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求则得之
见表哥撑着手杖一步步走来,大约走了一段时候,方才还很轻松的人,也有些摇摇欲坠,连额头上也冒了汗。
虞幼窈连忙过去,将表哥扶坐到轮椅上:“快坐下来歇一歇。”
接着,她顺手就从袖里抽了帕子,替表哥拭汗,帕子顺势就到了鼻峰,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很不妥,就讪讪地收回了手。
周令怀笑容微深,握住了她抽离的手,一点点抽出了,被她握在手里的香帕:“就不劳烦表妹,我自己来就好。”
如果孙伯在这儿,肯定又要白眼一翻,暗里吐糟:这汗都要擦完了,才说自己来,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可此时,虞幼窈关注点不在这上,眼见着表哥,就了她的帕子拭汗,她张了张嘴,想提醒表哥:那是我的帕子。
又想到了方才替表哥拭汗的情形,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了喉咙。
白色的绫纱帕子上,绣了一枝粉白色的斜杏,帕子落到鼻间,幽淡的女儿香,似有若无地缠绕在鼻息间,勾撩了人心。
他忍不住使劲去闻,可这香却是捉磨不透,越是想要费心去捉磨它,它就越勾勾缠缠,令人神魂也颠倒了。
气氛有些怪异。
周令怀擦了汗,顺手将手帕收进了袖子里,轻笑:“弄脏了表妹的帕子,改日再送表妹一条。”
却没说要将这条帕子归还。
虞幼窈刚想说,不过一条帕子,脏了就脏了,回头洗一洗就好了。
这时,长安过来了:“少爷,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表小姐之前就交代,天气热了,少爷练完走路要沐浴,浴桶里还要放缓解疲劳的药露,以防少爷身体受累了之后,没能及时调整过来,别腿还没好全,就又伤了身子。
他都是按照表小姐说得,严格执行。
周令怀颔首,对虞幼窈说:“我去去就来。”
虞幼窈原是想回了窕玉院,可听了表哥这话,就只好点头:“那我等你。”
长安推周令怀进屋。
周令怀重新抽出了袖里的香帕,似若若无的幽香,时刻提醒着他,他的小姑娘已经是成大姑娘。
是个娇贵妍雅的俏佳人!
不光他心怀了觊觎之心,连宋明昭也在无时无刻地窥伺着,甚至妄想通过讨好虞老夫人,达成目的。
宋明昭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周令怀将帕子揉在手掌心里,哂然一笑:“求则得之。”
帕子上的幽淡芳香,透了灵露沁人心脾的幽莲香,却沾染了,如花骨朵一般,正在吐露芬芳的女儿香,一丝一缕的幽甜,惑人心魂。
他倏然闭上了眼睛,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眼中深藏的勃勃野心,宛如岩浆一般灼烈。
虞幼窈翻了几页书的时候,周令怀就去而复返。
虞幼窈一下就惊站起来:“你怎么连头发也不擦一擦,衣服都打湿了,要是着凉了怎么是好?”一边说着,她连忙吩咐长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拿巾子过来,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你家少爷的?”
早前在屋里,长安就提醒了少爷,可少爷那是能听他话的人吗?
不能!
长安心里委屈,脚下跑得飞起。
“虽然这天气,头发干得快,可表哥身子病弱,还是要多注意些。”虞幼窈连忙上前,绕到了他身后,挽起了表哥长发,一点点地捏干了水。
身子骨弱?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还真让人解释不清,周令怀表情微顿:“也不好让表妹久等。”
虞幼窈瞪了眼儿,忘记自己站在表哥身后,瞪也瞧不见:“说了要等表哥,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
周令怀握着轮椅扶手的手,顿时一紧。
他突然就想问:如果是一辈子呢?
可话到了嘴边,他就不可思议地笑了,他又怎么舍得,让心悦的姑娘等一辈子这么长?
又怎么可能让心悦的姑娘等他一辈子?
这时,长安拿了大巾子过来,正要过来帮少爷绞头发。
虞幼窈已经伸手过来,长安连忙将大巾子交到她手里,垂眼就见了,少爷唇边若有似无地笑意。
长安悟了,赶情少爷是搁这儿等着呢。
庑廊里,只剩下虞幼窈和周令怀。
虞幼窈拿着大巾子,帮着表哥将头发绞干了水,表哥的发质乌黑油亮,不似女子柔顺细软,握在手里却很顺滑。
虞幼窈忍不住夸赞:“表哥的发质真好!”
周令怀表情又是一顿:“用了你之前以侧柏叶、无患子果、皂角、当归、何首乌、茶树,加了淘米水煮熬的养生发液。”
小姑娘一会儿担心他坐轮椅长不高。
一会儿又担心他整天算计的太多,用脑过度,会英年脱发,或者是年少白头,特意改良了一款养生发液。
不光能养发、乌发,还有活血健脑的效果。
还真是煞费苦心。
起初周令怀心里对养生发液是拒绝的,一想到养生发液是为了防止他秃头做的,就忍不住一阵窒息。
但是!
周令怀身体还是很诚实,防止秃头就防止秃头吧,只要她高兴就好,总不能不知好歹,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是吧!
后来就真香了。
虞幼窈一低头,就闻见了表哥发间,皂角和药材混合的清爽味道:“之前还以为表哥不喜欢呢。”
前些日子,她拿给表哥用时,表哥免为其难的表情,至今还记忧犹新。
周令怀表情略微窒息,这才道:“表妹做的东西,总比旁的要更精心一些,我也习惯了用你亲手做的东西,自然不会不用。”
小姑娘绞头发的动作很轻柔,时不时就,捏了一把头发,轻轻扯动他的头皮,周令怀顿觉得,头上一紧一松,连天灵盖也麻酥酥的。
她的动作很熟练,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时常帮虞老夫人绞头发。
虞幼窈心思也细腻,对待她认可的人没有隔阂,会经常帮身边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虞老夫人偏疼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对她放下了心防,又一点点地对她敞开了心扉,然后又一点点地将她装进了心里头,任由她在心里生根发芽,根深蒂固。
第570章:又乖又软(求月票)
虞幼窈絮絮叨叨:“洗完头后,这样一松一紧一百下,可以防止头风痛,你看祖母,这么大岁数了,一点头上的病也没有,我的手法,也是跟柳嬷嬷学得,祖母是老人家,用劲要稍重一些,表哥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一声,我再放轻点。”
“力道刚好。”周令怀靠在轮椅里如释重负,眉宇舒展,嘴角微微上扬,很享受这种身心放松的宁静。
大约一柱香,头发已经绞了大半干,可以松松挽起来了。
虞幼窈喊来了长安:“把梳子和表哥的发簪拿来。”
长安从房顶上飞身下来,窜进了屋。
虞幼窈侧身去看表哥:“表哥,我帮你把头发挽起来,好不好?”
周令怀一偏头,小姑娘鲜妍明亮的脸儿,近在咫尺,他呼吸轻滞,绾发、描眉、插簪,这些都从前父亲帮母亲做过的,他以为这仅是闺房情趣。
可现在他知道了,这不仅仅只是情趣,而是情发三千丈,缘似一世长的情深。
没成想这样浪漫的举止,他没曾为虞幼窈做过,小姑娘已经率先为他做了。
周令怀声音微哑:“好!”
来日方长!
现在没有办法为她做的,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地,一一地为她做过。
余生漫长,父亲为母亲做过的,他要一一地为她做了,父亲不曾为母亲做过的,他也要为她一一做过。
长安很快就拿了一把牛角梳,和一根木质的头簪过来,交给了虞幼窈。
虞幼窈拿了梳子,帮表哥梳理了长发,将一半多的头发都挽在发顶,以木簪固定,考虑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挽的也比较松。
虞幼窈感觉很新奇,内心深处有一种很秘密,却无法喧之于口的快乐。
她跑到表哥跟前,打量了表哥的头顶上的发髻,笑得眉眼弯弯,唇儿轻翘:“我还是第一次帮人挽发,一点都没有歪呢!”
周令怀有一种想回到房间,照一照镜子的冲动,又想伸手,摸一摸虞幼窈亲手挽好的发髻,可握着轮椅的手指,也才动了动,又担心弄乱了她亲手挽的发髻,又只好作罢了,可心里就跟猫爪子,轻轻挠了一样,痒得很。
总想做点什么,内心才能平复下来,周令怀心里很不平静:“作为礼尚往来,以后我也帮你绾发可好?”
虞幼窈顿时愣了。
表哥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眼里不见星星,却是一片令人心慌意的幽深,仿佛看一眼,整个人都要被吸了进去了。
虞幼窈脑子里乱糟糟地,一时也想不到,女子为男子绾发,男子为女子绾发,这都意味了什么。
仿佛有一个恶魔的声音,正在不停地蛊惑她——
答应他,快答应他,你和表哥感情好,礼尚往来的亲近事儿,从前就没少做过,多一桩也不算什么。
你刚才为表哥擦汗、绞发、绾发时,怎么就没想过男女大防?这样做不妥当?难道你真舍得,为了男女大防,就与表哥疏远起来?
你表哥很快就要回北境,以后你就很少能见到他了,你真要为了这些所谓的礼数、教条、规矩,放弃这短暂与表哥相处亲近的机会?
真要顾忌名节,你就应该与表哥保持距离,不该整日与他腻在一块儿。
你不说,表哥也不说,你们就算再亲近,也没人知道。
……
虞幼窈就跟着了魔似的,对上了表哥幽深的眼睛,轻轻点头:“好啊!”
她不想去想,这一切意味了什么。
这个世间唯有表哥一人,是真正纯粹了对她好,没有掺杂任何权衡、利弊、审视,这样好的表哥,值得她追随亲近。
周令怀表情一松,微弯了唇,透了愉悦与畅快。
他握住了虞幼窈的手,小手儿浑似没有骨头,握在手里头,宛如膏脂一样凝滑柔腻,仿佛能任他揉捏施为。
周令怀将她拉近,伸手将她颊边的乱发,轻拂到耳后。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是小心翼翼,指腹轻轻地刮过她的面颊,透了令人颤栗的暧昧:“不要怕,你说了要一辈子对我好,我也承诺过,要护你一辈子。”
虞幼窈僵着身子,并不是因为害怕。
表哥的手尖,略带了一丝粗砺,轻轻地刮过了她面颊,令她心跳倏地加快了,她非但没有抗拒,闪躲,甚至还因为紧张,而绷直了身体。
她喉咙发干,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也很干涩:“我听话。”
声音甜糯糯地,又乖又软,周令怀仿佛被什么击中了,有点将她搂进怀里,他轻轻一笑:“真乖!”
