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0章:人不可貌相
一队护卫们迅速上山,守在山道两侧,十步一个岗哨。
孙婆子笑眯眯地上前:“昨儿府里就派人过来打点寺里,殷千户也派人在龙凤寺镇守,今儿龙凤寺不对外开放。”
殷三是领了千户的职,管着虞园护卫军,负责小姐的安全事宜,提前就派人过来巡山,镇守,以策安全。
只有小姐邀请的人,或是得了小姐允许的人,才能上山进寺。
虞幼窈轻拎着长裙上了石阶:“我们上去吧!”
这条山道足有一里长(500米),山路蜿蜒陡峭,殷十在前方领路,春晓扶着虞幼窈,沿着山道缓缓上山。
走了一刻钟有余,这才到了山腰。
主持率众僧等在门口,见虞幼窈过来,他双手合掌:“阿弥陀佛,郡主驾临本寺,为众民请福,善哉!”
虞幼窈也双手合掌放到胸前,回了一礼:“叨扰贵寺修行,实在愧不敢当。”
主持眉目不动,只道:“佛接有缘人,缘何不是另一场修行?只龙凤寺山野小寺,若有不周之处,还望郡主海涵。”
虞幼窈连忙道:“这话可就折煞我了,寺庙无大小,佛法也无高低贵贱,都是出家人修行的场所,也都是供奉诸天大佛的场地,供奉的也都是一样的菩萨,普度的同样是大千众生,大与小只在本心,不在眼下,心中以为它大,他就无边宏大,认为他小,他便只在方寸。”
主持深深下拜:“施主与我佛有缘,阿弥陀佛!”
龙凤寺年代久远,后几经战火,几经重修,几经修缮,庙虽小,却有一种历经岁月的古朴沧桑。
寺里准备了小院厢房,黄太太在小院门口接应。
黄太太穿了一身蓝色圆领大袖的袄裙,上衣下裙,梳了堕马髻,鬓边斜斜地插了一根赤金步摇簪,很是素净。
只是,她身段高挑、丰满,模样也生得明艳大气,便是一身素净,也压不住艳美的姿容。
见虞幼窈过来了,黄太太连忙笑着上前:“我命人重新打理了一遍厢房,虽然简陋了一些,却也还算妥当。”
黄文献是武穆王的嫡系亲信,虞幼窈来了襄平后,黄太太受丈夫所托,对她很是照顾。
因此,虞幼窈与她也亲近:“便是劳烦太太了。”
黄太太是个爽利人,当下就嗔怪道:“跟我客气什么,只要你不嫌我多事就行,”说到这儿,她一双瑞凤眼,就客气地打量她一遍,立时正了眼睛:“瞧一瞧这通身气派,我还是头一次瞧见,果真不愧是,大世族教养出来的贵女。”
便是瞧上一眼,也觉得慑人得慌,叫人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了去,眼睛更是不敢直视了瞧。
把北境那些所谓的士族女子,全比了下去。
虞幼窈摇摇头:“太太过奖了,我年岁小,又是初来襄平,对襄平的风土人情了解不多,也有诸多不便之处,这段时日,也是多亏有太太从旁提点。”
幽军中有不少将领,殷怀玺独独让黄文献和安远将军过来接应她,可见这两人,都是他信任之人,家里、人品都没得挑,是靠谱的人。
黄太太大方爽利,待人接物也都透了诚心,虞幼窈也有心与她交好,两人有说有笑,一起进了小院。
此处是临时腾出来的屋舍,虽然简陋,因为提前收拾,整理过,也干净整洁,五内俱全。
这时,宁远将军夫人过来。
与黄太太差不多大年岁,只宁夫人生得秀气,性子也温婉一些,和宁远将军的粗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宁远将军也是最早跟着周厉王的人,如今这功绩,也是周厉王提拨之故,就连他的亲事,也是当年老王妃做媒。
宁远将军和夫人相识于微末,感情也是极好,育了两儿两女,互相扶持着,这才有了宁远将军,今时今日的功绩地位。
因有周厉王前车在前,所以家里也无妾室。
宁夫人笑道:“进了寺里,少不得也要折腾一通,早上那点吃的,这会儿也不顶腹,我去寺里的厨房,准备了一些点心羹食,你先用一些,免得一会儿饿了肚子。”
她话音一落,跟在身后的丫鬟,就托着木托上前,将准备的点心,食盅摆到卷几上。
一盘豌豆黄,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颜色橘红漂亮,光是看着就很有食欲。
另一盘是色泽金黄,只有汤圆大小的酥皮球,另外还准备一盅菌菇汤,
宁夫人厨艺不错,这段时间,就没少往虞园,送些精巧的吃食点心。
黄太太笑道:“郡主可是有口福了,宁家大妹子就是靠了这一手好厨艺,把宁远将军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听这话,透了揄揶的意思,就知道她们关系也亲近。
虞幼窈笑容又深些,感激道:“正巧,我早上起得早,胃口不佳,早膳也只填了些肚子,这会儿确实有些饿,多谢夫人。”
宁夫人柔柔一笑,温婉又秀气。
哪知她一转头,就冲黄太太翻了一个大白眼子:“瞧瞧,真真是好不臊脸,平白当着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这,”她说起话来柔声细气,便是怼人的话,说得也是婉转动人:“郡主却是有所不知,黄军师可是咱们襄平城,顶有名的管妻严。”
听得虞幼窈又是一愣。
宁夫人似乎与她想得不太一样?!一转头就说人家臊脸,这话才落了去,自己就说了臊脸的话!
都说北方女子不拘小节,她似乎有些理解了,这要搁在京里,黄太太和宁夫人长了辈份,是如何也不会搁她跟前,说这话。
可这态度,仿佛半点也没有端了长辈的性儿,反而与她就像平辈论交一样。
黄太太捏着帕子继续笑:“咱们宁家大妹子可是女中豪杰,重达八十斤的偃月刀,她单手就能拎着,追着宁远将军满城跑。”
虞幼窈目瞪口呆,这才想到,宁夫人娘家父兄都在军中效力,父亲是一个百户。
这是家学渊缘?!
只是,宁夫人细胳膊细腿,身上透了一股子江南女子的秀气温婉,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拎着大刀,追着人跑的样子?
还是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871章:恐怖如斯
她张了张嘴:“失敬,失敬!”
“噗哧!”黄太太忍不住咯咯直笑,觉得这位韶懿郡主,还真是个妙人啊!
反倒是宁夫人柔柔一笑,仿佛透了几分羞涩:“比不得黄家姐姐,河东狮子吼一出,黄军师立马得跪。”
虞幼窈转头去瞧黄太太。
黄太太轻扶了一下,发髻上的赤金步摇簪:“男人嘛,德性,不吼一吼,骂一骂,一准得上房揭瓦。”
虞幼窈总觉得,自己听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君不见,前有周厉王殿下,主动跪搓衣板板,喊都喊不起来那种,后有黄太太河东狮子一吼,黄军师立马得跪,宁夫人单手八十斤大刀,追得宁远将军满地跑。
她吃了一块豌豆黄,入口即化,很是香甜,比她平常吃的都要细腻几分:“就很厉害的样子!”
这要搁在京里,三从四德了解下?
黄太太笑道:“这话还要从周厉王说起,军中有一位千户,时常在家里打媳妇,他的媳妇实在受住,就守在王府门口,向周厉王告状,周厉王当着全军的面,打了那人一百军棍,还把人批得灰头土脸。”
“大意就是,一个大老爷们儿,有力气不往敌人身上使,尽使在自己婆娘身上,要不要脸?有这样的兵,老子都觉得臊脸,有力气没地方使是吧,以后全都给老子加训,只要训不死,就给老子往死里训,看你他娘地,还有劲作妖不。”
“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想一想你们提了脑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们的老子、老娘、妻儿,还有亲人,咱们连命都能为他们豁出去,咱还行自己欺负上了?你不把媳妇当人瞧,倒不如直接送给狄人,让他们糟蹋了。”
“你看看这北境地广人稀,男多女少,有多少爷们儿,连媳妇都娶上不,你丫的娶上了,都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快活日子,还给闹妖,你这不招人恨么。”
黄太太学着周厉王的口吻,将这话学了一遍:“这个打了媳妇的千户,可是臊得没脸皮了,都成了军中的公敌,军中所有将士,都因为他加训了,每天死去活来,可把他恨得牙痒,娶上不媳妇的将士,更是心理不平衡,酸都能把他酸死,娶上媳妇儿的将士,更是瞧不起他打媳妇儿作派。”
宁夫人也抿了唇儿笑:“有周厉王前车在前,后面军中的汉子,那都是个顶个地疼媳妇儿,后面老黄一统计,嗬,好家伙,军中脱单情况,竟然比往年增长了,没脱单的汉子,都指望着脱了单的娶老婆,这不就成了传统么。”
虞幼窈实在憋不住想笑:“这个传统就、挺好的。”
表率的力量,恐怖如斯!
宁夫人和黄太太都看出来了,虞幼窈对军中的事很感兴趣,因此也给她说了不少趣事,原本不算太熟,也不了解彼此性情,都拘了性子处着的几人,关系一下就亲近起来了。
虞幼窈饭食大,一边聊一边吃,不知不觉就用了不少。
黄太太和宁夫人对视一眼,不觉就笑了。
幽军受制于士绅,日子本就不好过。
黄文献和宁远将军每月的俸禄,大多都被他们拿去接济,名下那些战死的战士家属。
因此,她们也不得不精打细算了过日子。
她们久居北境,一早就听闻,京里的大户人家,日子过得奢糜,一顿饭食,八大菜系,点心糕子,至少十几个菜,女儿家吃得比猫少,每样菜只沾个筷子,用饭也只用半碗,留半碗,吃不完的都是铺张浪费掉了。
这会儿,见虞幼窈身上没得那些世家小姐的陋习,吃啊喝地,也都大大方方,没那些装腔作势的矫情病,两人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嗯,确认过的眼神,是一条道上的。
几个人一起又聊了,襄平城各府上人情往来上的事。
没过一会儿,夏桃就过来禀报:“小姐,叶夫人过来给您请安。”
虞幼窈有些惊讶,碍于自己有孝在身,又初来北境,认得的人也不多,也只邀请了,幽军里平常与她有些往来,对她也颇为照顾的几家夫人,太太。
没想到叶大人的夫人,竟然也来了。
不过,防治病疫这事,还是官府自己的事,她是为了灾民出面,也是在为官府分忧,叶大人自然要大力支持。
虞幼窈搁下了茶杯,抚平了宽袖,笑道:“快请进来!”
