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暗藏深意
棉花是大周国战略储备物资,卖买受朝廷管制,十分稀缺,平民商贩卖买棉花,都有定额,北境苦寒,吃用还能想些办法,可防寒保暖的棉衣,却始终无法解决。
狄人喜欢在秋冬季来犯,棉衣耗损也大。
没有保暖防寒的衣裳,战士的耗损更大。
幽军明明是一支虎狼之师,可因为身上的甲胄不能御兵,衣服不能御寒,硬成了被人拔了爪子的老虎。
卤盐地种棉花,经过试验可行之后,虞幼窈就重视起来,寻了精通农事的人,专门去了陇省学习棉花种植。
有了过硬的种植,棉花意料之中,也倍受期待地种活了。
番薯和棉花的种植成功,给了虞幼窈很大的启发和触动。
虞幼窈更加重视农务了,府中管家的事也不怎么管了,将更多的精力、物力、人力、财力投入到试验种植上头。
她在名下的镖行里,安排了精通农事的管事,管事们跟着镖行走南闯北,到了某个地方,就会打听某个地方的土质、气候、作物情况,种植技术,一一地记录下来,还会购买一些,当地的作物种子,在庄子上进行试种培育。
虞幼窈觉得自己只是受了《天工开物》的影响,做了相同的事。
她却不知道,这一本由她进行收录整理的农桑,将来会成为,比《天工开物》更丰富,更有影响力的农桑书籍。
而周令怀,已经预见了这一天。
他很期待,棉花和番薯将会给北境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
认识了虞幼窈之后,一切都在变好。
他的腿已经开始治愈了。
这两年来,北境并不缺军晌,可虞幼窈信守了之前对他的承诺,每一年会通过谢府的一些渠道,为北境筹备三十万白银的军晌。
这一部分军晌,基本都是药材和棉衣。
北境也在变好。
“黄芪、白芷、甘草等,一些耐寒耐旱的草药,也能在北境试种。”虞幼窈又说了一些常用的,又耐旱而耐脊的药材。
说着说着,久久没听到表哥应话。
她偏头瞧了表哥,不知何时,表哥已经靠在榻上睡着了,睡容难得平静,丹青墨染了的长眉,一直舒展到了鬓边。
到了下午,虞宗正一回到府里,就让柳嬷嬷请到了安寿堂。
也不知道虞老夫人,和虞宗正说了什么,虞宗正离开安寿堂时,就有些灰头土脸,也没再提过继这话。
虞宗正一如继往的在虞幼窈面前做“慈父”,仿佛“过继”这事,从来没发生过。
这一切,都在虞幼窈的意料之中:“虞宗正这人,虽然很直白,可应对他这样的人,往往就不能太直白,要懂得迂回。”
许嬷嬷意味不明地笑了:“所以,老夫人提及了,要将虞善明过继到你娘名下,你拒绝的干脆,之后又建议,将虞善明过继到杨氏下。”
任何人听了这话,也就听听算了。
可许嬷嬷一听就知道了,这里头大有学问,暗藏深意。
虞幼窈笑弯了眉:“在家从父这一句话告诉我,永远不要试图去跟一个,能够掌控你命脉的人,去硬碰硬,那样不会有任何好结果,这世间道路千万条,我选择一道迂回的路,依然可以达到目的。”
这个道理,是许嬷嬷教她的。
她一直记在心里。
许嬷嬷一脸赞许:“拒绝一个人,也要讲究策略,不能让人面子上过不去,就不能全盘否定他。”
虞幼窈但笑不语。
许嬷嬷继续道:“你拒绝了虞宗正,将虞善明过继到你娘名下的提议,虞宗正身为父亲,定会恼怒,可你又建议,将虞善明过继到杨氏名下,这就变相说明了,你其实很赞成过继的事,之所以不同意,也是碍于将虞善明放到谢大夫人名下,并不妥当,放到杨氏名下,就更顺理成章。”
如此一来,虞宗正就不会再计较,虞幼窈忤逆他,反而会认为,虞幼窈思虑周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和虞府考量。
话术的最高境界,往往就是在不经意间,就掌握了说话权,并且让旁人的思路,按照你的话路而走。
虞幼窈淡声道:“虞府是靠了谢府了人脉、渠道,才在朝中打开了局面,虞氏族里享了我娘的好处,这也是真,我娘名下无子,而世家注重宗族香火,虞善明过继到我娘的名下,可以出于是虞宗正对我娘的愧疚,也可以出于是祖母对我娘的补偿,还可以出于是,族里承了我娘的恩德,一切顺理成章。”
站在虞府的立场上,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做为一个嫁妇,能得宗族世代香火供奉,这也是光耀的事。
站在一个女儿的立场上,母亲享有如此殊荣,对她的名声也是极好。
虞善明作为过继的嗣子,也成了虞谢两家关系牵扯不断的桥梁,也符合虞氏,虞府的利益。
但是!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母亲不是被害死的立场上。
得知虞宗正害死了她娘的那一天起,她与虞宗正的父女之情,已经烟消云散,她与虞宗正之间,也没有什么养育之恩,唯独的一点恩惠,大约就是生恩。
她现在为虞府所做的一切,是在偿还虞宗正生恩,祖母养恩。
可这点生恩,并不会成为束缚她的框架。
等到她将来嫁人或是离开。
生恩也到此为止了。
她将来是注定要和虞府渐行渐远,又怎么可能会将谢府绑上了虞府这条船?