直到四月,因为科考舞弊而受了牵连的考生们,才被放出来。
虞宗正下衙回府,就说了宋明昭的情形:“受了鞭刑,满身血污,瞧着真真吓人,镇国侯府请了史御医为明昭诊治,吏御医只说,受了皮肉之苦,没伤到根里头,只是在监牢里病了许久,没有及时根治,就伤了元气,要趁着年岁小,仔细养着。”
这比虞幼窈想得要严重一些。
还是落了病根,虞老夫人情绪怏怏,只好道:“人出来就好,好歹保住了命,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宋明昭今年也才十八,只盼着这病根不太严重,能趁着年岁小养好了。
只是,老夫人心里依然不得劲。
虞老夫人让柳嬷嬷准备了上好的药材补品:“一会儿送去镇国侯府,就说我改日过去看看明昭。”
不管怎么说,宋明昭在她跟前做了两年“孝孙”,如今宋明昭遭了难,伤了身子,理应过去瞧一瞧才行。
只是碍于宋明昭才从狱里出来,还得缓些时日才妥当。
虞宗正又提了:“会试的总裁官是唐大人,泄题的考官也是翰林院学士,唐大人因科举督办不力停了职,暂时协理藤文馆《文献集书》的编撰事宜,这也是唐家上下活动,打点之后,最好的结果了,唐大人的岳家,帮了不少忙。”
虞老夫人并不意外:“科考舞弊的事儿,一查到宁远伯身上,唐大人那个姓叶的姨娘就病在屋里,寻了大夫过来瞧了,说是这病能传染,唐老夫人就将叶姨娘送到了庄子上去了。”
第571章:储位之争(求月票)
都是交好的人家,虞宗正哪能不知道,这个叶姨娘,原是唐大人一个远房表妹,因家道中落寄养在家里,两人一早就有了私情。
唐夫人过门之后,就纳了贵妾,宠妾灭妻的事儿,也是没少做。
唐夫人性子也不柔顺,唐老夫人自然更喜欢自家侄女,唐夫人没少受委屈。
虞宗正了然:“唐大人名义上是停了职,可谁都知道,他这一去就是人走茶凉,这职停到什么时候,要看皇上的意思,就算不能再回翰林院,可一直呆在藤文馆,也不是那回事,待舞弊的风声过了,肯定是要重新打点、活动,少不了唐大人岳家的帮衬。”
詹事府人面广,朝臣们都愿意给几分颜面。
早几日,虞幼窈就收到了唐五小姐的信,她在信中提了这事。
顺带还说了,从前仗着父亲和祖母宠爱,在她跟前作威作福的庶长女唐妙云,因姨娘要送到庄子上,在家里哭闹,被唐老夫人禁足了。
唐老夫人的意思是,唐妙云年岁不小了,去年就订了亲事,打算张锣着,尽快将她嫁出去。
虞幼窈张了口:“宁远伯的罪名定了没有?”
虞老夫人偏头瞧了大孙女,这两年来,家里只要不是谈一些难以启齿的阴私之事,基本上都没有避着她。
往往孙女儿总能一针见血。
今儿也不例外,她和老大因着与镇国侯府、唐府相熟的关系,难免会多说几句,可她的关注的却是宁远伯这个始作俑者。
虞宗正摇头:“还没,宁远伯虽然是因科考舞弊才下了大狱,既然进了狱里,就不可能只查这一桩,少不得也要把从前犯过的事,都清查一遍之后,才会定罪,宁远伯是勋贵,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有得查。”
虞幼窈一听就明白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是不错,但追根究底,还是绕不开一个党派之争,心里也觉得腻味。
宁远伯家还有一个后妃在宫里,虽然陆妃被打入了冷宫,但陆妃生养了一子两女。
想到了此处,虞幼窈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皇上沉迷道术,已经多年未曾选秀,除开已经夭折的,目前宫里只有三位皇子。
其中大皇子原是皇后所出,不足月就夭折了,中宫无子,陆妃生养的二皇子,没有一个“嫡”字压在头上,就成了“长”。
大周朝重嫡长,二皇子占了一个“长”字,一直很受皇帝喜爱,听闻陆妃被打入了冷宫第二日,皇上还在御书房里,夸赞了二皇子的文章。
可见,陆妃失宠与否,皆不影响皇上与二皇子的父子之情。
三皇子的生母,是徐贵妃。
除了皇后是后宫之主,后妃就是四妃身份最贵。
超一品的皇贵妃,是封了册宝的,身份仅次于皇后,几乎与平妻等同,却始终碍于一个“嫡”字,矮了中宫一头。
接下来,就是贵妃、贤妃、淑妃,是一品位份。
其中贵妃却是群妃的第一位号,因皇贵妃并不常有,贵妃就是名符其实的“群妃之首”,也是有册宝的。
陆皇贵妃降了位份,变成了兰妃,一干皇子之中,就数徐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身份最为贵重。
四皇子的生母,据说是一个爬了龙床的小宫女,也不知道是该说这位小宫女命好,侍寝了一次就怀上了,还是该说她福薄,眼看着生了龙种,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却在生孩子这一环,因难产一命呜呼了。
四皇子生母身份低微,暂时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
皇上至今也未立储,陆妃所出的二皇子,占了一个“长”字,徐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占了“贵”字。
宁远伯一案,还牵涉了后宫,甚至是储位之争,远没有那么轻易就了结的。
虞幼窈一阵恍惚。
科考舞弊一案,总算是消停下来了,但是后宫和朝堂的暗潮汹涌,也才刚刚拉开了序幕,
这就是表哥所谓的项庄舞剑吗?
恐怕不止如此!
四月初六开始,虞府及虞幼窈名下所有粮铺,都置办了粥棚,连舍三天米粥,用的粥米是陈米掺了小米,苞米。
青黄不接的百姓们,总算吃到了汤米。
没人觉得虞府不厚道。
年景好的时候,一升米也才四十文到五十文左右。
可近年来,米价已经涨到了一百文一升,普通人家已经吃不起米了。(注:一升米约一斤半,十升一斗,一斗米约五百文到一千文!)
虞府还愿意搭粥棚舍米,这就不是为了博善名,而是真善。
而这时,正阳街上停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马车内里布置得相当奢糜,年约十七八的男子,穿了一紫蟒袍,腰间却系了一条璜玉龙首趾鳞腰带,神情不悦地靠在马车里。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长相阴柔瘦弱的少年进了马车。
男子蹙眉:“前面因何堵了路?都打听清楚了?”
少年声音尖细阴柔:“回主子话,前面是吏部左侍郎虞大人家的米铺,虞老夫人礼佛,再过几日就是沐佛节,虞府名下的米铺都搭了粥棚,正在舍粥,今年年景不好,百姓们听闻虞府在舍粥,纷纷跑过来吃粥,因为人太多,所以堵了正阳街的道。”
听身边的伴从提了虞府,男子首先想到了,三年前虞氏族里一榜四进士的风光,父皇想要重用虞氏的心思昭然若揭。
接着就又想,虞大人是吏部侍郎,秩正三品的大员,吏部主掌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乃六部之首。
另外,虞二老爷,虞宗慎任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是内阁次辅,将会接任夏言生首辅一职。
见主子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伴从心里有些慌:“主子,您看这粥米一时半会也舍不完,要不要绕道了走?”
“绕道?”男子抬眼瞥了他一眼:“本宫什么时候说了要绕道了?”
伴从知道说错话了,连忙补救:“那不如,奴才去五城兵马司衙门一趟,让他们暂时将吃粥的百姓驱离,也总好过让主子在路上等着。”
第572章:还愿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里的治安,百姓排队挡道的事,让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维护一下,也能说得过去。
男子沉着脸,掀了车窗,就见了一帮褴褛,破烂不堪的乞丐,发了癫往前跑。
一边跑,还一边说话——
“听说虞府的米铺,要连舍三天的粥米,每天一个时辰呢……”
“虞府这几年经常舍粥,可真是心善……”
“可不是吗?虞府有一位菩萨心肠的老夫人,教养了一个有善心的孙女儿,不光经常舍米送粥,听说还在京里办了一个善堂,收容了许多孤儿寡妇。”
“你是说窈心堂啊,这个我知道,这位虞大小姐不光收容他们,还特意请了先生教他们识字读书,红女活计的……”
“……”
“虞大小姐”,“窈心堂”之类的话,就听了一耳朵,男子总觉得“窈心”这两个字,似乎打哪儿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不过,总归是和虞大小姐脱不了干系。
男子转头问了身边的伴从:“虞大小姐闺名叫什么?”
伴从方才打听消息的时候,虞府一应相关的人事,也都打听了一道:“姓虞,名幼窈,是虞大人的嫡长女,这两年来,在京里头颇有才德名声,早些时候,压过了宁远伯家的陆五小姐,成了京兆第一美人。”
因虞大小姐低调,也不常在外走动,京兆第一美人这称号,也有不少人各执一词。
不过,现下宁远伯下了大狱,宁远伯府名存实亡了,陆明瑶成了罪臣之女,自是不能跟虞大小姐相提并论了。
这么一说,男子对“虞幼窈”这个名字,知道的也就多了,顿时来了兴致:“原来是她啊,三年前在长兴侯府的花会上脱颖而出,得了皇祖母的青眼,不光赐了一块宫绦,还夸她美心曰窈,窈心而善德,母妃之前也提过她。”
从前宁远伯府张扬,他在宗室的宴上,见过陆明瑶几次,华贵美艳,是随了宫里的陆妃,京兆第一美人也是实至名归。
压过了陆明瑶的京兆第一美人啊,真想见一见呢!
伴从点头:“正是她!”
男子轻轻把玩了手中的黄澄澄的玉扳指:“听说这位虞大小姐的母家,是出自泉州谢府,她今年多大了?”
伴从连忙道:“左不过十二三的年岁,具体不清楚了。”
女儿家的庚岁,都是极隐私的事,除了大体日子外,旁人也不会知晓,尤其是出生的时辰,外人更是不得而知。
男子手里的折扇掀了车帘:“走,下去瞧瞧去。”
伴从有些犹豫。
男子嘻笑了一下:“怕什么呢,本宫今儿是微服出来的,旁人也认不得本宫。”
璜玉龙首腰带,龙首与蛟首十分相似,不仔细地凑近了,着眼瞧,旁人也分辩不出,只当他是哪家宗室的贵人。
虞老夫人并不知道,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身为官家之女,有些事儿是逃不掉,躲不开的。
到了四月初八,沐佛节这一日,虞幼窈换了一身素净文雅的淡青衣裳,带上了这段时间抄写的佛经,就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让柳嬷嬷摆了膳。
祖孙俩简单用了早膳,江姨娘就过来了:“老夫人吃斋念佛,为家里修德,为后辈修福,这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福气,这段时间也抄写了几篇《金刚经》,并香油钱,烦劳老夫人供奉到佛祖面前,也算是敬了一份诚心。”
说完了,就递上了手里的匣子。
柳嬷嬷连忙上前接过。
虞老夫人满意地点头。
江姨娘又从嬷嬷手里,接过了另一个匣子,递给了虞幼窈:“老夫人在宝宁寺,为谢大姐姐点了长明灯,便也抄了几篇《妙法莲花经》,悼念一二。”
“有心了。”虞幼窈笑着接过了匣子,转手交给了春晓。
等到了垂花门前,姚氏也带了抄写的佛经和香油钱,在垂花门前等着。
将东西拿给了柳嬷嬷,姚氏亲自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一直目送马车出了府门,这才回了二房。
到了宝宁寺,祖孙俩先去厢房安置妥当,虞老夫人就带虞幼窈去宝殿上香。
虞幼窈想到三年前的今日,她在许愿菩提处,满怀虔诚地许下:“愿表哥,恶疾自去,百病皆消,远离灾祸,一世荣宁。”
三年后的今日,虞幼窈再临宝宁寺,看着眼前佛光普照,普渡众生的塑金佛祖,从前许下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虞幼窈阖上眼睛,双手合掌,念了一篇《金刚经》,最后:“蒙佛祖垂怜,信女愿望才得已实现,今日特来还愿。”
这时,虞老夫人已经上完了香。
虞幼窈上前燃了三支香,虔诚地拜了三拜,插到香炉里,就从荷包里取了两张银票,放入香油僧手里的金钵里。
香油僧垂眼:“阿弥陀佛!”