叶枭慈的原配夫人,也就是叶寒渊的母亲,出自临江府岳家,岳家是临江府书香大族,底蕴也是不容小觎。
大岳氏早些年因病去世,现在的叶夫人是继室,乃岳氏娘家一位旁支的嫡女,人称小岳氏。
叶大人与大岳氏,有三位嫡子,嫡长子叶寒渊,脱离了家族,嫡二子和嫡三子,据说都是难得一见的才俊。
小岳氏嫁给叶枭慈,算起来也有十年之久,至今未有子嗣,以后怕也不会有子嗣,叶枭慈续娶小岳氏的用心,细思则恐极。
小岳氏年约二十多岁,模样很是秀美,眉目间透了柔顺之态。
虞幼窈显摆了郡主的气派,却也没有端着身份,小岳氏也只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客套的见面礼,虞幼窈也回了一礼,连忙招呼小岳氏坐。
小岳氏从善如流,坐到了宁夫人身侧。
她一坐定,就有丫鬟过来奉茶。
玉桂茶入口鲜爽辛辣,回味却犹香甘绵,襄平气候湿冷,一杯玉桂茶一入腹,便觉得连血里头都是暖得。
茶毕之后,小岳氏笑夸赞:“果真只有像虞氏这等源远流长的簪缨世族,才能教养出如郡主这般才德兼备的女子。”
小岳氏的话里没有恶意,只是双方刚见完礼,连寒喧也未曾,她就迫不及待地出言称赞,未免显得太刻意,由此可见,小岳氏应当不是什么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性子,与人情世故之上,显得有些生疏。
小岳氏拿不住她的性儿,与她从前没有往来,也不好直接夸她,所以就拿了虞氏一族作伐。
这是人与人相交,最普遍的情况。
也不会贸然得罪了人。
第872章:尊贵
只如此一来,这夸赞的话难免贫乏了一些,与人客套礼数,倒也无妨,但想要与人相交,却是远了话。
虞幼窈笑了:“夫人过奖了。”
虞氏和叶氏一北一南,乃是一北一南两大世族权门,自古便有“北虞南叶”,到了前朝末年,虞氏一族的名声,一度盖过叶氏,成为前朝第一权阀。
只可惜,成也忠烈公,败也忠烈公。
到了本朝,虞氏一族虽受朝廷青睐,每有子弟在朝中升任要职,重用却不尽用,就导致虞氏一族渐渐衰落。
这一落没就是数百年之久。
论家族源远流长,叶虞不分上下,可若论底蕴,虞氏一族自是比不过人才辈出,在朝中遍及党羽的叶氏一族。
所以,谁都能用虞氏一族来夸赞虞幼窈。
唯独叶氏不行。
她倒不会多想,可换个人就不一定了。
小岳氏提了虞氏一族,虞幼窈倘若回话,必然也要谦虚一番,夹带了叶氏一族,回一句谦虚,顺带着捧人的话。
谦虚的话,放在彼此同等的地位,那是谦逊有礼,若是不同等的地位,谦虚成了谦卑,关系可就分了上下高低。
站在小岳氏的立场,岂不是明摆着给小岳氏难堪吗?
明白着告诉人家,你方才说错了话!
果然,小岳氏听她道了谢,便没了旁的话,不由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脸色白了白,就有些尴尬了。
人与人之间相交的礼数,往往很是微妙,是要考虑到双方的家世,身份,地位。
好在虞幼窈赶忙转了话,笑道:“我师从叶女先生,从前蒙她传道授业解惑,精心教导多年,视她为恩师,说起来,我与你们叶氏,倒还有些渊缘。”
小岳氏陡然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也是承蒙贵府对秋娘多有照料,秋娘的日子才能安生一些。”
这和离的女人,甭管多么有才,旁人难免也要指指点点。
也是虞府人丁少,虞老夫人还有贞妇的名声,虞老夫人瞧中了秋娘,连带着旁人,也要高看秋娘几眼。
小岳氏话锋一转,又笑道:“前些日子,秋娘给我家老爷寄了信,她在信中提及,郡主是她的得意门生,让我家老爷对郡主多照应一些。”
秋娘在信中,对韶懿郡主多有赞赏。
老爷没说别的。
但是,单从他拿着这封信,足足琢磨了两刻钟,就知道他是从这封信之中,窥出了很多其他东西。
老爷在辽东任州府多年,从不插手士绅和藩王之间的争斗,可韶懿郡主来了襄平之后,老爷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
不光是谢府识趣,更重要的还是,韶懿郡主的一言一行,符合官府的利益,诚然她是属藩王一系。
可这世界上,有谁会和一个真正聪明,有眼界,有格局,还有胸襟的人为敌?
虞幼窈心里很感动,连忙问:“我来了襄平之后,给叶女先生去了一封平安信,又寄了一些襄平的特产,还没有收到叶女先生的回信,不知先生近况如何?”
离开京兆之后,每去一个地方,她都会给亲友,师长们去一封平安信,再寄一些当地的物产,这也成了惯例。
来了襄平之后,她除了安置虞园,也都是在处理这些琐事。
也是这几日,才消停下来。
小岳氏笑:“秋娘挺好的,因着郡主的圣善之名,连带她这个授业恩师,在京里的名声也是更胜从前,上门求笔、求教之人,更是不计其数。”
虞幼窈放心了一些,她安排了人在京里关照叶女先生,将来京里若是乱了,若叶女先生愿意来北境,她也安排了人护送。
聊了叶女先生,后面的话也聊开了,倒是亲近了许多。
之后陆陆续续有几家夫人,过来请安。
不一会儿,客厅里就坐满了人。
虞幼窈客气道:“我打小是在京里长大,京中的礼数规矩,与北境有所不同,我初来乍到,对北境的一应风土人情,知道不多,此番是受武穆王之邀,才来了北境,各位也都是武穆王属臣家眷,比我年长有见识,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各位包涵。”
在场的各位夫人,连忙表示不敢当。
没见韶懿郡主之前,她们兴许还会因着韶懿郡主年岁小,少不得也要出一些审视、试探的心思。
眼见韶懿郡主一身玄纁色大袖衫,真紫色的霞帔上,用色用纹都是宗室的规制,普通命妇根据品级,多用翟纹,即长尾山雉、孔雀纹、鹊纹等,韶懿郡主却用七尾凤鸾,往肩膀上一挂,就显露出了尊贵的气派来。
任谁也不敢真当她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轻视了去。
此时,韶懿郡主主动示好,岂有不应的道理。
气氛一下就活络起来。
各家太太齐集一堂,聊的话题定然是,韶懿郡主关心的防治病疫,就有人提出了,想要搞募捐,募捐得来的钱财,都用于购买避疫相关的香料药材,交由韶懿郡主的香坊,制作避疫所需要的香药。
这一提议,得了在场一众夫人太太们的大力支持。
接下来,就要商议募捐该怎么安排,由谁牵头负责,每家出多少银钱……
一时间,就有几家夫人面露难色。
虞幼窈也知道,在场的一众夫人,太太们,都是武穆王的属臣,也都是靠着朝廷的奉禄过日子,日子都过得比较拮据。
至少以她的眼光看来,在场除了个别几个夫人,衣饰瞧着精巧些,包括黄太太,宁夫人在内,大部分人的衣饰,都是反复穿了多次的旧款。
不难猜测,这已经是她们压厢底最好的衣饰,但凡在外走动,多半就是几身轮换着来。
虞幼窈轻敛了眼睛,心中有些微涩。
这要搁在京里,便是一个普通的七品芝麻官儿的家眷,都不会这样寒酸。
“募捐这事就交给黄太太、宁远将军夫人来牵头,捐多少全凭自愿,大家能有这份心意,就已经很难得了。”
大家不由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带了真切的笑容。
可见捐赠是真心想要捐赠,只是大家日子都不容易,难免有些为难。
第873章:敲打
黄太太也道:“那就按照郡主的意思来办,咱们也跟郡主说句大实话,交一交底,北境将士们的晌银,要比其他地方高一层,可家里头的男人,都顾着同僚之情,袍泽之义,大半月晌都舍了出去,救济烈士家属,咱们女人搁家里,也都要精打细算了过日子,没多少余钱,也只跟着郡主一起尽一尽心意。”
虞幼窈笑了:“原也是尽心意的事。”
气氛一下就轻松了。
宁夫人柔声一笑:“郡主要在辽东三省大力发展蚕业,辽东一带新开了不少蚕场,新蚕场优先军中将士,如今咱们也都置办了私产,往后日子自然是越过越好。”
“可不是嘛,搁以前,这种好事,哪儿轮得到我们?咱们可是沾了郡主和殿下的光。”
“殿下还允军中将士,提前预支晌钱,军中将士们都置办了产业,有些家境好些的自己买,家境差一些的,几家联同一起买,这日子可见着,是有指望了。”
“可是多亏了郡主……”
“……”
虞幼窈却是知道,早些年北境,是连晌银也发不出来,账上的钱银,都是优先抚恤了烈士家属。
也是周厉王一案之后,朝廷恩恤了幽军将士,户部和兵部砸锅卖铁,抄了不少士绅的家,才将历年拖欠的军晌一一补还。
看起来很多。
但虞幼窈也知道,幽军历年来,拖欠了不少抚恤银、晌银,这是一大笔开支,另外幽军的甲胄,战马,刀兵耗损也严重,需要重新替换。
大笔钱一安置下来,也是捉襟见肘。
随着“窈心堂”的名声在大周朝传开,“窈心堂”也成了富人们的“行善”聚集地,这几年“窈心堂”遍布大江南北,虞幼窈的善名,最先就是从“窈心堂”传出。
虞幼窈每年都会借着“玺心镖行”的名义,捐一大笔钱给“窈心堂”做善款。
“窈心堂”利用善堂的名义,采买大批物资,各地官府都知道,窈心堂是向了宫里承认的善堂,采买一些如棉花、药材这些管控的物资,便是超了规制,只要不是太过份,官府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之后,再以“窈心堂”的名义,捐一大批物资给幽军,对外称是募集的善款没有用完,用以支援边境战士。
养兵太费钱了。
养一支精锐的虎狼之师,更是一个无底洞。
这时,夏桃过来了:“禀郡主,白家太太携同襄平城几家太太来了龙凤寺,想要进寺进一柱香,为灾民祈福,聊尽一分心意,眼下正在山下。”
客厅里顿时静了下来。
众家夫人太太们,神色各异。
虞幼窈淡声问:“她们想要进寺为灾民祈福,为何要挑了今日?不请自来,这又是何意?”
白家是辽东一带的大豪绅,白太太不光自己来了,甚至还联同了其他豪绅家眷一起,还专门挑了虞幼窈为灾民祈福的日子。
虞幼窈是什么身份?
虞园护卫军已经封琐了山门,岂有她们说来就来的道理?
