嵩岳,景止依光。
命运的纠葛,仿佛是命中注定了一般。
而那时的幽王殿下大约也不会想到,九为极数,嵩山之高不可攀越。
龙游于海,尽纳沧溟四海之浩瀚,百川之朝宗。
一切不过是命中注定。
周令怀没有多言,只道:“此去江南危机重重,望珍重!”
叶寒渊点头:“保重。”
说完了,叶寒渊也不作停留。
走出了风波亭外,随着一声口哨响起,附近就传来了“哒哒”地马蹄声,一匹鬃黑的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转瞬,就停在了叶寒渊身边。
叶寒渊轻抚了马头,翻身上马。
“驾!”马儿仰头长嘶一声,宛如一道疾风,奔向了官道。
叶寒渊握着马缰,耳边呼啸着寒风,仿佛那个身着红衣,鲜衣怒马,如火似荼的少女在他的耳边絮语——
“叶寒渊,以后有我罩着你,谁也别想欺负你……”
“叶寒渊,不能考科举有什么关系,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科举一道路可走,至少我就没听说过,口吃的人不能参军……”
“叶寒渊,你又不是天生口吃,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克服……”
“叶寒渊,我们说定了,以后你每天这个时辰过来寻我,我帮你一起克服口吃的毛病……”
“叶寒渊,跟我一起念,殷若荼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要是敢口吃,就死定了……”
“叶寒渊,殷怀玺那个臭小子嘲笑我,说我是个男人婆,将来肯定嫁不出去,被我父王揍了一顿,我父王说,嫁不出去,可以招一个进来,军中有前途的好男儿多得是,只要他一声令下,多的是人排了队地想给我做赘夫……”
“叶寒渊,你有什么理想吗?就是拼了命想要去做的事?”
“……”
我毕生的理想就是你,拼了命地想要娶你。
即使你已经不在了!
我也想这样一直念着你!
周令怀目送叶寒渊的马儿远,心中一片悲凉,才放晴不多久的天,不知何时一片乌沉,寒风挟裹着雨雪,一齐卷进了风波亭内。
虞幼窈下了马车,踩着积雪走进了风波亭内:“下雪了。”
周令怀“嗯”了一声,抬手将小姑娘狐毛斗篷上的帽子,掖起来,戴到她头上:“我们回去吧!”
过一会儿,雨雪下大了路就不好走。
长安推着轮椅,将少爷送回了马车,然后又回了风波亭,帮着春晓收拾东西。
马车里暖烘烘的,桌上置了小碳炉,煮了姜茶,整个车厢都散了一股姜辣味。
虞幼窈拿了茶斗,瓢了一碗姜茶,递给了表哥:“方才在外面冻了许久,快喝一碗姜茶暖一暖身子。”
周令怀注意到,她将茶斗拿高,姜茶徐徐地,缓缓地注入碗里。
待姜茶递给他时,他伸手接过。
温度已经不烫人了,他低头喝了一口,虽然略还有些烫口,但小口慢喝,反而更热乎,更合适。
往往一举一动,都透了贴心。
虞幼窈好奇地问:“表哥方才与叶寒渊说了什么?”
周令怀捧着姜汤:“他让我履行当年我父王对他的承诺,成全他和我长姐的婚事,将另一半信物交给他。”
虞幼窈倏然怔住了。
其实,来的时候表哥在马车里,讲了叶寒渊与幽王府的渊缘,就没少提及长宁郡主殷若荼,她隐约猜到了一些。
叶寒渊身为州官之子,便是投效周厉王麾下,也没有必要,在幽州隐忍负重多年,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不惜父亲反目成仇,又经历了生死大逃杀,逃进了京里,为周厉王平反。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符合一个世家子弟的教养和责任。
可是他做了。
虞幼窈鼻头一酸:“那表哥……”
“我成全他了。”周令怀垂头,碗里的姜茶冒着烟丝,姜茶上漂着红枣,桂圆肉:“他从来不在我的棋盘之上,敲登闻鼓的人,不是他,也会是旁人,他自愿入局,甘愿沦为棋子,已经为幽王府,为我姐姐做得够多了。”
虞幼窈心里很难受,却努力扬起了笑容:“他也算求仁得仁,你、不要难受。”
周厉王是求仁得仁。
叶寒渊也是。
这不过是别无选择之后的委屈求全罢了。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
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
不为别离已肠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这一诗,是叶寒渊未来漫长的岁月,孤独于世的最佳写照,又是何等的悲凉入骨,便也如同这漫天飞雪。
马车沿着官道,哒哒地回到府中。
虞幼窈和表哥一起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连忙备了姜汤,一人一大碗,盯着他俩喝完了,这才挪了眼睛。
虞幼窈苦巴着脸。
周令怀随手端过了桌上的金橘,剥了皮递给她吃。
虞老夫人看得直摇头,便转了话儿:“今儿上午,宋世子往府里递了拜帖,打算明儿过府一趟。”
第528章:壑之难填(求月票)
这都到了年关,哪家都忙着过年,也不好冒昧登门,便也提前下了拜帖,若是从前倒是不必这个样。
虞幼窈听得一愣:“宋世子回来了?”
周令怀转头瞧了她一眼,见她眉间一淡蹙,转眼就恢复如常,仿佛那一瞬间的情绪,只是他的错觉。
虞老夫人没注意这些,点头:“昨儿就回到府中,只是这天寒地冻,又路途遥远,想必也受了罪,一回府就病倒了,也是请了史御医开了方子,吃了药这才好些。”
也是镇国侯府往府里递了拜帖,说明了原由,她这才知道宋明昭回来。
虽然有些奇怪,说到底也是镇国侯府自己的事,便也没有深究。
虞幼窈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周令怀淡声道:“宋修文的案子,既然向朝廷递了折子,便也查清楚了,年关将至,宋明昭既非随行官员,也非幕僚,先行返回京兆,也是理所当然。”
虞老夫人颔首:“就是这理,”她话锋一转,又道:“宋世子年少机敏,想来此次南下帮了你父亲不少忙。”
虞幼窈点头,却没说话。
心里却觉得奇怪,宋明昭是随了虞宗正一起南下,若是提前回京,怎么着也该第一时间,往虞府送个消息才是。
到底是什么病,不光要请史御医过府,连个消息还要推迟一天?
镇国侯府是武将世家,宋明昭虽然走了举业的路子,却也打小就修习武艺,不说武艺高强,但至少也是身强体壮,因为天寒地冻,路途遥远赶路回京生病,也说得过去,这“病倒”了,是不是有些太严重了?
镇国侯府说,请了史御医过府,这话自然也是真的,毕竟这事一打听就能清楚了。
史御医已经致仕了,平常不是什么太紧要的,几乎不会外诊。
所以宋明昭是真病了?
而且还病得不轻。
联想到了宋明昭之前无故吐血昏迷的事,莫不是落下了什么了不得的病根?
但这一切只是猜测。
宋明昭既然明日过府,想来病情也好了许多。
虞幼窈正想着,就听到祖母与表哥说话:“宋世子明儿上门,想来也是为了江南的事,便由你出面招呼,谈及政事,咱们这些内宅妇孺可不懂太多。”
周令怀颔首应下了,他也想会一会这位惊才绝艳,年少成名的宋世子。
第二日,虞幼窈用完了早膳,忙活了一阵子,才去了安寿堂。
周令怀已经到了,正与老夫人聊着江南的局势:“宋修文还牵扯了李其广“谋逆”一案,想来叶寒渊一到了浙江,钦差大臣就会解押宋修文进京,审理之后,大约就会定罪,宋修文一案还牵扯出了吃空军晌额,会牵连不少江南的大小官员,接下来皇上会大力整顿江南,江南那边的官员,也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有动作。”
虞老夫人听得直皱眉:“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周令怀指出:“朝廷最关心什么,他们就会从哪方面入手。”
虞老夫人脸色顿时不好了:“朝廷最关心的莫过于,剿倭和剿匪,若他们以此挟制朝廷,朝廷想要整顿江南,怕也不容易了,如此一来,江南怕要乱起来了。”
这乱还会持续很久。
江南一乱,朝纲也乱了大半了。
宋明昭站在门外没动,他不动,迎他进安寿堂的小厮也没动,直到屋里虞老夫人的话说完了,他这才进了屋里。
周令怀没去江南,可江南的局势却已经猜了七七八八。
大才之人总能窥一斑,而观全貌。
汉,司马迁《史记·高属祖本纪》:“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张良)。
他亦不如周令怀。
宋明昭一进屋,虞老夫人就大吃了一惊。
南下走了一趟,宋明昭一脸病白,瞧着比令怀还要病弱一些,身上穿了大氅衣,也遮不住他瘦骨嶙峋。
竟真病得这样严重。
宋明昭解下了身上的大氅,递给了空青,随后上前给虞老夫人请安,又向周令怀见礼,却目光微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令怀其人。
周令怀坐在轮椅上,身骨透了嶙峋峭质,是世间少有瑰姿玮态之人:“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皎若明月舒其光,不可胜赞。”
周令怀略一颔首,淡声道:“不便之处,还请宋世子见谅。”
宋明昭敛下目光,又上前与虞幼窈见礼。
虞幼窈起身曲身还了一礼。
两人并无交流,只是宋明照看虞幼窈的目光,幽深之状如壑之难填,令周令怀眸光微深:“宋世子病气在身,便也不必太多礼数,请坐吧!”
虞老夫人反应过来,连忙道:“令怀说得对,快坐下来说话。”
宋明昭从善如流。
安寿堂里也不知道焚了什么香,气香浓而微辛。
闻着闻着,便也觉得方才受了冻的身子,连血里头,也跟着暖和了,不知不觉连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了。
见他坐下来了,虞老夫人就又问:“听你家里人说,昨儿一回来就病到了,身体好些了没有?”