虞老夫人瞧了一眼,一出手就是两千两,可真是大手笔,却也没说什么,捐菩萨,多少也不算多。
虞幼窈扶着祖母,出了宝殿。
路过签筒时,虞幼窈就又想到了三年前,二月初七那日,虞府一大家子,一道上了宝宁寺。
她因一时好奇就抽了一支签。
是上签书荐姜维:“欲求胜事可非常,争奈亲姻日暂忙,到头竟必成鹿箭,贵人指引贵人乡。”
解签的僧人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是因祸得福之象,诸事营谋吉利,虽有意兴变,到底安然,若问用事,只近贵人。”
“鹿”这个字,有非一般的意义。
最早是用作地名,黄帝和蚩尤大战于涿鹿之地,最终一统天下,其后黄帝带领先民在涿鹿定居。
只因逐鹿之地鹿鸣呦呦,自然和谐,又是玄牝之门,利于繁衍生息。
龙之角,谓之鹿角,是权力的象征,商纣王建鹿台,并不是荒淫无道的建筑,而商王朝宣示天下主权的象征。
之后又有了《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古往今来,这个“鹿”字,都意指百姓,君王轻易不用“鹿”之一字,文人墨客的笔墨,就更是少有用“鹿”这一字。
第573章:缘起缘灭
签文里“鹿箭”二字,暗含的“逐鹿”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想到这三年来,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但因为有表哥在,到底安然,表哥大约就是签文里所指的“贵人”吧!
虞幼窈弯了唇儿。
出了宝殿,虞老夫人就问:“你怎么也捐了香油钱?”
虞幼窈笑了:“三年前,我在许愿菩提那里,为祖母和表哥许愿,如今祖母身体康健,表哥的身体养好了些,理当还愿。”
虞老夫人笑眯了眼睛:“确实该还愿。”
难得来一趟宝宁寺,虞老夫人要去听禅,虞幼窈将祖母送去了禅房,就回了厢房。
小僧送来了一袋子菩提叶。
虞幼窈检查的时候,在袋子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虞幼窈轻笑了一下,就带了春晓,并两个粗壮的婆子,一起去慧济大师的禅房去听禅。
到了禅院,两个婆子就自觉守在门外。
进了院子,春晓也自觉在了外室。
虞幼窈一个人进了禅房。
禅房里除了表哥之外,还另外坐了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灰袍小僧。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小僧盘腿坐在蒲团上,却见他眉目疏淡,毓秀文雅,难掩气度之高华。
虞幼窈见过,三表哥谢景流俊俏洒脱,不谢风流。
宋明昭琼枝玉树,清贵俊雅。
表哥如切如搓,如琢如磨,雍容矜贵。
原以为,他们已经是这世上,最出色的天人之姿,没成想这世间,竟还有能与表哥一较高低之人。
灰衣小僧光华净澈,宝相庄相,有一种令人不可亵渎的圣洁。
与之一比,表哥一身月白直缀简若云澹,宛如谪仙临世。
两人面对面坐着,正在对弈。
虞幼窈自觉就坐到了表哥身边,见表哥手执白棋,星罗密布。
对面的小僧黑棋在握,天罗地网。
一眼瞧去,棋盘上密密布布交织了一片黑白棋子,覆盖了大半棋盘,可以落子的地方,已经没有几处,可两人还没分出胜负。
这几年,就算虞幼窈在棋道上没有天赋,在周令怀不厌其烦的教导之下,她的棋艺也有一些长进。
可是这一盘棋,虞幼窈看得眼晕,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她直愣了眼儿,茫然无辜地瞧着棋盘,又乖又软,周令怀轻笑出声:“来,给你介绍一下,对面那位,就是宝宁寺六慧寺之一的慧济大师。”
虞幼窈眼儿更直了:“我听闻,宝宁寺六慧僧,是目前僧辈最高的得道高僧,如慧能大师,慧慈大师,慧通大师,他们都、都……”
“都很老!”周令怀接下了她未完的话。
碍于慧济大师在场,虞幼窈也不好说,这位六慧僧之一的慧济大师实在太小了,与她想象之中的,有很大的出入。
周令怀忍不住抚额笑了:“他这么小,像不像一个假和尚?”
很像!虞幼窈险险地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假和尚”三个字,成功让对面不动如山的灰衣僧,抬了眼睛:“阿弥陀佛,佛家讲缘法,重慧根,论佛法,不以年龄论高低。”
言下之意,他能成为六慧之一,是因为有慧根,且佛法精深。
接着,慧济大师瞧一眼,自打“表妹”过来后,就显得人模狗样的人,话锋一转:“小僧俗家姓名周令怀,字景之,同虞施主倒是有些渊缘,不过出家人四大皆空,前尘过往,已是过眼烟云。”
方才在见到慧济大师的电光火石之间,虞幼窈心中已有了猜想,也并没很意外。
“大师遁出红尘,四大皆空,万事皆寂,不敢以红尘世俗,烦扰了大师清净,故不敢相认,既然提及了俗世,便也斗胆,称一声周表兄,也算全了与周表兄一场缘法。”
周令怀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一声“周表兄”,叫得他暗爽不已,要知道,虞幼窈从来没与他在称呼上见外过,从来都只叫他“表哥”呢。
慧济大师眉目不动,就瞧了,坐在殷怀玺身边的少女,淡青色的衣裳,宛如雨过天青云**,那一抹明亮潋滟。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光这一份鲜妍明亮,就已经是世间少有的瑰丽颜色。
慧济大师瞥了殷怀玺,就道:“阿弥陀佛,世间万事,因缘而生,因缘际会,缘起缘灭,缘聚缘散,皆是因果,理该如此。”
虞幼窈道:“既如此,表妹在此祝愿周表兄,身宁体康健,佛心常在,得大自在,终至圆满。”
慧济大师笑了:“善哉!”
与真表哥相认了,虞幼窈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可心中却有些怅然若失,大约是这份亲缘如昙花一现,终是浅薄了些。
周令怀不悦地瞥了慧济一眼:“这家伙脑袋瓜儿是光溜干净了,却是个满嘴经义佛理的假和尚,”说完了,他就端过了桌子上唯一的一盘糕点,摆到虞幼窈面前:“这是宝宁寺的海棠酥,外酥内甜,松软滋润,味道还不错,你尝尝看。”
“我从前没吃过这个。”虞幼窈很快就被盘里颜色淡红,如胭脂,状如海棠花,精巧好看的酥点,吸引了注意力。
祖母喜欢宝宁寺的素斋,三不五时就要使人上宝宁寺订上一桌。
虞幼窈也是经常吃,这个还是头一次吃。
周令怀笑了:“这是要上贡到宫里的斋点,旁人吃不到。”
宝宁寺的素斋十分有名,僧人就地取材,用寺里种的各种花木、果木、以及后山的山珍野菜入膳,就连宫里贵人,也都赞不绝口。
每月初一,十五,宝宁寺就会送一回斋点进宫。
海棠酥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虞幼窈拿了一块酥点轻轻一咬,酥皮薄脆,周令怀连忙伸手过来,接住了脆掉的屑末,以免沾染到虞幼窈身上。
酥皮咸香,入口即化,艳红的溏心溢流,满嘴馥郁的海棠花香,却甜而不腻,很是芳甜。
正是她喜欢的味道,难怪表哥说味道不错。
“海棠酥很好吃,表哥也尝一尝。”虞幼窈笑弯了唇,重新拿了一块海棠酥,顺手就递到了表哥面前,另一只手还特意举高了帕子,担心屑末和溏心落到身上去了。
第574章:慷他人之慨
周令怀眉眼皆带了笑,水墨一般的眉,也透了秾丽,他轻咬了一口,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也觉得分外甜美。
只吃了一口,他就摇头不吃了:“你自己吃。”
“表兄妹”俩旁若无人,相亲相爱的一幕,让慧济眼皮狠跳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脑袋光秃秃地,有点凉,也有点亮了。
虞幼窈吃了两块海棠酥,觉得有点干。
周令怀端了一杯茶递给她:“是宝宁寺后山种的小金沱茶,从云南移栽过来的,种活的不多,所以数量很少,宝宁寺一直捂着,没让人知道,采了茶都是留着自己喝,你看吧,出家人五蕴皆空,这么会享受,哪儿像粗茶淡饭的真和尚。”
虞幼窈接过了茶杯,就瞧了一眼对面的慧济大师。
都被人当了面地指摘,慧济大师依然不动如山,连眉毛也没抖一下,清润的指尖,握着莹润如玉,宛如堆脂的天青釉茶杯。
连和尚用的茶杯,也是上好的烧瓷!
她竟然觉得表哥说得有理?!
虞幼窈连忙将脑中诡异地念头驱除:“呃,不是有一句话叫,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吗?也没谁规定,和尚就一定要粗茶淡饭。”
慧济大师却笑了:“施主心眼明亮。”
周令怀轻哼了一声。
她也不是要帮慧济大师说话,只是表哥当了人家的面儿,说人家是假和尚,似乎好像有点不妥吧!
虞幼窈赶忙低头,杯里茶色又红又浓,很是纯正,品了小口:“滋味醇厚、甘美,令人心旷神怡,很特别。”
周令怀轻笑:“一会儿带些回去,小金沱茶搭配糕点,还是很不错的。”
慧济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茶和点心都是他的吧!
说带就带,问过他了吗?
慷他人之慨,殷怀玺这厮还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只不过,认识这人也有许多年了,这家伙总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不管是笑,还是不笑,情绪都不达眼底。
但是!
这并不包括虞幼窈在内。
事实上,虞幼窈一进了屋子,这人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眼底风流蕴籍,映照了虞幼窈一身的鲜妍明亮,连人都变得鲜活。
他仍然记得,六年前在五台山见到的殷怀玺的情形。
当时,殷怀玺刚经历了家破人亡,残病之痛,已经瘦脱了形,残破的骨架勉强支撑了他孱弱的身体。
已然是置身地狱,深渊在眼,修罗在心,屠刀在握。
后来殷怀玺用了他的身份,进了虞府。
也认识了他的表妹,虞幼窈。
从此他的表妹,也变成了殷怀玺的“表妹”。
殷怀玺眼里有了光,心中有了牵绊,愿意为一人俯首贴耳。
慧济大师不觉就想到了幽王殿下,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你们先聊,贫僧还有一篇经文没有抄写完。”
虞幼窈突然反应过来,屋里还有其他人,那她和表哥方才……
连忙放下了茶杯,虞幼窈就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厢房,就不打扰慧济大师清修。”
周令怀猜到她担心什么,捏了捏她手心:“我送你。”
虞幼窈有些迟疑。
周令怀淡声道:“我与慧济大师是旧识,上宝宁寺与他论禅手谈,也是无碍的。”
慧*工具人*济,突然觉得喝进嘴里的茶也不香了。
虞幼窈仔细一想,就算祖母知道表哥来了宝宁寺,似乎也没什么妨碍,也不可能因此,就怀疑表哥的身份。
见虞幼窈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周令怀就唤来了长安,交代了几句话。
等虞老夫人听完禅,回到厢房里,留守厢房的青袖就禀道:“大小姐去带了春晓,还有两个婆子,去了慧济大师的禅房听禅,还没有回来,表少爷上宝宁寺访友,派了长安过来问询,得知老夫人在禅房里听禅,就说一会儿午膳,过来陪老夫人一起用斋饭。”
虞老夫人蹙了眉:“要来宝宁寺,怎也不与我们一道?莫不是觉得自己腿脚不便,怕耽误了今儿的行程,这孩子,真是的!”