夏桃低声回道:“说是,久仰郡主圣善仁德,虽身微位贱,亦有从懿之心,想跟在郡主后头拜一拜佛祖,也能沾一沾郡主的佛心佛性,并无冒犯之意。”
姚氏目光闪了闪。
从懿之心,这话可就有意思了。
虞幼窈的品级是一品圣尊懿从郡主,封号韶懿,懿字乃大善大德,有赞讼之意,从懿可以是,从善从德,可追根究底,这个“懿”字,却是意指虞幼窈,行韶懿郡主所行之事,从韶懿郡主的善心。
心思再明显不过了。
白府的反应,在虞幼窈的预料之中,谢府之前就表明了,是为了身先士卒,给武穆王府做伐子,敲打豪绅。
防治病疫只是一个合适的契机。
白府身处襄平,襄平城里的一应消息,白府能最先知悉,也能最快做出反应和决断。
隔得远些的地方,一些消息经过千人万口,消息的内容,与原来有所出入,还需要花时间来进一步确认,求证,就做不到这样的决断。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既如此,便请进来吧,再给他们带一句话,我外家谢府有一条祖训,天下之才,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十分的钱财,七分造福一方,三分留归已身,不赚不义之财,不行不义之举,此为商道,本郡主蒙外祖教导,素来欣赏这些一心从善的商人贾绅。”
黄太太露了笑容。
在场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合:
“难怪谢府一出手,就捐了大半家当,连眼睛也不带眨一下,原来家中还有这样的祖训,谢府果真大义。”
“谢府的仁商之名,果真是名不虚传。”
“听闻郡主的祖母,虞老夫人笃信佛法,郡主打小养在祖母身边,又有谢府这外行大义善举的2外家,也难怪郡主也养了一副菩萨心肠……”
“……”
在场谁也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韶懿郡主是拿了外家谢府,敲打以白府为首的一干豪绅家眷。
这世间不缺聪明人,谢府一出手,就是大半身家,是在敲打豪绅,但凡是个识时务的人,也该有所表示才行。
黄太太拉着姚氏的手,亲亲热热地说话。
其余的夫人太太,也都纷纷跟着一起凑趣儿,姚氏也是大方爽利的性子,很快就和各家夫人太太们,聊到了一块儿去了。
夏桃退出小院,亲自下山将虞幼窈的话转告了白太太一众人。
白太太连忙躬身,行礼谢恩。
韶懿郡主以外家谢府作伐,敲打了她们,警告他们既然有心“从善”,就要效仿谢府,做到“真善”。
韶懿郡主也表明了,她外家谢府就是商户,她蒙外家教导,对商户豪绅并无偏见,也愿意拉一把。
她欣赏谢府这样的仁商,倘若能做到“一心从善”,她自然也会对其抱有善心。
白府既然决定要转投武穆王,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原也是打算了花钱买命,自然不怕这一句“十分钱财,七分造福一方,三分留归已身”,最担心的是佘了钱财,还落不来好。
第874章:因缘
韶懿郡主一番话恩威并显,态度表达得明明白白,半点也不含糊。
这也让白太太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也不枉她,为了增加“投诚”的筹码,说服了辽东一带,与白府交好的大小豪绅们一起过来“投诚”。
与白太太一起过来的几家太太,也不由松了一口气,纷纷道:“韶懿郡主圣善之名,也是名不虚传。”
夏桃与守山的护卫军队长招呼了一声。
白太太一行人,这才允许上山。
虞幼窈带着众家夫人,太太们,先去宝殿拜了佛祖,并诵了一篇《金刚经》,主持点燃了今儿的头柱香,呈给虞幼窈。
虞幼窈上了头香,并添了香油钱。
众家夫人也都陆陆续续进了香。
白太太一行人吊在后面等着,见韶懿郡主一身玄纁大袖袍,外搭着真紫霞帔,头上的步摇冠镶金嵌玉,珠翠满头,四周垂着步摇坠子。
全身上下都透了华贵庄重,端凝大气的仪态,便是瞧一眼,就有一股威上慑下的威仪姿态,令人心悦诚服。
不愧“贵女”风范。
精美大方的步摇坠子,便是走起路来,也是莹莹地,轻盈地缓动轻曳,显得摇曳生姿,优美大方。
浑然不似旁人,一走起路来,身上的步摇、耳环,就跟着步子乱晃,乱摇,没得一点美感不说,还显得轻佻,不端重。
包括黄太太,白太太的一行人,可算是大开眼见,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世家贵女,天家风范。
之后,又去拜了药师佛。
主持上前一步:“阿弥陀佛,寺里有一位打京兆宝宁寺来的高僧,要在禅房里讲《药师经》,郡主可要移步前去?”
虞幼窈目光微动:“可是宝宁寺慧济禅师。”
“正是!”主持点头。
没想到慧济大师,竟然也来了北境,虞幼窈转头对身后的黄太太一行人道:“我要去禅房听禅,你们可要一同前去?”
黄太太笑道:“听闻慧济大师,是宝宁寺六慧僧之一,佛法十分高深,难得有机会听高僧讲经,自然不能错过。”
其他人也跟着附合。
虞幼窈双手合掌,对主持说:“便有劳大师带路。”
禅房依山而建,一行人出了佛殿,沿着一条山道抬阶而上,虞幼窈带着黄太太一行人进了禅房。
白太太一行人,自觉留在了禅房外面的小院,有僧人准备了蒲团,她们规规矩矩地坐在蒲团上。
禅院里供奉了一尊佛龛,年轻的灰袍僧人盘坐在蒲团上,手捻佛珠,显得宝相庄严,清华轩举。
不是“周表兄”又是谁?!
可,自从与“周表兄”在宝宁寺相认后,便也与他了断了尘缘,从后世上再无“周氏令怀”,只有宝宁持慧济大师。
虞幼窈双手合掌,行了一个俗家礼:“一别经年,大师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皆是因缘和合而生,不是无因自有,”慧济大师掀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只道:“禅房陋室,施主请自便。”
虞幼窈懂了。
何为因缘?
是周令怀与襄平之因;
亦是周令怀与殷怀玺之因;
更是周令怀和虞幼窈之因;
这才有了慧济大师与她今日之缘!
禅房里置了卷案,置了蒲团,虞幼窈独坐了一张,黄太太一行人,每两人坐一张,五张卷案刚好够坐。
慧济大师讲了《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首先着讲了经题。
“【药师】是佛的通称,从生理上治疗众生疾苦,从心理上治疗众生贪嗔痴念,药师佛身伴日光、月光两大首菩萨,即【琉璃光】,以万千琉璃光,堪破无明无常,功德普照。”
“因缘五灭即【如来】,如如来而,如如而去,众生平等,了无差别,如是而说,因、缘、果乃为【本愿】,凡夫畏果,菩萨畏因,在‘因’上造就恶业,就必要承担苦‘果’,此经讲述了如何造作善业,通过造作善业的功德,获得所希望求的果报。”
慧济大师果然不愧是,宝宁寺六慧僧,一篇晦涩深大的《药师经》,从经题释意深入浅出,通俗达理,讲到了十二本愿,又讲了因缘果业。
便连不通佛法的人,也听得是如痴如醉,通彻明了。
卷案上备有笔墨纸砚,虞幼窈一边听禅,一边抄禅经,待一篇经文讲完,虞幼窈已经抄写了厚厚一沓禅经。
虞幼窈拜别了慧济大师,将抄写的禅经供奉到寺里。
此行的目的,便已经达成了。
虞幼窈道:“各位夫人,太太们便请自便,我要前去宝殿,替祖母与家母祈福,顺便为祖母点一盏长明灯。”
如此一来,大家又要赞虞幼窈孝德纯彰。
龙凤寺是小寺,孙婆子在随行队伍里,安排了厨娘,并带了食材,并一些精巧的点心,物果等等,随后借了寺里的膳房,简单做了几样素斋,也还算可口。
一众人用完了午膳,就是之前没有聊完的话题继续聊。
有在募捐的细节,也都一并敲定。
一直到了未时,一众人才下了山,虞幼窈与黄太太一行道别,这才乘上了车驾,返回了城里。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虞幼窈侧耳一听,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冤,刚要掀开帘子,往车窗外面看去,马车突地一下停下来了。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转头交代夏桃:“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夏桃连忙应是,跟着就掀帘出去了。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虞幼窈听到妇人凄厉地喊冤。
百姓公然拦截郡主的车驾,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怎么看都不简单,这会儿车驾四周,想必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不一会儿,夏桃满脸凝重地回到车厢:“外面有一个妇人,跪在了街中间,拦截您的车驾,想要告状,孙婆子听这妇人的意思,好像是家里死了男人,怀疑是药铺抓的药有问题,去衙门告状不成,认定药铺的东家,花钱收买了衙门,想要请您主持公道。”
虞幼窈眉心重重一跳,陡然想到了,襄平城最大的药材商,就是白府。
第875章:韩氏
白太太今儿一早,就上了宝宁寺,回来的路上,就碰到了张氏告状一事。
而告的,就是药铺这状。
虞幼窈神情一冷:“你去转告孙婆子,让她这样……”
夏桃见小姐面色凝重,便也知道这件事不简单,仔细听着小姐的交代,匆匆下车寻了孙婆子,将小姐的意思转达。
临街有一家琼玉酒楼,此时二楼的一处包厢,一位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身上穿了藏青色蟒袍,站在窗口,一边把玩着手中翠绿的玉扳指,一边注视着楼下,停在街道中间的马车,四轮四马的车驾,四周挂了帷幕,无法窥见马车内的情形。
贺知县是襄平县知县,他谄媚上前:“韩六公子,下官的安排您可还满意?”
朝氏一族祖上,曾是高祖皇帝立国之后,首次科举的第一批进士,是大周朝开国首臣。
随后,高祖皇帝在西北边境一带颁发了一系列,强边御外的国策。
国策的顺利推行,往往需要当地家族来大力推动,因南北文化的差异,就导致南方人杰地灵,北方人才凋零。
矮子里拔高个,出了进士的韩氏一族,也就进了高祖皇帝的眼睛。
高祖皇帝对韩氏一族多有提拔,很是器重。
名不经传的韩氏一族,渐渐发展成了陕西第一士族。
底蕴虽然比不上虞氏族,但韩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却不容小觎,首辅虞宗慎丁忧之后,如今内阁掌权两位次辅,其中就有韩氏一族的阁臣。
这就是韩氏一族不畏藩王的底气。
眼前这位韩六公子,出身韩氏嫡系,早几年就考中了举人,原是打算在去年恩科上一鸣惊人,哪知道上次恩科,先是牵扯出了舞弊一案,宁远侯府下了大狱。
之后,又因周厉王一案,今皇上对北方士族十分不满,也有心敲打北方士族,科考取仕,山、陕地区及浙江一带的取仕名额少之又少,几乎都被两湖的考生所取代。
就导致韩六公子落了榜。
韩六公子模样风流俊雅,他似笑非笑地瞧着,楼下韶懿郡主的车驾:“这个闹事的张氏可不可靠?”
这个计划是他定计,为免叫人察觉了端倪,顺藤摸瓜牵扯了他,他全程都没有插手,一律交给贺大人自己在安排,甚至连过问都不曾。
多少有些不放心。
贺知县“嘿嘿”一笑:“六公子请放心,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这种事自然要谨慎安排,绝不能出了任何差错。”
韩六公子瞥了他一眼,语气莫名:“哦,是吗?”
一条船上的蚂蚱?
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儿也配?
可真是给了一张脸,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贺知县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为韩六公子,只是不放心,就连忙道:“张氏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苦命人,前头的丈夫战死后,朝廷拖欠军晌,幽军只给她发了微薄的抚恤,她一直对此心怀怨怼。”
这事他也知道一些。
倒不是幽军不想多给些抚恤,而是幽军本就军晌不足,紧跟着北狄就大肆进犯,也没人顾上这事,随后周厉王身死……
“后来日子过不下去了,张氏就带了两儿一女,改嫁了一个农夫,农夫前头死了老婆,留了两个女儿,老爹瘫在床上,老娘腰椎不好,不能干重活儿,一大家子全靠男人有个修房的手艺养活,如今死了男人,整个家里就跟天塌了似的,是把命豁出去了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可不是轻易能打发的。”
日子都活不下去了,哪儿能消停?