宋明昭恭敬道:“眼看着年关将至,宋修文的案子也查了七七八八,便急着赶路回来,一时不慎染了风寒,也是家里太过紧张,没什么大碍,虞祖母请放心。”
他自幼习武,身体一直很不错。
可这一次,随虞大人南下到了浙江没几天,就犯了水土,胸口时常闷痛,虽不是疼得太严重,也不是不能忍,却总是折磨人。
虞大人寻了浙江有名的大夫为他诊治,大夫们均表示,他身体没有大碍,大约只是水土不服,开了药吃了,也不是太管用。
他隐约知道,这病症很有可能和上次突然吐血昏迷有关。
宋修文的案子,查了七七八八他就提前回京。
一到了家里,祖母见他瘦干了骨头,吓了一大跳,也是担心之前那病没好干净,连忙请了史御医过府。
史御医诊脉之后,只说有可能是落了病根,还要仔细养着。
用了药之后,胸口的闷痛确实缓解了些。
第529章:深不可识(求月票)
只是,宋明昭身上总也觉得冷,穿再多的衣裳,屋里烧太多的碳笼,也觉得不舒坦。
也是进了安寿堂,乍然闻了这香才觉得身上舒坦一些。
虞老夫人放心了一些:“虽然没什么大碍,可你看看你,脸还白着,不在家里好好休养着,怎还往我家里跑?实在有什么紧要的,派人送个口信,稍封信也行啊!你还年轻,可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能马虎了去。”
这话也是真情实情,江南那边的事再重要,她们这些内宅妇人,也只能听一耳朵安安心,是有劲也没地方使去。
宋明昭瞧了一眼虞大小姐:“此次南下两月有余,许久没有拜见虞祖母,年关将至,定先是要见拜见了虞祖母才是。”
淡淡的话,听得虞老夫人笑容满面:“你有心了。”
自从上次宋明昭病了一场后,他与虞府也亲近了许多,往常逢年过节才能瞧见的人,却是隔一阵子都会上门来拜见。
这可真将她当成了半个祖母。
宋明昭话锋一转:“宋修文案情重大,虞大人便也不能在年前回返,与家里一道过年,虞大人牵挂着家里,让我稍带了家书,置了浙江的一些特产,让我一并稍带回来了,今儿也都带过来了,虞大人安好,虞祖母并周公子,”他又瞧了虞幼窈一眼,见她垂眼在听,话锋微一顿,就接着道:“窈姑娘,尽可安心。”
说完了,就恭敬地呈上了信。
青袖连忙过去取了信,交给了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吃了定心丸,也不急着看信了,接过信就放到了一旁。
寒喧的话完了,丫鬟适时上了茶。
宋明昭端起茶来一闻,便觉这茶,气清奇细长似姜辛,又略带了一丝乳木气,味醇厚而鲜爽,辛锐持久。
一入口便觉得精神微振,身上疲意尽褪。
宋明昭从来没喝过这茶,便猜到这定然是虞大小姐做得新茶,就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茶?与寻常喝得不同。”
虞老夫人笑眯眯道:“这是产自武夷山的一种岩茶,因茶香浓烈,像似了肉桂,却又比肉桂鲜醇,窈窈就取作了肉桂茶,不光你没喝过,就是这整个大周朝,也是我们家独一份,没得人喝过这茶。”
说起这话时,她语气分明就带了骄傲。
肉桂茶辛鲜醇厚,她也是十分喜欢,虞幼窈垂下头,捧着茶杯喝茶,
便听到宋明昭在问:“这茶是怎么做的?”
虞老夫人笑眯了眼睛:“也是窈窈在武夷山那边有一个茶庄子,山上面长了一种玉桂树,庄子上的人,都知道窈窈喜欢香药,见这玉桂树香气特别,前几日送年货进府的时候,就夹带着送了一些。”
上等的武夷茶他喝过不少,温而不寒,香胜白兰,茶是好茶,但宋明昭并不是多喜欢,还是第一次听说,武夷山的肉桂茶,难免有些惊奇。
提起孙女儿,虞老夫人总有说不完的话:“窈窈也觉得这玉桂叶其香特异,便钻研了玉桂叶的用法,偶然发现,玉桂叶冲泡后锐香持久,还有提神解乏,驱寒湿、暖脾胃,通血脉,消食的作用,就揉制炒茶,没想到歪打正着,倒还真叫她挖掘了这玉桂真正的好处。”
玉桂树年年岁岁就长在武夷山,发现它特别的人,虞幼窈肯定不是第一个,可唯有虞幼窈,钻研出了玉桂树的用法,用途。
宋明昭心跳得厉害,面上却是不显,忍不住赞道:“肉桂茶,犹胜名茶高香锐久,窈姑娘心思之巧妙,实属世所罕见。”
虞老夫人一听,就瞧了孙女儿一眼,见她捧着茶杯,低着头,还当她被人夸了之后,臊了脸,就笑道:“她哪儿是心思巧妙,是被每日一碗姜汤给喝怕了,这段时候,天天想办法,研究能代替姜茶的香药,都快入了魔了,没成想,还真让她钻研了这肉桂茶,昨儿就拿到我屋里。”
能驱寒暖身的香药,也是不少的。
但大部分都要配姜。
不放姜的也行,可驱寒防病的效果,便不如姜来和显著又快。
肉桂茶就有极好的暖身效果,再往里头往一点姜汁,提升了驱寒暖身的效果,茶本身的清醇,会让姜味更香醇。
她喝着好,所以今儿就拿出来招待宋明昭了。
没想到宋明昭竟也喜欢,虞老夫人笑了:“明昭要是喜欢,一会儿就带些回去。”
这话正中了宋明昭下怀,他立马道谢:“多谢虞祖母,”说完了,他还瞧向了虞幼窈:“也多谢窈姑娘。”
虞老夫人连忙摆手,虞幼窈轻翘了嘴角:“宋世子客气了。”
淡淡的话一如从前般客气有礼。
可宋明昭却听出了其中的疏远,他垂下了眼睛,余光里,周令怀剥了一盆桂圆肉,递到她面前。
她拿了小银签子,签插桂圆肉吃得很欢快,眼儿亮晶晶地看着周令怀,眼里头透了欢喜,愉悦,甚至是刺人眼目的依赖。
三妹妹说,虞大小姐与表哥感情极好。
他是相信的。
要说有多么亲近,他却还有些怀疑,周令怀毕竟还是寄人篱下,自是不可能与虞府诸人,毫无芥蒂的亲近。
可这会儿,他发现自己错了。
似周令怀这样的人,寄人篱下这人词儿,并不适合用在他身上,他不管到了哪儿,一身气度风采,总会教人敬上几分。
观此人形容,他相到了宋玉《神女赋》,瑰姿玮态。
再观此人气度,难免就相到了《老子》——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
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
如周令怀这般人物,微妙、幽深而通达权变,深邃得令人难以测识。正因为难以测识,所以要勉强作形容!
城府之深沉审慎,像在冬天里涉足江河;
心思之缜密戒备,像随处都有强敌环伺;
心性之恭谨自持,像一直都在做客;
像冰块就要崩解融化一样疏散质朴,漫不经心,看不出什么突出的能耐,旷放豁达,就像虚空一样,深邃浩瀚。
当真是,难以言喻了!
第529章:官匪勾结
这就是让闲云先生盛赞不绝的年少英杰。
周家被平反后,皇上恩准了周令怀进了藤文馆,参与《文献集书》的编撰,这事儿传开之后,京里就没少人谈论这事,这人。
因周令怀名声不显,便有不少人觉得他浪得虚名,进藤文馆也是皇恩浩荡。
后来就有一个幽州来的学子,忍不住冷笑:“你们却是孤陋寡闻,京里的太平日子过太得久了,便也成了那蛙井人,只会耍张嘴巴子,坐井观天大。”
“四年前狄人大肆进犯北境,是周公子拖了病体,助殷世子在短时间内筹集粮草,助殷世子稳定了幽州局势,殷世子这才毫无后顾之忧,带了三千王爷护卫精兵,支援战场,这才有了殷世子与哈蒙率领的八千精兵,狭路相逢,并以三千精兵,杀得哈蒙溃兵而逃。”
“……”
这事一提,便有人对这位周公子好奇,少不得要追问许多话。
后来才得知,这位周公子因先天不足,身体病弱不支,甚至连下地行走都困难,打小就坐了轮椅,深居简出。
故而饱读天下书籍,极有才华,却始终名声不显。
惹众人好一阵唏嘘。
他听了这事之后,并不觉得惊讶。
宋明昭只觉人外有,山外有山的道理,他话锋一转:“江都司佥事,并参将职任,是在浙江都指挥使司,也就是浙江都司辖内,而浙江都司,直接属左军都督府,宋修文的案子,被清查了之后,就被关押起来,近来浙江沿海区域,时常有倭寇,盗匪滋扰。”
虞老夫人皱了眉:“是从前一直如此,还是宋修文被关押了之后才是如此?”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祖母这话是在怀疑,宋修文乃至整个浙江都司,与倭寇,盗匪互相勾结。
宋明昭搁下了茶杯:“虞大人暗访了因为伤病而退伍的士兵,据他们所言,倭寇和沿海一带的水匪,时常上岸作恶,都是小打小闹,因此水师剿倭、剿匪的强度也不大,不过对比从前,这阵子倭寇来得频繁一些。”
虞老夫人沉了脸。
想来也是倭寇和水匪,本就时常扰边,如今只是较往年要频繁一些,没有确凿的证据,便不能说他们与倭寇,水匪相互勾结了。
浙江都司掌握了东南沿海一带的水师,牵一动而发动全身,没有证据,朝廷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反而,倭寇和水匪猖獗,就少不了水师作战。
否则倭寇和水匪上岸作恶,损失的也是朝廷。
当真是有恃无恐啊!
周令怀淡笑了一声:“宋修文一案,直接牵动了整个浙江都司,甚至连左军都督府,也被牵扯进来,浙江官员们人人自危,水师们也是人心涣散,水师没了有能力的将领,就像一只纸老虎,想来也挡不住倭寇的海船,倭寇杀上岸也是迟早的事,届时朝廷就面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先剿倭灭匪,还是先整顿江南?”
这就是浙江水师应对朝廷的手段,生生就扼住了朝廷的咽喉。
若是先剿倭灭匪,朝廷就离不开浙江都司,整顿浙江就无法进行,浙江水师会更加猖獗,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若是先整顿浙江,那么倭寇和水匪侵犯沿海一带,也是必然,届时倭寇和水匪,劫掠海上官船,商船,朝廷损失巨大,上岸烧杀抢掠,更是让朝廷威严扫地。
不管怎么选,朝廷都得不了好。
朝廷又该如何选择呢?
虞幼窈蹙眉:“浙江都司,这是吃定了朝廷派去的武将,指挥不动浙江水师?所以才有恃无恐?”
既然如此,那么表哥为什么要算计叶寒渊去浙江呢?
