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章:有恃无恐
虞幼窈因为这件事受了委屈,也受了惊吓,虞老夫人也因这件事突发了阳亢,经历了一番凶险。
周令怀有些后悔:“我应该告诉你的。”
虞幼窈依偎在表哥怀里,摇摇头:“表哥不告诉我,也只是为了保护我。”
她一个闺阁女子,婚姻嫁娶这事,就是长辈也不会轻易对她开口,除非是相看好了人家,才会询问她的意思。
这让表哥一个男子怎么好跟她讲?!
涉及了宫中人事,莫说是她,就算祖母知道了,除了担惊受怕,徒增烦恼,等着表哥帮她解决,她还能怎么样呢?
表哥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护她无忧,还她太平,不想让那些背地针对她的龌龊算计,沾染了她,也是为了她好。
表哥的算计从来不会出错,他会算尽天下人,唯独不会将她算计其中,就没想过,她会节外生枝。
有些事,之前没察觉出异样。
可一旦知道了真相后,就有些不对了。
三皇子身边没带侍卫,这倒可以理解,可身份尊贵的皇子,竟然连伴从也不带,一个人在紫薇菀里落单,是不是太大意了?
殷怀章就算出了紫薇菀,也不可能走远,任由三皇子一个人在紫薇菀里等着,未免有怠慢之嫌?
可据春晓所说,直到三皇子被侍卫救上岸,殷怀章才匆匆赶到,是不是太晚了?
但凡三皇子身边多一个内侍,或者殷怀章还在紫薇菀里,她算计三皇子落水这场戏,恐怕就做不成了。
显然是表哥做了安排。
而她也是借了表哥安排之便,才做成了这事。
还是表哥间接帮她解决了麻烦。
周令怀轻抚她的背,安抚她:“别担心,宫里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大约明儿你就能听到消息,不会影响你的声誉。”
虞幼窈抬起头来,黑亮的眼儿,被泪光洗礼,越显得明亮:“其实,我并不是不害怕,而是,”她弯了弯唇儿,泪水洗礼过的眼里,闪动着剔透的光芒:“有恃无恐!”
周令怀见她破涕为笑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虞幼窈笑容明净:“有人要毁我清誉,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而是委屈,”她噗哧笑出声,看着表哥:“我是受不了半点委屈,也做不到忍气吞生,委屈求全。”
而事实上,表哥没有进府之前,便是有祖母疼着,该她受的委屈,只会多,不会少。
没得娘的孩子,在姐妹跟前总是缺乏底气,姐妹之间便是有点小摩擦,长辈也会认定,是她的错。
因为她打小没娘,书上都说:丧妇长女,无教戒也!
不管是家里,还是外头,大家都觉得没娘的孩子,在教养上,本就差了一旁人一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只能认!
而且,祖母身体也不好,她也不想总让祖母操心。
久而久之就学会了装傻充楞。
所有人都说她不懂事,没开知识。
可她知道,计较的越多,除了让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人,越不想让她好过之外,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是表哥进了府之后,才让她有了天塌下来,有表哥帮她顶着的底气。
她指使春晓将三皇子推进湖里去。
春晓害怕宗室势大,顾忌三皇子身份尊贵,唯恐得罪了徐贵妃会被杀头。
实事上,春晓的反应,才是一个外臣之女该有的反应。
就算险些被毁了清誉,也只能自认倒霉,息事宁人。
她的做法,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胆大妄为,忤逆犯上,稍有不慎,就要祸及满门。
可是在决定推三皇子落水之时,她是半点也不带犹豫,甚至没有考虑过后果。
是她太蠢了,想不到这些?
还是太鲁莽了,不够谨慎吗?
当然不是!
是因为她有恃无恐啊!
一个小小的外臣之女,哪来的有恃无恐?
她只是有个手眼能通天的表哥。
周令怀笑了:“这样就很好,”说到这儿,他语气微微沉了沉:“我也不愿你忍气吞生,委屈求全。”
说到这里,他就想到了,初入虞府那日,长安推着他进了安寿堂。
当时,小姑娘垂头丧了气,慌乱抬起头时,眼眶红了,隐忍了委屈与难过,却还要倔强地把眼泪憋回去,装作没事一样。
他那时候在想,这是一个习惯了委屈隐忍的小姑娘。
后来,这个小姑娘冲他笑得净无瑕秽。
他又觉得好奇,这样一个习惯委屈隐忍的小姑娘,目光却是这样干净剔透,不带一丝阴霾。
大家都说虞大小姐懵懂,没开知识。
他却觉得好笑。
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会因为他断了腿,被旁人异样目光的盯着,从而出言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缓解他的尴尬?
一个没开知识的小姑娘,会在虞宗正问了他的断腿之后,就背了《生于忧患,死生安乐》来替他解围?
虞幼窈会不会背这篇文章,她自己会不清楚?
那她为什么还要当众背来?
她难道就不清楚,若是背不出来,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闹笑话吗?
她当然知道。
安慰他是假,因为小姑娘看他的目光没有怜悯,也没有可惜,只有好奇,当众替他解围才是真。
看似天真懵懂,其实生了一副玲珑心肝,会察颜观色,也会审时度势,更会为旁人考虑。
从一开始,就对他释放了一份纯粹的善意。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对她别眼相看。
既然是他护的姑娘,怎么能被人欺负呢?!
虞幼窈吸了吸小鼻子,眨眨眼,将眼里残余的眼泪憋回去了。
周令怀瞧着她,鼻尖红红地,眼眶也是红红的瞧,像一只无辜的小兔子,忍不住想笑:“不哭了?”
虞幼窈大窘,有些心虚道:“我就是有点后怕。”
算计三皇子落水那会儿,她是半点也不带犹豫,可一想到祖母,因为这事发作了阳亢,险些出了事,她吓得手脚冰凉。
后面虞宗正去了都察院衙门,二叔进宫面圣,连祖母也拖了病体,进宫求见太后娘娘,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好像把天捅了个窟隆。
第901章:凤体有损
在京中,她背后有以太后娘娘为首的保皇党撑腰。
在北境,也有手握重兵的武穆定北王仗势。
就算宫里的皇子、公主,也未必有她背景强硬,贺知县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为了韩氏族连脑袋也不要了。
常言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周厉王厉害吧,正统的天家血脉,龙子龙孙,可到了北境之后,在士绅的挟制下,就是一条龙不也得盘着?
最后还丢了性命。
而真正陷害周厉王,主导了这一切的人,依然在北境高高在上,呼风唤雨。
在贺知县看来,韩氏族就是北境的一条地头蛇,在北境的地界上,就是武穆王也不敢与之硬碰硬。
陷害郡主一事,如果是由韩氏族自己主谋,贺知县顶多就是从谋,天塌下来了,不还有韩氏族在上头顶着吗?
韩氏族总不能自掘坟墓吧!
陷害郡主一事非同小可,需要贺知县的配合,也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震住贺知县,令他听命行事。
依此可以推断,韩氏族派来的人,一定是韩氏嫡系。
虞幼窈表情有些复杂:“你说,韩氏族究竟是太自信?还是太高看我了?徐阶要倒严,首先要获得嘉靖皇上的支持,就必须要瓦解皇上对严嵩的信任,然而皇上对严嵩的信任,几乎是根深蒂固,徐阶采取迂回之策,从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入手,最终达成了倒严的目的,陷害郡主这种事,韩氏族竟然还敢让家中嫡系掺合。”
就不担心陷害不成,韩氏嫡系成为第二个严世藩?
殷怀玺似笑非笑:“徐阶要倒严是有前提的,徐阶和严嵩都是内阁大权臣,是一场同等地位的倾轧,韩氏族连陷害藩王的事都敢做,固然是自信的,但你如今已经与他们处于同等地位,不是他们太高看你,而是他们不敢小看你。”
虞幼窈恍惚了一下:“虞宗正丁忧之后,原本就任次辅的韩阁老,在内阁里更是无往不利,韩氏族声势高涨,若非皇上久不临朝,朝中由太后娘娘辅政,保皇党一系只怕会遭到韩阁老的打压。”
这是韩氏族自信的根源。
“不止,”殷怀玺抬手,将头顶下垂的枝条拂起,让虞幼窈先过:“皇上久不临朝,朝野上下人心浮动,储位之争已经摆在台面上了,保皇党一派唯太后娘娘马首是瞻,但早前宫里传来消息,太后娘娘因劳累过度,以致凤体有损。”
虞幼窈呼吸一滞,有些吃惊:“太后娘娘的病情很严重吗?”
自从她封了县主之后,与宫里联系渐渐紧密起来,她如今的体面,大多都源于太后娘娘的厚爱。
太后娘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容不得她置喙,评判。
但至少在她的事上,太后娘娘还算公允。
在募捐赈灾一事上,太后娘娘也不含糊。
殷怀玺点点头:“已经卧病在床了,消息一直瞒着,外人只当太后娘娘年岁大了,经不起劳累,只是凤体欠安,但朝臣们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揣测,表面上看,保皇党一派的主事人,还是太后娘娘,但实际上,早在太后娘娘病后不久,皇后娘娘就借着侍疾的名义,住进了寿延宫。”
“媳妇儿在婆母凤体欠安之际,主动侍疾在则,简直太名正言顺了,”虞幼窈心中大骇,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继续道:“百善孝为先,皇后娘娘必定懿德大彰,所以保皇党,如今是由皇后娘娘主理。”
再没有比这更顺理成章地摘桃子行为了。
想来宫里的兰妃和徐贵妃,这会儿已经气得直跳脚,比起深不可测的兰妃,这位才是真的深藏不露。
虞幼窈心情很复杂:“早前就听闻,四皇子与翊坤宫往来从密,所以保皇党这是被迫站队?”
皇储之争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殷怀玺点头:“京里有传言说,皇后娘娘早年痛失爱子,因受不住打击,所以一病不起,这才封闭了宫门,也因此皇后娘娘,对一出生就丧母的四皇子十分怜惜,也正是因为有四皇子的陪伴,皇后娘娘才渐渐从丧子之痛的打击之中走出来,身体渐渐有了起色。”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皇后娘娘待四皇子感情深厚,视若亲子,四皇子既然能帮皇后娘娘,从丧子之痛的打击之中走出来,可想四皇子应该也是一位才德兼备,仁孝具全的皇子,”说到此处,她轻叹一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任兰妃和徐贵妃两方,如何争得头破血流,单从这一点看,兰妃和徐贵妃输皇后娘娘一筹。”
皇后娘娘有懿德,方才母仪天下。
皇子有了好名声,方能拢络人心。
大周朝重嫡重长,皇后娘娘占了嫡后名份,先天优势很难逾越,稍有不慎就会落下宠妾灭妻的臭名。
除非皇后先失德,否则在这一点上,兰妃和徐贵妃拿皇后娘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是!