青袖也是这样想:“表少爷是个稳重又妥当的人。”
就算身体残病,进了虞府之后,也是不曾为虞府添过麻烦,不光如此,他还经常指点,府里哥儿,姐儿们学业。
可不是稳重又妥当吗?
沐佛节对于礼佛的老夫人来说,自然是一件庄重的事,大小姐每年上宝宁寺,也要去灯楼为谢大夫人添香油。
表少爷会这样想,也在情理之中。
虞老夫人深以为然,又道:“慧济大师佛法精妙,只是身体不大好,也鲜少讲禅,他的禅房,只接有缘人,窈窈三年前,就听了慧济大师的禅,想来是与慧济大师有些佛缘。”
宝宁寺六慧僧,一个个都是得道高僧,能听他们讲禅,也是难得的福气,她自然不会怀疑什么。
虞老夫人喝了茶,用了些斋点。
这时,柳嬷嬷进来了:“老夫人,宋世子特地向老夫人请安来了。”
虞老夫人听得一愣:“明昭也来了宝宁?不是说,他在狱中病倒了吗?”吃惊过后,她就反应过来了:“快把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青袖就领了宋明昭进屋。
蹲了个把月的大狱,原就有些削瘦的人,更是形销骨立。
穿了一身深青色直缀,背脊挺得端直,只是面色苍白,还带了病气,在大狱里落的病症,还没有养好。
可见是病得不轻。
虞老夫人眼眶一湿,就捏了帕子,按了眼角:“明昭来了,快坐下来说话,你这孩子,怎么就来了宝宁寺?身体可还好些?”
宋明昭从善如流,对虞老夫人施了一礼之后,就顺势坐下:“虞祖母快别担心,监牢里湿气重,也是一时不慎,寒邪入体,就病倒了,出狱之后,经了史御医妙手,已经好了许多,不过这病到底耽误了好些时候,要仔细养着,才能养好。”
字字句句,绝无半分虚言。
但是,没有虚言,就不代表所说的就是全部真相,也有可能是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第575章:月盈则亏
他确实病得严重,落下了病根。
不过有时候,人们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
并且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从而忽略许多事。
虞老夫人一听,就松了一口气:“咋不好好在府里养着?”
她倒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镇国侯府不可能拿宋明昭的身体开玩笑,若宋明昭真病的严重,也不可能让他出来走动。
宋明昭解释:“也是京里头诸事繁杂,倒不如宝宁寺里清净,干脆就上了宝宁寺静养,慧通大师也是医术了得,家里自然放心,待三个月之后,朝廷重新开科取仕,这身体估摸着,也养得差不多了。”
后面的话,他就没说了。
虞老夫人却明白,宋明昭三个月后会重新参加科举,是表明了,他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也透出他并没有被此次的牢狱之为打垮的意思。
只待三个月之后,属于他的荣耀,他会重新拿回来,绝不会让自己,染上半点污名。
虞老夫人欣慰不已,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你今年也才十七八岁,正值气盛血旺的年龄,只要多保重些身子,哪有什么病是养不好的。”
瞧着病得不轻,不过还能出来走动,大抵精心些,还是能养好的,令怀初入虞府时,那样病弱的身子,养了几年也是眼见着好了许多。
心里放心了许多,脸上也就有了笑容。
宋明昭颔首:“虞祖母说得是。”
虞老夫人又想到,科考舞弊的案子,虽然告一段落,但京里仍有不少流言,宋明昭大抵也是因此,才会上宝宁寺静养。
于是,她又安抚道:“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也就说一个人的品性、文采、修养、才德等,要像对待骨、角、象牙、玉石一样,切磋它,琢磨它,所以啊,人生走的每一步路,都不会白走,你少年天才,年少得志,这虽然也是好事,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现在所经历、承受的苦楚,都是人生的磨砺。”
宋明昭认真听着,态度很是恭敬。
虞老夫人话锋一转,就道:“我那侄孙令怀,初入府那日,窈窈就宽慰表哥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提到了这事儿事,她脸上就露了笑意:“当时,她连文章都背不全,闹了个大红脸。”
听老夫人提了虞幼窈,宋明昭不觉又侧了耳朵:“家中三妹妹说,窈姑娘现下,已经成了叶女先生的得意门生。”
虞老夫人笑意不减:“是她表哥的得意门生还差不多。”
叶女先生确实也教了窈窈不少,可窈窈学得太快,叶女先生要兼顾家里其他姐儿,就不能一门心思地教导窈窈一个,唯恐耽误了窈窈,早就没让窈窈再去家学上课,只说有不懂的,可以私底下寻她。
府里都知道,窈窈是表哥教出来的。
提了周令怀,宋明昭不觉就垂下了眼睛,瞧了手腕上的长生结:“虞祖母,六年前沐佛节那日,我在许愿菩提处散心,险些被一个逃犯伤性命,意识模糊间,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父亲,惊走了逃犯,这才保下了性命。”
虞老夫人眼皮一跳,就想到了六年前。
也是沐佛节这日,窈窈还不满六岁,因为和虞兼葭发生了几句口角,就自己跑出去,没了人影。
听说有贼人入寺伤人,可把她吓得,险些连魂儿也没有,到处也没找见人,还是寺里的僧人,将摔得头破血流的孙女儿送回了厢房。
当时想着,窈窈是丧妇长女,叫贼人冲撞这事传了出去,对窈窈名声不好,就打点了寺里知情的僧人,还敲打了身边几个人。
因遮掩得好,就连杨氏母女也只当虞幼窈只是贪玩,摔伤了脑袋。
事后,孙女儿受了惊吓,发了一晚高烧。
第二天醒来,就不太记得这事了。
没想到,那个叫逃犯伤了的人,竟然是宋明昭,可听宋明昭的意思,惊走了逃犯的人,有可能是窈窈?!
虞老夫人连血液都凝固了。
万万没有想到,六年前,孙女儿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听说那个逃犯,杀人如麻,手里沾了几十条人命,若宋明昭所言非虚,也就难怪窈窈醒来后,因为惊吓过度,不记得这事了。
窈窈那时才几岁?
见到逃犯伤人的一幕,怎么可能会不害怕?
虞老夫人心里发颤,却不动声色地喝茶:“倒是没听你祖母提过这事。”
宋明昭不着痕迹地,将虞老夫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有些失望:“也是因事关重大,家里就瞒着这事,并没有声张,但我始终记下了这份救命恩情,多年来一直都在探查此事。”
滴水之恩,当涌泉之报,宋明昭记着救命之恩,也是理所当然,虞老夫人了然地点头,仍然没作任何表示。
宋明昭只好道:“我知道,虞祖母每年沐佛节,都要带窈姑娘上宝宁寺为谢大夫人添香油,这两年来,也查了一些蛛丝马迹。”
虞老夫人做事滴水不漏,宝宁寺里的僧人,对此事更是三缄禁口,他当时神智不清,只能听到是女孩的声音,却听得并不太真切,无法推断具体年岁。
沐佛节这日,寺里香客众多,大家对贼人的事,也都讳莫如深,提也不愿提及,生怕扯上了关系。
许多事就无从查起。
会注意到虞幼窈,也是三年前沐佛节那日,偶然在许愿菩提处,碰见了虞幼窈,随口问了寺里的僧人,是哪家的姑娘。
洒扫的僧人竟然认得虞幼窈。
查了两年多,其实并没有查出什么。
是有一次,偶然从祖母嘴里听说了,谢大夫人临终前,为虞幼窈打造了十五个长命锁,其中有一个是一红一黄两条锦鱼样的。
他这才怀疑上了虞幼窈。
虞老夫人一阵恍然,如此一来,宋明昭突然就中意窈窈,这两年,经常出入虞府,也就有了解释。
没有无缘无故的殷勤,有了前因后果,也让人更放心一些。
第576章:牵扯不断
不过,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虞老夫人只道:“当年,窈窈确实离开了厢房,在外头摔得头破血流,昏迷了过去,之后发了一场高烧,醒来之后,就因惊吓过度,不记昏迷之前的事,寺里的僧人对逃犯一事,也是三缄禁口,我并不知道这事。”
只提了孙女儿在外头摔了头破血流。
没承认,也没否认了。
一句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果然辣还是老得辣,宋明昭垂下眼睛,道:“虞祖母切莫误会,今儿特意提了这事,也没有旁的意思,若当年果真是窈姑娘救了我性命,那么窈姑娘已经救了我两回,这样的恩情,无论如何也该领受的。”
虞老夫人语焉不详,话意不明,但他特意找上了虞老夫人,又故意提了这话,并不是为了让虞老夫人承认当年的事。
而是!
虞老夫人礼佛,相信缘份因果。
虞幼窈救了他两次性命,这不是巧合,而是缘份,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那么救命之恩呢?
有了救命这天大的恩情在,想来虞老夫人心中的思量,也会更多一些。
“这条手绳我戴了许多年,上头的几块碎玉,正是当年恩人留下来的,我一直随身带着。”宋明昭解下了手腕上的长生结,将几块碎玉一一取下,拼凑在一起。
这条手绳,虞老夫人确实见宋明昭戴了许多年,似乎没有取下来过,没有仔细看过,这会儿眯起了眼睛一——
喝,拼凑一起的几块碎玉,竟成了一块黄色的锦鱼样。
虞老夫人这下确认了,当年窈窈摔碎的另一半锦鱼长命锁,到了宋明昭手里。
果真是窈窈误打误撞,救下了宋明昭。
饶是心中有了猜测,虞老夫人还是有些惊讶,只笑道:“窈窈有一个锦鱼长命锁,上面一红一黄两条锦鱼,是她娘打给她的,只可惜六年前,摔坏了半块,另外半块不见了踪影,倒是与宋世子手里这块拼凑的锦鱼有些相似。”
心里却难免犯了谪诂,窈窈和宋明昭之间,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的缘分,这救命之恩是牵扯不断了。
虞老夫人含糊其词的意,显然是不想提及当年的事。
宋明昭达成了目的,也不再提了,话锋一转:“宋祖母,还有一件事,也不知道当讲,还是不当讲。”
虞老夫人见他面色凝重,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说无妨。”
宋明昭颔首道:“初六那日,我在上宝宁寺的途中,偶经了窈姑娘名下一间米铺,当时米铺正在施粥,外面吃粥之人众多,挡了街道,马车就到路边等候,却偶然见了三皇子带了伴从,微服进了窈姑娘的米铺里。”
说完了,他就垂下了眼睛,拼命咽下到了喉咙里的咳意,苦心营造了,身体并无大碍的局面,不能让虞老夫人瞧出端倪。
在监牢里,昏迷之前,他看清了噩梦里,一直模糊不清,困挠了他许久,甚至令他得了“心病”的少女——
正是虞幼窈!
他那时,刚用了鞭刑,已经有些神智模糊,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他没有害怕过,蒙受不白不冤,被严刑拷打的时候,他心里想的不是自己的前程。
而是!