母亲享不享世代香火地供奉也没有关系,作为女儿,她会一直记得母亲。
谢府也会记得母亲。
她相信九泉之下的母亲,也不愿意再与虞府牵扯不断了。
虞幼窈似笑非笑:“虞宗正想要过继,是瞧中了谢府的人脉、渠道,以及万贯家财,既然过继不成,就更不可能过继到杨氏名下。”
虞宗正有嫡子,现阶段虞善明没有符合过继的利益、条件,甚至是筹码。
就算虞宗正想要过继。
祖母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想不透这些?自然也不会允许。
第555章:一劳永逸
虞幼窈继续道:“这一过继,家里岂非乱了套?秋姨娘的儿子,都能过继到正妻名下,做了嗣子,享有嫡子之名,后面江姨娘还要不要生?她这正经纳进门来的妾室,若是生了儿子,是不是也要过继?”
过继她娘名下,那是需要她和谢府都同意,干系了整个人虞氏族的利益,是整个虞氏族都乐于见成的事。
江姨娘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了血,往肚里吞,不敢在这事上有任何异议。
但杨氏一个继室,过继也是老夫人,虞宗正张一张嘴的事。
江姨娘没那么容易善罢干休。
这是乱家之象,祖母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这样做?
许嬷嬷漫不经心道:“杨氏这一病,已经两年多了,病情反反复复,也不见好,现在连大夫也不常进府了,也是在熬日子,若杨氏去了,你觉得虞宗正,更适合娶一个什么样的人进府做继室?”
虞幼窈头皮一炸:“这几年,朝野上下也不太平,做婚也要安稳着来,虞宗正已经是三婚了,多少于他的名声有些影响。”
虽然朝中二娶三娶比比皆是,甚至连四娶也有,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事对男子的名声也不好听。
“虞宗正膝下有两子三女,上有嫡长女,下有嫡子,做为三婚继室,上头有原配嫡妻压着也就罢了,可下面还有一任继室膈应着,这算什么事?家世相当的人家,是不大愿意,将家里教养不错的女儿,嫁给他做继室。”
“而虞宗正因了杨氏这前车之鉴,怕也不大愿意,再娶个庶女做继室,宁可低娶嫡女,也不愿那门户相当的庶女。”
许嬷嬷颔首:“这就是了。”
虞幼窈神情变得复杂:“江姨娘家中世代耕读,江主簿是同进士出身,从六品官职,不大也不小,江姨娘还是家中嫡女,入府之后,也确实端了嫡女的教养,祖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等杨氏一去,就将江姨娘扶正,便是顾了江姨娘的脸面,祖母也不大可能,将虞善明过继到杨氏名下。”
妾扶正,在历朝历代也是履见不鲜。
江姨娘这出身,便是扶正了也没人说什么了,怕是不光府里,就是整个京里,对这事也是心知肚明。
难怪江姨肯把教养的嫡女,嫁进虞府做妾。
她之前没往这上头去想,是没理会过杨氏生死,这回让许嬷嬷一点破,一切就变得清楚了。
许嬷嬷微叹:“杨氏这样一直病着,也不能让她拖了家,你祖母年岁大了,许多事不现在谋算,总不能让你去掺合,江姨娘这事,也算是一劳永逸了。”
以虞老夫人的性格,若不是实在没得办法,大约也不会做妾扶正这事,虽然是履见不鲜,可礼数上,却并不名正言顺。
这做法,虞幼窈很难说一句不对。
虞府也是偌大的家业,光是府里上下一百来口人,就不能没人管着。
家中的产业,也需要有人打理,家里还有长辈,急需孝悌、照料,是一天也不能缺了当家的人。
哪家哪户都是如此。
甚至有许多人家,都是原配病着,还没死,已经在暗地里寻摸了人家,有些人家,原配拖了病体,还要亲自挑好人,等自己死了,就将人迎进府里。
丈夫为原配守丧半年,已经仁之义尽,还要受人称赞。
一天不守,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
所以,当初虞宗正,在娘的百日之内,迎了杨氏进府,京里虽然传了一些,什么“风流艳事”的话,却也没人觉得这样不对。
当时祖母病了,家里还有刚出生嗷嗷待哺的婴儿,偌大的家业,原配丢开了手,这事事桩桩谁来处理?