韩六公子似笑非笑:“这个张氏,还和幽军有些牵扯,难为你还能想到这处,还真是妙哉,妙哉。”
贺知县连忙凑上前去邀功:“我是打听了韶懿郡主到了北境后的所作所为,发现韶懿郡主名下的产业,都是优先招收烈士家属、遗孤、在籍军属次之,最后才是普通的孤儿寡母,由此可见,她对这类人抱着极大的善意,也极容易对这类人心软善良。”
人都有弱点,再刚强的人,只要抓住人性里弱点的部分善加利用,他就能不堪一击。
更遑论,韶懿郡主还是一介女流。
女人嘛,都是头发长,见识短,也都心软得很,以韶懿郡主如今的身份,便是为一个普通的民妇出头,放在平时这也没什么。
又怎么能想到,只是一个民妇告状,这背后会隐藏这么多的暗潮汹涌,以及陷阱算计呢?
简简单单的一个举止,就能令人万劫不复。
韩六公子笑了:“世人皆道,韶懿郡主圣善仁德,是个活菩萨,现在就睁大眼睛仔细瞧一瞧,这个活菩萨看到有民妇当街拦驾,喊冤,她会不会大发善心,为一个民妇出头。”
韶懿郡主是不是活菩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一出好戏,是自打韶懿郡主到了北境之后,他就已经暗暗在筹备,一直到现在,好戏才开始上演。
贺知县连忙道:“六公子英明,倘若韶懿郡主不管张氏告状一事,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只怕她活菩萨的名声,也要大打折扣,毕竟世人愚昧,往往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如果韶懿郡主管了这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眯着眼睛,声音透了一抹阴险。
韩六公子接了他的话:“女子不得干政,韶懿郡主堂而皇之,仗着自己的身份,插手县衙之事,那就是干涉朝纲,目无法纪,逾越法制,贺大人就能名正言顺地上疏朝廷,光明正大地告她一状,女子涉政不是小事,朝廷不可能轻拿轻放。”
如今朝中保皇党势大,韶懿郡主言行有差,也是韩党攻歼保皇党的最好机会。
贺知县笑眯眯道:“六公子所言不错,韶懿郡主还牵涉了武穆定北王,皇上虽然信重武穆定北王,却如始终没有忘记,武穆定北王也是手握重兵的藩王,还需要用士族牵制武穆定北王,届时只要韩氏一族,联同朝臣们一起上奏,韶懿郡主搅弄朝纲,祸国乱政,是受武穆定北王指使,武穆王亦难独善其身。”
第876章:活菩萨
韩氏一族势大,朝中遍及党羽,内阁里还有一位神通广大的次辅,到时候众口烁金,凭着朝廷对藩王的猜忌,韶懿郡主和武穆王,就没有好果子吃,若是操作得当,甚至连虞氏族也要受到牵连。
韩六公子轻叹一声:“韶懿郡主拿了谢府作伐,意图拿捏豪绅,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对付士族,士族和豪绅合作多年,一些干系牵扯不断,瞧瞧今儿白太太,及辽东一带不少豪绅家眷,都急巴巴地凑到韶懿郡主跟前,就知道韶懿郡主此计,到底有多么高明,将人性拿捏得分毫不差。”
若让韶懿郡主成功了,豪绅转投武穆王,反过来对付士族,士族难免要牵扯其中,难免会伤筋动骨,损失惨重。
他的话中透了对韶懿郡主的赞叹,只是语气显得轻浮散慢,就显露出了不屑与嘲讽来。
果然!
韩六公子嗤笑了一声,话锋一转,一边摇头,露出了惋惜的表情:“啧、啧、啧,可惜啊,便是世族精心教养的嫡长女又如何?到底是养在深闺里的无知女子,却是小看了韩氏族,白府拿捏了韩氏族的把柄,想要将其当成,投诚武穆定北王的筹码,可韩氏一族同样也拿捏了白府的把柄,并且先下手为强……”
张氏告状一事,看似针对的是白府,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韶懿郡主已然是骑虎难下背。
贺知县连忙道:“韶懿郡主要是不理会张氏告状一事,那就相当于不管白府的死活,白府自然就知道,投靠武穆定北王不能保命,就要回头来求韩氏一族,也就不敢帮着武穆定北王对付韩氏一族,而其他有异心的豪绅,见此情形,自然也就老实了。”
谢府捐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过两日已经在辽东一带陆续传开,各地豪绅们也是人心浮动。
“若是管了这事,难免就要被扣上一顶干涉朝纲,祸国乱政的大帽,韶懿郡主意图拿捏豪绅,对付士族的算计,已然不攻自破,您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太高明了。”
韩六公子得意地笑:“若不是韶懿郡主是禀了大义,过来襄助武穆王,在北境推广番薯种植,缓解北境,乃至大周朝的灾情,关系了朝廷颁发的国策,干系甚大,区区一个郡主,在京里头尚有几分体面,到了北境的地界,她就是一条金凤凰,也要保管她有来无回。”
贺知县身体一抖,连忙垂下了脑袋,不敢开口了。
周厉王一案,北境血流成河的惨状,至今还历历在目。
皇上没有追究到底,是皇上还要利用北境士绅,继续牵制藩王,是士族在朝中势力庞大,牵一而发动全身,也是士族在北境根深蒂固,贸然动了,北境难免动乱。
彼时,长兴侯押解进京,时至秋冬季,北狄虎视眈眈,可北境却由骠骑将军辅战,急需尽快安定北境局势。
韶懿郡主虽然是外臣之女,可她封了宗室爵位,身份很高贵,深受皇恩浩荡,也得太后娘娘看重,更是虞氏一族京里这一支的嫡长女,她代表的是朝廷,身后站着保皇党的利益,虞氏族的支持,倘若她在北境出了什么事,就直接捅了马蜂窝,挑衅的是天家威严,宗室体面。
万一有个差池韶懿郡主,那就是公然挑衅皇权,朝廷不会善罢干休,而北境士绅也将成为众矢之的。
动了她,无异于自寻死路。
……
此时,虞园护卫军已经横刀在前,挡在马车四周,将马车围得严严实实,有几个护卫,将一个蓬头污面,衣衫褴褛的张氏围住,腰间的佩刀已经出鞘,雪亮的刀锋,对准了张氏头、喉、心三处,保管张氏要是有什么异常举止,瞬间能一击毙命。
而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对这一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张氏浑然不怕,跪在地上哭声凄厉:“民妇有冤情,求韶懿郡主为民妇做主,您可是活菩萨啊,民妇给您磕头了……”
孙婆子沉着脸上前:“你有冤情,不去衙门审冤,半道拦截郡主是什么道理?”
“郡主又不是县太爷,难不成还指望郡主为你审冤不成?”
“国有国法,朝有朝纲,后宫的娘娘们,尚且不能干政,郡主乃为女子,岂非乱了朝纲法度?”
“郡主以外臣之女,恩封了郡主之尊,是蒙天家恩典,受皇恩浩荡,自然是要遵纪守法,又岂能势仗身份,乱了国法?”
“郡主身份尊贵,你半道拦截冲撞,对郡主无礼,便是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大罪,亦不为过。”
这一席话,叫四周一众百姓也都心有戚戚。
张氏更是凄厉痛哭:“民妇先头的男人,可是跟着周厉王一起上战场,最后战死的,后头的男人,是个木匠,也是经常帮着幽军做一些木匠活儿,不都说,韶懿郡主是活菩萨吗?民妇就是想求一个公道,求求您帮帮民妇吧……”
接着,张氏又扯了嗓子地嚎哭,哭自己的男人死得不明不白,哭自己有多么命苦,哭家里死了男人,公婆身体不行,孩子都是半大一点,以后的日子没法活。
唱演俱佳,夹杂着现实真情切意的悲苦,令在场的百姓无不感同身受,一时间热泪盈眶,悲痛不已。
张氏的悲苦,是北境大部分老百姓的现状,更是大部分军人家眷们的血与泪。
便连虞幼窈也不禁红了眼眶,低声交代春晓:“请张氏过来说活。”
春晓下了马车,打开了车门,掀起了厚重的帷幕,只留了一层薄薄的纱帘遮挡,众人只能看到,纱帘背后端坐着一位珠玉翠冠的女子,虽瞧不清这女子的模样,可女子一身玄纁霞帔,在一瞬间便震慑了在场的百姓们。
百姓们不通礼法,只听说韶懿郡主位同嫡公主,当下就恐惶地跪了一地,深刻地认识到,韶懿郡主虽有圣善之名,却亦有贵女之尊。
尊贵威仪不容置喙。
更不是他们能够,议论指点的对象。
第877章:祸水东引
春晓径自上前,走到了张氏跟前,弯腰对张氏说:“这位大婶,韶主请你上前说话。”
张氏猛然抬起头,一把抓住春晓的手,神情激动:“郡主是不是愿意帮我?”
春晓眼皮子一跳,心里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道:“你先别急,有什么话一会儿见了郡主之后,好好地跟郡主……”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
张氏已经是满脸地悲喜交加,连忙跪到了地上,不由分说便“砰砰砰”地,给车驾里的韶懿郡主磕头,没几下额头就磕破了血皮:“民妇叩谢郡主大恩,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春晓微蹙了一下眉,小姐并未明确表示,要管张氏的事,只是碍于张氏家里,与幽军有些牵扯,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不管不问,这才提出要见张氏一面,哪知这张氏这般不识大体,竟故意嚷嚷得,好似郡主真要帮她似的。
这不是摆明了给小姐下套,逼迫小姐么?
果然!
人群里传来小声的议论说,无不在说韶懿郡主圣善仁德,见不得百姓受苦,受冤,简直就是活菩萨。
“郡主出身虞氏大族,禀承了祖上仁德孝义之心,颇有忠烈公遗风……”
“虞老夫人笃信佛法,素有贤德之名,朝廷赐旌德牌坊,旌德树善,立牌坊,彰其节烈,韶懿郡主打小,就是在老夫人跟前教养长大,与祖母一般,养了一副菩萨心肠……”
“对对对,韶懿郡主打小就开善堂,收容孤寡,时常施粥舍米,赈济百姓,早前浙江水患,韶懿郡主捐了一百万两白银,襄助朝廷赈济灾民……”
“韶懿郡主以祖母的名义,捐了一笔银子,赈济北境旱灾……”
“年前还捐了一批药材……”
“番薯缓解了北境的旱情……”
“人人都说,韶懿郡主圣善仁德,最见不得百姓受苦、含冤,今儿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
七嘴八舌地议论声音,从虞氏族祖德光耀,到虞老夫人旌德树善,再到虞幼懿善仁德,都做了哪些善事,事事桩桩,钜细无遗。
不消片刻,就将虞幼窈的“懿善”形象,拔到了一个新高度。
最后,还给虞幼窈扣了一顶,见不得百姓“受苦”,“含冤”,“为百姓伸张正义”伟光正的大帽。
虞幼窈听了一会,也听出了端倪。
老百姓们不通礼法,在他们看来,韶懿郡主出身大家族,不仅身份尊贵,而且有权有势,想要帮助一个普通的农妇,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种心理,其实很好利用。
安排苦命的张氏演了这场戏,故意大肆宣扬,虞氏祖德光耀,祖母旌德树善,韶懿郡主“活菩萨”的名声,撺唆周遭的百姓,跟着一起起哄,让百姓们误以为,她已经答应要帮助张氏。
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利用百姓“威逼”她,插手张氏一事。
她若是答应帮了,固然是虞氏祖德光耀,祖母旌德树善,她圣善仁德,名不虚传。
她若拒绝,虞氏族、祖母、包括她自己,就成了浪得虚名。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名高妒起,宠极谤生,韶懿郡主千好万好,又如何抵得了,眼见为实呢?