宁国公府获罪之后,皇上都没有迁怒皇后娘娘,固然有各样原因,但也说明了一点,皇后娘娘是懿德典范,足以母仪天下,不能因娘家而获罪。
这也是皇后娘娘的保护伞。
殷怀玺深以为然:“京里有传言说,太后娘娘意欲将四皇子过继到皇后娘娘名下,四皇子身为嗣子,由庶变嫡,就没有二皇子和三皇子什么事了,但兰妃和徐贵妃上窜下跳,折腾了这么久,又岂能甘心?便是为了自保,也不会善罢干休,用不了多久,京里就该乱了。”
这一天比想象之中,还要快一些,虞幼窈有些恍惚:“你刚才说,韩氏族之所以对我下手,还另有缘由?”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鹅卵石铺的小路,虞幼窈走了一小段,脚底就有些发酸,殷怀玺连忙扶住了她,放慢了脚步。
“皇后娘娘身为元后,但母家宁国公府早年获罪,家族已然落魄,加之她多年来封宫不出,如今借着太后娘娘才渐渐得势,却并不足以掌控整个保皇党,保皇党内部也是人心浮动。”
第902章:项庄舞剑
虞幼窈陡然明白了:“太后娘娘病重,皇后娘娘势弱,虞宗慎丁忧在家,保皇党正值虚弱之际,兰妃和徐贵妃要趁虚而入,打击保皇党。”
保皇党大多都是根深蒂固的老勋贵,只辅佐社稷,不参与储位之争,兰妃和徐贵妃,自然不会和保皇党过不去。
但皇后娘娘与四皇子情同母子,无形之中就将保皇党划分到四皇子的阵营。
兰妃和徐贵妃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坐大。
殷怀玺颔首:“令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韶懿郡主横空而出,不仅种出了番薯,缓解了北境旱情,甚至还禀了大义,来北境襄助武穆定北王,大力推广番薯种植,将保皇党一系的名望推到了高点,打乱了她们的计划,之后你在辽东的一举一动,皆符合保皇党一系的利益,令保皇党一系声威大振。”
听了殷怀玺的话,虞幼窈心中许多疑惑都迎刃而解:“如今朝中分为三派。”
“兰妃背靠皇上,二皇子为长,又深得皇上器重,宁远侯府虽然下了大狱,至今仍未定罪,在外人看来,这可能是皇上对兰妃和二皇子的保护,有不少奉嫡奉长,又擅揣磨圣心的臣子,支持二皇子,而宁远侯身为武将,在军中培植了不少势力,只要宁远侯一天不获罪,这些人就不会受到牵连,仍然为兰妃所用。”
兰妃之势,仍然不可小觎。
“徐贵妃为群妃之首,三皇子子凭母贵,身份最尊贵,外家徐国公府势大,且执掌了兵权,朝中不少权臣,选择支持三皇子,其中就有韩氏族,山、陕两地隔河相望,自古就有秦晋之好,多年来同气连枝,想来山陕一带,有不少士族都是三皇子党。”
所以,韩氏族的嚣张也是有原由的。
“如此分析下来,反倒是保皇党落了下乘,而我禀了大义,主动来北境襄助武穆定北王,这一举动在外人看来,反而成为保皇党,向武穆定北王示好的一个信号。”
早前她并没想过这些,也是今儿殷怀玺提了朝中局势,她在恍然回过神来。
走过了鹅卵石小径,前面就是一棵高树,树下摆了石桌,石椅,殷怀玺扶着虞幼窈坐下。
虞幼窈思路渐析:“保皇党得势,对兰妃和徐贵妃来说,是一种威慑,所以太后娘娘才会配合我在北境的一举一动,甚至不惜放权给你,保皇党对我更是大力支持,我到了北境之后,才能无往不利。”
因为她的所作所为,不仅符合保皇党的利益,也符合武穆王府的利益,武穆王府得了保皇党的好处,与保皇党利益牵扯就越深。
在外人看来,武穆王府已经归属保皇党。
虞幼窈自认看透了朝中局势,却不曾想,她所看到的,了解的,仍然还流于片面。
朝党之争,内阁倾轨,波谲云诡。
小丫鬟立马端了茶点过来,一一摆在桌上,连忙退下。
殷怀玺倒了一杯茶,递给了虞幼窈:“兰妃和徐贵妃,都不希望看到,保皇党得到我的支持,所以想要陷害你,达成拖武穆王府下水的目的,藩王手握重兵,本就很受朝廷猜忌,一旦卷入储位之争,形同谋逆,她们就能达成,分化我和保皇党联手的计谋。”
虞幼窈初来连城之际,是太后娘娘主理朝政,这时虞幼窈打着襄助武穆王,大力推广番薯种植,缓解旱情的名义,这是所有人都乐于见成的。
因为保皇党不参与储位之争。
但紧接着,皇后娘娘一掺合,朝中的局势顿时翻天覆地。
保皇党是为社稷保驾护航,连保皇党都掺合进了争储,大周朝的气数也就彻底完了。
虞幼窈伸手接过茶杯,却是心中剧震:“所以,韩氏族对付我的行为,表面上看,是因我借由谢府捐赠一事,对付豪绅的这一举动,触犯了士族的利益,但追根究底还是,我被卷入了储位之争,挡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通天路。”
殷怀玺点头。
“韩氏族不惜出动家中嫡系来对付我,这是以徐贵妃为首的三皇子党主导,兰妃从中推波助澜的结果,符合二皇子和三皇子派系的利益,所以韩氏族有恃无恐,追根究底这还是朝廷的党派之争。”
争斗从未停止,即便她远离朝堂,无论是远走泉州,还是辽东,仍然无法挣脱。
殷怀玺又道:“后宫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后宫不得干政,以警示后宫妃嫔,眼下皇上久不临朝,朝中大事是由太后娘娘,并皇后娘娘协同主理,看似顺理成章,但何尝不是在干涉朝纲?”
虞幼窈喝了一口茶:“皇上久不临朝,理应由太子监国,但皇上尚未立储,皇子们应协同大臣一起理政。”
宫里的几位皇子,年岁都不小了,早就该领一份差事,为朝廷效力,方显才德。
只是这些年来,朝中也不太平,先是周厉王被害惨死,朝野内外暗潮汹涌,之后叶寒渊敲登闻鼓,为周厉王鸣冤,山东叛乱,倭寇进犯,浙江水患,西北大旱,哪一件事背后都牵扯太大,这个时候进入朝堂,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这一拖,就拖到现在。
皇上久不临朝,几位皇子难当重任,便只能由太后娘娘主理朝政。
后宫不得干政是不错,但太后娘娘有辅佐社稷之责。
殷怀玺道:“太后娘娘并皇后娘娘,都有辅佐社稷之责,也仅仅只是辅佐,和主理是两回事,她们确实僭越了礼法,只是眼下保皇党声威大振,无论是平水患,还是赈旱情,都是由保皇党主导,没有人敢在此时,触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霉头。”
虞幼窈的脸黑了:“以为这是捏柿子呢,硬的捏不动,就挑软的捏,韩氏族想要扣我一顶干涉朝纲,祸乱法纪的大帽,是项庄舞剑,含沙射影,矛头直指干政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毕竟我能有今时今日的名声,都是源于太后娘娘的厚爱,在外人看来,我的一举一动是受太后娘娘授意。”
第903章:好算计
这样,朝臣们就有弹劾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干政的借口。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能主理朝政,就该由皇子协同朝臣们处理朝政,受益的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虞幼窈一脸无语:“翊坤宫自开了宫门之后,兰妃和徐贵妃这两个,原本斗得你死我活的人,成了天然的同盟。”
大周朝重嫡重长,嫡在前,长在后,一旦皇后娘娘得势,将丧母的四皇子过继,就没她们什么事了。
先除皇后娘娘,就很有必要。
等皇后娘娘没了威胁,她们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才符合争储的最大利益。
好在她没在这事上栽跟头。
殷怀玺见她一脸庆幸,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由哈哈一笑:“一群跳梁小丑罢了,猖狂不了几日了,你怕他们作甚?”
就算被算计了又如何?
干政这事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个定论,只要抵死不认,没有确切的证据,谁还能拿她怎么样呢?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受不受影响,关她什么事?
虞幼窈嗔瞪了他一眼:“我哪儿是怕他们,分眀是怕自己一时不慎,叫他们得了逞去,牵连到你身上,朝廷颁下国策,你手中的权力大了,与之相对的是,朝廷对你的忌惮也会更深,天下人都盯着北境,可不能行差错步,我知道你不惧朝廷,却也不能落人口实。”
朝局如此凶险,一旦落人口实,兰妃和徐贵妃就会趁虚而入,周厉王之死就是前车之鉴。
被她眼波一横,殷怀玺不由得心间一荡,只觉得那眼儿横波顾盼,柔媚慑人:“原来是在担心我啊!”
被他饱含意味的笑,闹得脸儿一热,虞幼窈忍不住抬起手,轻拂了一下耳边的乱发,借着拂发的行为,遮掩了一下脸上的红晕。
窄袖微微下滑,露了一小截儿如玉的腕子,绞丝纹玉镯缠绕腕间,轻盈地晃动,更显得她玉腕不胜金斗,皓质呈露。
她仪态学得极好,一举一动自有一股如水般柔媚之态,透了豆蔻年华这个年岁,该有羞涩、妍态。
宛如一朵垂放枝头的豆蔻花,晶莹如玉的花骨朵儿,柔若凝脂一般娇美,白玉般的花上,一抹醉人脂胭红,娇艳欲滴,美得令人窒息。
殷怀玺突然觉得有些手痒,想伸手将这一截儿,凝脂玉腕捉在手里,把玩亵弄。
可他到底还是克制了。
虞幼窈借着拂发,缓了一下情绪,连忙转了话:“现在看来,一切都清楚了,陷害郡主是重罪,贺知县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很清楚,就是为了不被牵连,韩氏族也会想方设法为他脱罪。”
殷怀玺终忍还是没忍住,伸手轻拂了一下,她方才拂过,却依然不老实的发丝,柔细的发丝,轻轻拂过指腹,带了一缕微微地痒意,一直痒到了心底。
虞幼窈愣了一下,就偏头看他。
殷怀玺做贼心虚一般,将手缩了回去,悻悻地摸了一下鼻子,冷不防指尖一缕淡不可闻的幽香,窜进了鼻息之间,令他有一瞬间,将呼吸都屏住了,仿佛只要他不呼吸,这一缕香,就能一直停留在他鼻息里。
但事实上,这一缕香稍纵即逝。
可越是这样,却是惹得人牵魂梦绕,抓心挠肺了一般,越是想要用力地闻。
殷怀玺干咳了一声:“贺知县背靠韩氏族,他自认为,刘大根的案子做得滴水不露,只要白府担了罪名,州府衙门就不能进一步,查到有力的证据,证明刘大根的死和他有关,案子查到木管事身上,就要结案。”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陷害郡主一事,是他指使木管事,诚然木管家和贺知县干系甚大,贺知县多多少少,也会受到一些牵连,但韩氏族想要为贺管家脱罪,却是轻而易举。”
所以说,贺知县打了一手好算盘。
虞幼窈冷笑了一声:“济民堂出售的牛黄是假的,不具备有药效,陷害成了既定事实,案子没有水落实出,肯定是要继续查下去。”
“衙门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白府站出来,指认这一切是出于韩氏族的陷害,并且拿出手中掌握的,有关韩氏族违法乱纪的证据,韩氏族有了陷害白府的动机,这个案子,就能立案。”
“韩氏族陷害白府,根本目的是为了陷害韶懿郡主,韩氏族就成了陷害郡主的最大嫌疑人。”
“韩氏族违法乱纪的证据,都呈到公堂上,州府衙门不可能不加审理。”
韩氏族一下子就身陷了四桩官司,就是皇天老子来了,也难以脱身。
刘大根之死是一桩。
陷害白府是第二桩。
违法乱纪是第三桩,
陷害郡主是第四桩。
托韩氏族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脚的福,刘大根之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有关韶懿郡主的不利流言,也传得沸沸扬扬,连朝廷也听到了动静,案子闹得这么大,就不可能轻描淡写,轻易就揭过。
一旦白府脱罪,就能证实,是有人刻意煽动、挑唆百姓,陷害韶懿郡主,被白府指认的韩氏族首当其冲。
韩氏都栽了,贺知县又岂能逃过一劫?