宋明昭正欲开口,周令怀就解释道:“叶大人不精通水战,一时半会无法收服浙江水师,去了之后,还需要时间学习水战。”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但是,浙江都司、倭寇、水匪,未必会给叶大人学习的时间和机会,叶大人一到了浙江,还没有掌控水师,倭寇和水匪就该扰边了,若是此战失利了,叶大人在浙江威严尽扫,就越发不能收服水师作战,熬不了两三年,就该调任了,更坏一点的情况是,倭寇和水匪作恶成患,朝廷还要问罪。”
这也难怪,浙江都司如此有恃无恐了。
宋明昭颔首:“这种情形在浙江,已经是履见不鲜,若没有李其广叛乱,及宁远伯所奏宋修文罪状,宋修文约明年开春,就该调回山东沿海一带了。”
只可惜,世事无常,宋修文始终没熬过来。
虞幼窈听懂了,宋修文虽然到了浙江,却并没有完全收服名下水师。
宋修文的一应罪状,很可能是给浙江都司,做了替死鬼。
虞幼窈脸色不大好看,忍不住瞧了表哥:“那叶大人到了浙江该怎么办?”
宋明昭正在蹙眉,周令怀淡声道:“只能自己培养水师。”
宋明昭神色微动,忍不住侧了耳朵。
虞幼窈蹙眉:“可培养水师并不容易,没个一年半载,水师根本无法海上作战,便是培养了一年半载,也比不上常年呆在海上的倭寇和水匪。”
周令怀似笑非笑:“海上的盗匪,也不是人人作恶,也有盗匪专劫倭寇,若能进行收编整军,也是能成气侯的,而且浙江水师,每年都有许多士兵因伤病退伍,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拿到的奉银,除了家用,并没有多余的钱,让他们治病,只要以利诱之,重新招募他们,他们是非常愿意重回水师。”
轻描淡写的一席话,一针见血就为浙江水师的窘境破了局。
他走了一趟浙江,与宋修文密谈之后,才了解到浙江水师的现状,周令怀人在京里,就已经洞悉了全貌。
宋明昭淡声道:“水上的盗匪并不容易收编。”
宋修文也是很有能力的武将,调任浙江后,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收编水匪,老兵新募,却没能成功。
他不否认叶寒渊的能力。
只是叶寒渊从前在北境,并不精通水战,想要收编水匪就更难了。
第530章:背了黑锅(求月票)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些海上行足的水匪,只劫倭寇,不上岸,不劫平民,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
宋明昭顿时反应过来了,就听到是虞幼窈开口询问:“难道他们都是,从水师退下来的士兵?”
周令怀颔首:“多半就是了,想要收服他们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拿捏他们的家人,威胁利诱,就算一时不接受收编,也是无妨,能助战水师,与倭寇对战,牵制水匪,便也能缓一缓燃眉之急,届时老兵新募,差不多也能成些气侯,也不至于太被动。”
周令怀果然不愧是周令怀。
虞幼窈蹙眉:“可是,叶大人要如何知道,这些水匪的身份,不知身份又如何能得知他们的家人?”
宋明昭刚端起来的茶,还没喝,就开了口:“叶大人接掌了宋修文的任职,自会拿到水师历年募军名册,只要查一查退伍名册,经过筛查,便也能查出蛛丝马迹,毕竟这些人,若真悄悄在海上做了水匪,不可能没有任何异常。”
指挥佥事是州府辖内,叶寒渊与周令怀定是认识的。
叶寒渊此去浙江,也是胸有成竹。
虞老夫人听完之后,深深地瞧了周令怀一眼:“怨不得皇上,要派叶寒渊去浙江,除了他,其他人还真不行,收编水匪,老兵新募,宋修文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可为什么没有做成呢?因为他一入浙江就受制于浙江都司。”
虞幼窈深以为然:“叶寒渊就不一样了,且不说他叶府旁支弟子的身份,在江南一带还是很有份量,就单说他与武穆王的交情,浙江都司只要不想得罪了朝廷,又得罪了北境,腹背受敌,就不敢动叶寒渊,叶寒渊掌控浙江水师,是早晚的事。”
宋明昭倒是认同这话,只是:“浙江并非只有宁波、绍兴、台州三郡,叶寒渊便是不受浙江都司的挟制,却也未必能助朝廷整顿浙江。”
一个叶寒渊,还撼动不了浙江都司。
屋里的气氛不由默——
这道理谁也明白,表哥算计叶寒渊去浙江,就不是为了助朝廷整顿浙江,而是打算借叶寒渊之手,搅乱了浙江大局。
周令怀若有似无笑了下,又剥了一盘柑桔,一瓣一瓣地摆在盘子里,推到了虞幼窈跟前。
虞幼窈就拿着小银签,签插了吃。
宋明昭心中突陡然了一股戾气:“浙江清流,不日就会奏疏朝廷,状告浙江都司,替宋修文说话,浙江想必也要乱了。”
虞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头,宋修文既然能与浙江清流抱团,想来宁远伯所奏的罪名,颇有不实之处,是替浙江都司背了锅。
如此一来,宋修文是忠是奸难辩了。
浙江都司也不会坐以待毙,浙江还真就乱了套。
老大那边也不知道……
周令怀像是知道虞老夫人心中的想法似的:“叶寒渊到了浙江,舅舅便也该返回了,他此行是为了查实宁远伯,所奏宋修文一应罪名,之前上奏朝廷的折子,没提宋修文半句,字字句句全是围绕浙江水师。”
言下之意,浙江清流就算为宋修文喊冤,也与虞宗正没有关系。
虞宗正只是查出了浙江贪墨军晌,吃空晌额等罪名,反而给了浙江清流,反咬浙江都司的机会。
后面宋修文的罪名,还需要朝廷另行审理。
这就关系到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及兵部,与吏部没得半点关系。
皇上派了吏部尚书为钦差大臣,原是有心想整顿江南吏治,为免不妥,又派了兵部、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里的虞宗正随同前往。
其实谁都知道,这查案的事,还是落在刑部和都察院、大理寺上。
虞老夫人心中一松,也露了笑容:“查案本就是刑部为主、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不干吏部的事。”
都察院是从前朝御史台变更而来,职权非常大,内、外官吏均受其监察,权限甚广,颇为百官忌惮。
掌监察、弹劾及建议,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
如遇重大案件,都察院还能对如刑部、大理寺等机构进行监督。
但皇上久不临朝,宦官居中窃权,弱化了都察院的一应职权,使之都察院,对朝野的监察力度减弱,渐渐也就沦为了言官之所。
虞宗正的左佥都御史,职任是评议官员,但其实这个官职品阶不高,权限很广,是很有实权的,有代天子巡按,巡察的职责。
通俗一点说,还能钦差特派。
但因为职权太广,也太过分散,先皇在世的时候就进行了整改,取消了钦差特派这一职权。
但内察外纠,权限依然很广,到了本朝,内阁窃其权责,都察院到如今,已是通常弹劾与建言。
好端端的都察院,内有宦官居中窃权,弱化职权。
外有内阁窃其权限,挟制权柄。
都察院已经失了纠察之实,使之不能正朝野纲纪,朝政不能清明。
若非如此,都察院也是个好地方。
当然了,吏部乃六部之首,自然更有地位。
议完了浙江的局势,虞老夫人便又问起了浙江风貌。
宋明昭博学多才,见识心胸皆广,便说了此次南下浙江的见闻,谈及了江南之富庶,字字句句,言之有物,颇有藻色。
便连不待见宋明昭的虞幼窈,也不禁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聊,时候就长了。
宋明昭借着喝茶的功夫,偶尔看向了虞幼窈,总能看到,她与表哥互有默契的举动,连喝到嘴里的肉桂茶,也失了几分滋味。
宋明昭突然开了口:“浙江富庶繁华,经商贸易成风,南北贸易,海上贸易,外邦贸易,尤为昌盛,此次回京,便也备了一些江南比较有特色的丝、茶,具等,今儿也特地挑了一些,孝敬虞祖母,另,”
他话锋一转,就看向了虞幼窈:“窈姑娘擅长香药,江南文雅风盛,女子们时好香料,经常约朋唤友斗香、鉴香、赏香,香药也是十分齐全,便也带了些。”
第531章:险恶至极(求月票)
镇国侯府平常没少用虞幼窈做的香药。
宋明昭特意从江南带些香药料送给虞府,礼数也说得过去。
虞老夫人听了,便也觉得他知礼又周全,笑容更深了:“倒让你费心又破费。”
却没说不收的话。
两家本就是世交,宋明昭做为后辈上门,本就不该空了手过来,另虞府对宋明昭也有救助情谊,也就礼多人不怪了。
都点了名地提她,虞幼窈也不好装作听不到了,微微一笑:“就多谢宋世子了。”
宋明昭颔首:“原也是应该的。”
难得与虞幼窈搭上话了,宋明昭便寻了话头,打算说一说浙江那边颇负盛名的香药,以及那边斗香风气,也算是投其所好。
冷不丁就听到周令怀声音淡薄:“没想到宋世子,竟也对香药感兴趣,想必此次南下也是开大眼界,了解不少。”
女子擅弄香,也都是女子们凑一道玩赏。
且不说他身为男子,本不该对女儿家们的香事,太过关注,否则难免会传出些“怜香惜玉”的风流名。
便是此次南下,明面上是为了长见识,但其实也是为了宋修文的案子,怕也没得时间,去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否则岂不要让人误会,他对案子不尽心?