原本想好的,等五案首之后,就有足够的把握,让祖母亲自上虞府求亲。
可这一切,都毁在了这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上。
原本八成的把握,也只有两三成了。
虞祖母偏疼虞幼窈,首先要考虑的,还是他身体情况。
所以,他不顾祖母的阻拦,执意要上宝宁寺静养。
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沐佛节这一日,虞祖母会带虞幼窈来宝宁寺,只要见到了虞祖母,虞祖母自然会认为他的病,并没有想象的严重。
如此一来,他就有三四成的把握。
这是算计的第一环。
他又故意提及了,当年虞幼窈在宝宁寺里救了他的事,虞老夫人是礼佛之人,也笃信缘分因果。
至少能为他再增加一成把握。
虞老夫人苦心为虞幼窈筹谋,有了这两层的救命之恩,她不可能没有思量,至少可以再加一成把握。
后面再提了三皇子一事,可以再加两成把握。
如此,他所图之事差不多能成了。
果然!
虞老夫人一听了这话,饶是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风浪的人,也不禁面色胚变,老皱了皮的手,一抖索,手上一咣,杯子就滑落到地上,“哐啷”碎了,杯里的茶水,洒落在裙子上,颜色深了一片。
柳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老夫人,您没事吧!”
耳边“哗啦”的脆响,刺激醒了虞老夫人,她攥紧了椅子的扶手,镇定道:“没事,都收拾干净了。”
柳嬷嬷连忙去收拾。
虞老夫人捏了帕子,拭了手上的茶渍,之后才道:“多谢宋世子告之此事。”
皇上至今还未立储,储位之争是必然的,皇子们的亲事,也将成为他们手中,最有力的争储筹码。
正妃必须是手握兵权或身居高位的勋贵权臣家的嫡小姐。
侧妃就要挑家世过人,名声不错,还有利用价值的人选。
吏部侍郎是三品官职,吏部又是六部之首,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很显眼。
老大不是出身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不入内阁,就到不了权利的中心国,就是这样不上不下的家世,才叫人为难。
像镇国侯府那样的人家,只要盯上了宋三姑娘的人,不是当今皇上,那也要看镇国侯府愿不愿才是。
更遑论,窈窈的外家谢府,掌握了全国近三成的商道,有钱也有渠道,任谁也要垂涎三尺,加之窈窈还是受过太后娘娘称赞过的。
这样家里有势、有财,有貌、有渠道的大家小姐,正妃位置,身份上低了一些,可一个皇子,除了一位正妃之外,还能娶另外两个侧妃,虽然侧妃也是风光娶上门来的,与位卑的妾室,有根本上的不同。
可地位上矮了正妃,依然还是妾。
第577章:情丝绕心
宋明昭达成了目的,便也不欲久呆,借了病体未愈,告辞了。
虞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来神。
柳嬷嬷心里也是不安,忍不住小声地问:“老夫人,您说现在该怎么办呐?宋世子既然如此说了,肯定就不是无故放矢,三皇子若真看上了大小姐,就冲着,太后娘娘夸赞过大小姐,徐贵妃只要向皇上请旨赐婚……”
“赐婚”两个字,令虞老夫人有些头晕目眩,死死握住了椅子扶手,半晌才艰难地从齿缝里,吐了三个字:“别、别慌!”说完了之后,她身体已经抖了起来,连呼吸也加重了:“容我再、再仔细想一想。”
出了禅房之后,虞幼窈并没有马上就回了厢房。
“表兄妹”俩沿着青石铺成的小路,在寺里闲逛。
春晓及几个婆子,远远地吊在后头跟着。
这会儿已经到了午时,太阳也大,但宝宁寺遍植花木,绿荫小路,微风习习,丝丝凉爽,连心情也变得惬意。
不知不觉,就到了宝宁寺那处湖山处。
虞幼窈就指了湖山处,那一株歪了脖子的老枝杏树:“表哥,树上的杏花开得真好,和三年前一样好看。”
周令怀眼皮不禁一跳,避重就轻道:“嗯,我还帮你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杏花枝。”
还记得,小姑娘捧着杏花枝,花枝上艳红的花苞,开得粉白的小花,衬着小姑娘,稚嫩无辜白玉小脸,娇俏又明亮。
也是因此,他突然就开始期待,小姑娘用这开得浓艳的杏花,为他做的香包了。
这一等就是十来日。
小姑娘做的第一个香包,就是送给他的,绣工很粗糙,他却很喜欢,每日都戴在身上,没少让虞善信几个嫌弃。
然后,他就说:“这是表妹送的。”
虞善信几个嫌弃的表情,就变成了羡慕,因为虞霜白不擅女红。
这两年来,小姑娘的绣艺越发精进,香包、扇面、帕子、抹袜、腰封这些小东西,做来也不费什么时间,也就经常送他了。
虞幼窈弯了弯唇儿,故意道:“表哥不提三年前,我还差点忘了,那次我还被削断了一缕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当时可心疼啦!”
当时是怕得要死,后来就被表哥折送的杏花枝迷了心窍,就这样打了一捧子,给个甜枣就哄得找不着北,哪儿还记得这事?!
就是每回一提了三年前的事,表哥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瞧着好像很有趣,所以就忍不住想要逗一逗表哥。
三年前的事,她都没有在意过。
也不知道为什么,表哥对这件事似乎一直耿耿于怀。
周令怀表情微滞,就解下了腰间的香囊,递给了她:“打开看看。”
表哥喜欢琴瑟纹样,虞幼窈就送了这个梧枝琴瑟的纹样,送了表哥,后来她又绣了别的纹样,表哥虽然也喜欢,却不如这个戴得频繁。
“这有什么好看的?香囊里的干花,还是我前不久才换的。”虞幼窈不明所以就接过了香囊,一边嘟嚷着,就扯开了香囊,往里一瞧——
不由一呆!
香囊里塞了些许干花,却掺了一缕发,这缕发应是被主人十分珍视,经常用头油保养,就算离了头皮,也是乌黑油亮,不见干枯。
人都说,十指连心,虞幼窈指尖轻颤着,心也跟着轻颤了:“这、这缕头发,是我三年前留下来的吗?”
很明显不是吗?
她都还知道,自己为何还要问?
周令怀点头:“当时,并不知道假山后面的人是你,没来得及阻止,”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让你受惊了。”
虽然没有伤到她,却也令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每回虞幼窈提了这事,他不觉就有些气短。
就很担心,虞幼窈突然翻旧帐了怎么办?
父亲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崩管多么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的女人,只要不讲理了,就逮着旧账使劲地翻,翻到你下跪求饶了,还要想方设法地哄她,哄好了还不成,还要哄开心了,不然到了下回,她就逮了这回的旧账,就没完没了了。”
话说得是一脸沧桑,长嘘短叹。
一听就很懂。
想到他爹当初为了娶媳妇儿,没少不择手段了死缠烂打,多半也能猜到——
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有了他爹前车之鉴,在虞幼窈的事上,他是从来不敢有谎骗、欺瞒、敷衍,甚至所有的算计,都要先绕开了她才是。
唯独这一件事,算是一个小失误。
一开始,他也没注意虞幼窈,被削了一缕青丝,也是准备离开的时候,就瞧到假山上有一缕青丝,不觉就想到了虞幼窈,捧着杏花枝娇俏又欢喜的模样,浑然不知自己方才,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还口口声声说:“表哥,你真好。”
也许她是知道的!
只是,在他放下杀心之后,这个心如琉璃一般净透的小姑娘,也对他放下了戒备与惊怕。
等他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取下了这一缕青丝。
后来,他等到了虞幼窈承诺的香包。
也不知道,当时是怀了怎样的心情,就将这一缕精心保留的发丝,放进了香包里,随身携带了。
不知不觉,就已经成了习惯。
这两年,他身上的香包时常更换,唯有这一缕青丝,一直随身携带,从未离身过。
青丝,情丝。
在当时,这也许只是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举动,可谁又能料想到,这中其就饱含了,连自己也不曾觉察的意义。
人这一生,没有任何行为,是毫无意义的。
发乎心,止乎情。
青丝,情丝。
他顺从心意,将这一缕青丝拘于掌内,就已经注定了,情丝绕心。
他这一生桀骜反骨,唯独不会违心,逆己!
这大约就是他一直将这一缕发随身携带的原由。
求则得之。
虞幼窈轻颤着指尖,轻轻地,摩挲香包上琴瑟在御的绣纹:“你一直都随身带着这缕头发吗?”
她提及这一缕头发,纯属偶然,只是一缕头发,表哥为什么要一直随身带着?她心里止不住地颤栗。
第578章:贪求
周令怀“嗯”了一声:“你的东西,总归是要妥善地收藏好了才是。”
表哥说这话时,唇边吮了笑,宛如一缕清风,乍然就吹皱了一池春水,涟漪在粼粼地水面上,一层一层地散开。
这笑,令虞幼窈心潮微澜,宛如涟漪湖上:“为什么呀?”
为什么?想做了就做了,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周令怀笑容又深了:“大约是,担心有朝一日,你同我翻旧账?”
这跟她想得不一样,虞幼窈呶了嘴儿:“表哥,还怕这个吗?”
在她心里,表哥无所不能,仿佛没有什么是令他惧怕的。
“嗯,怕!”周令怀大大方方地认了,一点也不觉得,这一个“怕”字,好像有点怂,也会折损他的男子气概。
他拉了虞幼窈的手,轻轻地握在手里。
周令怀的手掌很大,将她纤妙的手包裹在掌内,仿佛天然契合:“很怕你,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以后就不理我了。”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实在难以置信:“那、你帮我折一捧杏花枝,我保证以后,就不会因为这事不理你,”既然表哥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那就扯平吧:“我要树上开得最好看的杏花枝。”
周令怀笑容一深:“好!”
长安推着周令怀到了湖山处,他手指屈弹,便有一粒白子“咻”声射出,“咔嚓”一声音,杏树上一枝,红、粉、白三色花枝,从树上飘落,被周令怀接在手里。
他故计重施,接二连三就折了一捧。
长安推着周令怀返回。
周令怀将杏花枝,递给了虞幼窈:“喜不喜欢?”
虞幼窈连忙捧过了杏花枝,笑得满面欢喜:“喜欢,太喜欢啦,表哥的眼光,肯定是最好的。”
桃花虽艳,却输了杏花天然一段娇娆。
杏花娇娆,却也不如虞幼窈鲜妍明净。
折完了杏花,周令怀换了一道路。
走了几步,虞幼窈就看到青石砖铺的小路两侧,种了两排银薇花,树千奇,而遒劲,形古朴,而高雅。
不到五月,银薇花已经簇拥了绽放枝头,一片烂漫,美不胜收。
美好的光景,令人心情也变得很好,不知不觉,就到了许愿菩提处,虞幼窈站在不远处的凉亭眺望。
凉亭位置偏高,将高大的许愿菩提纳尽眼内。
虞幼窈指着许愿菩提顶端的一条红带,惊呼一声:“表哥你快看,竟然有人的许愿锦能掷这么高!”
周令怀瞧了一眼,但笑不语。
虞幼窈只是好奇:“我听说,心诚则灵,许愿锦掷得越高,就越灵验,也不知道,那条许愿锦的主人,有没有实现愿望。”
周令怀意味深长道:“或许已经实现了。”
虞幼窈点点头:“许愿菩提真的很灵验,我三年前许的愿,也实现了呢。”
周令怀听了这话,就故意问:“你许了什么愿望?之前不告诉我,是担心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现在愿望已经实现了,总能告诉我了吧!”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你猜?!”