殷怀玺轻笑了一声:“你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就算没有贺知县,没有韩氏嫡系,韩氏族这一次也是栽定了。”
聪明人做事,从来不讲究什么证不证据,没有证据也会自己制造证据,没有时机,也会自己创造时机。
关键还是,如何巧妙地利用自己掌握的资源,游刃在律法、道德、人性之间,达成自己的目的。
虞幼窈就是个中高手。
虞幼窈摇摇头:“那不一样,没有贺知县和韩氏嫡系,我要对付韩氏族,还要经历一番波折,想要将韩氏族连根拔起,却是很难,世族的底蕴,往往超呼想象,最大的可能是,韩氏一族损失惨重。”
她算计了要将韩氏族连根拔起,但其实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殷怀玺笑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万人推,一旦韩氏族失势,以韩氏族从前霸道嚣张的作派,有的是人对他们落井下石。”
第904章:杀鸡儆猴
在这样老辣的目光下,杨淑婉仿佛被人煽了一个耳光,脸上热辣辣的,心底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顿时都被人瞧得透透的,一时间竟然无所遁形。
她早就寻了栀子,问清楚了葭葭摔倒的具体情形。
可是,就算不是虞幼窈故意推倒葭葭,葭葭摔跤受惊这件事,也跟虞幼窈有关。
都是嫡亲的孙女儿,凭什么老夫人心里就只疼虞幼窈一个人。
虞幼窈不过昏迷了一天一夜,她的葭葭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险些连命都烧没了。
老夫人也太偏心了。
很快,栀子被一个婆子绑了过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动就交代了虞兼葭摔倒的具体情况,痛哭求饶:“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能及时扶住小姐,求老夫人饶命。”
小院子的一众下人,总算明白了老夫人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儿。
三小姐会摔倒,竟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身边的丫鬟没拉扯住,大小姐平白受屈,还遭罪,险些连命都丢了。
大小姐可是老夫人的心肝肉,老夫人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你纵容府里的丫头婆子们乱嚼舌根儿,议论主子的是非,败坏主子的名声,想必这家你是管不好了。”
虞老夫人哪能不明白,府里头的传言,多半是杨淑婉刻意放出去的。
这话,也算是给杨淑婉留了几分脸面子。
可饶是如此,杨氏也是真的吓着了,连忙唤道:“娘,媳妇儿知错了……”
虞老夫人转过头,对柳嬷嬷道:“大夫人年轻,不晓得轻重,你今后就多帮她管着点家里。”
杨淑婉闻言后,如遭雷亟。
老夫人这是要夺了她的管家权利?
这怎么能行?
柳嬷嬷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垂头应道:“是,老夫人。”
虞老夫人目光一扫小院众人:“这些个丫头婆子不守规矩,妄议主子,欺上瞒下,一人打二十个板子,发卖出去,你们都好好看着,瞧瞧她们的下场,也好引以为戒。”
大家哪里不明白,老夫人这是杀鸡儆猴,变着法子敲打他们呢,一时间诚惶诚恐,惊慌不已。
特别是杨氏,跪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青石铺成的地儿又冷又硬,不消片刻,她的膝盖就又疼又僵,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冷意。
“我乏了,柳嬷嬷扶我回屋。”虞老夫人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
出了小院,院子里响起了“啪啪”的板子声,还有丫环婆子们嚎哭求饶的声音。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杨氏太不成体统了,我本打算敲打敲打她,她若是识趣,好好跟我认个错,这件事就不打算追究了,可她当着下人的面就敢糊弄我,满嘴谎言,句句狡辩,毫无半分为人媳妇的恭顺。”
柳嬷嬷深以为然。
也是老夫人平日里大度,不苛待媳妇子,换作别家,长辈训话,媳妇儿只有垂头乖乖听着的份儿,哪还有狡辩的道理?
虞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看,身子也颤巍巍的教人担心。
柳嬷嬷扯开了话题:“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姐儿这次虽然遭了罪,但瞧着懂事了许多。”
然而,虞老夫人并没有向平常一样,一提起宝贝孙女儿就喜笑颜开,而是沉默了半晌,这才道:“我听说最近宫里要放出一批到了年龄的宫人,你且着人去打听打听,窈窈年龄不小了,身边少不得一个能持重的嬷嬷从旁指点,顺便学点规矩。”
继母心思这样多,她也要尽早替窈窈打算一番。
……
虞幼窈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
她梦见了一个跟祖母屋里鱼缸差不多大的白玉池,池边一块白璧无瑕的白玉碑高高耸立,上面刻着梵文佛经,正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简称《药师经》。
虞幼窈双手合掌,嘴里默念了其中一段经文:“愿,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念完,她就愣住了。
虞幼窈在祖母的屋子里见过这些奇怪的字,也知道这是梵文,但是她没有学过,根本就不认识。
可她刚刚确实认出了这是《药师经》,还念了白玉碑上的经文。
这是怎么回事?
虞幼窈拧着眉毛,偏着小脑袋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就见白玉池里,突兀地长出了一株白玉莲。
莲叶浮在水面上,铺满了大半白玉池,宛如白玉,美丽无瑕。
莲茎不停地抽长,上头长着一朵小巧的血玉莲苞,虞幼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花苞轻颤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喀嚓”声,紧闭的花蕾,一瓣一瓣的轻盈舒展,直到三十六瓣花完全绽放,空气里莲香浮动,沁人心脾。
虞幼窈呆呆地看着三十六瓣血玉莲:“这不是佛童额前的血玉莲花吗?”
“佛童坐莲”是她从小戴到大的,上面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血玉莲花虽然变大了,但是和玉坠子上的一模一样,她不会记错。
便在这时,血玉莲花轻盈地打了一个摆子,花瓣上凝结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子。
虞幼窈眼巴巴地看着,舔了一下小嘴儿,突然觉得有些口渴,这颗露珠子似乎很好喝的样子。
虞幼窈伸手就够到了莲花,将莲花往跟前压了一下,小脑袋往前一凑,伸出小舌尖,将血玉莲花上的露珠子舔进嘴里。
她用力砸了两下嘴,除了特别特别香外,好像没什么味道。
虞幼窈觉得热热的,胖腿儿用力一蹬,就醒了过来。
身上出了许多汗,衣服黏在身上很难受,抽了抽小鼻子,闻见了一股恶心的酸臭,好像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虞幼窈焉耷耷地瘪着小嘴儿,要哭不哭:“春晓,我身上好臭,我成了臭窈窈了。”
恰巧春晓端着熬好的药走进屋子里,将这话听了一个正着,不由吃了一惊:“小姐,你嗓子好了,已经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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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5章:真小人
殷怀玺但笑不语。
虞幼窈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傻子,韩氏族势力盘根错节,可纵观张氏告状以来,所有的事,都是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和我预想的没有一丝偏差,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仿佛暗中有一双手,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殷十、殷三都是殷怀玺麾下,综合实力排名靠前的暗卫。
殷三和殷十两人,一个负责联络其他暗卫,执行调度,控制襄平城里的舆论,将襄平城内的水搅浑了,给士族安插的眼线,浑水摸鱼的机会。
殷十擅长打探情报,则藏在暗处,盯紧了襄平城里动静,但凡那些人冒出头来,都逃不过殷十的眼睛。
两人一明一暗,配合得十分默契。
“果然,”殷怀玺微叹一声:“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到了襄平城后,朝局急转直下,我担心贵妃党,会趁机对你下手,所以提前进行了布署,原也只打算防备一二,免得你吃亏,哪知……”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怪异。
虞幼窈直觉后面不是什么好话,睁大了眼儿:“哪知什么?”
哪知你这么能折腾!!顶着不善的眼神,殷怀玺可不敢这么说,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哪知你这么能耐,又是击敲鸣冤,又是制造舆论,把襄平城搅得,”
乌烟瘴气,四个字儿在舌尖上,打了一个圈儿,又生生咽进了喉咙,改成了:“是翻天覆地,不仅把韩氏族给糊弄住了,连我都差点懵圈了。”
乱拳打死老师傅,这话真不是吹得,韩氏族就是有千般算计,万般手段,碰着了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不就全乱套了,再被她直真假假一引导,就彻底掉坑里去了。
但,他能这么说吗?!
那必须是不能得啊!
必须得夸她冰雪聪明,深谋远智。
虞幼窈觉得他没说实话,可见他一脸真诚,也没有证据,就瘪了瘪嘴:“我也不想这样,谁乐意让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呀!可光凭那些二混子的供词,虽然能证明,有人在背后陷害郡主,却并不足以证明,是韩氏族在后面指使,韩氏族不是借刘大根一案,泼我一身脏水吗?那我就帮他一把好了。”
白府出售次等药材一事公开后,在有心人的煽动下,白府成了害死刘大根的元凶,这等草菅人命的行径,闹得沸沸扬扬。
偏白府跟没事一样,还公然捐助幽军和官府,在这个节骨眼上,换作任何人,也要误以为,这是白府在花钱卖命,妄图息事宁人。
白府这等“有恃无恐”的作为,让所有人都认为,是韶懿郡主无法朝廷法度,藐视官府律令,在包庇白府呢。
毕竟,白府“从懿向善”的告示,至今还张贴在,白府名下所有“白记道地药铺”的门口。
殷怀玺听得直想笑,这些流言有多少,是她自己放出去的,她自己心里没点数?
赶情是,不乐意让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自己给自己泼脏水,倒是很乐意。
不过心里这样想,殷怀玺可不敢表露出来,一脸心疼道:“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
虞幼窈顿时笑弯了唇儿:“好在,我这一番安排,还是有用的,这不刘大根的案子,闹得越大,牵连就越广,韩氏族反应过来时,想兜也兜不住了。”
殷怀玺笑了:“等真相大白,保皇党肯定不会善罢干休,而韩氏族犯了众怒,天下悠悠众口,势必口伐笔诛,又碍于韩氏胆大妄为,陷害郡主,再一次挑衅天家威严,天家也不会容忍韩氏族。”
想要倒“韩”,首先要彻底瓦解天家对韩氏族的容忍,让韩氏族千夫所指,名声扫地。
虞幼窈敏锐地洞察到,韩氏族要利用舆论对付她,洞悉到对付韩氏族的机会到了,于是将计就计,以自己为诱饵,诱韩氏族上勾。
虞幼窈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韩氏族有一位嫡系来了襄平城,至今还没有离开?”