周令怀此言,看似只是闲聊,用心却险恶至极。
宋明昭不动声色:“了解自是谈不上,此次南下,原也是随同虞大人一道,也好涨一涨见识,江南是富庶繁华之所,风貌万千,自然要趁此次机会,多看一看才是,之前窈姑娘制作的麝药香丸,于我也算有救命之功,少不得也要对香药,多关注些。”
字字句句滴水不漏,足见这位宋世子心机缜密,严谨。
周令怀颔首:“宋世子所言是极。”
轻描淡写的话,似是对他十分认同,可宋明昭却并不觉得高兴。
他提及江南香事,也是为了引起虞幼窈的注意,投其所好,叫周令怀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就这么把话口岔过去了。
宋明昭准备再把话绕到香药上去。
虞幼窈瞧了时辰:“你们且先聊着,我去大厨房看一看。”
已经快到午时了,宋明昭没说要走的话,祖母记着宋明昭,在浙江帮了虞宗正不少,也会留他在府里用午膳,虽不必大张旗鼓,可至少也要办出礼数来,不能怠慢了客人,失了自家的体面与礼数。
虞老夫人正有此意,就转头对宋明昭说:“这会儿时辰可不早了,一定要在我们家用过午膳。”
凭平白带了不少礼物上门,还特意夹带了从江南带回来的书信,咋能就喝几茶就让人走的道理。
这话还没起,人就要走了,宋明昭有些失望,却从善如流:“就恭敬不如从命。”
虞老夫人摆摆手,对孙女儿说:“快去吧,明昭身子还病着,饮食清淡些,再准备几道养身的药膳。”
虞幼窈应下,给虞老夫人,宋明昭,还有表哥行了退礼。
宋明昭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瞧着虞大小姐,穿了石榴红的夭袄,上袄,下裙,衣领,袖口,沿边都镶了白狐毛,显得贵气又好看,颈间的一圈白狐毛领,衬着巴掌大的鹅蛋脸,鲜妍又明亮,娇贵又惹眼。
虞大小姐身段细弱,便是穿了加厚的袄子,身段儿依然纤细,衣裳穿在她身上,也细致,没得一点臃肿。
到了门口,有丫鬟拿了红刻丝银貂鼠的斗篷,伺候她穿上。
斗篷上也镶了毛领,透了高贵大方。
他自以为做得隐晦,殊不知一举一动,皆被周令怀看在眼里。
宋明昭对虞幼窈的企图心,不言而喻。
他这人独得很,没有给别人做嫁裳的习惯,辛辛苦苦一手调教出色的小姑娘,怎么能便宜了别个野男人?
用他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虽然,他时常因为这一句话,怼他爹,就是那只吃了天鹅肉的癞蛤蟆,起初他爹每回一听了这话,少不得要当场脱了鞋子,追着他揍。
久而久之,他爹追不过他了,就气急败坏地冲他吼:“老子癞蛤蟆吃天鹅肉怎么了,那证明老子是一只有理想,有抱负的癞蛤蟆,老子就是癞蛤蟆,那也是最靓的蛤蟆崽,你们都是老子蛤蟆种,指不定就有吃天鹅肉的那一天。”
当然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蛤蟆种。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爹才会承认自己是癞蛤蟆,虽然他一直为自己成功地吃到了天鹅肉而沾沾自喜。
宋明昭搁下茶杯,又道:“听说你们家在京里办了一家善堂,专门收容那些年幼失怙的孩童,及一些无所依从的妇孺?”
周令怀表情淡淡地。
宋明昭对虞幼窈企图心很强,便是南下了,想来也会派人盯着,虞幼窈在京里的一举一动。
一回京,便也知道了善堂是虞幼窈自己筹办的。
却故意不明说,引了虞老夫人提虞幼窈的话。
虞老夫人一向疼爱孙女儿,但凡是孙女的话,都能高高兴兴多说几句,不动声色地讨了虞老夫人欢心,却又故作矜持,显露出世家子弟的教养与礼数来。
但凡这稳重、矜贵、自恃又聪明的晚辈,比那些油腔滑调,更得老人家人看重与喜爱。
活了大半辈子,都人老成精的虞老夫人,竟还犹未察觉,这人便是与她说话,也是算计了分寸、尺度、进退,不动声色地讨好恭维。
可就算察觉了又如何?
虞老夫人非但不会觉得生气,反而会更高兴。
毕竟,一切讨好恭维的基础,都是建议在礼数上,就显得无比高明,而且宋明昭心思含而不露,便也不会让虞老夫人,联想到孙女儿头上去。
果然!
提起这个,虞老夫人就又笑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哪还有精心做这个,便是有心也是无力,是窈窈自个办得,我却是没插手过,原当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成想她倒是办得似模似样。”
窈心堂成立后不久,因为窈窈立了一套比较完善的规矩,还去衙门正式立了契,竟然惹了不少关注。
第532章:济世为怀(求月票)
年关将至,不少人家都要做善事。
便有不少人家往窈心堂里捐钱、捐衣、捐物,窈心堂的孩子们,因为有了窈心堂做保,也能时常去旁人家的庄铺、酒楼打零工。
一些妇孺,也能接些针线、浆洗,并一些粗活儿,维持生计。
不光如此,有了捐赠之后,窈心堂里有余钱、余物,每日还会办一个时辰的粥棚,用以救济更多的人。
粥棚里会挂上对窈心堂捐赠人家的名号,今天镇国侯府,明天齐府,后天唐府……
这样轮着一家一家的来。
过来吃粥的人就知道了,这是哪家的粥棚,也知道受了哪家的恩惠,少不得就要感念哪家的善心。
她这一举动,让捐赠的人家更加满意了,觉得窈心堂办得有规矩,而虞幼窈也是个实诚又仁厚的人,对窈心堂就更上心了。
短短十来日,窕心堂已经周转开了。
这是能力,也是本事。
目前窈心堂里已经收容了不少人,里面还请了武师和先生,教导孩子们读书习武。
前两日窈窈还盘下了旁边的院子,打算扩建。
宋明昭脸上透了笑容:“美心曰窈,也是虞祖母好教养,窈姑娘小小年岁,便也如您一般菩萨心肠,善行善德。”
虞老夫人礼佛,这话儿虽明着恭维,却也恰到好处。
只不过,虞老夫人是将善心善德,寄托在佛祖身上,而虞幼窈是真切地将每一份善心德行,都使到了该使的地方。
虞幼窈身在内宅,却有一颗济世为怀的心。
正聊着,虞善言就过来了,脱了披风,就上前向虞老夫人请了安,之后又一一向宋明昭和周令怀见礼。
虞老夫人心里高兴:“你咋过来了?”
虞善言恭敬道:“今儿只有上午半天课,打今儿下午学堂就旬假了,直到正月十六才开课,听说宋大哥过来了,就过来看看。”
一听说要旬假了,虞老夫人立马就问了:“学堂旬假,给先生准备的年礼,可都有准备好了?”
虞善言笑了:“母亲一早就备着,明儿就给先生送去,前些时候表哥送了一块个头不小的歇龙石,品质尤其不错,我亲手做了一方砚台,送予了先生。”
家里准备的年礼,那是家里的心意。
虞善言自己准备的礼物,却也他对湖山先生的敬重,这孩子让令怀点拔了,行事越发有章法了,已经有了他父亲当初的风范。
虞老夫人哪能不高兴:“这是年礼,等过年的时候,还要准备节礼,我屋里有上好的笔墨纸砚,可不行怠慢了湖山先生。”
虞善言恭敬应下了。
宋明昭年少成名,惊才绝艳,上次乡试就考了解元,虞善言与宋明昭相差了三岁,还有两年就要下场考举人。
宋明昭难过得来,还在大房停留,不急着走,虞善言少不得也要过来讨教取经。
虞善言有心请教,宋明昭少不得也要指点一二。
很快宋明昭就发现了,虞善言对举业不光见解独到,理解也颇深,与他谈及《四书五经》上的经要,也是字字珠玑,言简意阂。
宋明昭笑了:“一早就听父亲说,虞二爷家的嫡长子,敏而好学,以你现在的水平,再打磨两年,肯定是稳了。”
不光稳了,名次怕也不会低。
从这一次殿试取仕就能看出,宁远伯不堪用,虞家在朝堂上虽不成势,却是很有影响力,皇上有心重用虞氏。
虞善言谦逊道:“当不得伯父如此谬赞,也是这段时候,我周家表哥时常指点课业,这才长进了许多。”
宋明昭闻言后,忍不住瞧了一眼周令怀。
周令怀一边在听他们说话,一边拿了小镊子,正在剥松子仁,一颗接一颗,不厌其烦,小碟子里已经堆了一小盘。
不知怎么回事,宋明昭就想到了,方才虞大小姐还在屋里时,这位周家大公子拿着小镊夹,剥桂圆肉,剥柑桔的画面。
他似乎经常做这事,一举一动也是熟稔。
虞大小姐似乎也习以为常。
虞善言与宋明昭的话告一段落,一转头就问:“周表哥,你剥这么多松子仁做什么?”
如果虞善信和虞霜白在的话,一定会翻白眼儿的。
周令怀轻弯了一下唇:“做松仁点心,表妹喜欢吃这个。”
松仁点心虽然好吃,却需要不少松子仁,松子仁剥来费劲,年关将至家里也有许多事要忙,下人们也没时间做这个。
因此虞幼窈也不常吃到,时常馋这一口。
虞善言了然地点头,一点也不意外了。
宋明昭的手指轻颤,从他三岁启蒙,展现出了过目不忘的天赋,日常除了读书,习武,君子六艺便再无其他了。
剥松子仁这样的事,他就从未做过。
午膳的席面办得很丰富,菜色多以清淡滋补为主。
清淡的菜色上了桌,难免会让人觉得寡淡,虞幼窈在摆盘上,花了不少心思,也用了些鲜艳的果蔬做点缀,显得精致又素雅,令人瞧了也觉得食指大动。
鹿肉汤和羊肉汤都炖得软烂,清淡而不腻口,里头放了药材,也是十分滋补。
因着虞府药膳不断,各个时节都有准备应季养身的药膳,虞老夫人身体明显养好了,镇国侯府也开始效仿虞府,寻摸了精通药膳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也是不错的,可与虞府一比,明显差了不少。
不知不觉,宋明昭就用了不少。
用完了午膳后,虞善言就提议,带宋明昭去虞府走一走。
一是考虑到,宋明昭难得在府里停留,也不好一直呆在屋里,冬日屋里烧了地龙,也烧了碳笼,总在屋里呆着也发闷,也顺带着消食。
宋明昭便又想到了,上次来虞府,原是想让虞大小姐,带在他府里走一走,后来偶遇到了虞三小姐,虞大小姐就借口忙碌,打算让虞三小姐代劳一事。
当时,他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心绪时常不太稳定,尤其是在看到虞大小姐的时候,心里总觉得不平静。
总觉得梦中那模糊,又支离破碎的人影,正是虞幼窈本人。
第533章:震惊朝野(求月票)
他甚至还莫名猜测,在模糊的梦境里,他肯定对虞大小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害了虞大小姐红颜早逝。
可是!
令宋明昭不解的是,他很欣赏这位虞大小姐,又怎么会伤害她呢?