还真是好算计!
士族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角,眼底透出一缕幽凉。
这时,春晓已经领着张氏上前。
张氏抖着身子,方才她只想着把事情闹得越大,韶懿郡主碍于“善名”,就一定会帮她,可这会儿,到了郡主跟前,便是隔着纱帘,也能瞧见里头,影影绰绰的人影,高高在上地端坐着,倨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仪,压得她自惭形秽,无地自容,打心眼里觉得惶恐害怕,顿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哆嗦着嘴:“民妇见、见过韶懿郡、郡主,郡、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虞幼窈淡声道:“我听你方才喊冤,似乎和幽军有些牵连?”
张氏连忙答道:“民妇先头的男人参了军,早些年就战死了,民妇是活不下去,这才改嫁了……”
虞幼窈打断她的话,唏嘘道:“先夫为国捐躯,全了家国大义,却是苦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也是可怜,”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就问:“我记得,大周朝律令有明文规定,凡战死者,据其功大小,给予其家人恩赏,抚恤,朝廷的抚恤,没有发放到你手中?”
张氏脑子有些发懵,下意识道:“先夫跟着周厉王打仗,立了不少功劳,按照规定是要发放五十七两抚恤金,当时只发了五两银子,欠下的五十二两,说是等战事过了,再行补发,只是后来……”
站在二楼包厢里的韩六公子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不由皱了眉。
虞幼窈愣了一下,半晌才问:“你先夫是什么时候战死的?”
张氏下意识回答:“七前年秋末……”
“难怪了,”虞幼窈轻叹一声:“秋末那一场战事过后不久,狄人就大肆进犯北境,并且以拖延战术,险些拖垮了,因士绅不思辅战,意图卷物私逃,而导致物资缺乏,粮晌不足的幽军,以致于北境伤亡惨重,战事连连失利。”
提及这桩,难免就要提一提周厉王之死。
韩六公子终于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韶懿郡主这是要祸水东引。
张氏因何改嫁?
追根究底是日子过不下去。
为什么日子过不下去?
果然!
虞幼窈话锋一转,就道:“为了逃脱罪责,北境士绅互相勾结,给周厉王扣了一顶谋逆的罪名,随后周厉王一家惨死,唯有重伤在战场上的世子得以逃脱,自此之后,长兴侯执掌幽军,原幽军的一些名册,账簿,也都因为各种原因损坏、遗失,却是苦了你们这些烈士家属,本该属于你们的抚恤,本该受幽军的照拂,最终也是不了了之,若非如此,何至于日子过不下去呢?”
包厢里的韩六公子,脸色顿时铁青。
真是好一招祸水东引啊!
抱歉啊,过年这几天又累又难受,就停了两天,今天恢复更新,暂时每天晚上十点半左右,等精神缓过来了,恢复凌晨更新~
第878章:弄巧成拙
虞老夫人气笑了:“若是因给我请平安脉,耽误了虞兼葭的病情,让虞兼葭出了一个好歹,我这个祖母岂不是成了恶人?虞宗正,你是今儿得了教训,对我心生怨恨,想陷我于不义?”
虞正宗回过味来,一时间尴尬得差点往地缝里钻:“母亲,儿子没这个意思,是儿子思虑不周。”
他瞧了一眼杨氏,蹙眉。
方才他也不赞同,让胡御医先给母亲请平安脉,是杨氏忧心母亲的身体,极力劝说他,本以为杨氏是个孝顺的,哪知竟是这般不晓得轻重。
思及至此,他心里头窝了许多的邪火子,忽地往上窜高了。
今儿诸事不顺,因为杨淑婉,他教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顿,连一些不堪启齿的往事,也被扒了一个干净。
这会子,又因杨氏,竟是彻底惹怒了母亲。
训完了虞宗正,虞老夫人目光看向了杨淑婉:“她虞兼葭一个半大的孩子不懂事,大老爷忙着朝堂,顾不得家宅内务,你身为虞府当家主母,也跟个孩子似的不晓得轻重?瞧瞧你这家,都管成什么样子了。”
杨淑婉被训得面色一僵,捏紧了帕子:“母亲您别生气,葭葭突然病重,媳妇一时乱了方寸,想着胡御医先给您请了平安脉,也能安心诊治。”
她想借着请平安脉一事,与葭葭演一出“孝”戏,也好平息虞宗正对她的怀疑与不满,哪里知道,叫虞老太婆给坏了事。
这下弄巧成拙了。
虞老夫人冷笑一声:“葭葭是打你肚子里爬出来的是打你身上掉出来的一块肉,她好不好你这个做慈母的比谁都清楚,你自个也不见担心,没顾着自个孩子,倒在我跟前当起了孝媳,可见虞兼葭是没甚大碍。”
这一番话是彻底将杨氏母女俩的心思给戳了个明明白白虞宗正就是再蠢,这时也回过味来了。
从前葭葭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杨淑婉都是最紧张的一个,今儿倒是一反常态先顾起了母亲的身体。
虞宗正气得面色铁青,但当着胡御医和老夫人的面也不好发作。
杨淑婉心里头咬牙暗恨。
她本以为,死老太婆会念着葭葭一片孝心哪里知道这老太婆心肠忒硬了竟不吃这一套也不念着葭葭这个孙女儿,当着人胡御医的面儿一口一个“虞兼葭”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虞老夫人也不理会他们赶紧招呼胡御医坐下又命人泡了上好的茶过来两人寒喧了几句,胡御医就开始为虞老夫人把脉。
胡御医往常出入内宫及京里各户人家,什么世面没见过?一些阴私事儿,也越不过郎中去虞家这点内宅小计俩,也不大会放在心里头。
也是因为这个虞老夫人才会当场斥穿了杨氏“假孝心,真算计”的计俩,让杨氏没脸。
半晌之后,胡御医把完脉道:“老夫人身子没甚大碍,只是年纪大了,要忌操劳,少思虑,静养神思,以静储血才是。”
之后又交代了一些饮食之类的事项,平安脉也算是请完了。
杨淑婉为了表达自己的急切,没等胡御医起身,就要带着胡御医回嫏还院,给虞兼葭诊治。
只可惜之前不急,现在急,就显得刻意。
虞宗正在官场混了多年,从前没有怀疑杨氏,自然觉得她处处是好的,现下满心憋火、欲?火、怒火三火,烧得正旺,对杨氏产生了不满,哪能瞧不懂这点心思?
他冷眼瞧了杨淑婉一眼,阴沉着脸就要走,目光却不经意瞧见了坐在在虞老夫人身边的虞幼窈。
恍然惊觉,大女儿竟然瘦了许多,从前圆润的模样变得苗条,胖乎乎的脸,也成了巴掌大的鹅蛋脸。
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若不是真的在跟许嬷嬷学东西,受了辛苦,怎么会短短一个多月,就瘦得这样厉害?
虞宗正脚步微顿,瞧见大女儿左面红肿的脸上,虽然敷了一层药膏子,依然瞧着触目惊心。
心中对虞幼窈仅剩的怀疑,也彻底散了。
大约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小身子畏畏缩缩地往祖母身后缩了缩,脸上透着苍白与惊惧,哪有半点娇蛮跋扈的模样。
若不是听了杨氏的话,误会了窈窈,他也不会生这样大的气。
虞宗正罕见地对女儿产生了内疚:“窈窈的脸好些了吗?今儿是父亲不对,错打了你。”
虞幼窈一脸惊惶地望着父亲,似是受到了惊吓,眼眶儿通红,只差没有当场落泪:“不、不,是女儿不对,女儿确实已经好久没有上家学了,家里的妹妹们,都在家学里头跟着女先生学道理,女儿这个做大姐姐的,也不好比旁的姐妹特殊。”
小姑娘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似的,弱弱的声音,透着不安与慌乱,眼里蓄着泪,却隐忍着不敢当着他的面往下掉,虞宗正想到,之前虞幼窈挨了他一巴掌,也是没哭过一滴眼泪,直到母亲过来了,她才哭的。
虞宗正心里头有些不滋味儿,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大女儿太过严苛了?
见虞宗正没有说话,虞幼窈有些不安,飞快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一眼,便在这时,一滴晶莹的泪水,猝不及防就滴落在手背上,好像怕被人瞧见了,又赶忙垂下头,用袖子胡乱擦了一道。
这一幕,正巧让虞宗正瞧见:“窈窈不要哭,父亲知道,你最近跟着许嬷嬷一起学东西,每天都要花费许多时间,没空上家学,许嬷嬷规矩大,你就安心跟着许嬷嬷好好学,也能学许多道理,家学就不必再上了。”
许嬷嬷是打宫里头出来的,什么道理不知道?
窈窈真能好好跟着学,也是一件好事。
窈窈也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子,逼着也没法子。
从前也是他想岔了,每回葭葭在家学里头,得了先生的夸赞,杨氏难免会在他面前忧心大女儿课业,他误以为窈窈不上进,不成气,难免对这个女儿生出了恶感,便觉得她一无是处。
第879章:破灭
贺知县顿时冷静下来了,人也镇定了一些:“六公子所言极是,只是这些人被抓了,我们接下来的计划该怎么实行?”
没有了这些人,从中推波助澜,张氏还不任由韶懿邵主拿捏?
韩六公子皱了一下眉:“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看韶懿郡主的反应。”
张氏在大街上,公然拦截韶懿郡主的车驾,是为了替夫鸣冤,韶懿郡主抓出了他们安插的人,掌控了局面,却也不是避重就轻,就能把这事糊弄过去。
虞幼窈的声音透过纱帘:“大庭广众之下,罔顾尊卑礼法,公然妄议本郡,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倘若无心,本郡也可宽佾一二,然而你等臭名昭著,招惹众怒,却也不能轻饶了去。”
她话音方落!