要不是殷怀玺隐晦地提醒,她也没往这上面想。
殷怀玺颔首:“来人是韩氏族嫡系行六的公子,在北境有些才名,如果说贾州府是贾仁义,那么贺知县就是真小人,此人是个墙头草,很是油滑,韩氏族担心其他人驱使不动他,这才派了嫡系数得上名号的韩六公子过来。”
当初在泉州时,贾州府携子登门道歉的行径,看似仁义,但本质却和贺知县的算计一般无二,都是想陷她于不仁不义,确实应了这一句“贾仁义”。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倒是和她猜的一样。
殷怀玺继续道:“韩六公子的任务是,张氏告状事成之后,就立马联络安插在襄平城内的眼线,安排他在第一时间离开襄平,后续事宜那些眼线自会处理,却没想到,贺知县在得知,你去州府衙门击鼓鸣冤后,临阵反水,将韩六公子软禁在一处庄子上,以免韩氏族弃卒保车,沦为士族的弃子。”
叶枭慈是贺知县的上官,惊动了州府衙门,等同扼住了贺知县的命脉,贺知县不得不另做打算。
虞幼窈顿时明白了:“韩氏族能帮他脱罪,他固然安然无事,襄平可是在州府衙门和武穆王的眼皮子底下,事后韩氏族也不敢拿他怎么样,陷害郡主这种事,一旦走漏了风声,韩氏族也难逃干系,就算韩氏族靠不住,他还能反咬韩氏族一口。”
果然是真小人,赢有赢路,输有输着。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古人诚不欺我。
殷怀玺颔首:“韩六公子身为韩氏嫡系,能够驱使贺知县,可贺知县为官十数载,姜还是老得辣,韩六公子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想来在陷害郡主这一事上,他在暗地里动了不少手脚。”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虞幼窈一脸无语,赶情贺知县之所以有恃无恐,压根不是因为韩氏族,而是因为他自己留了一手:“韩氏族这次,可算是阴沟里翻船。”
第906章:老牛了
难怪她之前,就觉得奇怪。
襄平城内舆论四起,韩氏族远在西安消息滞后,但贺知县身在局中,肯定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为什么却没有一点动作?
就一点也不担心,韩氏族这条船翻了,会波及到他?
结果呢!
人家贺知县分明就是谨慎过头,压根不担心韩氏族落入陷阱,坐稳了钓鱼台,只等着风往哪边吹,人就往哪边倒。
这操作真是老牛了。
虞幼窈感慨道:“果然,混官场的,就没一个是简单的。”
她心里有些复杂,不知不觉她和殷怀玺,已经说了许多话,才真正认识到,刘大根这一案的背后,到底暗藏了多少暗潮汹涌。
内宫、朝堂、党争、士族,便连一个七品小知县,也有自己的一番算计。
殷怀玺笑了:“应对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干涉、不阻止、不参与,任其发展,任其自生自灭,只要牢牢地把控风向大势,小人自然会倒向你这一边,为你所用,当然了如果你并没有把控风向的把握,也不要给小人发展的机会,斩草除根即可。”
小人之所以称之为小人,是因为小人有一个明显的弱点,那就是心胸小,说白了就是格局小。
格局小的人,最终难成大事。
因此真小人都某是一个领域里,最底层的那一批人,这批人不好得罪,但是却很好驾驭,只要你足够强。
与相之相比,真小人高端进阶的贾仁义,才叫人冷不胜防。
贾仁义之所以是贾仁义,是因为他有格局,牢牢地占据了仁义道德的立场,与之相对的,就都变成了不仁不义。
这样的人,往往能立于不败之地,攀登高位。
虞幼窈若有所思:“既然如此,贺知县那边,我们就不用管了?等白府脱罪,贺知县就会自动站出来,反咬韩氏族一口,为我们对付韩氏族添砖加瓦。”
殷怀玺点头:“等着看吧!”
虞幼窈仔细一想,至少目的确实拿这个糟心的贺知县没得办法,也不去纠结了:“一会儿让人给殷十传个口讯,让她好好审问一下,之前抓捕的那些士族安插的眼线,看看能不能审问出与那位嫡系的相关线索,再命人去西安查一查韩氏族近期,是否有嫡系子孙外出,差不多就能对上了。”
韩氏族安插的眼线,要向传递消息,暗里肯定要和韩氏族联系,只要顺藤摸爬,就能查到韩氏族的头上。
她目前已经掌握了,韩氏族参与陷害郡主的证据,只是这些证据,力度还不是很大。
只要进一步查实韩氏嫡系也参与了陷害郡主,韩氏族就无法抵赖,她就更有底气上疏朝廷,明目张胆地追究此事。
……
白家夫妻作为案犯嫌疑人被收押后,济民堂紧跟着被查封,相关人等都一一带到衙门,进行例行问话。
一应物品作为呈堂供证,由衙门派专人进行取证、查检。
在一轮取证完毕后,州府衙门判定,刘大根之死,与济民堂确实有所干系,当天夜里就让仵作开棺验尸,证实刘大根确实因用药不当,而致死。
人证、物证收集妥当,张氏状告白府一案,正式立案。
案子进入到了公开审讯的环节。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发现,白府张贴的,那张“从懿向善”的告示,在一夜之间突然不翼而飞。
这一切,仿佛暗示了,韶懿郡主的“心虚”,有关韶懿郡主的不利传言,不仅没有消停下来,反而愈演烈愈烈。
甚至有人说:“定是韶懿郡主,顶不住悠悠众口,舆论压力,不敢再包庇白府。”
转眼殷怀玺回到襄平,已有三天。
时间也进入四月。
襄平的气温有了明显升高,虞幼窈褪了厚重的圆领袄裙,换上了轻薄的短衫长裙。
百褶长裙,搭一件质地轻薄的交领小衫,外面再搭一件开衫,双层的小衫对穿交,互相叠加,襟领处显露出重衣的层次感。
青花蓝淡雅明亮,宛如雨后初霁,天边那一抹洗尽了铅华的烟水蓝,华净妍雅。
让殷怀玺眼前一亮,连眼儿也挪不动了。
小姑娘用了石黛,轻描淡写地一扫,两弯水烟眉,似水朦胧,如烟亦似雾,将眉下一双睡凤眼,衬得顾盼生辉,横波潋滟。
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修颈延项,宛如天鹅弄影,藏在衣襟里那两片若隐若现,却诱人的小锁骨,以及……
眼神仿佛被烫了一下,殷怀玺的脑子“嗡”了一下,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陡然挪开了眼睛,突然觉得口干舌躁,人在渴极了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不停地吞咽的动作,因此喉结也会不停地上下滑动。
殷怀玺突然想到,还有十来日,虞幼窈就十四岁了。
之前他还在心疼,小姑娘娇小又纤细,仿佛怎么也不长个,每顿两小碗饭,外加点心、水果、零嘴、药膳,也不知道吃到哪儿去了。
这一刻,他突然就悟了。
十四岁的小少女,正是含苞待放的年岁,身体吸收的营养都供养到,那含羞一般的花苞苞上去了。
花苞长得好不好,美不美,全看输送了多少营养。
原来肉肉全长到了那处去了。
殷怀玺脑中又浮现了方才惊鸿一瞥时,看到的画面。
开襟的小衫里,是一件烟纱的交领的小衫,隐约又朦胧地,透出了里层的,双鱼荷莲小抹胸,百褶的裙子束在腰间,将腰肢勾勒得赢弱孱孱,不盈一握。
然而,此处的纤细,恰巧衬托出了胸口处的饱满,鼓鼓地撑着小衫。
殷怀玺就跟着魔了一般,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重现方才的画面,就想到了一首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十九哥……”焦急的呼唤,让殷怀玺如梦初醒。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虞幼窈急步过来:“怎么突然流了鼻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快别低着头,把头仰起来……”
“流鼻血?我?!”殷怀玺愣了一下,突然觉得鼻子热热的,下意识伸手,往鼻子上一摸,拿下来一瞧,手指上沾了一腥红的血迹。
第907章:补过头了?
真的流鼻血了!!殷怀玺窒息了。
别问,问就是脑补过火。
嗯,简单来说就是急火上攻,热盛火旺。
“还站着做什么,快坐下。”见他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鼻孔处挂了两行血,都流到了嘴唇上,虞幼窈跳脚,连忙上前扶着他坐下来。
殷怀玺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正在经历什么,尴尬到脚趾缝里去了,突然有一种想落荒而逃的冲动。
很显然,虞幼窈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先把头仰起来。”她扶着殷怀玺的头仰起,拿帕子拭去鼻子上的血,然后掐住鼻肉持续按压。
屏风外面的春晓听到动静,连忙端了一盆冷水进来。
虞幼窈满了十二岁之后,就鲜少和殷怀玺单独共处一室,同一个屋子里,总会安排一两个丫鬟在屏风外面候着。
在离开京兆,归了母族之后,这个规矩就更严了。
谢府不限制她和殷怀玺往来、亲近,礼教上面对她管教,也不是太严,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是绝对不行。
大舅母王氏,甚至还三不五时地,将她叫到房中说私房话,找出压厢底的避火图,指着上面的香艳的图画,给她解释男欢女爱上的一些事,告诫她未婚男女,这上面的一应事,绝对不能做,还跟她提了不听话的后果。
虞幼窈每每羞得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王氏却笑道:“原也是等你定下婚期之后,由亲娘关了房门,再慢慢地教给你的,只是,”她话儿一顿,后面的话也就掠过一提:“你打小是在祖母跟前长大,一些母女之间才能说的私话,却是没得人和你讲,也懵懂得很。”
虞老夫人守贞了半辈子,吃了礼数教条的苦,对什么事都看淡了,一些教条闺范,也不那么看重。
她是真心疼爱孙女儿,也不会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去苛责虞幼窈。
加之她是贞妇,只要虞幼窈在大礼上不出错处,立得住身,就没有人会在教条上,去挑虞幼窈的错。
而且,她守了寡,又是半截身子入了土,总不好把孙女儿叫到房里,跟她说男女之间的私房话吧!
明显不合适。
这种事,就只能王氏这个舅母来教。
虞幼窈又羞又臊,心跳又急又快,根本不敢去看避火图上露骨的画面:“这、这个不是要、要等到成亲前一头晚上,才、才……”
王氏听了,伸了一根手指,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傻瓜,夫妻敦伦,不仅是为了延续香火,更是为了夫妻和顺,恩爱不疑,一个良好的开端,是夫妻相处的关键?怎么可能临时抱佛脚?!”