周公怀轻笑出声:“左不过,是身康体健之类的。”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你、你是怎么猜到的?”
因为我早就看过了,周令怀笑道:“你说愿望已经实现了,这三年来,我最大的变化,大约就是腿好了,身体也恢复了健康。”
虞幼窈撇了撇嘴:“你都猜到了,还要故意问我。”
周令怀点头:“只是想确认一下。”
“表哥等我,我再去许个愿。”虞幼窈拎着裙儿,就跑出了凉亭。
周令怀没有跟着,见她纤细的身影,如蝶翩跹,轻盈又灵动,宛如这浓浓碧绿间的一抹明亮山光。
春晓买了一条许愿锦。
虞幼窈执笔良久,久到笔尖上的墨滴,落在许愿锦上,她慌忙去补救,写下了愿望:“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春晓取了一百个铜钱。
虞幼窈一一串到许愿锦上,掂量了一下,皱眉:“不够!”
春晓愣了一下,她记得三年前,小姐许愿时,就穿了一百个铜钱,当时她觉得少了,小姐说却说:“佛家讲究缘份,万事适可而遏止,求的不过心安二字。”
可今儿,同是一百个铜钱许愿,小姐为什么觉得少了?
春晓有些不解,又从荷包里取了一吊钱,拿给了小姐。
铜钱一个一个地串到许愿锦上,直到一吊钱都穿完了,虞幼窈拎着手中有些发沉的许愿锦,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已经穿了一千个铜板了。
春晓见小姐愣看着手中的许愿锦,直觉小姐心情不太好,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不够的话,我……”
“够了!”虞幼窈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就这样吧!”
许愿帛上的铜钱串得越多,抛得就越高,也就越吉利,许下的愿望,才会更容易实现。
三年前,她许愿表哥康健,也只一百个铜钱,不过求了一个心安。
可如今,这串了一吊钱的许愿锦,是因为一百个铜钱太少了,重量也太轻了,担心抛不高,不吉利,更担心愿望不能实现,所以无论多少,也都觉得少了。
到底还是贪求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
虞幼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低头瞧了手中的许愿锦,轻踮起了脚尖,又闭上眼睛,随意往树上一抛。
抛完了之后,她睁开了眼睛。
看到了树上飘了很多,相同款的许愿锦,又有枝叶遮挡,她已经找不出,哪一条是她方才抛掷上去的。
虞幼窈有些后悔,就问了春晓:“是我刚才掷上去的是哪一条?”
春晓摇摇头:“奴婢只看到,小姐的许愿锦掷得老高,树缝里有一道光,就刺进了眼里,一时没看清许愿锦到底抛到哪儿去了。”
虞幼窈有些失望,怔怔地看了许愿菩提许久,这才道:“就这样吧,表哥还在等我,回去吧!”
回到凉亭里,时辰也不早了,虞幼窈和周令怀沿路返回了厢房。
请安了之后,虞老夫人转头瞧了虞幼窈:“你表哥要留在厢房用午膳,你下去备膳吧!”
第579章:如鲠在喉
见祖母靠榻上,面容上透了疲惫,虞幼窈有些担心,却也只当祖母颠簸了一路,累着了,点头应下了
虞幼窈走后,屋里顿时一静。
虞老夫人揉了一下额头,疲惫声道:“方才宋世子来了一趟,说是初六那日,他在上宝宁寺的途中,偶见了六皇子,进了窈窈名下一个正在施粥的米铺,你说……”
乍一听闻这了消息,她确实心慌不已,转而又想到了周令怀,就打算先和他商量商量。
周令怀目光微沉:“宋世子,不光说了这话吧!”
宋明世此人,心思极深沉,一场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没能浇灭他心中的妄想,反而让他明目张胆起来了。
好,很好——
虞老夫人蹙眉:“确实不光这事……”接着就将六年前,窈窈似乎在宝宁寺里,救下了宋明昭这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之后又道:“长生结上的碎玉拼凑后,确实是当年窈窈长命锁上,摔碎之后,不知所踪另外半块。”
周令怀冷笑了一声:“舅祖母,觉得宋明昭中意窈窈?”
虞老夫人点头:“他这两年来……”
周令怀打断了他的话:“他可曾对舅祖母说过,他中意窈窈?”
一针见血!
虞老夫人面色也沉了,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两年来宋明昭,确实有心在讨好她,举止之间也都透出了,他中意窈窈的心思。
可是!
宋明昭确实不曾说过半句中意窈窈的话,更不曾有过明确表示,这一切也是她理所当然的认知。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唇角:“若宋明昭果真中意窈窈,能与老夫人坦明心意,我还敬他是条汉子,但是,”当然了,敬是一回事,该搞的还是要搞:“他如此蝇营狗苟,不够坦荡,是有心也无诚意。”
一句有心也无诚心,让虞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原本到了嘴边,宋明昭大约碍于礼数的话,也生生咽下了。
周令怀冷笑了一声:“人在溺水的时候,往往都会下意识抓住离自己最近的浮木,他深知舅祖母疼爱窈窈,自是不愿意,让窈窈卷进了储位斗争之中,更不愿意让窈窈嫁人做妾,他利用了舅祖母慈母之心。”
虞老夫人回过味来了。
什么宝宁寺的救命之恩,这也是宋明昭,故意为她抛下的诱饵。
待他一提了三皇子,就算她对宋明昭还有些拿不准,但为了护住孙女儿,就是冲着这救命恩情,也会上勾的。
便是碍于礼数,一些事不好言明,但总能有所表示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谋算,难免会让人觉得心里不舒坦。
虞老夫人摆摆手:“且不提他了,既然宋明昭提了三皇子,大约也不是无故放矢,只怕三皇子是真盯了窈窈,这事要怎么办?”
果然啊,这人老了就越容易被人糊弄。
被宋明昭灌了两年的迷魂汤,就已经晕了头,不如年轻人瞧得通透。
宋明昭是个好的,谋算虽多,也只是想要增加筹码,让自己更有把握,他能为窈窈,费尽心机地筹谋,可见是真中意窈窈。
只是这人心啊,捂得太深了,总也叫人猜不透。
相处起来,也不痛快,久而久之,难免就叫人如鲠在喉。
虞老夫人没法去指责什么,这也是大部分世家子们的痛病。
他们打小就被家里寄予望厚,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与家里的利益息息相关,想要或是不想要什么,也不能痛痛快快地来。
周令怀淡声道:“三个月后,朝廷就要重新开科取仕,宫里就算有什么动作,那也要等到会试结束之后,到了那时,三皇子已怕也没心思,想这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
哦,说他癞蛤蟆还真是抬举他了。
不过一条地龙罢了。
淡淡的一席话,说得虞老夫人心间一颤:“这是什么意思?”
周令怀只道:“宫里还有一个陆妃,就算打入了冷宫,可她从前贵为皇贵妃,执掌凤印,主后宫事宜。”
虞老夫人一阵恍惚,从潜邸就跟了皇上的侧妃,一路荣宠不衰,位至皇贵妃的女人,岂是轻易就能被人打倒?
多年在后宫的经营,也不是轻易就能根除。
陆妃也只是被打入了冷宫而已,可究其根本,宁远伯罪名再多、再重,都没有危害皇上的利益。
等舞弊案风头一过,陆妃未必不能从冷宫里出来。
周令怀淡声道:“若舅祖母实在不放心,我一会儿请慧济大师,为表妹批命,只说她主水命,不宜过早订亲。”
虞老夫人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如此,也更妥当一些。”
让她头疼困绕了两年的问题,到了周令怀跟前,却是迎刃而解。
慧济大师早年,承慧能大师点化,是宝宁寺六慧僧之一,有他为窈窈批命,将来宫里有了动作,也好有个借口。
周令怀淡声道:“我自然会护着窈窈。”
这一句话的承诺有多重,虞老夫人并不知道,只知道,当周令怀明确说了这话之后,她紧悬的心也放下了许多。
沐佛节过了没几天,虞兼葭就从庄子里回来了。
虞兼葭已经年满十二,养了两年多,瞧着还是柔弱楚楚的样儿,却已经不见了病弱之态,长年居在庄子上,可仪态、礼数、规矩半点也没落下,一举一动都透了良好的家世涵养,也没得了从前那股矫柔劲了。
虞老夫人看着暗暗地点,就问:“听族婶说,这次回来了,可是以后就不打算再回庄子上了?”
虞兼葭微笑点头:“胡御医说我的病养得不错,以后在家里养着也是一样,如今我长了年岁,也不好一直住在庄子上,这样于礼不合。”
虞老夫人听得直点头。
虞兼葭话锋一转:“这两年来,劳祖母和大姐姐为我处处操心又操持,劳心也劳神,如今也该我这个做孙女儿的,在祖母跟前尽一尽孝道,替大姐姐分担一些辛苦。”
连话说也亮堂了,老夫人也露了笑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身体能养好,我和你大姐姐也高兴。”
前天去了作家文联,拎了一大包书,回到家里,两条腿都麻痹了,打电话去医院咨询,说是腰椎间盘突出的原因,不能久站,走太远的路,提太重的东西,第二天两条腿还是麻的,坐着太难受了,就延迟到今天更新,抱歉了!
第580章:显摆气派
想让老夫人开心,只要多提一提虞幼窈。
虞兼葭目光深了深:“我从庄子上,带了些山珍野味,一会儿给大姐姐送过去,当面向大姐姐道谢,另外许久没见,也有些想大姐姐了。”
虞老夫人笑了:“也是不赶巧,你大姐姐今年在庄子上种了试种的农物,昨儿傍晚下了一场零星小雨,今儿一早,就带了许嬷嬷去庄子上,看了农物的长势,大约要到下午晚些才能回府。”
往常虞幼窈如要出门,只要带上了许嬷嬷,她也不会阻止。
虞兼葭颔首:“那就改明儿再过去。”
辛苦了一整天回到家里,肯定是要先休息。
虞老夫人点头:“这两年来,庄子上的事,也都是你自己帮忙管着,如今回了府,便与柳嬷嬷再学些管家上的事,七婶儿平常也有指点你学业,到底不比叶女先生大才,家学那边的课业,也不能荒废了,休息几日,便过去上课。”
虞兼葭要去庄子上养病,担心误了她的学业,请的族婶也是有些才气,虽不如叶女先生,但教导虞兼葭还是使得。
如今再瞧虞兼葭,性情没多大变化,精、神、气一变,连言行也眼瞅着好了。
可见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请了族婶帮忙照料、教导她,这一步是真走对了。
字字句句确实是一片心慈,也是真心实意在为她打算,只可惜,有了虞幼窈做对比,这点施舍的祖孙情分,她也不稀罕。
虞兼葭垂了垂眼睛,再抬眼时,眼里也透了孺慕与感动:“多谢祖母。”
虞老夫人又想着,虞兼葭缺了两年多的课,就道:“你这两年养着身子,想来课业落下了一些,一会儿使人去寻了叶女先生,多使些银钱,让叶女先生每日单独给你上半个时辰的课,也能赶一赶。”
族婶教导课业再尽心,也不如叶女先生名声大,有才气,这也正是虞兼葭担心的问题,没想到老夫人也会为她考虑这些。
她立马道:“就依祖母的意思,孙女儿定然勤学上进。”
虞老夫人笑了,就想到了虞兼葭性情柔弱了些,担心落了课业,她心里不舒坦,就安慰道:“当初你大姐姐,也是荒废了几年学业,后来知道用功,很快就赶上了,你也不要太心急,课业落下了,多花些时间补一补也使得,你本就聪慧,想来很快就能追上其他姐妹的进度,倒也不必太往心里去,一切以身体为重。”
老夫人说这话,原也是一片好心。
虞兼葭也能听出好歹,只可惜,明明是安慰她的话,却平白了要拿她和虞幼窈相提并论,再好的话儿,也是逆耳得很。
让人如鲠在喉,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腻味得很,虞兼葭垂下头:“祖母说得是,孙女儿谨遵祖母教诲。”
两人正说着话儿,青袖就过来禀了:“老夫人,江姨娘过来了。”
虞老夫人瞧了虞兼葭一眼,见她眉眼低垂,一副低眉顺目,温婉和顺的样子,就点头:“请进来吧!”