可是,虞幼窈没法去认同这种行:“以后家里的事,我就不掺合了。”
其实,随着江姨娘进府之后,府中的大小事,她已经没怎么再插手。
江姨娘自己能处理的,就自己处理,自己不能处理的,还有柳嬷嬷,到了她跟前的事,也就越来越少了。
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窈心堂,和庄上试种事宜。
经过两年的经营,窈心堂已经越发完善了,借了表哥的人手便利,虞幼窈已经把窈心堂做到了北境。
她挑了精通女红绣艺的妇人,教导窈心堂里的妇孺,女孩们纺织、绣艺、裁衣、印染、香药等等。
一方面是希望她们将来,能有一技之长,日子能好过一些。
另一方面,窈心堂会根据她们做的成品好坏,收买她们做出来的东西,再经由虞幼窈名下的铺面售卖出去,这是双赢的局面。
她每年都会为北境准备一批棉衣,都是通过她们的手做得。
不知不觉,就进了三月。
天无绝人之路,旱了三个月的天,终于下了一场急雨。
这场雨只下了半个时辰,却也浇透了地壤。
百姓们急慌火忙地开始春种,唯恐误了时节,又担心错过了这场春雨。
岳嬷嬷也抓紧了机会,赶紧将番薯种进了地里,有了这一场及时雨,今年的番薯差不多就保收了。
表哥治完了第四个疗程,已经可以扶着墙走几步,双腿恢复的进度,远比孙伯预料的还要更快一些。
虞幼窈却并没有太开心。
她眼见着,施针的过程一天比一天痛苦,看着表哥练习完站立之后,整个人虚脱了一般,除了心疼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心思了。
第二日上午,虞幼窈陪着表哥施完针之后,就回了窕玉院,去厨房做了八珍糕,乳药香糕,还有之前仿照了龟龄集的方子,做的龟龄糕。
龟龄糕有强身补脑,固肾补气的养生效果,味道偏咸香,表哥也很喜欢,这道糕点也就成了,表哥常吃的糕点。
虽然表哥不重口腹之欲,八珍糕和乳药香糕吃了两三年,也不见腻。
可虞幼窈还是很积极地试验其他养生糕点的做法,希望能让表哥经常换一换口味。
做完了糕点,虞幼窈回到屋里,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夏桃就进了屋:“小姐,今儿上午春闱放榜了。”
第556章:一事相求
虞幼窈端茶的手,不由一顿。
夏桃语气兴奋:“咱们族里中了一个,得了第一百七十九名,镇国侯府的宋世子又考了头名,得了会元之名,院试、乡试、会试,宋世子均以头名中试,三案首,听说历朝历代都是屈指可数。”
今年科举,比往年要晚了一些,直到三月下旬才正式开考。
放榜了也迟了些日子,推迟到了三月。
虞氏族这一辈,除了虞善德和虞善言比较出挑外,其他人参加春闱的人,在之前的举人考试之中的名次,并不太靠前。
虞善言年岁尚小,还要磨上三年,等下次科举才会下场。
今次并没能拿得出手的人才,能考中一个,虞幼窈也不觉意外。
会试的成绩,会作为复试和殿试,最终名次的参考,一百七十九名,这排名只算中等,后期差不多也就这个名次了,基本上还算可以。
至于宋明昭考中了会元,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虞幼窈并不太关心。
夏桃提及了宋明昭,就有说不完的话:“接下来,就是殿前复试、殿试,大家都在猜,兴许宋世子能来个五案首,今次的状元之名,怕是非宋世子莫属了,京里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在说宋世子,如何惊才绝艳,年轻有为……”
宋世子已经年满十八,早就到了合婚的年岁,本就是芝兰玉树,清俊不凡的神仙人物,如今在科举上又是一鸣惊人,更是成了京里头各家女儿们的梦中情人,京里头有不少人家,都盯着宋世子呢。
见夏桃一脸兴奋,虞幼窈蹙了眉:“去看看厨房里的糕点蒸好了没有?蒸好了,就各样摆一盘,送去祖母屋里,剩余的都送去表哥屋里。”
祖母年岁大了,进补宜温补,不宜多补。
每日一两块就差不多了,多食无益。
夏桃隐约觉得,小姐似乎不太喜欢,提及宋世子,心里觉得奇怪。
宋虞两家是世交,宋世子中了会元,小姐多少也要说一两句,怎地连提也没提一句?