虞幼窈听得一愣一愣得,脑子都是懵得。
“女儿家订了亲之后,母亲就会教导,一些夫妻之间的情趣,促进夫妻之间的感情。”说到这儿,王氏自己也有些脸红了,轻咳了一声,着避火图上面的一幅画给她瞧。
说白了,就是一些勾撩、逗挑的手段。
虞幼窈又紧张,又好奇,睁了一只眼睛去瞄,却发现避火图上的画面里,女子身上或多或少,都穿了衣物,有的香肩小露,有的衣衫半敞,有的穿着抹胸小兜儿,男子也是如此,画面旖旎,却不显秽乱。
简直震碎了虞幼窈从小学的那些闺范:“这、这不是只有妾室才使的……”不正经手段吗?她含糊过了这一句:“《女诫》上说,女子该克谨复礼,端庄自持……”
女子的教条闺范,她从七岁就开始学,比起家中其他姐妹,她学的并不尽心,祖母和叶女先生,也没有苛责她什么。
可一些观念还是受到了影响。
这世间女子人人如此,她不会随波逐流,但也不会放任自流,谨慎而克制,学而不尽学,是她很小就懂的道理。
因为,随便逐流终将成为其中之一。
而放任自流,终将离经叛道,为天地所不容。
王氏听了这话,语气突然严厉道:“婚姻是自己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守着那一套克谨复礼,端庄自恃的礼数,呆板无趣,自己活得累不说,丈夫也不喜欢,夫妻怎么能和顺?夫妻整天吵吵闹闹,这是乱家之象,婆母还能容忍你?能不磋磨你?你在夫家还能立得住?到时岂非任人嘲笑,欺凌,小妾姨娘迎进门,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是你想要的婚姻?”
虞幼窈下意识摇头。
还好没叫世家那一套荼毒得太深,多花点心思,也能掰过来,王氏露了笑容:“你可别太傻了,甭看大户人家一个个,都嚷嚷着什么规矩,礼数,但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一早就教了拿捏男人的手段。”
不光为了拿捏男人的心,也是为了将来,能在家里立得住。
虞幼窈终于明白了,有娘和没娘的区别。
王氏见她明白了,压低了声音,凑近虞幼窈的耳边,小声说:“不过,真正的夫妻之实,那是要等到定亲之后才能让你们知道。”
“大舅母!”虞幼窈“轰”的一下,脸色全红了,嗔唤了一声,有些恼了。
王氏捂着嘴,“咯咯”直笑:“好了,也不逗你了,女儿家到了十三四岁,正是情蔻初开的年岁,若家里没有好好引导,很容易出事,许多大户人家,有先见之明,到了十三四岁,姐儿们心思浮动之际,就开始以隐晦的方法,教导家中姐儿一些男女之事,知道了这事,明白了后果,心里也都有些掂量,也好过一无所知,叫人一哄一骗,把自个儿糟贱了。”
一些养在深闺,天真无知的小姐们,看了几本话本子,就被里头才子佳人的情情爱爱,给糊住了心眼儿,不懂男女之事,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就解了衣带。
这种事,屡见不鲜。
虽然虞幼窈不是这等,不晓得轻重的人。
殷怀玺也不像,那等卑鄙下流的人。
但是这两人太过亲近,又正是血气方刚,知慕少艾的年岁,一个无知,一个无畏,难免叫人担心。
第908章:开堂审理
虞幼窈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跟筋儿搭错了,竟然想到这上面去了,一时间面红耳赤,都不敢直视殷怀玺了。
她连忙将这些乱七入糟的东西驱出脑海,把这一切归咎于,两人靠得太近的缘故。
大舅母也说了,这个年岁正是心思浮动的时候,就是拉个小手,也要忸忸怩怩,这是人之常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尴尬。
殷怀玺被捏着鼻子,不好说话,虞幼窈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殷怀玺感觉呼吸不畅,都快要窒息了,这才嗡声嗡地道:“好、好像不流了。”
虞幼窈连忙松了手,后退了一步,紧跟着就有些后悔,自己松手太快,都没有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不流鼻血了。
思及至此,她连忙道:“你再继续保持仰头的姿势,确定不流鼻血之后,再慢慢放下头。”
迎着虞幼窈焦急又关切的眼神,殷怀玺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虞幼窈上前扶着他的脑袋,缓缓地摆正,确实没再流血:“还好没继续流,不然就要请大夫了。”
春季气躁,肝盛火旺,偶尔流鼻血,不是什么大事,但流的太多就不行了。
一边着说,她从铜盆里拎了湿帕子,就要帮殷怀玺清洗,脸上的鼻血。
她一走近,殷怀玺整个人都僵掉了,总感觉鼻血又要往外喷,连忙仰头起。
见他又仰起头,虞幼窈吓了一跳:“是不是又流鼻血了,一定是你这段时间太拼了,劳了身子,我命人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殷怀玺连忙低下头:“没流,没流,只是鼻子里黏腻,有些不舒服,你别担心,”他陡然想到,自己这几天吃的海参、药膳、八珍糕、乳药香糕等,一餐餐不重样,为自己流鼻血,找到了完美借口:“大约是这两天,补过头了。”
“不可能,”虞幼窈言之凿凿,可心里莫名有点心虚,眼儿飘啊飘地,为了加强说服力:“我给你准备的都是温补益气,怡心养神的药膳,怎么会补过头呢?”
她越说越心虚,到了后面连声音也小了许多,连脚趾都透了心虚。
襄平这几天,气温明显升高,温补的食物吃多了,效果一叠加,确实容易燥血上火。
但是!她绝不承认,这是她的锅。
虞幼窈理直气壮道:“一定是你这阵子,劳损过度,过劳而气燥所致,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殷怀玺:“……”
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小姑娘只是担心他的身体,他要乖乖听话,不能不知好歹:“嗯,你说的对,我以后一定会多注意身体。”
虞幼窈满意了,重新拎了湿帕。
“我自己来吧。”殷怀玺连忙伸手接过湿帕,就糊了一脸,冰凉的帕子,缓解了脸上的燥热,人也冷静下来了。
虞幼窈转身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这几日,饮食清淡些,每日再忙也要保持三个时辰的睡眠,若实在分不开身,有空的时候就燃一丸息香丸,小憩息一会儿,息香丸宁静、除烦、止燥,要注意多饮水。”
殷怀玺一一记下。
虞幼窈又了下,又交代道:“脂玉香坊第一批香药,已经赶制出来了,拢共三大箱,就一起带过去吧!目前香坊的运作,已经规范、完善,药材香料也齐全,下一批会多一些。”
武穆王府在辽东的威望,自是不必说,
“避疫”虽然是她首先提出来的,但经黄太太和宁远将军夫人一号召,百姓们都积极在响应,有钱捐钱,没钱捐药。
民间有许多有效防治避疫的方法,最普遍又有效的就是硫磺和艾草。
洗浴时,在水里放硫磺粉,能洁身除秽。
在屋里薰烧艾草,除虫避毒。
大周朝的百姓,都有在家里准硫磺,端午割艾、晒艾、存艾的习惯,很多百姓都捐了家里多余的艾草。
殷怀玺点头:“在收容流民之时,后续可能会出现的后果,都做了相应的准备,唯独药材有些紧缺,不过官府想要募集药材,也需要民间的支持,这件事一直没有着落,眼下谢府和白府的捐赠,也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
虞幼窈心中大定:“你自己小心一些。”
殷怀玺向她保证:“别担心,最迟端午节之前一定回来。”
距离端午节还有一个月呢,虞幼窈心中颇为不舍:“对了,第一批番薯育苗很成功,我已经通知了黄军师,让黄军师与官府沟通,将第一批扦插的番薯藤,经由官府,发放给刚刚安置下来的灾民。灾民在安置之前,就已经做了户籍登记,只需拿户籍凭证,到官府登记,开荒田地大小,领取相应的番薯藤。”
殷怀玺一听这话,心中大定。
育藤种植扩大了番薯的种植规模,解决了番藤不足的问题,番藤扦插大约一个多月,灾民自己就有了食物的来源。
虞幼窈道:“收成的七成归自己所有,另外三成,一成归官府所有,一成归武穆王府所有,另外一成归我所有,灾民在领取番藤时,官府会询问是否同意,需凭手印领取。”
殷怀玺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无论是官府还是武穆王府,为了收容灾民,都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资和财力。而育苗的番薯,有一半都是来自于你,确实应该收取一定的报酬,若事事依着灾民,会让灾民形成一种理所当然的心态。”
仿佛因为他们是灾民,所以人人都该无偿地让着他们,帮助他们。
现在不把规矩立下来,等灾民安置下来之后,肯定会出事。
总收成的三成,对于高产的番薯来说并不算多,但凡勤快一些,种个半亩地,也够家里吃用了。
这一点,虞幼窈考虑的很充分。
虞幼窈确实是这样想的:“也给他们警醒警醒一下,往后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
送走了殷怀玺后,孙婆子从衙门回来,过来禀报:“明儿叶大人要在州府衙门,开堂审理刘大根的案子,叶大人特地让老奴问一问,郡主可要去州府衙门听审?”
第909章:制衡
衙门升堂,公开审理案件,就表示已经进一步掌握了相关的人物、物证,案子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刘大根的死,看似复杂,其实并不难查,以叶枭慈的能力,这个案子三五日就能查清。
真假牛黄,只要是个高明的大夫都能分辨。
仔细梳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诸多事宜,虞幼窈心有明悟。
藩王、官府、士绅,三方势力互相牵制,形成了一个稳固,且根深蒂固,不易打破的制衡局面。
第一次打破制衡局面的是狄人大举进犯,无论胜败,都严重威胁到士绅的利益。
士绅本身没有真正与藩王对抗的实力,制衡是建立在三方实力同等,谁也无法撼动谁的立场上。
前威宁侯现宁远伯的加入,使制衡的重心,向士绅倾斜,使之官府也不敢干涉,最后以周厉王一家惨死而告终。
第二次打破制衡局面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旱情。
这场旱情,让三方的利益,又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韶懿郡主种出番薯,缓解了北境旱情,使帮助韶懿郡主,在民间推广番薯种植的武穆王,在三方制衡的情形下,获得了先机。
制衡的重心,开始向武穆定北王倾斜。
随后武穆王身体恢复,让士绅自乱了阵脚,也不敢坐以待毙,妄图故计重施,以当初对付周厉王的手段,在物资上掣肘幽军,进一步达成,牵制武穆王的目的。
此至,制衡关系进一步产生裂痕。
士绅却犹不自知,只因手中掌握了一张免死金牌。
朝廷重用武穆王,甚至给了他诸多荣耀,是因武穆王能稳住北境的局势。
但与此同时,朝廷还派了宁常伯这个久经沙场,在山东平叛一役之中,与武穆王并肩作战的老将过来辅战,从表面上看,是因武穆王双腿残障,不能上战场,但实际上是为了,让常宁伯将来接替武穆王镇守北境。
实际上,是要削除北境藩治。
武将镇守北境,比藩王更令朝廷放心。
不得不说,皇上这一计实乃高明,算盘打得太精。
然而,武穆王身体突然恢复,无疑让皇上算计落空,皇上对武穆定北王器重的同时,也会更忌惮他。
士绅牵制武穆王,这是揣磨圣意的结果。
但在虞幼窈看来,这是作死的行为,制衡的局面一旦被打破,总有人会沦为利益下的牺牲品,周厉王一家是第一。
但前有周厉王被害惨死,殷怀玺绝不会成为第二。
这是殷怀玺对付士绅的最佳时机。
殷怀玺深知,要倒“士绅”,先要获得朝廷的支持。
需要瓦解朝廷对士绅的信任。
殷怀玺不动声色地开始布局,意图进一步地,瓦解三方制衡的局面,一方面故意在辽东一带,物资较为丰富的地区,大肆收容流民,积极助朝廷赈灾。
这是朝廷愿看到了的结果。
让世人看到了,在面对旱情时,朝廷不是束手无策,毫无作为。
进一步取得了朝廷的信任。
然而,那些在面对灾情时,无动于衷的士绅,自然而然就让引起了百姓的非议,让朝廷产生了不满。
在收容了大量的流民之后,粮食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怎么解决这一难题,殷怀玺更是顺理成章地,以进一步扩大番薯种植,缓解北境旱情的名义,邀请韶懿郡主来北境,帮助推广番薯种植,并且获取了泉州谢府的支持。
彼时,保皇党还是太后娘娘主事,韶懿郡主属保皇党一派,不偏不倚,只为辅佐社稷,朝臣们对这一切,都乐于见成。
此举,获得了朝臣们的大力支持。
殷怀玺进一步取得了朝廷的信任,制衡的裂缝也越来越大。
在彻底掌控了局势之后,殷怀玺开始诱导灾民收容营里的风向,灾民逃荒到了辽东,将来势必要在,这一处安身立命,但北境物资缺乏,如此庞大的灾民,究竟要如何安置?