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依然困挠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虞大小姐,打听一切和她相关的消息。
到了未时末,宋明昭便提出告辞。
虞老夫人让人谁备了肉桂茶,及屋里薰用的,经虞幼窈改良后,加了乳香的辟寒香,并且些年礼等。
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也回了半车礼。
宋明昭送了大半车,从江南带回京里的特产,虞府也不小气,也回了镇国侯府诸人都喜欢的香药,茶药等。
到了第二日,柳嬷嬷就亲自去庄子上接虞兼葭。
虞幼窈原是打算亲自过去。
虞老夫人却不准:“这天寒又地冻,路途也不近,你身骨还嫩着,哪能到外头去挨冻受累,柳嬷嬷自个去就行,这年关将至,这几日你都忙着准备年礼节,已经够忙了,便是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平常府里的事,倒是可以交给秋姨娘来做,她虽然怀着身子,但身边有族婶帮着,还有柳嬷嬷帮着,也累不着什么。
可这准备年礼和节礼的事,秋姨娘再能干也帮不上忙。
这里头一应的规矩和礼数,是要拿了虞府平常交好人家的名单,再找出上个年,对方的年礼单子,对照着,再酌情添减,不光要体现了礼尚往来的礼数。
当家的人是否贤惠,旁人看了你家的礼单,心里大体就都有底了。
礼单体现就是为人处事,往人交际往来的核心。
虞幼窈也不坚持,就道:“我院子里的刘婆子是个妥当人,往常我出门,都要带了她一起,让柳嬷嬷把她也带上,我也能更放心一些。”
这天寒地冻,虞兼葭身子又不大好,多带几个有外面经验的人,也能有个应对。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还是你想得周全。”
像刘婆子这种,有不少外出经验,也能应对的人老人,放眼里府也没几个。
虞幼窈笑了笑,便和虞老夫人商量回礼的事——
“去年齐府送的节礼单上,就有一只景德镇天青玉壶瓣春瓶,颜色均净,是上好的天青釉,按道理说,今年齐府准备的节礼,对照往年,价值上也都差不离了,我们家准备节礼,便也要按照去年的惯例才是。”
虞老夫人捻着佛珠没说话。
节礼年年送,礼单都是比照着从前,价值也是根据物价做了相应调整。
每年的节礼,除了一应东西会变有些不同,价值份量也都相差不离。
虞幼窈就继续说:“只有阴雨天才能烧制出上等的天青釉,今年天气干热,雨水少,市面上汝天青尤其少,价值也往高了去,便也不适合回这礼,本朝尚红,春节又是喜庆日子,不如就换作了,同为景德镇窑的釉里红玉壶瓣春瓶?颜色纯正鲜丽的釉里红,也是十分难得。”
虞老夫人笑了,这就是送礼的精髓了。
今年的天青釉因物以稀为贵,价值比往年高了近半,送汝天青,就明摆了吃亏。
虽然以虞齐两家的交情,这汝天青,也是送得。
但送礼讲究的是一个“礼”字,不在“贵”字,恰到好处,礼数相当才算好。
你送贵了东西,若旁人家的礼,不如你家送的贵重,这礼一拿出去,互相一对比,岂不平白低了一头,使人尴尬了?
送“贵”了东西,也不值得称道,为人处事上没有成算,旁人尴尬,自己礼数也疏漏,这就吃力不讨好了。
虞老夫人连连点头:“釉里红好啊,不光说价值,与去年的汝天青相等,就是颜色,也是讨喜得很。”
过年的日子里,哪家都盼着红红火火。
就冲着这颜色,旁人家也不会有意见。
到了下午,虞兼葭回到府里。
因之前虞兼葭染了风寒的事,虞老夫人不放心,立马拿了牌子,去请了胡御医进府,替虞兼葭诊治。
虞府出手大方,也不是什么难缠的人家,便是年关将至,天寒地冻,胡御医倒也愿意走这一趟了。
经过诊治,胡御医就笑了:“这段时间,三小姐的身子养得不错,药方上的用药倒是可以再减些用量,我给三小姐再重新开了方子,秋冬季宜滋补养身,三小姐之前是怎么养得,往后继续养着便好。”
没提风寒的事,想来也并不紧要。
虞老夫人自然高兴,因着年关将至,虞府不光给了诊银,还准备了一份年礼,送上了胡御医的马车。
看样子,到了年后虞兼葭就又要到庄子上静养了。
名声虽然不好听,但虞兼葭若真能把身体养好了,倒也无所谓这些了,毕竟一个嫡女,总是病歪歪的,对府里名声也是不好的。
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地,准备过个好年。
虞府上上下下都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
然而,就在年三十这天。
浙江传来奏报,自从秋冬之后,倭寇就时常扰边,劫掠海上船只,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浙江水师在沿海一带,与倭寇经常交战,经验丰富,倭寇并不成气候。
可因着宋修文一案,浙江官员们人人自危,水师们也是人心浮动,一小股倭寇袭击台州,攻破了台州水师防御,使倭寇进城烧杀抢掠,百姓死伤无数,大量物资遭抢掠,内城烧了大半……
消息像赶了点,特意挑了除夕的日子来的,成心不让人好好过年。
立时就震惊了朝野!
朝臣们连除夕也顾不得过,纷纷穿了朝服进了宫。
倭寇出没无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直是大周朝的心腹大患。
大周朝组建水师,是为了彻底剿灭倭患,这些年投入大批军力,银财,就为了打击倭寇和与倭寇勾结的海盗。
然而,水师培养不易,海上作战也十分艰难,大周朝也是历经了十数年,抗倭剿匪这才有了成果。
当下就有朝臣,当朝细数了大周朝自建国以来,倭患出没沿海肆虐,流劫数省,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惨剧。
第534章:剿倭灭匪(求月票)
有老臣说到惨烈之处,更是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更有老臣建言:“皇上,抗倭剿匪是重中之重,不容半点轻忽,否则我大周朝十数年来,辛苦建立水师,投入的大量军力,财产,物力,精力,就全功尽弃了啊,请皇上下旨,让浙江都司全力剿倭灭匪。”
“是啊,皇上,倭患不除,海路不通,海上贸易则不畅,官船,商船无法通行,我大周朝要蒙受莫大的损失,这是朝廷之痛啊,剿倭灭匪刻不容缓啊……”
“皇上,我大周朝泱泱大朝,泛泛之疆土,让区区倭贼,杀进了国门,杀我百姓,抢我钱物,烧我城池,这让我大周朝威严何在,颜面何存?剿倭灭匪势在必行啊!”
“……”
皇帝高坐在龙椅上,支额听着朝臣们一个个老泪纵横地说,剿倭灭匪的重要性,脸色隐隐地发青。
他起先派了吏部尚书去浙江,验封、稽勋、考功等权责极大,是有意借机巡察,整治浙江,加强对浙江一带的掌控。
哪知虞宗正倒有几分厉害,将整个浙江水师里里外外,都查了一个清楚,倒是给了朝廷接下来整治浙江的由头。
皇上心中暗喜,觉得虞宗正此人调任吏部,倒也不失为一个能吏。
哪能知道,这还高兴没几天,倭寇就杀进了城里。
这一切,简直就像一个大耳阔子,狠狠地煽到了他的脸上,不仅让他威严扫地,颜面无光,更让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仿佛在朝笑他的天真。
浙江水师因宋修文一案,致军心泛散,挡不住倭寇,那他还要怎么整治浙江,进而整顿整个江南?
浙江都司不光贪了他的钱,还明明地打了他脸,不整治浙江,他如何能解心头之恨?”
“朝廷每年下拨大量的钱财给浙江都司,主理沿海战事,浙江都司如此不济,竟让区区几个百倭人杀进了城,皇上理应问罪,不应姑息。”
“浙江都司剿倭不力,令我大周朝威严扫地,区区一个军心涣散,就能推诿责任?军心涣散这不是朝廷之错,是掌管浙江都司大小官员之错。”
“宋修文一案干系重大,眼下宋修文尚未押解进京,其罪名,未经审理,尚不知是否牵扯了浙江都司其他人,请恕老臣直言,浙江都司此战失利,有威胁朝廷之嫌,战事吃紧了,朝廷为了稳定军心,剿倭匪灭匪,也不好牵连甚广……”
“……”
这道理人人都明白,可这话说了等于白说。
现在朝廷陷入了两难境地,朝野上下争论不休,也没争论出一个结论来。
事情陷入了僵局。
虞幼窈听到消息之后,只觉得讽刺:“还真让表哥猜中了,朝廷被区区几百个倭人,杀人,抢物,烧城,损失惨重不说,还威严扫地,又该面临是先剿倭,还是先整顿浙江这个问题,可不管怎么选,朝廷都得不了好。”
到了初一,浙江又有折子上奏。
浙江清流们纷纷联名上疏,上奏浙江都司大小官员十罪。
直指浙江都司大小官员们,担心朝廷清查宋修文,自己受到牵连,故意拖延战事,以此威胁朝廷,威胁天子。
还直言道,朝廷建立水师,本就是为了剿倭灭匪,浙江都司都让倭寇杀到家里来了,已经是大错特错,当年北狄大举进犯北境,周厉王身为皇天贵胄,都因失了城池,被宣进京里问罪,他浙江都司算个球?失了城池就打算不了了之……
这个折子一奏上来,浙江的水也就彻底搅混了。
满朝上下无人敢再开言了。
浙江清流还真是什么也敢说,拿了周厉王作伐,浙江都司就是再硬气,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剿倭灭匪了。
虞幼窈得了消息,就问了表哥:“倭寇上岸作恶,战事刻不容缓,朝廷虽然有所争论,但究竟要怎么办,还需要尽快定夺,浙江清流的折子奏的十分及时,但凡晚个一两天,等朝廷的旨意下达了,浙江都司指不定还能真威胁到了朝廷。”
周令怀颔首:“自古便攘内才能安外,是剿倭还是整治浙江,朝廷没有选择的余地,面对外敌入侵,先灭外敌才是上选。”
若没有浙江清流的折子,朝廷肯定会先令浙江都司全力剿倭灭匪。
待倭患清除了,浙江都司剿倭有功,朝廷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整治浙江,浙江水师的重要性,就越发突显。
虞幼窈又道:“浙江清流们,还拿了周厉王作伐,这里头可供人大作文章的地方多了去,一不小心就要落人口实,到时候威胁朝廷不成,反倒自己先惹了一身骚,越发给了朝廷整治的由头,为免谨慎,这倭和匪是一定要剿的。”
这就是浙江清流们上折的妙处了,周厉王一案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勋贵、权臣牵连其中?这才过了几天?