不过身为奴婢,她自然也不会多嘴去问。
族里有子弟中了贡士,便只有一个,那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稀罕着呢,整个府里也都喜气洋洋。
家宴也是从上午就准备上了。
到了晚上,家里的爷们下了衙门,虞府两房人,并虞善德几个,及这次参家科考的后生们,也是热闹热闹办了三桌。
这两年,虞府行事也越发低调了。
便是族里有人考中了贡士,也只关了府门,一家人热闹了,庆祝了一番,第二天,天一亮,府里又归于平静,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京里热闹了几天,就归于平静。
隔天,虞幼窈陪着表哥施针完了,回到窕玉院就到了隅中。
春晓过来禀报:“宋世子过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虞幼窈淡淡点头,回房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带了春晓一起去了安寿堂。
宋明昭大约是真承了的虞府“救命”恩情,将虞老夫人当做了半个祖母在孝敬,这两年也时常来虞府走门。
加之,这两年朝野上下也不太平,世交之间联系也更紧密。
宋虞两家的交情,也比从前更也好了些。
虞幼窈作壁上观,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宋明昭来者客,家里需要有人出面招呼,祖母是长辈,江姨娘还没扶正,到外头代表家里走门倒也无妨,可这正经待客,却是不够看了。
表哥也是男儿,作陪是少不了的,可作陪归作陪,招等人的活儿,还得女眷出面。
这个家明面上还是她管着,家里来了客人,也理应由她出面。
虽然她长了年岁,也到了讲究男女大防的年岁。
不过大周朝,没有那等需要躲着外男,不能冒面的习俗,男女大防在长辈跟前,也是合乎礼数的。
便是在外头遇到了,只要身边跟了持重的嬷嬷,不私底下接触,互相见礼也是常有的事。
虞幼窈烦也是烦这一点。
等到了安寿堂,周令怀已经到了。
虞幼窈先看了表哥,这才上前和宋明昭见礼。
宋明昭注到这一点,目光深了深,虞大小姐穿了一身天青釉,细致纤柔的身段儿,在腰间轻盈一束,像极了他前几日偶然得到的一樽汝窖天青美人瓶。
姣好曼妙,无一处不美。
汝窖工艺已经失传了,这樽美人瓶世所罕见,独一无二。
宋明昭看到了,黄绿色的茜草纹,从柔韧纤细的腰间,攀延往上,在胸前倏然绽放出一朵黄色的蟹爪花。
明净、纯澈、婉媚和高贵。
再过一个多月,虞大小姐就满了十三岁了。
宋明昭垂下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腕间的长生结:“今次会试的策题,朝廷只出了【江南】二字,很显然皇上对江南的容忍,已经差不多到头了。”
虞老夫人一边捻了佛珠,一边微叹道:“这一幕,与三年前何其相似?!”