教灾民养蚕,打渔等,流民们有一技傍身,就能安身立命吗?
当然不是!
北境的资源,事实上都是由士绅把持,没有获得士绅的支持,数量庞大的流民,是没有办法在北境生存的。
矛头直指士绅,进一步加剧朝廷对士绅的不满。
直到这一刻,虞幼窈才恍然大悟。
早前与外祖父一番话,外祖父提了高祖皇帝,当年在北境一带,实施的各项“国策”一事,让她犹如醍醐灌顶,陡然就想到了,利用“国策”,大肆收容流民,安置流民,达成提高北境人口,解决生产力低下,物资不足的窘况。
但如果,这一切本就是殷怀玺一力促成的呢?
殷怀玺帮朝廷解决流民这一难题,收容流民符合朝廷和武穆王的利益,武穆王和朝廷,在利益上达成了一致,利益关系牢不可破。
但是,流民的安置,却需要当地士绅大力配合,这严重地触犯了士绅的利益。
一环接一环的算计,看似复杂,其实只是为了一步一步地彻底瓦解朝廷对士绅的信任。
当朝廷的利益,和士绅的利益相冲背离,士绅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走到了朝廷的对立面。
上百万灾民,聚集在北境,士绅只是象征性地捐助,并没有大力支持,这本身就不符合朝廷的利益。
是他们胆大包大,无视国策吗?
不是!
是他们太愚蠢了,无视灾情吗?
也不是!
是他们看不清局势,无视朝廷吗?
仍然不是。
而是他们在武穆王的精心布局之下,已经陷入了两难境地。
一方面揣磨圣心,不敢给予武穆王太多支持,让武穆王得势,以免引起皇上的猜忌,士族和藩王牵扯上关系,那才叫灭顶之灾。
另一方面,周厉王之死,已经让大部分士族,走向了武穆王的对立面,这种国仇家恨不可调和,士绅已经没了退路,让他们无视国策,他们没这个胆儿,只得“敷衍”国策,妄图利用物资来进一步,掣肘武穆王。
倘若因物资缺乏,导致流民收容营闹出了,诸如暴乱、疫症等事,这才是士绅愿看到的结果。
第910章:推波助澜
届时,士绅固然会因为,“辅助”国策不力,被朝廷兴师问罪,但仍有一线生机。
但请注意,士绅只是“辅助”,而主张收容流民,安置流民的人,是武穆王,武穆王是要负主要责任。
这是士绅垂死的挣扎。
但士绅们的这一线生机,却因为谢府和韶懿郡主的干预,宣告失败,韶懿郡主主张防治病疫,谢府捐药又捐钱,将流民收容营药材缺乏,这一隐患填补上了。
有了谢府的庞大家财,幽军也完全可以,挪用军晌支援灾民,再以置办军晌的名义,向士绅或者向其他有粮的地区购买军晌物资。
军情如山,士绅就算再不甘心,也不敢拿军晌开玩笑,要知道周厉王一案清算最狠的,都是在军晌上伸了手脚的那一批人。
士绅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没被朝廷清算,只因他们懂得游戏规则,从不会在军晌上面动手脚,不会去妄动皇上的利益。
至此士绅败局已定。
那么士绅就甘心赴死吗?
自然是不甘的!
所以利用朝廷局势的变化,与贵妃党一起又出昏招,打算祸水东引,通过打击保皇党,达成分化韶懿郡主,和武穆王联合的局面。
给武穆王扣一顶,插手“储位之争”的罪行,争储本就罪同谋逆,就算不能将武穆王“定罪”,也会加深朝廷对武穆王的猜忌。
而此时,士绅的利益,和朝廷的利益,将会再度达成一致。
朝廷仍然需要利用士绅来牵制藩王,士绅就不再是被朝廷放弃的存在。
这一步步的算计,不可谓不高明。
可士绅唯独小瞧了虞幼窈随机策应,权谋机变的能力,从某些方面来说,士族面对的是另一个“殷怀玺”。
还有一点!
倘若朝局的变化,是由殷怀玺一手主导,其目的是为了进一步,催化朝野内外党派之争,给伏蛰在泉州的梁王,创造起兵的借口与良机,进一步加速大周朝的覆灭呢?
虞幼窈的猜测,并非没有缘由。
刘大根的案子背后,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储位争斗。
保皇党、贵妃党、兰妃党尽数波及。
而韩氏族所代表的士绅,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早在长兴侯府的花会后,殷怀玺就毫不避讳地向她暴露出,他在宫里拥有庞大的人脉,这些人脉,甚至能避过皇上、当时还是皇贵妃的兰妃、徐贵妃,以及宫中大大小小的妃嫔,直达太后娘娘的耳里。
那时她困于后宅,见识还是短了些,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并没有深思。
但现在想来,殷怀玺执棋在手,搅弄风云,肯定是离不开内宫的支持。
如今宫中的几大势力,排除太后娘娘、徐贵妃、兰妃,还有谁身居高位,能精准地把握内宫的风吹草动,并且还能将消息,不动声色地送出宫外,交到殷怀玺手中?
非,皇后娘娘莫属。
皇后娘娘从潜邸就嫁给了当今皇上,开始执掌王府内院,后来执掌内宫,便是失势,在宫中也培植了不少忠心耿耿的人脉。
当然了,也许这个猜测并不充分。
但往深了一想,皇后娘娘久病翊坤宫,一直闭宫不出,加上中宫无子,又有了宁国公获罪一事在前,皇后娘娘位同虚设。
皇后娘娘不可能,仅凭着当年得势之时,积攒的人脉,在翊坤宫开了宫门之后,就能抓紧机会,借着太后娘娘之势,把持保皇党。
兰妃和徐贵妃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皇后娘娘的背后,必然有更高明的人推波助澜。
最大的可能是,皇上身边深受信任的大红人,这些宦官往往能左右朝局,玩弄人心。
虞幼窈能想到的,只有朱公公。
殷怀玺没说过朱公公是他的人,但虞幼窈知道,但朱公公是殷怀玺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殷怀玺助皇后娘娘,把持了保皇党,使得朝中局势急转直下,原本稳坐泰山的保皇党也彻底乱了。
也许有人,尚不明白保皇党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
其实保皇党,大多都是最早帮助皇室打江山、建朝、立国的勋贵,或者对大周有巨大贡献的有功之臣,从而封侯拜爵,背靠着大周江山,余荫子弟后代的勋贵世族。
换而言之,只要这些勋贵世族不作死,大周朝还在一天,他们就能享尽功名利䘵,坐拥数之不尽的财富。
所以,通过保障皇上的利益,达到辅佐社稷,绵延江山的目的,也是在保障他们子孙万代的利益。
倘若连保皇党都涉及了储位之争,为了自保人人倾轧,相斗,又有谁来保障皇家的利益?谁来辅佐社稷?
殷怀玺的这一步,直接加速了大周朝的覆灭!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惊涛骇浪,殷怀玺算计很多,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他也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更不会刻意去解释什么。
等局势发展到了哪一步,虞幼窈自然就能知晓。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然而,保皇党内,也有保守派和激进派,保守派就算被牵连进了储位之争,也不愿去掺合。
便如虞府,因虞宗慎丁忧在家,虞宗正被朝局边缘化,虞阁老年岁大了,三不五时就借口身休不支称病不上朝,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也算是避开这一荏了。
至于虞幼窈,一介女流之辈,还有爵位在身,在世人眼中也左右不了朝局,虞氏族只需看着事态发展,在合适的时候,把她摘出来就行了。
但如临江叶氏,毫无疑问被北境的局势,划分到了激进派。
由大及小,殷怀玺的布局,且从京里再转回辽东。
虞幼窈倏然惊觉,自己差一点就忘记了,在北境三方势力,互相牵帽,制衡的势力之中,制衡的第三方,是由叶枭慈掌控的州府衙门。
在士绅和藩王相争的过程当中,州府衙门一直处于隔岸观火。
但是,制衡在第一次被打破之后,周厉王身死,长兴侯镇守幽州,州府衙门一度受到长兴侯和士绅的联合压制,处境并不好。
第911章:好大一盘棋
叶寒渊在敲登闻鼓时曾说过,长兴侯为了掩盖罪行,甚至一度还派兵围了州府衙门,幽禁了叶枭慈一家。
叶寒渊仅凭一己之力,很难逃出北境,这其中一定有叶枭慈的帮助。
叶寒渊一路上,遭到了诸多暗杀、迫害,九死一生才到了京里,叶枭慈也不会不清楚。
这一切,都和士绅有关。
想来叶枭慈对士绅早已心生不满。
朝廷颁发了国策,也让叶枭慈头疼不已,收容流民、安置流民,官府才是首当其冲,官府的利益,和武穆王的利益,在无形之中达成了一致。
然而事实上,朝官和藩王牵扯上关系,对叶枭慈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与临江叶氏同属保皇党的韶懿郡主,却成了双方关系的一味温药良方,成了州府衙门和武穆王府合作的桥梁。
彼时保皇党还是太后娘娘主事,在外人看来,韶懿郡主和武穆王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保皇党的利益,都是为了辅佐社稷。
双方利益一致,这是时局变化,产生不可避免的结果,一切更顺理成章,不能代表双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合作。
而这一切,都是叶枭慈和武穆王有志一同、心照不宣的共识。
然而接下来,朝局的变化,确是打了保皇党一个措手不及,最受冲击的是,与武穆王利益一致的州府衙门。
州府衙门担了收容流民,安置流民的事,没有士绅的支持,这事很难办成,士绅却敷衍“国策”,一百多万流民,给官府的压力和威胁,不是一般的大,但凡出一点差错,官府和武穆王府首当其冲。
连城近三十万的流民,为什么能这么快,得到妥善的安置?