东倒四歪躺了一地的二流子们,就已经吓破了胆儿,连忙跪到地上,就是一阵哭地抢地,哭喊求饶——
“冤枉啊,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对对对,是有人指使我们,在张氏伸冤的时候挑唆百姓,让郡主大庭广众之下,碍于众目睽睽,不得不插手张氏的冤情……”
“郡主,饶命啊,我们知道错了,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
这些人生怕死,还没怎么吓唬,就骇得屁滚尿流,当场就将自己知道的事,吐露得一干二净,半点也不敢隐瞒了。
看到这儿,韩六公子哪能不明白,韶懿郡主先是祸水东引,故意和张氏提了周厉王之死,是在请君入瓮。
士族对周厉王之死讳莫如深,肯定会有所反应。
他果然上当了。
连忙命贺知县命事先安插的人,将话儿往“张氏鸣冤”的事上带,无形之中就已经落入了韶懿郡主的陷阱里。
韶懿郡主以雷霆手段,抓了事先安插的人,看似掌控了局面。
这些二流子都是泼皮无赖,自认没说太过份的话,被抓的时候一个个有恃无恐,韶懿郡主顶着“圣善”和名声,也不好当场问罪。
所以,真正高明的是,韶懿郡主让人公开指认,将这些人的不堪和恶行公之于众,这些人就犯了众怒。
韶懿郡主要处置他们,就顺理成章了。
这些二流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哪儿还敢嘴硬。
韶懿郡主是将人心,人性,算计得分毫不差,瞬间就扭转了局面,“张氏告状”一事,从单纯的替夫鸣冤,变成了另有隐情。
他们的算计,也就宣告破灭。
果然!
虞幼窈看向了张氏,温声问道:“你公然拦截本郡的车驾,要替夫鸣冤,是否也是有人挑唆于你?”
张氏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我男人就是得了普通风寒,咋就让一碗药去了性命?我去找药铺理论,药铺不承认,非说我讹诈,将我赶了出来,去衙门告状,衙门要我拿出证据才肯受理,我公婆因为我男人的死,相继病倒了,要钱治病,家里还有五个娃儿等着揭锅,我也是走投无路,就听人说,说郡主出身名门,很重家风名声,是个活菩萨,见不得百姓受苦、含冤,又,正好郡主今儿要去龙凤寺,若能拦截郡主的车驾,当众为夫鸣冤,郡主指不定就能帮我出头……”
虞幼窈沉默了一瞬,轻叹了一声:“起来吧,不论如何,你总归是无辜的,既然求到我这儿,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张氏连忙磕头:“多谢郡主开恩。”
接着就被夏桃扶了起来。
虞幼窈唤了孙婆子上前,交代道:“你带几个人,先随这位大婶一同回家,将她的公婆和孩子一并接到虞园,寻医术高明的大夫替他们治病,家里没了撑家的男人,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在我名下的产业里,给他们这排几个合适的活计,也能养家糊口。”
张氏不敢再提替夫伸冤的事了,郡主不光请人为公婆治病,还为他们一家安排活计,她已经很感激了。
虞幼窈也知道,张氏公开拦截她的车驾,就是为了替夫伸冤。
虽然这件事,被她连消带打,避重就轻蒙混过去,也没人敢提及,可也不是这等小恩小惠,就能真正糊弄的。
于是,她话锋一转,安抚道:“你先夫为国捐躯,乃为大义,你虽然再嫁,可抚养的却是烈士遗孤,二嫁的丈夫,多年来为幽军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做主请武穆王麾下的黄军师过来,届时你就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之黄军师,黄军师自然会为你做主。”
张氏一听这话,自是激动不已,扑通一声,跪倒在马车前,“咚咚咚”又是几个响头:“民妇谢郡主恩典……”
如此一来,这件事也算是处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老百姓们深感韶懿郡主圣善,仁厚,纷纷称讼。
而楼上的韩六公子,却颇有一种虎头蛇尾,草草收场的无力感。
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也没有任何错漏,可偏偏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使了全力的力气,却是徒劳无功,好端端的一桩阳谋,生生变成了一场闹剧。
韶懿郡主如愿以偿地,插手了张氏告状一事。
可这个插手,却和他们想得不一样。
韶懿郡主是故意提了抚恤一事,抚恤一事牵涉了幽军,武穆王不可能坐视不理,一旦武穆王牵涉其中,士族反而陷入了被动局面。
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帷幕重新放下,挡住了马车里影影绰绰的人影,马车“哒哒”地继续前行。
若不是走投无路,平头老百姓哪里敢拦截贵人车驾?
张氏的前夫死了没几年,倘若拿到了抚恤银,军中平常照拂一二,日子虽然苦一些,也不会走投无路。
北境苦寒,战士们的晌银和抚恤,都高于其他地区,按照入伍时间长短,所参与的战事,以及军功大小起算,少则八、十两,多则百来两。
只要不是坐吃山空,抚恤银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形同于一笔巨款。
她听殷怀玺说过,军晌都是优先发放烈士军属的抚恤银,为此周厉王和王妃,不惜便卖家产,那么在周厉王活着时,就不存在长久拖欠抚恤银一事。
第880章:击敲鸣冤
周厉王死后,北境被长兴侯搞得乌烟瘴气,本该放发给张氏的抚恤,张氏并没有拿到,因为事涉了周厉王之死,旁人也都讳莫如深,抚恤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这就给了她借题发挥的借口。
虞幼窈紧绷的情绪终于放下来了,藩王不干政事,但是与藩王相关的事,藩王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出面。
抚恤金一事被重新提及,幽军无论如何是不能置身事外,那么将张氏告状一事,交由幽军来处置,再好不过了。
只要她不沾手,这事就牵扯不到她头上。
士族再多的算计,也是徒劳。
这件事,看似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可这其中凶险,身在局中,她是最明白不过。
这是一桩阳谋,士族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他们的险恶用心。
张氏这一跪,已经将她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
美玉岂能与顽石相撞?
能与顽石相撞的,只有锋刀。
幽军就是这一把切金断石的锋刀。
虞幼窈采取迂回术,从抚恤银入手,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张氏的悲苦,推到害死周厉王的一干士绅身上,看似是在祸水东引,也是在逼幕后之人自乱阵脚。
旁人对周厉王之死讳莫如深,不敢大肆谈及。
但这并不包括,朝廷亲封的韶懿郡主。
此举,果然让士族乱了方寸,迫使他们一早安插挑唆的二混子,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
至此,虞幼窈才掌控了局面。
但是!
她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儿:“去州府衙门。”
叶枭慈正在衙门里处理公务,乍然听到“咚咚咚”地击鼓声,一下接一下,重重地砸进了耳朵里。
他眼皮不由得重重一跳,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衙役火烧眉毛似的,冲进了书房里:“大、大、大人,不、不好了,韶懿郡主过来了,正、正在外面击敲鸣冤!
“什么?”叶枭慈握着毛笔的手一抖,一滴墨就滴到公文上:“你刚才说,是谁在外面击敲冤鸣?”
衙役抹了一把冷汗:“是、是韶懿郡主。”
叶枭慈在官场练就多年,一张喜怒不形如色的脸,顿时破功了:“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呢。”
衙役也是一脸懵逼,谁不说不呢?
震惊过后,叶枭慈拿起一旁的乌纱帽戴到头上,整了整官服:“本官倒要看看,这个韶懿郡主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州府衙门外面,鼓声阵阵,咚咚咚的鼓声,穿透了附近的大街小巷。
韶懿郡主在州府衙门击鼓鸣冤一事,也传得沸沸扬扬。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们,将州府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衙门外面紧闭的朱漆大门,伴着“哐隆”一声响动,被衙役拉开,紧接着衙门时传来“升堂”的声音。
虞幼窈将鼓槌放回原处,接过春晓递来的帕子拭了手,之后整理好仪容、衣冠,等待堂内传唤。
大周朝地区实行州、县两治。
州官统辖下县,已经是地方最大官员,但州府也分为上、中、下三等,上州对中、下两州有统辖权,中州对下州有统辖权。
州府一般还会兼领其他官职,边境州府的职权,也大于一般州府。
州府的官职一般是正三品到五品不等,具体品级要视治下地区大小、人口、繁荣、军事等,各种情况而定。
叶枭慈任辽东三省的州府,但同时他还身兼巡抚一职,职权范围延伸到山陕地区,直接遍及整个幽州,统御地方兵、政、民三司,堪称一方封疆大吏。
因此又称“幽州州府”。
幽州州府,这只是叶枭慈个称。
换个人任了州府,若不能同时兼巡抚一职,也不能称之为“幽州州府”。
边境巡抚,职能大于其他地区,是由吏部会兵部主持,对地方藩王有制约作用。
又因各地分设了总督一职,不定期差遣的巡视官,及形形色色的公差御史等,也都在一定程度上,对巡抚起着牵制乃至控制作用。
所以,州府看似风光,但最主要作用,还是为了牵制藩王而设立。
叶枭慈看似总揽一省之军、政、民三司,权利通天,被视为“封疆大吏”,但是和其他地区不同的是,边境的军权是掌握在藩王手中,州府有调动权,却并无掌控权,又因州官要牵制藩王,也都时时受到朝廷控制。
权利大是真大,但危险也是真危险,除了临江叶氏子弟,一般人还真应付不来这样的局势。
故而,叶枭慈一般不会掺合藩王和士绅之间的事,以免不小心掺合其中,惹了一身骚。
但毫不疑问的是,叶枭慈在北境权利通天。
虞幼窈要做的,就是借叶枭慈之手,将算计了今日这一切的人,从阴沟里揪出来,将他们公开处刑。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衙役急步过来,卑躬曲膝地请虞幼窈进了公堂。
叶枭慈例行公事地询问:“堂下何人击鼓?”
虞幼窈有爵位在身,见官不跪,她朗声回道:“小女子虞氏幼窈,京兆人士,乃吏部左侍郎宗正嫡长女,圣上亲封一等圣尊正一品懿从韶懿郡主,见过叶大人。”
叶枭慈颔首:“韶懿郡主不必多礼,”接着,就转头吩咐一旁的衙役:“设坐,请郡主落坐。”
衙役连忙进了内堂,不一会儿就搬了一张黑檀木太师椅,放到了堂中,并请虞幼窈坐下。
虞幼窈并未推辞,敛衣落坐。
叶枭慈又接着问:“郡主既敲了鸣冤鼓,进了公堂,那么本官就要依律办事,若有怠慢不周之处,还请郡主海涵。”
虞幼窈点:“理该如此。”
叶枭慈这才问:“郡主有何冤情,还请如实交代。”
虞幼窈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到了公堂前,对叶枭慈屈身行礼:“本郡今日上龙凤寺进香,在返回的途中,却遭遇一民妇,在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拦截本郡车驾,跪地喊冤,如此荒唐行径,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本郡也只当这民妇不通礼法。”
第881章:杀人诛心
叶枭慈眼皮重重一跳,突然觉得握在手中的惊堂木,有些烫手了,站在堂中的韶懿主翠冠霞帔,身姿笔直,目不斜视,一举一动都尽显了世族贵女,该有的风范与涵养,风骨内蕴,威仪外显,不偏不倚。
他脑中陡然蹦出了一句话:士族踢到铁板了!
果然!