虞兼葭顿觉连茶也喝不进去。
两年前,父亲才调任了吏部,老夫人就迫不及待,为父亲纳了个官家嫡女进门做妾。
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可饶是虞兼葭再违心,也不得不说一句,到底是官家教养的嫡女,在教养上,母亲确实不如江姨娘甚多。
想来也是!
大户人家的嫡女,有嫡母为其操持谋划,便是多花些银钱,去教司坊寻个像样点的嬷嬷,从旁教养些,也能教养出好女儿。
毕竟,在高门大户里,嫡母是不可能让庶出的女儿,越过嫡女去,教养方面肯定是要比嫡出要差。
遇到像杨家那样的恶毒嫡母,不磋磨还算好的,就更不可能好好教养了。
正如母亲,不也刻意捧杀了虞清宁?
二婶娘姚氏再通情达理,让五妹妹和六妹妹,同叶女先生一起学习,可身边却没有厉害的嬷嬷教养着。
这就是差距。
五妹妹和六妹妹,如今也在学着管家。
可虞霜白是由二婶娘亲自在教,平常还有钱嬷嬷指点着,五妹妹和六妹妹,却是与府里其他嬷嬷在学。
这也是差距。
虞兼葭心里不舒服,这两年母亲头症越发严重,府里连大夫也不常请了,大有让母亲自生自灭的意思。
她怎么会不明白,老夫人是巴不得母亲早死,好把江姨娘扶正的。
老夫人口口声声礼仪规矩,可这作派却真正让人恶心透顶。
正想着,江姨娘已经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她穿了一身水红衣裳,虽不是正红,可颜色明艳,也透了几分娇媚端艳,可她身上,只简单戴了几样合适的首饰,没显得刻意张扬,却也显露出了良好的风范与气派来。
一个妾室,到了嫡女跟前显摆气派。
饶是虞兼葭告诉自己要忍耐,也不禁心下恼怒。
江姨娘笑盈盈地道:“我们三姐儿在庄子上养了一阵,瞧着比上次回来,气色还要更好一些,想来这身子,是真正养好了,难怪我一进屋,就见老夫人面露喜气,连精神气儿也与平常不同,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虞老夫人看重江姨娘,也是瞧中了她的大方劲,虽然不如谢氏大气,亮堂,却也是个爽利的人。
虞兼葭抿了唇,羞涩一笑:“也是托了祖母的福,这身子才能养好。”
这话也是没错,若不是母亲还呆在静心居里,她只怕也要像虞善思那样,叫老夫人收了心,一门心思认为老夫人对她是真好。
江姨娘道:“我派人去衙门给老爷送了信,让老爷今儿早些下衙,晚上家里置一桌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也算是庆祝三姐儿养好了身子的归家小宴。”
虞兼葭还没表示什么,虞老夫人就笑了:“那敢情好啊!”
家里这样重视她,换作任何人都要觉得高兴。
可虞兼葭却并不觉得,她瞧了一眼,老夫人一脸满意的神情,就知道江姨娘这话,既表达了自己贤惠大度的一面,又向她卖了好,还真是一箭双雕。
第581章:下不来台
但是,她也不能不承了这份好,虞兼葭轻笑道:“有劳江姨娘操持了。”
江姨娘笑容一深,话锋一转:“三姐儿的嫏还院,每日都有下人在打扫,只是这主子不在,到底还有些疏漏之处,我方才又命人过去打理了遍,你……”
说到此处,虞兼葭眉头一皱,就道:“嫏还院里的一切,皆是从前母亲为我添置,如今母亲病重,一直在静心居里休养,我身子骨不好,也不能时常陪伴母亲身侧,为母亲侍疾,便也只能睹物思情,烦请江姨娘以后便不要再插手女嫏还院里的事,院子里的一应事宜,我会自行安排人打理。”
安寿堂里静了静。
虞老夫人垂眼捻了佛珠,没有说话。
“是、是我多事了。”江姨娘面色尴尬,家里是她在管家,她原也是一片好意,谁知被三小姐当面,驳了脸面,自是下不来台。
杨氏虽然病重,一直呆在静心居里养着,也不出来见人。
可到底占着正妻的名份,她这个妾室自然要敬着。
三小姐是府里正经主子,就算是正经纳上门来的妾,也只能算是半个主子,老夫人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妾,驳了孙女儿的面子。
她一早就知道,虞府这位三小姐,瞧着柔柔弱弱地,待人也知礼,却不如,虞大小姐待人接物,让人觉得舒坦。
虞兼葭点头。
虞老夫人这才开了腔:“这一路车马劳顿,你也是辛苦,便早些回去休养,可不行累坏了身子。”
虞兼葭见了江姨娘就倒胃口,也不想多呆,顺势站起来,向虞老夫人行礼之后,就离开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见江姨娘面色尴尬,温声道:“下去准备家宴吧!”
江姨娘松了一口气,连忙应是。
头一年,大亩地种植番薯,虞幼窈有些不放心。
第二天,天还没亮,早早用了早膳,就带了许嬷嬷、长安,及几个丫鬟婆子,还有八个护院,就去了离京里最近的胭脂庄。
之所以叫胭脂庄,是因为庄子上,约有七十多亩地,产御田胭脂米。
胭脂米产于河北丰南县。
前朝有一位皇帝策马至河北一带,见万倾良亩里,有一片稻株穗红有芒,与旁的不同,遂掐下几粒,搓去薄如蝉翼的稻壳,泽如胭脂的稻米,发出沁人清香。
熟后的米饭,细腻油亮,且色泽红润,溢香四座,且口感弹软滑嫩,余味无穷。
遂将此米带回宫中,封为“御用稻米”。
并赏赐给妃子以及众爱卿们共享。
一位因不适应北方气候而整日面色恹恹的妃子,食用数日后,变得脸色红润,顾盼生姿,素颜朝天亦如胭脂着面。
皇上见状,御笔钦此:“胭脂米。”
自此,胭脂米作为补气养血、平调五脏的滋补佳品,名声大噪,许多大户人家都种上了胭脂米。
只可惜,胭脂米对土地,气候条件要求苛刻,产量极少。
前朝皇帝见状,大撼:“此米,如绝代佳人,内蕴至醇,珍贵而不可多得。”
至今也只有河北和京兆这两处能种胭脂米。
拢共不过五处。
而虞幼窈名下的这处庄子,是当年谢氏陪嫁庄子,也是京里头,唯二一块能种植胭脂米的庄子。
胭脂米是御田贡米,每年产的胭脂米,有七成是要上贡朝廷,剩下的三成才能归自己所有。
连虞幼窈自己,也不是每日都能吃到,平常吃用,都是熬了稀粥,或者是在梗米里加一些胭脂米。
胭脂庄种了胭脂米,另外还种了碧梗米,因庄子占地大,还种了其他旱地作物,也是物产丰富。
今年天旱,胭脂庄其他土地种了番薯。
加紧赶了一路,虞幼窈到了胭脂庄,已经时至隅中。
岳嬷嬷见小姐焉了神,连忙扶着她了屋,麻利地准备了温茶,趁虞幼窈歇神的时候,又去准备沐浴。
许嬷嬷见岳嬷嬷这热乎劲,就自己去厢房里歇息。
庄上的人手脚麻利,虞幼窈一杯茶下肚,人也从晃晃颠颠的状态里缓过神,岳嬷嬷就带她去厢房里沐浴了。
马车里带了几身替换的衣裳,春晓挑了一身薄软的,伺候虞幼窈穿上。
沐浴完了,虞幼窈满身清爽。
“老奴给小姐绞头发。”岳嬷嬷很高兴,拉了虞幼窈靠到榻前。
虞幼窈连忙道:“让春晓来吧!”
岳嬷嬷不让:“还是老奴来吧,大夫人在世的时候,都是老奴贴身伺候着,这些也都是做惯了的,也是老奴没福气,若当年老奴没有出府,如今贴身伺候在小姐身边的人,就是老奴了,”说到这儿,她眼眶一湿,连声音也哽了:“伺候人的活儿,老奴虽然许多年没做过,可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着有朝一日,能回了小姐身边伺候,也是没有手生。”
虞幼窈心下触动,便也没有阻止了。
母亲临终前,虽然将她托付给了祖母,可真正信任的人,还是岳嬷嬷。
祖母碍于母亲的死,不好留岳嬷嬷在府里与她亲近,将岳嬷嬷打发出去了。
岳嬷嬷为了她,也做了退让,听从了祖母的安排。
没能在她身边伺候,这大约是岳嬷嬷最大的遗憾。
岳嬷嬷说自己没有手生,还就真是。
软巾子捂着头发,一缕一缕地绞干,轻重适合,就没有弄疼过虞幼窈,头发绞了大半干之后,她手指贴了头皮,一寸一寸地在头上揉按,虞幼窈连头皮也松活下来,不觉就懒洋洋地靠进了榻里,有些昏昏欲睡。
岳嬷嬷笑道:“大夫人在世的时候,每当累了,或是心情不好,就喜欢洗头后,让老奴帮着揉头,揉着揉着,人就睡着了,醒了之后,又是精神满满地,柳嬷嬷按头的手艺,还是打老奴这儿学得。”
虞幼窈也喜欢,含糊道:“嬷嬷,半个时辰后,记得喊……”我!