是因为虞幼窈,搞定了以连城四大家为首的士绅家族,在将来辽省的蚕业发展,占据了主动权,迫使他们不得不出钱出力。
这也迫使叶枭慈,不得不割裂制衡局面,走向了士族的对立面,在与武穆王利益一致的前提下,达成了进一步的合作。
因当年周厉王之死,给士族造成了一种,官府对于藩王和士绅之争,都是冷眼旁观,不会插手的固有错觉。
加之官府,韩氏族远在西安,消息滞后。
在张氏告状一事后,叶枭慈立马戒严了襄平,韶懿郡主也在,第一时间控制了襄平的舆论,转移了韩氏族的视线,让韩氏族将精力,放到了白府和她身上。
士族至今仍未发觉,襄平城的局势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所以,从一开始,叶枭慈和她的立场就完全一致,从她去衙门击鼓鸣冤起,州府衙门在无形之中,就已经和她达成了对付韩氏族的共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枭慈才是对付韩氏族的主力。
所以案子的进展,才会如此顺利。
无乎没有阻挠。
虞幼窈将自从来了辽东之后的事事桩桩,又重新回想了一遍,将其中的疑点,互相一串连,这才惊觉,殷怀玺在北境,布下了一盘大棋,甚至还在不知不觉之中,推了她出来做棋手,将这泱泱北境,都化为她指尖上的棋子。
而他自己呢,则化为她手中最有力的棋子,引导她一步一步地,达成自己蚕食士绅势力,进一步掌控北境的目的。
他的每一步都因势利导,顺理成章。
让人无从察觉。
张氏告状一事,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月,叶枭慈拖着案子的进展,是为了配合她对付韩氏族舆论攻势。
襄平城并非铁打一块,戒严也只能戒备一时,只能对外消息,造成一段时间上的阻碍、延迟,如不能做到像泉州府那样全面戒严,消息仍然会有遗漏。
想来这会儿,远在西安的韩氏族,在通过各方面的消息渠道,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不过,一切都晚了。
舆论酝酿的差不多,殷怀玺这局棋布局完成。
叶枭慈开堂审理时,就是收割成果之时。
虞幼窈不禁感慨:“果真是,兵贵神速啊!”
在消息封锁的这段时间内,迅速而直接地,将刘大根的案子相关人证、物证,完全掌握在手中,不给士族任何反应的机会。
这是州府衙门、武穆王、韶懿郡主三方努力的结果。
杀鸡用了宰牛刀,后果可想而知。
身为“受害者”的韶懿郡主,前有在叶枭慈为代表的,临江叶氏为她冲锋陷阵,后有不动声色的虞氏族,为她保驾护航。
……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卯时就起身,简单妆洗后,用了早膳,让冬梅帮她换上了诰命常服。常服没那么讲究了,寻常时候也能穿戴,大多都是出席一些宴会场合,以彰显自己特殊的身份地位。
常服也是内务府制,分春夏、秋冬二身,根据季节冷热分长裙、长袄,用料虽有规制,但绫罗绸缎等匹料在规制内,可以自行选择。
所以相同品级的冠服,虽然大同小异,但因用料上有差异,以及封诰的称号不同,也存在一定的不同。
冠服磨损,可自己出银两,送到内务府进行翻补,每三年还可以到内务府重新申领,以旧换新,不过制作需要耗费的材料,需要由自己出。
一些大家族,每年光是冠服的翻补、申领,就要花老大一笔银子。
真红大袖长裙,真紫缠枝花纹镶边,上施蹙金绣云霞翟凤纹,头饰用珠翠衔珠庆云冠,比礼服的翠冠要轻简一些,却仍然显得富丽堂皇。
虞幼窈换好了衣裳,就登了马车,去了州府衙门。
此时,刘大根之死的案子,要在州府衙门公开审理一事,已经遍传了整个襄平及周边县区,仍在继续扩散。
因这个案子,因此案轰轰烈烈,闹腾了半个月之久,又涉及了韶懿郡主,受到了普罗大众的强烈关注,消息也传得天下皆知,甚至有不少无所事事的好事者,专门从全国各地,纷纷赶往辽东,进一步观察事态的发展。
马车到了州府衙门时,衙门附近的街道上已经是人满为患,人声沸鼎。
虞幼窈头一次发现,襄平城居然有这么多人。
第912章:审案
虞幼窈没有大张旗鼓地现身,乘坐的马车也低调,孙婆子拿了郡主的名帖,麻利地下了马车,去拍旁边的洞门。
便有衙役开了门,孙婆子赶紧递上名帖,说明了来意。
衙役接过来仔细一瞧,连忙道:“原来是郡主驾临,我们家大人一早就吩咐过,郡主来了之后,直接将人请进衙门。”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了洞门。
孙婆子连忙道谢,返身禀报了虞幼窈一声,又知会陶大继续通行。
旁边有人注意到这一幕,见衙役态度有异,仔细一观察,这辆马车虽然低调,但马车上却挂着“虞氏”的徽记。
家族徽记,往往是一个家族的象征,北境到底不是天子治下,权贵遍地走的京兆,也不是谁都认得虞氏的徽记,一时没人注意到。
马车里坐着谁,已经不言而喻。
“快看,那是韶懿郡主的马车,上面还挂着虞氏的徽记……”
“韶懿郡主来了?哪呢,在哪呢,不是骗人的吧……”
“连郡主的车驾都不敢坐了?我可记得她当初去龙凤寺时,那叫一个香车宝马、华盖宝幢,几百护卫军随行,一副招摇过市的驾式,咱们辽东还没有过这样的阵仗。”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到,韶懿郡主来襄平城那日,几千幽军保驾护航,所到之处,不管人、畜,皆退一射之地的场面,沿街的百姓们,还真当哪个“活菩萨”过来救苦救难,纷纷跪地相迎,高呼郡主千岁。”
“这不就原形毕露了么?这些个娘们儿,不老老实实搁家里头修礼数、学闺范、禀承三从四德,上孝长辈,下顺父母,反而跑到辽东来抛头露面,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乃天经地义,仗着点身份,就不知所谓,连朝事都干涉上了,她这是牝鸡司晨。”
“话不能这样说吧,番薯确实是韶懿郡主第一个试种成功,并且在辽东多个地区推广种植……”
有人试图为韶懿郡主说一句公道话。
“可拉倒吧,”话还没说完,人群中立马就有人跳出来反驳:“朝廷鼓励新种试种,并且每年都会免费发放新种,百姓可凭户籍,到治下的衙门领取新种,根据领取新种的数量,可以减免部分田亩税,并且还有相关的明文规定,试种成功者,将会获得朝廷的赏奖,奖励轻重按新作物的收成情况来计算。”
此言一出,就立马就有人跳出来附合:
“这么说,大家都明白吧!新种试种,这是朝廷推行的国策,那些个达官贵人,不是家里有人做官,就是有亲戚在朝为官,或多或少都要奉行国策,以彰显对朝廷的忠心,他们哪个家里不是良田成千上万倾?划上十亩百亩,选几个懂农桑的,种成功了,名利双收,就算不成功,也不影响什么,百利而无一害。”
“而且,我听说有许多达官贵人,大量领取朝廷发放的新种,谎、瞒报新种种植的数量,和官府同流合污,贪墨“减免部分田亩税”的银钱,从中获利……”
“……”
韶懿郡主试种番薯,辽东一带确实有不少百姓,享受到了番薯带来的高产,胞腹的多种好处,这是不争的事实。
百姓们都很实在,谁让他们吃饱了饭,就认为谁是好的。
一味的去否认韶懿郡主的功德,并不可取。
而这一番话,则是险恶至极,通过朝廷对新种的推行国策,来【弱化】韶懿郡主试种番薯的【功劳】,把韶懿郡主试种番薯的行为,扣上了【徒有虚表】的【功利】行为,将这利国利民的行为,定性成了【应付】朝廷国策。
不提种植过程之中的种种困难,故意点出韶懿郡主是【达官贵人】,家有良田【成千上万亩】。
试种田【不需要】韶懿郡主自己种,她就是动动【嘴巴子】,雇几个百姓【帮她】种的事。
试种成功了,她是【名利双收】,不成功对她【没有】损失。
这样的好事,何乐而来为呢?
不光如此,他们甚至还恶意地点出新种发放,新种免减田亩税里的一些黑幕,虽没明着指摘韶懿郡主,却含沙射影地内涵了韶懿郡主。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但现实很残酷,当一个人陷入舆论的浪潮之中,以恶意揣测别人的激愤之人,远远比“谣言止于智者”的理智者更多。
结果可想而知。
韶懿郡主种植番薯,是应付国策的功利举动,番薯种植成功,也不是韶懿郡主的功劳,她只是徒有其名,享受了世家大族带来的权势,踩着老百姓的辛苦,自己却名利双收。
这一番别有用心的话一出,引起了现场一片激愤。
大家议论的重点,一下就从刘大根的案子,转到了韶懿郡主,不久就将韶懿郡主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
类似这样的舆论,在襄平城已经传了许多天,一开始顾及韶懿郡主的身份,还不开明目张胆地议论,可随着舆论不停地发酵,虞幼窈仿佛示弱一般,一直对此,没有什么表示,白府被关押,仿佛也间接证实了,白府确实和刘大根的死有关,舆论开始愈演愈烈。
韶懿郡主低调现身,舆论的浪潮仿佛在一瞬间推到了高峰。
而此时,虞幼窈已经被请到了,州府衙门的正堂,坐到了特地安排的听审位。
叶枭慈穿了一身官服,坐在公堂上。
两人客气地寒喧了几句,州府衙门紧闭的的大门终于敞开,百姓们纷纷涌到了大门口。
叶枭慈也不废话,首先传唤了此案的原告张氏,以及被告济民堂背后的老板白家夫妻二人,当堂审问。
张氏坚称,丈夫只是普通风寒,是吃了从济民堂抓的药后,这才没了命。
丈夫死后,张氏偶然从同村一个游手好闲的混子口中得知,这混子前两天,在村头偶遇一郎中问路。
郎中看到路边的药渣,随口就问了那混子:“这药是治疗普通寒邪入体的方子,可药里头还加了牛黄,可是患者有壮热神昏,痉挛抽搐的症状?如果没有这等症状,切不可胡乱用药,牛黄虽然可解热症,却不利寒邪。”
第913章:审案二
混子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没当一回事。
但丈夫死后,张氏却将这话听进心里去了。
州府衙门出示了相关人证,证实衙门去张氏村里取证,寻找药渣并无所获,之后又寻来那位“问路”的郎中,证实了药渣里,确实掺有牛黄,结合刘大根的验尸结果,证实刘大根是因服用牛黄致死。
张氏的供词属实。
白家夫妻却坚称:“济民堂虽然售卖次等药材,但还不至于丧心病狂,拿人命开玩笑,牛黄是贵重药材,济民堂存量有限,抓药的大夫是有三十多年抓药经验的老大夫,多年来不曾出过差错,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这一切是出自某些人的陷害。”
这话显没有太多说服力,但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州府衙门又传唤了济民堂里,包括抓药大夫在内的十几个长工进行审问,十几个人的口供,与白家夫妻二人大同小异。
皆称抓药大夫,经验很丰富很少出错。
双方各执一词,白府因售卖次等药材,嫌疑虽大,但是却缺乏有力的物证,证明济民堂“抓错药”。
双方在堂上的口供,经由刑事房堂审速录之后,对照之前数次审问的供词,几份供词经过对照之后,基本一致,并不存在错漏,差异等漏洞后,当众宣读。
双方当堂画押。
叶枭慈做了陈词:“双方各执一词,就目前看来,济民堂存在抓错药,或因出售次等药材,牛黄质量存在安全隐患,而导致刘大根致死。”
这一推断,引起了百姓们的激烈响应。
百姓们为什么会认定,刘大根是白家夫妻害死的?