浙江清流敢拿周厉王作伐,就敢拿周厉王一案大作文章。
真让他们这样干,浙江都司肯定顶不住。
周令怀笑了:“这倭和匪是一定要剿,却也不代表,浙江都司会乖乖就范,但凡剿灭的力度小些,让朝廷无法借口问罪,又让倭匪继续在沿海一带横行,就越发能显出浙江水师的严重性,就不好再贸然整治浙江了。”
只要倭寇匪患一日不除,朝廷就拿浙江都司没有办法。
虞幼窈也是无语了:“浙江清流们,及时向朝廷递了折子,这是表哥安排的吧,不然时机不会这样准。”
周令怀笑了:“对,浙江本就是人杰地灵之处,有不少自诩清流,拒绝与浙江都司同流合污之人,也形成了一股颇大的势力,但这些人,迫于浙江都司势大,一直受其压制,浙江都司也受制于,这些人清流们牵涉甚广,两方一直争斗不休,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咬浙江都司一口的机会。”
表哥算无遗策,让虞幼窈惊叹不已:“浙江都司硬着头皮剿倭灭匪,肯定不会尽心尽力,浙江清流们见此情形,肯定也不会善罢干休。”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顿——
第535章:咋不上天呢
紧接着,虞幼窈又继续说:“内有清流和浙江都司勾心斗角,外有倭匪骚乱,海盗横行,浙江这一片乱象,叶寒渊也会少了许多挟制,收复名下水师指日可待。”
这就是表哥搅乱浙江的计划。
往往事情没发生到那一步,任谁也猜不透,表哥的全部算计。
周令怀颔首:“正是如此!”
虞幼窈心念微动:“浙江都司隶属左军都督府辖下,我记得左军都督府为宁远伯所控,虽然宁远伯降爵又降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年的经营也不容小觎,此次宁远伯抛出了宋修文,就是担心,宋修文牵涉到了山东,进而牵连到了浙江,好先一步解决了宋修文……”
周令怀又笑了:“这只是其一,宁远伯一再降爵,失信于皇上,似他这等没有根基,全靠皇上提拔的新贵,唯有依附皇上,才能荣华富贵,所以他抛出宋修文,是想借此由头,助皇上整治浙江,重新获得皇上的信任与重用。”
虞幼窈惊瞪了眼睛:“不得不说宁远伯此举,确实是十分高明,他虽然降了爵,但对左军都督府的控制还在,浙江都司又属左军都督府辖下,抛出一个宋修文,给了朝廷治整浙江的机会,若事成了,确实是居功甚伟,皇上少不得也要嘉奖他。”
但是!
宁远伯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从他抛出宋修文开始,就落入了表哥的算计之中。
表哥先是引导虞宗正,清查了整个浙江水师。
接着,又鼓动了浙江的水师,对浙江都司不满。
这样一来,整个浙江大小官员都牵扯进来,浙江都大小官员人人自危,为了应对朝廷,不得不威胁朝廷。
所有的事就都脱离了宁远伯的掌控。
周令怀点头:“宁远伯是新贵,根基浅薄,手中的筹码不少,但有份量的不多,想要重新获得圣宠,一般的筹码,皇上也看不上眼,唯有水师的巨大利益,才能满足皇上空掉的胃口,我一早就算了这一手。”
这算计实在太深了,她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虞幼窈呶了嘴儿:“表哥的目的,一开始就是宁远伯吧!”
绕了这么大一圈,从长兴侯,到李其广,再到宋修文,表哥从一开始,就一根暗箭悄悄地瞄准了宁远伯,没有人发现。
周令怀也不否认:“我这人一向睚眦必报。”
睚眦必报可不是什么好词,可虞幼窈没觉得不对:“表哥之所以,没一开始就对宁远伯下手,是因为宁远伯身上有利可图,表哥想先把宁远伯身上的羊毛都撸干净了,再放血,宰杀了,免得便宜了狗皇帝!”
直天今天她才知道,表哥还是个黑心肝。
不过呢,当初还是威宁侯的宁远伯,借了驰援北境之便,与长兴侯一干人等,窃幽州兵权,犯下种种滔天大罪。
如今表哥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以牙还牙。
风水轮流不过如此。
还有就是,对付像宁远伯、浙江都司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就应该用非常之手段。
宋修文好歹背后也有老勋贵镇国侯府,虽然镇国侯府没落了,但依然是保皇一党里,最根深蒂固的势力。
宋修文就是手段差了些,这才落了这地步。
周令怀弯了唇:“浙江的局已经布好了,目前的算计也告一段落,接下来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说到这儿,他又补充了一句:“叶寒渊到了浙江后,会尽快整顿宁波、绍兴、台州三郡的水师,尽快组建一支可以抗倭剿匪的军队,虽不能根除倭患和海盗,但至少能护这三地安宁,我,”他轻抿了一下唇,这才道:“只能尽量做到这一点。”
虞幼窈有善心善德,此次江南大乱,有他算计之故,浙江的百姓们,想来也不会安生。
虞幼窈明白他的意思:“浙江都司明显与倭寇、海盗们勾结成奸,就算没有表哥的算计,倭寇依然频繁扰边,至少表哥可以保证护这三郡安宁,堪称大义。”
浙江都司都坏到根里去了,每年因为倭寇扰边而死伤的百姓,更不知道有多少。
并非表哥算计了,才会如此。
而是年年如此。
表哥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这不是表哥的错,错的是这个朝廷,养奸为患,鱼肉百姓,草菅人命。
这道理周令怀比谁都明白,也知道虞幼窈深明大义,心思透彻,未必会不懂这道理,却依然会担心,虞幼窈会因此产生误会。
他不是个武断的人,觉得有些话对方会懂,就乏于口舌,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旁人自己去猜?
虞幼窈托了腮微叹:“可惜啊,这从年头,盼到了年尾地过了一个年,也不让人安生,浙江都司真是太可恶了。”
周令怀也猜到了,浙江都司会有动作。
却没想到,他们直接年三十,就给朝廷来了一个“下马威”,一通骚操作猛如虎,直教人瞠目结舌,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虞幼窈越想越气:“这么能耐,尔等何不从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言下之意,咋不上天呢~
周令怀也有些忍俊不禁了:“未必真的能耐,周厉王的惨案说白了,还不是军晌闹得?你父亲一清查了浙江水师,不光浙江都司,整个江南大小官员们是连汗毛都立起来了,浙江每年贪的军晌,就足够养幽州三十万大军了。”
虞幼窈稍微一想,就想通了:“联想到,因周厉王一案,被杀的一千余人,因被牵连而流放尚阳堡的二千余人,其中有不少勋贵,权臣,高官,江南一干大小官员们,也是担心皇上借着周厉王一案,迁怒了整个江南,这才利用倭寇进犯一事,彰显水师的重要性。”
一旦与周厉王扯上关系,任谁都要投鼠忌器。
浙江的官员们也只能出此下策,说下策就未必真的是下策,浙江水师的重要性,于大周朝来说,已经不言而喻了。
既是威胁,也为自保。
第536章:什么时候长大(求月票)
这时,春晓端了点心过来。
虞幼窈眼儿一亮,插签了一块白色的果块,递到了表哥面前。
周令怀看了递了嘴边上的果块,又瞧了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殊不知道之样亲密喂食,兄妹不见有,只有恩爱夫妻才有。
他轻弯了唇,吃了递来的果块。
等他吃完,虞幼窈就迫不及待地问:“好不好吃?”
周令怀略一颔首:“心脆多汁,其味甘甜,似荸荠,味道很特别,我倒是从未吃过此物,这是什么?”
虞幼窈立马眉飞色舞道:“这种果实叫甘薯,与山药有些相似,都是长在土里的根块,甘甜多汁,不是大周朝的物产。”
周令怀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这是果物,没想到竟是农物,是怎么得来的?”
一提起这个,虞幼窈就笑弯了眉:“前段时候,我名下一条商船,跟着谢府的一队商船去了吕宋,当地的商人拿了这种,名叫“甘薯”的珍贵食物,招待商船上的管事,管事尝过之后,觉得甘薯很好吃,就想办法与当地的商人换了不少,年底就随同年礼,一起送进了府里,起初府里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就没人理会。”
甘薯在当地是受管产物,所以也不是轻易能得到,管事大约也觉得东西很珍贵,所以也换了不少。
周令怀轻笑了:“后来呢?”
虞幼窈又扬起笑:“也是昨儿,下人们误将甘薯当成了紫芋,发现甘薯鲜甜比,许嬷嬷很感兴趣,就尝试了各种做法,发现无论是生吃,还是蒸、炸、煮、烤、炒,都非常美味,”说完了,她又夹了一颗炸得金黄的丸子:“这是许嬷嬷按照炸芋丸的方法,炸出来的甘薯丸子,表哥快尝尝好不好吃。”
丸子炸得不大不小,刚好一口一个,周令怀眼里含笑,咬过了丸子:“炸了吃,香糯软甜,又是无全不同的味道,是个好东西。”
虞幼窈也笑:“表哥,这东西不光好吃,还顶饿,我昨儿早上吃了两个拳头大点的甘薯,就吃不下饭了,到了中午还不觉得饿,就派人京郊庄子上,请了商船的管事进府,问了甘薯的具体情况。”
商船是归属虞幼窈名下,海上行船很辛苦,风险也很大。
每个季度随商船一起进京的人,都会留在京里休养两到三个月左右,主家还会寻了大夫替他们调养身体。
周令怀知道,虞幼窈很重视,朝廷每年发放的新种培育,还专门安排了人做这事,乍一见到相新鲜,好吃,耐饿的新物种,难免会生出种植的心思。
果然,虞幼窈一激动,就挽了表哥的胳膊:“吕宋的耕种业,并没有大周朝发达,甘薯的种植也很简单,就是每年四五月份的时候,埋在土地,就不管它,让它自然生长,甘薯的生长并不挑土囊,吕宋许多地域贫脊的地方,也都能种活,一棵植株上,能结二到五个果实,小的果实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最大的果实,也有成人巴掌大。”
周令怀何等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思:“也就是说,甘薯耐瘠,耐饿,旱涝保收,产量也不低。”
虞幼窈眼亮倏然放光:“对!”