虞幼窈继续道:“这民妇病急乱投医,却也无可厚非,本郡断没有跟百姓计较的意思,然国有国法,朝有朝纲,明辨冤枉,审冤平讼,原也是官府职责所系,本郡又岂能干政乱法,僭越朝纲?岂非乱了国法?本郡虽然蒙天家恩典,受皇恩浩荡,以外臣之女,封了郡主之位,却时刻谨言慎行,奉公守法,安份守已。”
士族当街算计不成,但张氏拦截她的车驾,当街喊冤一事,必定会有流言传出,士族一定会利用舆论来对付她。
名高妒起,宠极谤生。
甭管她插没插手张氏告状一事,一但这件事传开,仍然有一些自命不凡之人,会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是她不知安分守已,仗着郡主的身份,公然插手官府之事。
她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歪,可往往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传言传得人多了,假得也会变成真的。
她需要一个光明正大,以受害人的立场,彻底断绝旁人恶意揣测。
叶枭慈身为幽州州府,无论是牵制藩王,还是平衡士族,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州府的职责。
平赋役、听治讼、兴教化、厉风俗,凡养民等等,皆躬亲厥职而勤理之。
朝廷颁发了国策,收容了大批流民,番薯的推广种植,是重中之重,与他直接相关,而眼下防治疫病,也是迫不眉睫。
这两件事,虞幼窈都是关键。
叶夫人今儿早上,去了龙凤寺,甚至还毫不避讳地与她提了叶女先生,就是叶枭慈在向她示好。
她和叶枭慈有共同的利益,在此之前,叶枭慈的立场在她这边。
这才有了击鼓鸣冤一事。
当然,这是她的第一步计划。
叶枭慈目光闪了闪,顺水推舟道:“郡主所言是极,明辨冤枉,平冤讼法是官府责内之事,有百姓越过官府衙门,求到了郡主跟前,固然是因郡主圣善仁德,百姓不通礼法,又何偿不是当地吏治不兴,以致百姓求助无门,这才病急乱投医,找上了郡主,累了郡主受惊,也是本官有失察之过。”
县衙在州府衙门治下,叶枭慈对幽州各县有督治、监察、问责之权。
虞幼窈面色有些凝重:“本郡原也困惑,张氏有冤为何不去县衙鸣冤,但当时四周的百姓议论纷纷,本郡也不好撒手不管,便打算问明情况,而本郡身边的护卫却意外发现,人群里有人故意挑唆、煽动百姓们。”
叶枭慈面色顿时凝重起来:“郡主可有证据,证实方才所言?”
虞幼窈道:“本郡命护卫将他们一一捉拿,他们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是收钱办事,眼下他们就在外面,由本郡身边的护卫看守。”
叶枭慈一听就明白了,韶懿郡主是有备而来,拍了一下惊堂木:“来人啊,把犯事者带上来。”
就有衙役走到堂中,拱手领命。
衙门外面的百姓,也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叶枭慈看向了虞幼窈:“郡主请稍坐片刻。”
虞幼窈道了一声谢,坐到了太师椅上,她原以为绅对绅,这是武穆王和士族之间,互相的默契。
却是没想到,谢氏一出招,韩氏一族就坐不住。
直接算计到她头上。
既然不遵守游戏规则,就不要怪她杀鸡儆猴,将韩氏一族连根拔起。
而借力打力,这是她的第二步计划。
击敲鸣冤之后,州府衙门会详细了解案情,确定案情属实之后,衙门就会受理此案,立下案宗。
她乃皇上亲封的韶懿郡主,又和叶枭慈有共同的利益,此案事关重大,叶枭慈一定会严审查办。
收买二混子的人是谁?
又是谁指使的?
张氏因何胆大包天,拦截郡主车驾喊冤,究竟是出于何人挑唆?
张氏要告的药铺是哪家?
张氏丈夫的死因?
……
官府一旦立案,就会彻查到底。
叶枭慈在幽州,任州府一职二十余年,牵制藩王兵权,平衡士族关系,他本身对士族,就有一定的压制。
州府衙门又设在襄平,他对辽东三省的掌控远超士族。
叶枭慈本身出自临江叶氏,士族忌惮尤深。
案件层层深入,背后之人也就无所遁形。
一件事的背后,往往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明面上只查了一罪,可一旦立案清查,都是数罪并发。
不一会儿,衙役就带了十八个犯事者上了公堂。
这群二流子见了官老爷,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叫叶枭慈的惊堂木一拍,就吓得屁滚尿流,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一一抖落出来。
跟据他们的口供,已经可以确认,张氏公然拦截郡主车驾,当街喊冤一事,这背后另有隐情。
此案成立。
至此,虞幼窈目的已经达成,她走到了堂中:“本郡深感皇恩浩荡,故受封以来,承尊卑礼法,奉国法律令,行规蹈矩,谨言慎下,深居简出,无日不如履薄冰。”
叶枭慈深以为然。
韶懿郡主名声虽大,但为人低调,却是应了一句做人低调,做事高调,显露出了世族的教养来。
“不管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算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想要利用本郡圣善仁德之名,煽动百姓悠悠众口,欲令本郡插手官府之事,干涉朝纲法纪,欲陷本郡于不忠不义。”
“叶大人不妨试想,若此事就此传开,不明真相之人,岂非认定本郡一介女流之辈,却牝鸡司晨,干涉朝纲,祸乱法纪?”说到此处,虞幼窈拱手,对叶枭慈深深下拜:“杀人诛心,不过如此,恳请叶大人,严查此事,还本郡一个公道。”
叶枭慈连忙道:“郡主快快请起,明辨冤枉,原也是本官职责所系,郡主在本官治地之下,受此莫白之冤,本官责无旁贷,定当严查此事,还郡主清白名声。”
第882章:怎么可能
韩六公子针对韶懿郡主的精心算计,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难免羞愤交加:“瞧瞧你干的好事,张氏如此不济,叫韶懿郡主恩威并济一糊弄,就被拿捏上手了,周厉王当初是怎么死的,你都忘记了?寻个告状的民妇,还跟幽军牵扯上了关系……”
贺知县被劈头盖脸骂得抬不起头。
辽东一带地广人稀,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使,没了男人的寡妇,也能撑着过日子,寻一个普通的苦命人是简单,但寻一个走投无路之下,有胆子去韶懿郡主跟前告状的人,却是难上加难。
他是打听了张氏家里的情况,两老不中用,家里孩子还多,张氏性子虽然泼辣,却不是什么能干人,一家人全都指望着男人的木匠手艺过活。
也只能勉强糊口。
他暗中设计张氏的丈夫落水,张氏的丈夫得了风寒,张氏去白府名下的药铺抓药,药铺里安排了他们的人,在中途换了张氏提前抓好的药,张氏的丈夫吃了药之后,风寒日益加剧,没两天人就去了。
男人一走,家里的日子撑不动。
张氏在“偶然”的机会下得知,丈夫吃的药有问题,其中有一味牛黄性凉,不对风寒之症,就告到了县衙。
经县衙核实了药铺开的药方确认无误,没有证据,案件自然不成立。
丈夫死了好些日子,便连药渣也找不到了,张氏求助无门,被人挑唆,这才蒙生了拦截韶懿郡主的车驾,替夫鸣冤的心思。
一切都顺理成章。
贺知县不甘被骂,忍不住辩解了一句:“老百姓没见过世面,也不是谁随便让人挑唆几句,就有胆子,拦截贵人车驾,冲撞、冒犯贵人,张氏是走投无路,这才叫人煽动了,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韶懿郡主去龙凤寺,随行的护卫军就有三百多人,个个都是幽军精锐,将韶懿郡主的车驾,围得严严实实,就这阵仗,百姓见了都要退避一射之地,哪个胆敢不知死活,过去拦截郡主的车驾?
就不怕叫护卫军,当成奸细、刺客,当场捅成筛子?
韩六公子就是一张嘴。
殊不知,他做了多少准备和安排?
事情不成了,就把责任推到他头上。
“韶懿郡主打小就长在京里,是见过大世面的,也不是轻易能上当,下官原也是考虑到,张氏前夫虽然从军,可他是在狄人大肆进犯北境之前就战死的,也就牵扯不上周厉王的死,哪晓得……”
韶懿郡主却拿“怃恤银”大作文章,生生就和周厉王之死,给牵扯上了关系,简直惊得他目瞪口呆。
韩六公子铁青着脸:“韶懿郡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张氏的案子牵扯上了幽军,幽军势必是要插手的,黄文献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张氏丈夫的死因,肯定是要彻查到底,你确定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贺知县连忙道:“六公子请放心,张氏丈夫的死因,本官安排得滴水不漏,保管查不到您的头上,武官不得干政,黄文献便是要插手这案子,涉及官府查案,藩王能插手的也有限,这个案子由本官审理,就不信黄文献还能查到本官头上来。”
韩六公子放心了许多,贺知县是韩氏一族安排在辽东的一招暗棋,黄文献不会猜到贺知县有问题。
贺知县见韩六公子,脸色稍霁,连忙道:“依本官看,六公子今儿这一计,也并非完全失策。”
韩六公子目光微动:“哦?说来听听。”
贺知县上前一步:“六公子的目的,原也只是为了给韶懿郡主扣一顶干涉朝纲,祸国乱政的罪名,张氏公然拦截韶懿郡主的车驾,当街喊冤,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到时候我们只需放出一些流言……”
韩六公子恍然大悟:“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传多了,也就面目全非,到时我们再放出一些,有关韶懿郡主不知安份守已,似是而非的流言,引人揣测,猜忌,进而延伸到礼教,典范上,直指韶懿郡主德不配位,都察院肯定会参奏韶懿郡主,我们一样能达成目的。”
贺知县嘿嘿一笑:“六公子,所言极是。”
“真有你的,难怪族里对贺大人如此器重,贺大人前途无量啊,”韩六公子“哈哈”一笑,拍了拍贺知县的肩膀:“这次让韶懿郡主逃过一劫,下次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解决了后顾之忧,韩六公子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贺知县提议:“六公子来了襄平这么久,想来也呆得烦闷了,不如下官安排点乐子,让六公子放松放松。”
他的笑容是一种只有男人才懂的猥琐:“打京里送来的犯官家眷,受了调教,穿着衣服是大家闺秀,脱了衣服就……”
韩六公子到底是大家出身,虽自诩风流,却也爱惜名声,本来有些不为所动,可听贺大人提着个中妙趣,倒也蒙生了几分兴致。
正要答应!
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贺知县闻声,连忙清了一下嗓子,就变了一副脸色,一张国字脸显得威严正派,浑然没有半点猥琐样:“进来。”
来人是贺知县派出去,密切关注韶懿郡主的心腹小厮。
小厮快步走到贺知县跟前,急声道:“大人,不好了,韶懿郡主带着我们安插的一群二流子,去州府衙门击鼓鸣冤,说有人故意利用,她圣善仁德的名声,借百姓悠悠众口,欲陷她不忠不义,叶大人已经受理了此案,这件事已经传开了襄平城。”
贺知县脑子一懵,陡然拔高了音量:“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吓了一跳,连忙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韩六公子也听得清楚明白,顿时面色胚变:“这个贱人,还真是小瞧了她。”
贺知县心下一刻骇然,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就问:“这怎么可能?叶大人他、他向来不掺合士绅和幽军之间的事,当年北境士绅联合一起陷害周厉王,他都置身事外,他怎么会……”
第883章:蠢货
韩六公子起先也有些惑疑,电光火石之间,就想到了:“蠢货,朝廷颁发了国策,收容了大批流民,流民的安置,与韶懿郡主推广番薯种植息息关,否则百万流民聚集辽东一带,粮食就成了最大问题,若粮食不足,就容易引发暴乱,州府衙门难辞其责,还有眼下,州府衙门最头疼的防治病疫一事,也都是韶懿郡主在主导……”
想明白了这些,他心里悔得连肠子都绿了,他自认挑了一个最好的时机,敲山震虎,应对韶懿郡主的同时,还能震慑豪绅。
但韶懿郡主只怕一早就猜到士族会有动作。
协助推广番薯种植,韶懿郡主从中起到的作用虽大,但番薯去年就在襄平,大规模种植成功,官府对这事也很重视,这并不足以,让向来“明哲保身”的叶枭慈站到韶懿郡主的阵营。
所以,韶懿郡主一来了襄平之后,首先就主导了防治病疫一事,将叶枭慈拉到了她的阵营。
一旦士族有什么妄动,她就能借州府衙门的势,借力打力,对付士族。
这并非什么计谋。
但往往成大事者,都擅未雨先筹谋,屋子都搭好了,还怕淋雨不成?