还不是因为济民堂出售次等药材?不能保障药材质量?
叶枭慈道:“相关人等,皆已审问清楚,接下来也该出具衙门,连日来对此案进行调查,取证之后,得到的相关物证。”
随着他话音方落,便有包括孙伯在内的七位郎中,其中还有两位来自幽军的军医,被请进了堂中。
有衙役将印有代表衙门重要物证封条的盒子,送到了堂上。
叶枭慈道:“这是从济民堂内,取得的牛黄,经由衙门证实,此牛黄与张氏早前抓药时,济民堂里的牛黄属同一批。”
州府衙门还拿出了,济民堂内牛黄的进货单、进货数量,及案发期间,济民堂里牛黄的消耗药单等等。
这一切都表明了,牛黄确实是刘大根抓药时那一批。
接下来,叶枭慈就道:“各位都是襄平城内救死扶伤,颇负盛名的郎中,便有劳各位仔细检查一下,济民堂内的牛黄,是否存在因质量不过关,会导致用药者死致。”
几位郎中颇有善名,大多百姓们对他们并不陌生,由他们在公堂上,公开检验牛黄,才能令百姓们更加信服。
几位郎中纷纷取了少量的牛黄,当场检验。
大约一刻钟的时候,包括虞幼窈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有几位郎中面带异色,堂中的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见此情形,衙门门口的百姓们,更是众说纷纭:
“济民堂的牛黄肯定有问题……”
“刘大根就是白家害死的……”
“一定要严惩凶手,为刘大根报……”
也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对,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能放过杀人凶手,严惩白家……”
白家夫妻心里一“咯噔”,当即软倒到地上,求救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堂中一言不发,自顾喝茶的虞幼窈。
这一幕,被眼尖的百姓们瞧到了,更是变本加厉地大喊道:“严惩凶手,严惩白家……”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在场的百姓们也纷纷跟着一起叫嚣高喊:
“严惩白家!”
“严惩白家!”
“严惩白家!”
“……”
叶枭慈也没急着阻止,直到老百姓们发泄了一会儿,这才猛拍了一下惊堂木,高喊:“肃静!”
场中再一次安静下来。
叶枭慈主动询问:“请各位将各自检验的结果,当堂广而告之,诸位所言皆是呈堂供证,一字一句皆会堂审记录,作为明辩冤枉的供词,请各位谨而慎之。”
孙伯首先说了检查结果,他先对牛黄功效、性状、以及产出做了一个介绍,让在场的老百姓都知道,牛黄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功效,能治什么病,有什么禁忌等,又提了牛黄稀少、难得,市面上多有仿之伪之。
之后,他语出惊人:“济民堂出售的牛黄,乃仿之伪之,是一种西域出产的骆驼黄,因和牛黄类似,极易得,亦能相乱,足以假乱真,时有人不能分辩,并不具备药性。”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
这无疑证实了,济民堂确实出售次等药材,但同时不具备药性,又为白府洗刷了刘大根之死的嫌疑。
骆驼黄都不具备药性,那么刘大根服用牛黄致死,又是怎么回事?
百姓们本能地不信。
但接下来,六位郎中纷纷给出了,与孙伯一样的结论。
白家夫妻逃过一劫,瘫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韶懿郡主,再一次为韶懿郡主的城府所震惊。
他们都记得,张氏告状当天,衙门传唤张氏,要连夜审问张氏,韶懿郡主在得知,济民堂出售次等药材,当即让孙伯去检验济民堂的药材。
有一瞬间,他们几乎要以为,韶懿郡主为了替白府脱罪,提前替换了济民堂里的牛黄。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张氏没有传唤到衙门之前,州府衙门首先是,从襄平县衙调取了,张氏去县衙鸣冤的案卷,在看到了案卷之事,得知事涉济民堂,当时就派兵,将济民堂戒严了。
孙伯的一举一动,是在衙门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若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那么韶懿郡主很早就知道牛黄是假的,接下来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迷惑韩氏族,进一步让韩氏族泥足深陷,直到万劫不复。
几位郎中当庭给出了牛黄的结论,刑事房记录了证词内容,当众宣读。
几位郎中当堂画押。
第914章:无罪
叶枭慈就牛黄一事,做了陈词之后:“现已审明,济民堂内现存的牛黄,是出自西域的骆驼黄,并不具备牛黄的一应效用,那么刘大根服用济民堂牛黄致死,就不成立。”
场中又是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案子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反转。
甚至还有人叫嚣着,官府和韶懿郡主同流合污,包庇白府。
但这一番话空口无凭,比起州府衙门方才出具的各项人证、物证,实在太没有说服力,而且刘大根的案子,幽军也参与了,堂中的两位军医,已经说明白了一切。
叶枭慈让大家肃静之后,又道:“济民堂内的牛黄有假,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济民堂出售次等药材也是实情,刘大根也确实是因,服用了从济民堂内抓的药导致身亡,也不能就此断定,济民堂和此案没有关系。”
接下来,州府衙门又命人,出示了张氏当初抓药的药方,取来了从济民堂内查封的,有关药方上所用的药材,并且公开出示了,济民堂里的货单,确认药材系同一批,命几位郎中进行检验,是否因质量不过关,而存在令人致死的因素?
结果也不出所料。
“药方上所用药材,皆为普通药材,不存在药方上用药不当等情况,而且大部分人都有认识上的误区,认为次等药材没有药效,实则不然,次等药材不如上等的药材,但同样备具一定的药性,只要善加利用,也是救命良药,经检验济民堂内的次等药材,是备具一这的疗效。”
事已至此,百姓们彻底没话了。
冷静下来后,刘大根的死与济民堂没有关系,百姓们对白府没那么仇视了,在发现次等药材,也有一定的效果后,他们对白府“利用次等药材,大赚不义之财”的愤怒,也渐渐平复了许多,不管怎么说,北境药材价格偏高,导致许多百姓吃不起药这是事实。
案子到了这一步,再一次陷入僵局。
刑事房做了判词,叶枭慈宣布:“……本期宣告,原告张氏状告济民堂及背后东家,因抓药不当,导致其丈夫刘大根死亡不成立,判济民堂及背后东家白府无罪。”
白家夫妻喜极而泣,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谢恩。
张氏瘫倒在地上,一时间泪流满面。
百姓们又有疑惑,刘大根显然是死于牛黄,既然济民堂的牛黄是假的,那么刘大根究竟是谁害死的?
叶枭慈也道:“有关刘大根的死因,仍然存在众多疑点,本庭将继续调查取证,直至水落石出,还刘大根一个公道,以正律法,恳在场的诸位,积极提供与案件相关的证据……”
他话音方落,就见方才喜极而泣的白老爷牙一咬,心一横:“启禀大人,小人有证据要提供,小人要状告西安韩府,草菅人命,陷害白府。”
此言一出,场中更是一片唏嘘。
叶枭慈也知此事非同小可,顿时面色一变,厉声道:“你此言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信口开河者,是以污蔑、诽谤,当以处以三十廷杖……”
白老爷巍然不惧,拨高了声音道:“启禀大人,证据就在小民家中,大人可随时到小人家中取证。”
叶枭慈立马派了衙役上前,私下询问了证据所在之地,然后命人去白府取证。
这下,混迹在人群之中的一些士族眼线,察觉了不对劲,一个个都不淡定了。
早前安排刘大根之死时,也是确认了,济民堂内有牛黄,只要他们做得滴水不漏,案发之后,在衙门的配合,和“铁证”之下,做为出售次等药材的济民堂,也就百口莫辩了。
万万没有想到,济民堂出售的牛黄居然是假的。
明显就是,济民堂遭人冤枉陷害。
白老爷还在慷慨激言:“韩氏族把持了,北境一带所有药材经营,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当年周厉王殿下,是怎么死的,相信在场的诸位,也是心知肚明。”
提及了周厉王之死,场中之人无不心有戚戚。
“士族为了谋取暴利,伙同当地药材商们,一起哄抬药价,以致于幽军战场受伤,无药可用,百姓生病了,吃不起药,白府固然出售次等药材,谋取不义之财,但济民堂也让穷困的老百姓,吃得起药,难道在场的各位,不是买不起,被士绅把持的药材经营,这才买了济民堂的药吗?”
白老爷这一番话,生生将自己不义之举,扭转成了仁义,令在场不少人都不可置信。
白老爷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次等药材也分好赖,济民堂就在那里,白府不惧任何人的检验,确定以及肯定,药铺里所有出售的次等药材,都具备一定的药性,并没有拿那些假冒伪劣的药材,糊弄老百姓。”
这一番话,是在公堂上,是在州府衙门,当着叶大人,以及在场诸多百姓的见证下说出来的,也显得格外有份量。
百姓们有些动容了。
在场确实有不少人,都用过济民堂的药材,能治病这也是事实。
至于假牛黄一事,几位郎中也纷纷表示过,牛黄因珍贵稀少,与骆驼黄真假难辩,便是很多大药房,也经常中招,属于例外。
官府方才也确实检验了,刘大根服用的药方上的十几味药,确实备具治疗效果,而百姓们平常用的药,也确实都是一些风寒小症,这几味药有效果,很大程度上,就代表济民堂,确实还是有良心的。
不得不说,白老爷做为一个商人,真正是深谱顾客的心理,一字一句没有避重就轻,显露出了一个商人,该有经营“担当”。
白老爷接下来又道:“韶懿郡主要去龙凤寺上香,为灾民祈福,祈祷病疫不要降临,这打京里头来的贵人,谁不想瞻仰一下贵女风范?郡主待人温和大度,我太太是真受到郡主的点拨,在听了一位,来自宝宁寺六慧僧的慧济大师,讲了一篇《药师经》后,心有所悟,回来与我商量着,想要从懿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