小姑娘眼里燃了一簇火,如火似荼一般,灼得周令怀,连心跳也急促了几分,那些被压在心底的妄念,缠绕着他,令他呼吸也变得困难。
周令怀目光将她盯住。
大约是表哥的眼神太过幽邃,盯得虞幼窈头皮一麻,连面颊也有些发烫了:“表、表哥,你盯着我做什么?”
周令怀微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不是在说甘薯吗?
怎么话题就歪到这儿来了?
虞幼窈茫然不解,无辜地看着表哥:“我都十岁了,也不算小了。”
果然还是没开窍的小丫头,周令怀压下了心中的妄念,却压不下,心中残余的冲动。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小姑娘黛青的眉,弯弯的一道,月钩似的,瞧一眼,便觉得月皎晖光,不胜明灿。
笑起来时,一双弯眉更是新月如钩,美不胜收。
虞幼窈觉得眉心有些痒,连声音也带了颤意:“表、表哥?”
周令怀收回手,问:“今儿用的螺子黛?”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嗯,是表哥昨儿送的远山螺,颜色苍翠,晕染开来之后,更显得明净秀丽,是不是很好看?”
表哥在原来螺子黛的基础上,又调了五种深浅不一的色调,远山螺就是其中之一,染了这个眉黛之后,眉如远山翠黛,黛绿透青,华净妍雅,十分好看。
这是表哥送给的过年礼。
她真的很喜欢呢。
周令怀笑了,若是再长些年岁,应该会更惊艳才是。
虞幼窈又想到了甘薯,又继续方才未完的话:“表哥,表哥,我打算拿一些甘薯,在京郊的庄子上试种,用不同的土壤进行优质培育,如果甘薯真像管事说得那样,耐瘠,耐饿,旱涝保收,还产量大,是不是就可以在北境推广种植?”
北境以沙地、卤碱地为多,所以物产并不丰富,如果甘薯生长不挑土地,那么就可以解决,北境一部分民生问题。
换作旁人,吃到了甘薯,大约会觉得这东西不错,很好吃。
没几个人会去想这东西的优点,想要去培育它,种植它。
但虞幼窈会。
虞幼窈知道北境因为缺乏物资,不仅百姓们日子过得不好,连幽军也因缺乏军晌,过得十分艰难。
所以,她对朝廷每年的新种培育,十分上心。
一直都想要培育出适合北境生长的作物,推广种植。
之前虞幼窈读了不少农耕书籍,看到书上有关于卤碱地种植棉花的记载,就在庄子上,寻了精通伺弄棉花的庄户进行试验。
虽然,结果并不理想。
但是,棉花也结了果,这也证明她的思路没错。
大周朝大部分棉花,都产自陇省,虞幼窈立马使人去了陇省,学习棉花种植技术。
只要技术过硬,卤碱地种植棉花,肯定是可行的。
这样纯粹又明亮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周令怀轻笑:“好!”
……
第537章:两年后(求月票)
这一晃,就是两年。
东南沿海带一带,时不时就有倭寇扰边的消息传进京里,从前朝到内宅,人人谈倭色变,倭寇侥然成了会吃人,令小儿止哭的怪物。
好在有水师参战,好险没再让倭寇杀上岸。
只是海上的船只,时不是就会遭到劫掠。
朝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受到了浙江水师的“威胁”,早该处置的宋修文,在押解进京之后,就关进了大理寺,没了下文。
也因此,浙江的清流们,就顺理成章地,紧咬着宋修文一案不放,三不五时,就要拿了宋修文作伐,指责浙江水师纵倭成凶,养匪为患,抗倭不力,请皇上下旨惩办。
一个宋修文,也是彻底引爆了,水师党与清流们的矛盾。
两方斗得热火朝天,相互都折损了不少人。
叶寒渊主掌的三郡还能安稳些。
这两年来,招安了几支海上义匪,重新招募一些四十岁以下,因伤病退伍的士兵,请了大夫,替他们治疗伤病。
自己整顿了一支像模像样的水师,也不受制于浙江都司。
起初都察院还有人弹劾叶寒渊,称:“叶寒渊任用匪盗,有勾结之嫌,请朝廷下旨查办。”
现吏部左侍郎虞宗正,因之前与叶寒渊有过接触,又是都察院出身,当场就怼了都察院那位给事中——
“近年来倭匪成患,水师抗倭不力,履履让倭寇劫掠海上商船,令我大周国蒙受重大损失,叶大人也是因水师不济,无力抗倭,这才迫不得已,自己组建了水师,抗倭已经有了成效,可见那些经过招安的海盗们,是真正归降了朝廷,既有忠君之心,何必要强论出身?”
“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磕,就给叶大人扣一顶勾结海盗的罪名,你们没去过浙江,知道水师有多么难练吗?叶大人此举,大大减轻了朝廷培养水师的压力,是大义之举。”
“叶大人一到了浙江,就组织抗倭,可比某些只伸手向朝廷要钱,却不尽力剿倭灭匪的人强多了,朝廷不该问罪,理应嘉奖。”
浙江都司剿倭“不力”的险恶用心,满朝上下谁不清楚?
可朝廷要整顿浙江,不光要师出有名,还需要能主掌水师的得力将领。
宋修文这个名目是有了,可朝廷擅长水战的将领,却是屈指可数,这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挪也挪不动。
至于叶寒渊,便是有些能力,那也不够资格。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培养水师已经很难了,一个出色的水师将领,更是难上加难。
浙江都司把持了东南沿海一带大小十几个州郡。
宋修文之前在山东主持沿海战役,因能力不错,这才调任了浙江,那时候皇上未必就没有整顿浙江的心思。
可宋修文到了浙江之后,又是怎样的情形?
难得一个精通水师的将领,也被折了进去了,现在就是皇上有心想要派水师将领去浙江,那也要有人去啊!
就算勉强去了,又能顶什么用呢?
皇上忍着浙江水师,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就真的会善罢干休?
呵,光看皇上始终没有处置宋修文,任水师党和清流斗得你死我活就知道了,皇上对浙江大小官员们的险恶用心。
叶寒渊刚去浙江那会时,浙江都司兴许还不畏惧。
可随着前年秋末,狄人滋扰边境,武穆王指挥幽军,诛杀了上千狄人,将狄人的头全部砍下来,吊到了狭裕关的城门上。
狄人自觉威严大损,派了好几波人想要将人头抢下。
可这人是来一波,杀一波。
杀一波,就挂一波人头。
整整一个月,狭裕关城门口的血,就没有干过,起初还有人觉得残忍,还有朝臣参奏武穆王,直指武穆王性情残暴。
但是,北境常年受狄人侵扰,狄人不光杀人、抢物,还经常屠戮百姓,放火烧城,比之倭寇还要更令人深痛恶绝。
每天都有北境的百姓们,不惜路途遥远,也要跑去狭裕关围观这血腥的场面,也没人觉得害怕,人人都恨狄人,连小孩都敢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狄人的项上人头砸去。
至此,就没人再觉得残忍了。
甚至有不少北境的文人墨客们,还觉得大快人心,为武穆王写了不少讼诗。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一年之久,狄人的人头还挂在狭裕关耀武扬威,都已经变成了一个个风干人头。
这也成了狄裕关一景,还有不少外地人,专程跑去北境看风干人头,借此瞻仰了武穆王的英姿。
也是因那挂满城楼的风干人头,去年北境秋冬季节,迎来的久违的平静。
这一战,再一次杀出了武穆王的威名。
同时,也震慑了浙江都司。
叶寒渊也因此,彻底在浙江站稳了脚跟。
皇上在金殿上大叹:“若,武穆王身体大好,派去浙江抗倭,想来朕也不会为了整治江南而头疼了。”
倭寇再厉害,也只是一群流寇,就算上岸,杀进了城里,也就是多死几个人,损失一些财物罢了。
可北狄却是大部族,人强马壮不说,民风还彪悍好战,一旦他们挥兵北上,威胁的是大周朝的江山。
殷怀玺能将狄人杀破胆,区区几个倭寇又算得了什么?
便是不精通水战又如何?
以他的头脑,便给他一点时间还怕学不会指挥水战?
只可惜他残了。
叶寒渊也是不错的,只是用起来倒不如殷怀玺放心。
不光浙江这边不消停,山东那边也是。
两年前,皇上下旨让东宁王协助山东各府大小官员,治整山东,清除氏族积弊,他接旨之后,大肆在山东宣扬大周国法,严令氏族的宗族之法大过国法。
起初这一举措,也没人放在心上。
毕竟,朝廷经常会派巡察史来山东,宣扬国法,这种事经历得多了,也就寻常了。
可春节过后没多久,东宁王与氏族发生了激烈冲突。
起因是,氏族豢养的几个私兵,在大街上强抢民女,被东宁王的人瞧见了,当场格杀,氏族不服气,就报了官,要求州府衙门给他们一个交代。
第538章:国之将乱(求月票)
东宁王也是嚣张,横刀立马往衙门公堂上一坐:“要什么交代?我都将国法摘录出来,张贴到了大街小巷了,你们氏族是不认识字,还是眼瞎?”怼完了氏族,东宁王就转头看了府官:“私自豢养私兵,是什么罪?”
府官连忙道:“轻者罚银,重者则按欺君之罪论处。”
欺君之罪可大可小,不容轻忽。
双方各执一词,在衙门里争论不休。
最后的结果是,氏族经过李其广叛乱一战,被武穆王打击得七零八落,残余势力虽然不容小觎,但大战刚平息未久,氏族也是元气大伤,也不好再动干戈,只好退了一步,交了为数庞大的罚银,并且承诺会约束好家里的这些“护院”们。
这笔银子,被东宁王一银不漏地充进了国库。
皇上对此十分满意,还特意嘉奖了东宁王。
同时,皇上也深知东宁王能拿捏氏族,还是因为殷怀玺将氏族收拾得七零八落,又赏赐了不少东西给殷怀玺。
当然,这只是开始。
氏族退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
氏族豢养的私兵,数目本就不小,大多都是民间招募,良莠不齐,也不好管束,让东宁王一算计,就极容易上勾。
没过多久,东宁王就又杀了氏族豢养的私兵,罪名是这些私兵欺压百姓,收百姓“保护费”该杀。
这一回,是东宁王主动将氏族告到了府衙。
氏族这一次想要息事宁人说没那么容易了,东宁王派人查了这些私兵,历年来在山东的作奸犯科的一应罪名,要求氏解散私兵。
氏族当然不会愿意!