这才是韶懿郡主的高明之处。
贺知县脑子一清,顿时面如土色:“百万流民,倘若爆发了疫症,州府衙门首当其冲,韶懿郡主是防治病疫最关键的人,而且韶懿郡主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她背后还站了保皇党、宗室,还有眼下主理朝政的太后娘娘,她有冤情告到了州府衙门,叶大人不可能不管,区别就在于,要怎么管,管多少……”
州府衙门的职权,对士族起到了一定的平衡,他是不可能轻易打破平衡,为自己惹麻烦,叶枭慈便是受理了此案,最多查明了真相,还韶懿郡主清誉。
但叶枭慈若是站到了韶懿郡主的阵营,那是必定要管到底。
“完了,完了!”贺知县额头不止地冒出了冷汗。
他做的那些事,虽然自信能躲过黄文献的探查,但前提是张氏的案子,是由县衙来审理,他直接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才更万无一失。
可现在州府衙门受理了韶懿郡主的冤案,那么与韶懿郡主的冤案,有直接关系的张氏告状一事,自然就归了州府衙门来审理。
案子一经彻查,他做的事就瞒不住。
拔出萝卜带出泥,韩氏一族只怕也……
韩六公子也想到了这些,急声道:“不行,我必须马上赶回西安,将此事上告家族,也好提早应对,襄平的事,就有劳贺大人暂时先顶一顶,待我回到族中,与族中长辈商议之后,一定会相助贺大人。”
贺知县一听这话,面色一阵灰败,韩六公子嘴上说得好听,一旦他离开了襄平,就等于韩氏一族已经变相放弃他了。
张氏告状这背后一切事,是韩六公子定计,他出手安排的,倘若韩六公子离开,韩氏一族弃卒保车,就没有充份的证据表明,这一切和韩六公子有关。
韩六公子要牺牲他,保全自己,乃至韩氏一族。
贺知县目光闪了闪:“只有这事不牵连到韩氏一族,韩氏一族才能腾出手来保下官不受牵连,六公子请放心,州府衙门一时半会,查不到我头上……”
韩六公子目光闪了闪,转身欲走。
这时,贺知县冲身边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小厮会意,悄然上前一步,抬起手肘,猛然击向了韩六公子后颈,韩六公子眼前一黑,“砰”地一声,扑倒在地上。
贺知县冷笑一声,抬腿就一脚踹到韩六公子身上:“呸,还当本官是傻子不成?本官为官十几年,还能叫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糊弄了不成?”
韩六公子是韩氏嫡系,只要韩六公子一天呆在襄平城,就和张氏告状背后的牵扯,脱不开干系,韩氏一族就不会轻易放弃他。
想到这阵子,韩六公子对他幺五六喝,颐指气使的样子,贺知县又忍不住,对他呸了一口唾沫,又狠踹了他几脚。
……
虞幼窈从衙门回到虞园,才换了一身衣裳,夏桃就过来禀报:“小姐,张氏一家已经带到了虞园,安排在偏院里,使人去请了大夫,替张氏的公婆看诊。”
虞幼窈点头:“好生照料着。”
张氏在这件事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从张氏先前的话看来,她知道的事很少,但千万不要忘记,张氏也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
药是张氏抓的,也是她煎的,张氏丈夫死前,和张氏接触最多,挑唆煽动张氏告状的人,也是和张氏接触过……
这其中可供挖掘的东西,可不少。
叶枭慈能做到州府一职,能力自是不必说,衙门里自有一套审讯流程,能从这些微不足道的蛛丝马迹之中,找到一些意想不到的证据。
张氏是带了孩子一起改嫁,丈夫去世之后,也是因为家里撑不了日子,这才甘冒风险,拦截了她的车驾。
可见张氏很重视家人。
她将张氏一家,接进虞园照料,对张氏来说是恩典,也是威胁。
只要张氏一家掌握在她手中,张氏在公堂上的所有供词,才是对她最有利的,张氏的心向了家人,才会千方百计地寻找出更多,对她有帮助的细节。
夏桃应了一声是,又道:“另,白太太和白老爷在门外求见。”
“他们倒是识相,”虞幼窈轻弯了一下唇儿,淡声道:“便,请进来吧!”
夏桃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带白老爷和白太太进了客厅。
两人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给虞幼窈磕头:“小民(民妇)拜见郡主。”
虞幼窈端起茶杯,慢条丝理地品嗫了一口,这才搁下茶杯,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两人,目光透了打量和审视。
客厅里,静得落针可闻。
凤首香炉里薰烟袅袅,淡淡的沉木香高雅、沉静,使人心绪变得宁静,也能更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仪。
白老爷和白太太紧张得后背都冒了汗。
第884章:威慑
“起来吧,”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了,宛如天籁的声音:“坐下来说话。”
白老爷和白太太如蒙大赦,连忙拜谢起身,被丫鬟引到座位上坐下。
接着,便有小丫鬟过来奉茶。
两人很是拘谨地道了一声谢,也不敢耽搁郡主时间,连忙接过茶杯,也顾不得茗品,赶忙喝了一口茶,就小心翼翼地搁下了茶杯,端身坐好。
茶毕之后,就该谈及正事。
虞幼窈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好笑。
上位者统治下位者的手段,其实很简单,首先营造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下位者的心理,造成一定的压力。
下位者行礼下跪时,也不要忙着让人起身,踞高临下的威临态度,更容易对下位者的精神,造成一定的压迫。
下位者本能的会产生不安、惶恐的情绪,就会对上位者,产生了诸如敬畏的情绪,自觉就将自己放在了卑微的角色上,从精神和心理上臣服。
这一点,虞幼窈当初进宫,面见太后娘娘时,感触尤深。
不过,在虞幼窈看来,这只是最浅显的手段,慑人于外,不可慑人于内,只有德才能威上、慑下,令人信服。
她不喜欢将这手段用在旁人身上。
也鲜少显摆郡主的身份。
不过,诸如白府这般,从前连周厉王也不放在眼里的豪绅,这是很好的威慑。
虞幼窈也没刁难他们:“张氏告状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襄平城,你们既然求到了虞园,可见张氏所告的药铺,与白府关系甚大。”
白老爷额头瞬间冒了汗,连忙道:“回、回禀郡主,张氏为夫抓药的那家药铺,名叫济民堂,是白府名下的产业。”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我记得,白府名下的药铺,统一都叫白记道地药铺。”
白老爷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这才道:“郡主有所不知,白记有自己的药材种植产地,同时也会向道地药材产地,一些采药的百姓们收购药材,药材在种植、培育、或采摘的过程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些品、品相不太好的药材,”
品相不好,有可能是种植过程中,本身就长得不好,或者是药材在采摘过程中,不慎损坏了可入药的部分,也有可能是在刨制过程中,出了差错。
但品相不好的药材,药效基本上都会大打折扣,有些甚至不能入药。
济民堂出售的竟是次品药材,难怪白府不敢挂白府的名号。
怨不得张氏一告状,白府就坐不住,急急忙忙过来寻她,原是真叫韩氏拿捏了把柄。
注意到韶懿郡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白老爷心里一“咯噔”,连忙道:“品相虽然不太好,但是药效还是有的,而且药材的售价,也比市价低了三、四成的价格,辽东苦寒,物资严重缺乏,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许多百姓生病了,连药也吃不起,济民堂出售的药材,虽然品相不太好,但着实让更多老百姓吃得起药。”
虞幼窈冷静下来了,次品药材不代表没有药性,北境缺乏物资,便是次等的药材,也很难得。
类似这种情形,并非白府独有。
如林氏、严氏这般道地药材,也会划分一个次品药材区域,将次品药材低价卖给买不起好药材的人,或者是无偿赠给老百姓。
白老爷松了一口气,继续道:“白府做的是药材生意,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因此患者拿了药方过来抓药,我们会根据药方,调整一下药材用量,也会告诫家属用药的详情,若患者病情严重,我们也会建议他们去白记商铺购药,济民堂开了多年,一直都相安无事。”
这也间接证明了,济民堂虽然是有些为利是图,但是并不草菅人命。
虞幼窈面色稍霁,但语气却沉了许多:“照你这样说,济民堂出售次品药材,非但无过,尚且有功?”
白老爷呼吸一滞,脸色顿时白了。
虞幼窈冷笑了一声:“倘若如此,次品药材为何不在白记药铺开诚布公地售卖?你们把药材低价售卖给老百姓,老百姓岂非更感念你们?”
是因为药商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次品药材因药效大打折扣,往往都是半卖半送,不允正经买卖盈利。
白太太哆嗦着嘴,不敢多说了。
虞幼窈继续道:“济民药铺的售价,较市价低了三四成,这话也就糊弄一下,吃不起药,又没得选择的老百姓。”
“次等药材的药效大打折扣,不到原来的三四成,因药效并不稳定,并不能完全保证其效果,不好直接售卖给顾客,但是丢弃了,对于那些买不起药的百姓来说,又太可惜,药铺一般会半卖半送。”
“据我所知,如林氏、严氏这样的道地药材,这类药材一部分用于慈善,免费发放给百姓,另一部分价值低至原来的七成到九成不等,卖给穷苦百姓。”
白老爷和白太太坐不住了,连忙走到堂中,“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虞幼窈目光盯着两人,字正圆腔,抑扬顿挫地说了这一句:“这是你们白记道地药铺门前的对联。”
这一句话让白老爷和白太太,顿时羞愧到了极点。
“无奸不商的真实意思,原是指商人在售卖谷米的时候,会尽量把升和斗,堆得尖尖地,让利给顾客,以表商德的同时,也是为了博取回头客,后来演变成为,商人在称斤算两时,多让些斤两,使称杆上翘,故而有了无尖不商,尖通奸,也暗喻了,不让利给顾客,踏实行商之人,不算是商人,只能算是奸人!”
韶懿郡主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并不激愤,但语气却极其锋锐,白老爷和白太太身体打着哆嗦,显然是吓得不轻。
“来人。”虞幼窈扬声喊了一声。
夏桃连忙进了屋。
虞幼窈吩咐道:“去寻孙伯,让他立刻前去济民药铺,查检济民药铺对外售卖的所有药材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