话还没说完,虞幼窈眼皮上下一打架,就睡着了。
这一幕,让岳嬷嬷恍惚又想到了谢大夫人,眼眶又是一湿,眼泪就砸到手背上,她连忙偏了脑袋,狠眨了几下眼睛,这才忍住了眼泪。
第582章:胭脂庄
大约又过了一柱香,岳嬷嬷停止了揉按,唤了春晓进屋伺候,她自己去了厨房,准备亲自下厨。
岳嬷嬷一进了厨房,就见厨房里堆了不少食材,一打听就知道了。
庄上的人,知道小姐过来了,就有人去附近的河里,抓了小黄鱼,并一些小鱼小虾。
也有人担心小姐赶了路,怕是胃口不好,就拿了自己做的腌菜、干菜。
还有人拿了将早上去山里采的山菇野菌。
他们这样做,也不是没有缘由。
这两年,年景不大好,庄上许多佃户日子不好过,大小姐一早就改了佃银日子,原先是半年一结,后来改成了三月一结,最后改了一月一结,现在是十天一结,佃户们有了钱财,就可以多屯点粮食。
庄子里品相差一些的作物,小姐都是折了价钱,优先卖给了附近的庄户。
天气干,许多作物没法种,一些农户没有活计,大小姐就雇了他们去庄子上山里砍树,种一些耐干的树。
农户家里,都有几亩薄地,年景不好,也产不了东西。
大小姐就准备了耐干,耐旱的药材种子,让他们在家里夹带着种,等药材收成了,以市价回收。
农户们有了活计,日子不会过不下去。
附近的庄户们都很感激大小姐。
每个月庄里往虞府送东西,就夹带了一些,农户们自己上山里寻的,一些珍贵的野物山珍,量不多,却也是一片心意。
待虞幼窈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未时。
直接就睡了大半个时辰。
岳嬷嬷伺候虞窈洗梳完了,就吩咐备膳,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了满满一桌:“小姐平常吃惯了京菜,老奴特地做了一桌闽菜,给小姐换一换口味,只是食材有限,也只做了些小菜,也不知道小姐喜不喜欢。”
闽菜以烹制山珍海味而著称,尤以“香”、“味”见长,其清鲜、和醇、荤香、不腻的风格,几乎成了宴桌上的压轴菜。
“谢谢嬷嬷,我很喜欢。”虞幼窈偏爱闽菜,尤其喜欢山珍海物,岳嬷嬷手艺很好,简单的食材,做出了十二分的鲜香。
虞幼窈吃得心满意足,饭后喝了许嬷嬷准备的消食茶,便提出要去庄农田里看看。
岳嬷嬷瞧了外头太阳正大,就有些犹豫。
虞幼窈就道:“我不能在庄子上久呆,至多歇一晚,明儿一早就要回府去,趁着时间还早,便先到处看看。”
岳嬷嬷只好答应了。
命人准备了茶水、点心、遮阳伞等,就带虞幼窈去了农田。
庄子上遍植果木、花树,岳嬷嬷就将虞幼窈往树荫的路上带,走了一路,虞幼窈并没有被太阳晒到。
等到了农田,虞幼窈大老远就看到了,大片的稻田里,秧插了一排排水稻,绿油油一片。
岳嬷嬷就道:“这一片是胭脂米田,胭脂稻每年三月下旬秧***其他稻种要早一个月,目前还不是最天干的时候,水稻长势还不错,再过一多个月,稻株抽穗,如果雨水不足,就要强行灌溉,需要担水到田里。”
虞幼窈皱眉:“稻田里打了多少水井?”
岳嬷嬷道:“每十亩地,就打了一口水井,胭脂米精心伺弄,是能保收的,白稻本该四月上旬就秧插入田,只是这天一直不下雨,水田里蓄水不易,时间就迟了些,最晚四月下旬就要秧插,若这个月不下雨,就算勉强秧插下去,收成也不好说。”
虞幼窈看到农田里,有佃户正在担水入田:“去看看番薯的长势如何。”
岳嬷嬷点头。
庄子很大,饶是抄了近路,也走了至少有二柱香的时间,好在虞幼窈换了短靴,走路也比较方便,也不急着赶路,倒也没觉得太累。
到了地方,虞幼窈看到地里一排排起垄,密密的薯藤一片青绿,也不受天干的影响。
岳嬷嬷笑道:“庄子上的佃户,都是伺弄惯了庄稼,我一说了番薯的试种情况,就有农户说,这种土里长茎块的作物,要在沙地里深耕、起垄、加厚土层才能种得好,起了垄的番薯发藤很快,趁着昨儿下了一场零星小雨,打湿了地,就扦插了一片看看情况,如果能活,到了月底就大面积扦插。”
佃户们说,番薯藤嫩了些,估摸这长势,要到端午前后扦插最好。
看到番薯长得好,虞幼窈半悬的心,也就彻底放下了,想来北境那边的番薯,长势也差不了。
虞幼窈略一沉吟:“等到月底还没下雨,就将白稻的秧插减一半,将稻田里种上耐旱的作物,番薯的种植也要扩大。”
如果不是稻田土壤肥沃,并不利于番薯种植,她都想把所有的田地都种了番薯。
岳嬷嬷有些犹豫:“白稻是主粮,哪能减少秧插?而且庄子里也是头一次大范围种番薯,是不是……”
虞幼窈摇头:“钦天监算过了,今年雨水少,朝廷一早就发了通文,让多种耐干的作物,胭脂米稻产量少些,精心伺弄倒也无妨,白稻种植面广,现在还能靠担水伺弄着,若是抽穗的时候,雨水少了,光靠佃户两个肩膀,能伺弄几块田?若天干严重,到时候担水都没地儿去。”
钦天监观天象,虽不是时时都准,可大体上却还是可信。
水稻最关键就在秧插一个月,抽穗一个月,这两个时期,一个关系水稻长势,一个关系着结穗,若是缺了水,就是减产了。
说到这儿,她微微一叹:“减少白稻秧插,就算天干的严重,佃户们用心了伺弄,也能多出些收成,别到时候贪得多,顾不上,收得少,就真得不偿失,而且番薯产量也不低,多种一些没有害处。”
岳嬷嬷点头:“是老奴想岔了。”
稻米是主粮,小姐一张口就说了减秧,她一时接受不了,可听了小姐一解释,就知道了,谁也不知道这天要旱多久,种上耐旱的作物,至少还能保收,只要田里能收上作物,甭管是什么作物,总也是粮食。
岳嬷嬷又带虞幼窈,去看了其他作物。
第583章:磕头
庄子上大部分沙土地,天旱也种不出收成,就都空着,准备月底的时候扦插番薯藤,这种作物耐旱,整株都有用处。
另外一部分良田,都种了耐旱的粮食作物,目前还不是最旱的时候,长势也都还行。
回到庄屋,太阳已经偏西了。
一个婆子过来禀报:“大小姐,胭脂庄附近的小李庄来人了,是听说大小姐过来了,特地过来给大小姐磕头。”
胭脂庄里的田亩,都是租给小李庄里的人在种。
这两年,年景也不好,又正值青黄不接,其他庄上的农户,有好些都快活下不去,小李庄里的农户,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不少存粮。
都是大小姐心善的缘故。
虞幼窈愣了一下:“把人都请进来吧!”
她原以为,最多来个管事,并几个手脚麻利的庄汉,哪儿晓得,人一请进了院子里,却是浩浩荡荡几十个人,将不大不小的小院,也填得满满当当地。
一行人见了虞幼窈,就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不由分说就磕头。
带头的是小李庄的管事,年约半百,穿了一身不新不旧,却十分整洁的短打。
这让虞幼窈想到了,三年前那位小周庄的管事周永昌。
同为管事,周永昌身上穿了绸料,一副气派模样。
这位李管事,却十分俭仆,模样瞧着也忠厚。
李管事道:“这两年,年景不好,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小李庄也是托了大小姐的福,这日子才能安稳一些,庄上的人知道大小姐过来了,就想过来给大小姐磕个头。”
他一开口,底下其他人就七嘴八舌地说了感激地话。
“隔壁大李庄都已经断粮了,一庄的人,天天上山挖野菜,刮树皮,就等着下半年的收成活命,也大小姐心善,提前发了佃银,还提醒咱们早些存粮……”
“前边的王家村,听说都有人吃观音土,要不是大小姐……”
“也是大小姐心善,不仅将庄上的粮食折了价卖给俺们,还让俺们上山砍树,种树,家里也多一份收入……”
“……”
虞幼窈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道,却是没想到,旱情的影响已经这样大。
若是国库丰盈,朝政清明,想来早就有人上疏朝廷,陈各地灾情,准备开仓济粮了。
可如今,正值青黄不接,朝廷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是要等到灾情大范围扩开,朝廷才会不得不有所举措。
真到了那时,悲剧已经造成,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京里的贵人都不喜欢吵吵嚷嚷,李管事连忙制止了家七嘴八舌地声音:“乡下人没得规矩,若有冲撞大小姐的地方,还请大小姐见谅。”
虞幼窈摇摇头:“都快起来吧,我听岳嬷嬷提过,这些年来,小李庄在庄上做事,也是尽心尽力,伺候庄稼也很有一套,番薯起垄种植,就是你们想的法子,我方才过去瞧了,番薯藤长得不错,你们既用心做事,一口饭我还是给得起的,也不必行此大礼!”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李管事激动道:“大小姐请放心,我们小李庄,世世代代都在胭脂庄上做事,伺弄庄稼都是一把好手,定然会好好做事。”
虞幼窈点点头:“地里的番薯是第一年大种,今年天旱,作物种植也不容易,就有劳你们辛苦些,多照看几分。”
李管事连忙道:“我们都老种庄稼的人,番薯肯定是能种好的。”
之前岳嬷嬷拿了拳头大点根块,告诉他这种作物,一株藤上能结三四个果实,打海外传进来的,是大小姐交代了,今年要大种的新种,让他们仔细点种。
他一听番薯产量大,就上了心。
薯藤发出来了,他掐了一把嫩叶,回到家里,在开水里焯了水,放了丁点油,在锅里一炝,捞起来一尝,竟然比许多野菜还要好吃,再往里头扔一把苞米,还顶饿。
整株都能吃的作物,他哪能不上心。
庄子上的人,也是不敢马虎。
虞幼窈笑着点头,想着他们从小李庄赶过来,也要走不近的路,这会儿太阳也偏了,回到家里,就该天黑了。
就又交代了岳嬷嬷,让厨房准备一些烙饼,吃完了再走。
李管事等人,又是千恩万谢。
小李庄其他人,也第一次见虞幼窈,这位大小姐衣着虽然气派,打扮也富贵迫人,可待人却十分温和,说起话来声音温软,也不摆架子,可真是个好人啊!
虞幼窈回了内室。
岳嬷嬷就道:“小李庄的人,给大小姐送了一些山货,还有一篮子鸡蛋,十只母鸡,您看要怎么处置?”
这些东西,大约也是小李庄你拼我凑准备上的。
虞幼窈有些惊讶:“总也是他们的心意,便收下吧,等明儿走的时候,我带回府里去,有些什么东西,都折了银钱交给李管事,让他自行处理,再让厨房多准备一些烙饼,让他们带回去。”
岳嬷嬷明白了,烙饼费油,烙饼的面儿,也是实打实的粮食,小姐是让他们多带些回去,与家里的亲人一起吃,小李庄的日子虽然过得去,定然也是很久没有见过油腥,也没吃过实打实的粮米。
不以善小而不为。
一个人的善心,总是由小及大的,若连小善都瞧不见,那也不是真善。
虞幼窈胭脂庄上歇了一晚,第二日天方蒙亮,就已经赶了马车回府。
回到府里,已经到了午时。
重新梳洗了一番,虞幼窈这才精神了一些,柳儿帮小姐绞干了头发,取了茉莉花头油,帮小姐养头发。
夏桃凑过来了:“昨儿三小姐回府了,还带了个小丫头一起回府,叫百叶,三小姐见百叶伶俐这才收进了房里,打算在跟前照顾着。”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也要告诉大小姐一声。
虞幼窈若有所思,就点头:“既然七婶儿没有阻拦,想来也是来历清楚,家世清白,堂堂虞府嫡出三小姐,瞧中了一个丫鬟,想要收到房里,也是理所当然,况且自从茴香调离了虞兼葭身边,她跟前虽然不缺人伺候,到底缺了个能贴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