东宁王也不是好惹的,当天就将这些作奸犯科的私兵,所犯罪名张贴到大街小巷,然后派兵一个一个地抓。
轻者打入府衙天牢。
重者拉到菜市口,一个一个就地处决,胆敢反抗者,以李其广同党论处。
仅一天就抓了数千人,杀了上千人。
杀完了人,东宁王还要治氏族管束不严,纵其行凶,包庇罪行的罪名。
东宁王和氏族矛盾步步激化。
去年秋天,东宁王带了五百精兵,闯入了济南冷府,搜罗了冷府祖宗法典、经史等各种家族典籍,一把火烧了干净。
此一举动,彻底惹恼了氏族。
但氏族残余势力,经过东宁王这两年的整治与消耗,更是雪上加霜,怎么可能是东宁王,并山东各府大小官员们的对手?
东宁王借着氏族“氏族目无法纪,欺君罔上,有乱纲常”这一句话,大肆烧毁氏族世世代代传承的法典,经史等典籍。
氏族终于老实了。
但东宁王的举止,却遭到了反噬。
不少文人学子,联名上奏朝廷,直指:“高祖大义,追复旧朝典籍,功在千秋,惠之于后人,东宁王毁先代典籍,乃不德不贤之举,此风不可涨,朝廷理应问罪。”
皇上难挡天下悠悠之众口,不轻不重地罚了东宁王三年俸禄。
皇上满意了,下旨让东宁王继续助各府,整顿山东。
除此之外,大周朝这两年的年景也越发不好了。
两年前,整个冬天都没见着几天太阳,雪是从腊八下到了初八,春节过后没多久,又来了一波寒流。
一连半个月的雨雪,倒春寒一持续到了清明节。
南方的早稻烂秧,北方的花生、棉花出现了死苗,生长缓慢的情况。
“十年九春旱”到了去年,又出现了春旱。
“春雨贵如油”到了三月,土壤解冻,冬麦苗返青,却一直不降雨,许多麦苗都旱死了,不到往年一半的收成。
百姓们预感了年景不好,开始屯粮了。
米价开始上涨。
就算户部给米商们下了通告,要求严控米价,可米价依然呈上涨趋势,这才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多。
虞幼窈不禁感慨:“国之将乱,乱始于天,先乱于民。”
大周朝积弊犹深,早些年风调雨顺,百姓们日子能过得去,还能维持太平景象,可如今天灾人祸频发,却是冰冻三尺,沉渣泛起。
虞幼窈不想看到这一景象,却也无能为力。
她只能竭尽所能,办好窈心堂,救助更多的孩童和妇孺,也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甘薯的培育上,因甘薯是外邦的东西,现在甘薯改名叫番薯了。
虞幼窈轻叹了一声,也不想这些糟心事了。
这时,夏桃领着岳嬷嬷进来了。
虞幼窈面上一喜,连忙道:“嬷嬷快过来坐。”
岳嬷嬷瞧了已经年满十二,再过一两个月,就该十三岁的小姐,身段儿抽长了,瞧着亭亭玉立,长短修齐,纤秾合度,脸也长开了许多,也是含苞待放,芳菲俏露的模样。
便又想到了,当年大夫人的临终托付,不由湿了眼眶:“这一转眼,小姐就已经长大了,大夫人若是还活着……”
说到这儿,她自知失言了,就没往下去,心里头却止不住一阵心酸。
虞幼窈连忙递了帕子过去:“我娘便是泉下有知,也是高兴的。”
岳嬷嬷接过了小姐递来的帕子,抹了泪,一脸欣慰:“小姐说得是,只要小姐过得好,夫人比什么都开心。”
大约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大小姐性子虽与大夫人不同,可为人处事也都精明大方,是个大气又周全的人,眼界和心胸也不窄,事事都能妥当了来,处处都显露出了德行。
这个精明,并非精于算计的意思。
知世故,而不世故,精于人情,而不耽于算计,明于心性,却不随波逐流,待人接物都胸中自有丘壑,不阿流于俗。
岳嬷嬷不禁一阵恍惚:“老夫人将小姐教养得很好……”
像这么大的姑娘家,不是已经定亲了,就是已经在相看了。
但这几年,朝野上下也不安稳,虞老夫人是个谨慎人,也一直在暗中观望,想来也不会太早给好订亲。
这样也好。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她们小姐那是顶有名声才德的姑娘,京里头谁提了吏部左侍郎家的虞大小姐,谁不是竖起了拇指地赞夸?
是宁可晚许,也不能错嫁。
第539章:生存的希望
岳嬷嬷想着大夫人,临终之前对小姐前程的忧心,暗自垂下了眼睛,改天要寻个机会,好好跟虞老夫人说一说这事。
虽然她只是一个奴婢,但有大夫人临终托付,只要不是太过份,一些话,也是能说得的。
虞幼窈笑着点头,便也不提这伤感的话题了:“嬷嬷今儿特地抽空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她名下大部分嫁妆产业,都是岳嬷嬷帮着打理。
这几年来,她对旗下的产业,做了不少整改,也都因为有岳嬷嬷的支持,才能顺利进行,也遇到了不少难题,都得益于岳嬷嬷多年的经验和手段,帮着一一解决。
如今她名下大部产业,因为和镖行挂勾,又和表哥合作了浙江海上贸易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几乎都处于盈利状态。
这一切,岳嬷嬷功不可没。
当然了,还有娘千挑万选留给她的那些忠仆,个个都功不可没。
岳嬷嬷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这才道:“是关于番薯的试种,小姐很重视番薯的培育,庄子上的人,也不敢怠慢,用不同的土壤培种了两年,番薯确实不挑土质,旱涝保收,只要多花些心思伺候,产量也都不错,但结果出的果实,还是要偏小一些。”
说完了,她就吩咐带来的人,打开了一个小箱子。
里面摆了十几个番薯,是从不同土壤里种出来的,上面也都标注了土质。
虞幼窈一眼瞧去,个头上也没太大区别,她以绢帕裹了手,将各种土壤产出的番薯一一拿起来瞧:“个头相差不多,也就是能适应各种环境。”
岳嬷嬷点头:“土质松软偏沙质的土壤,卤盐地也好,产量要更高一些,一棵植株最多能结5个果实,不过大多数三四个,个头也要较大一些,土质偏硬一些的,产量要减少一些,一棵植株上最多结3个果实,个头也要偏小,土质湿肥反而不利生长。”
能适应沙土,卤盐地生长,虞幼窈眼睛一亮:“口感呢?有区别吗?”
岳嬷嬷道:“松软一些的土质,口感会更鲜甜多汁,其余土质也不差,无论生吃,还是熟了吃,味道都不错,最主要还是耐饿。”
正是因为如此,岳嬷嬷对番薯试种很上心,甚至还亲自接管了庄子上的试种田。
这几年年景不好,今年又是个春旱年,冬麦的收成,也就不指望了,番薯经过了两年的培育,习性也都模清了,倒是可以大面积种植。
这东西,产量不算顶好,可最大的优点是,不挑土,旱涝保收,果实还顶饿!
岳嬷嬷看出了这其中的利害,所以才会过来寻了小姐。
虞幼窈这下真激动了,十几个番薯个头都不大,甚至比山芋还要小一些,产量虽然不低,但其实也不算太高。
最大的优势,就是能适应各种土地。
虞幼窈略一沉思就道:“今年又是春旱年节,这都二月底了,还没下一滴雨,想来冬麦收成不上,早稻的收成也要大减,没了冬麦的收成,四到七月正是青黄不接,百姓们只能吃野菜咽糠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挨饿,便是熬到了七八月,稻米收了,可这点收成,怕也不够一家人嚼用,到了下半年天气冷了,连野菜也没得吃,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人!”
这原也是岳嬷嬷想说的话,没想到却让小姐说出了口。
小姐能说出这话,就不是那种养在深闺里,不通庶务,不知民间疾苦的娇小姐了。
小姐有善心,更有善德。
所以,岳嬷嬷心想盘算的事,索性也不开口了,打算先听听小姐怎么说。
果然!
虞幼窈话锋一转,就问:“庄子上有多少番薯?”
岳嬷嬷笑了:“这去年试种了不少,都晾干了外皮,搁在通风的窖里头,仔细保存着,每天都会派人将坏掉的,清理干净,以免坏了一颗,烂了一窖,大约也五千多斤。”
种出了番薯后,便也知道这是好东西,小姐本身就十分重视,自然也要多种一些。
虞幼窈点头:“如果大面积种植,能种多少田亩?”
岳嬷嬷略一盘算,就道:“目前最好的培育方法是,将番薯发了薯芽的部分切块,然后放在温水里浸泡,在受切的地方,裹一层草木灰,防止虫害,再将芽块,埋进一条一条整好的田陇里,田陇里要洒上草木灰,防止土里虫害,如此一来,一个番薯,大约能切一到三块,五千斤番薯,至少能种上万亩地。”
这是保存估算,真正种下去,肯定不止这些。
小姐名下的田庄,少说也要上万亩,这也只是一些不错的良田肥土,像差一等的沙土地,又何止上万亩。
虞幼窈心里有底了:“之前我不是安排表哥从前的老仆,在庄子上负责新种的试种吗?这五千斤番薯,给他们三千斤,他们自己会处理,另外两千斤,就在我名下,挑了适合种植的庄子里种。”
本就负责新种的试种,他们肯定也知道怎么种。
这两年年景不好,北境的日子也越发艰难,番薯的推广和种植,也是刻不容缓,三千斤番薯不算什么,可这也是一份生存的希望。
岳嬷嬷只当,这三千斤番薯是要放到周表少爷名下的庄子上试种,也没多说什么。
虞幼窈凝眉看着手中的番薯块:“外邦的物种,到了大周朝多少会水土不服,大部分都种不活,少部分便是能种活,也是半死不活,没太大成效,番薯算是最大的例外了,一种到大周的土地上,就成活了,还能结果,没有半点水土问题,还能适应各种气候,土壤,这说明番薯的生命力,十分顽强。”
这样看来,这番薯还真是大有作为。
这果实结得太小了点,产量不差,也不高,若能在不挑土质的基础上,再提高一些产量,再国内大面积推广……
番薯的试种,还需要更多的尝试。
只是,这也需要时间。
现在当务之急,是在这五千斤的有限番薯上,尽可能的扩大一下种植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