三年前,久不涉足朝堂的皇上,破天荒在殿试策题上,出了“治藩”二字,令出身世家的子弟们,顿时缩了手脚,连真实的水平也发挥不出,由此揭开了“幽王一案”的序幕。
这一惊大弥案,将朝野上下都牵扯了一道,甚至还牵扯出了,李其广谋逆案,宋修文一案。
如今江南二字,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还有浙江。
还有剿倭灭匪。
层层深入,这场风波将是一场可怕的硝烟,会弥漫整个朝堂,这安生日子,怕是没几天好过了。
虞老夫人瞧了周令怀:“若浙江再一次以水师威胁朝廷……”
周令怀淡声道:“与虎谋皮,终受反噬,浙江都司已经掌控不浙江的局势了,浙江乱局已定。”
虞老夫人垂下眼睛,轻捻了佛珠。
屋里气氛有些凝重。
宋明昭搁下了茶杯:“我今儿特地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听了这话,就连捧着茶杯,垂了眼睛的虞幼窈,也不禁抬了眼睛,看了宋明昭一眼,实在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竟让宋明昭求到了虞府。
第557章:近水楼台
虞老夫人好奇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没一口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宋明昭也没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接下来,殿前复试,殿试只考策题,不考经论,我于策题并不精通,便想借了虞府贵地,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希望能上虞府,与湖山先生学一学策题文章。”
策题虽然考的也是文章,但行文,述字都有许多讲究,里头也有不少门道,闲云先生本就是闲云野鹤,论学问,天下少有人能与之匹敌,但若要论起科举策题,他未必在行,闲云先生也不曾教导过他策题。
当然了,闲云先生没教,就不代表宋明昭不会。
相反他经常研读历朝历代,不少名臣们的策题文章,对于策题也是熟烂于心,并不需要刻意学习。
虞幼窈有些吃惊,实在没想到,宋明昭竟会提出这请求。
想到前几日夏桃提及了,宋明昭在会试上一鸣惊人,京里惹了不少传言,甚至还有人说,宋明昭能五案首,连状元之名也非他莫属。
难道宋明昭是受了盛名声累,对接下来的两场殿试,没有必胜的把握,想要临阵磨枪?
虞幼窈觉得很有可能。
不是她小瞧了宋明昭,而是科举存在很多变数,并非才华过人,就能万事大吉,君心难测这话不是说说,谁能保证在殿试上,皇上会出什么考题?
三年前的“治藩”二字,不知道难倒了多少世家精心培养,想要在科举上一鸣惊人的学子们。
宋明昭是闲云先生的弟子,又有惊才绝艳的名声。
现在他的名声有多盛,宋明昭的压力就会有多大,几乎全天下的人,都在关注宋明昭的科考成绩。
若他科考失利了,或者没有达到旁人对过大的期许,这将对他的名声,对镇国侯府的名声,造成极大的打击。
甚至以后宋明昭入了朝堂,也会受到影响。
精通策题的一些门道,把握自然也会更大。
湖山先生于策题就十分精通,他名声不在闲云先生之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宋明昭想与湖山先生请教策题,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宋明昭对她什么心思,虞幼窈没想过,也不会去想。
身为男人,周令怀是心知肚明,也不可能告诉虞幼窈。
有了那场噩梦,虞幼窈绝对不会自恋地以为,宋明昭会对她有什么想法,她对宋明昭虽说不上厌恶,却也是敬而远之。
虞幼窈都这样想了,虞老夫人的想法,与她也是相差不离了。
低头喝茶的周令怀,却目光顿时一冷:“会试最后一试就是考策论,宋世子既然能在千万学子之中脱颖而出,取了会元之名,名满天下,想来策题文章,也是精妙无比,若说不精通,委实太过谦了。”
惊才绝艳的宋明昭,临考之前还需要上虞府学习策题文章?!
说什么不精通策题,简直是鬼话连篇。
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似闲淡的口吻,宋明昭却也听出了几分讽意,他淡淡道:“学海无涯,永无止境,我慕湖山先生大德已久,若能与湖山先生学习,这也是难得的机会。”
湖山先生是与闲云先生齐名的当世大儒,还曾参与了《律疏》编撰,他想借机和湖山先生讨教学习,也是理所当然。
这话到了谁跟前,也挑不出错处。
宋虞两家是世交,关系也处得近,两家利益息息相关,他提出如此请求,虞府也没有道理会拒绝。
周令怀唇边泛起似若有无地冷笑:“原来如此。”
很好——
宋明昭是吧——
想光明正大的出入虞府,借机接近虞幼窈,也好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问过他了吗?
若不是宋虞两家是世交,利益息息相关,不好动,就凭这两年,宋明昭三不五时,就往虞府跑,他就能搞死他无数回。
如今还真是一把算盘,打得啪啪响了!
宋明昭面色如常:“我也时常听闲云先生提及,周公子是世间少有的天人之才,学识这渊广,不在他之下,贵府的大公子,对周公子这个表哥,更是推崇倍至,我心向往之,也想与周公子讨教一二,还请周公子,不吝赐教。”
他这话说得十分谦逊,表明了之所以,想来虞府学习,一是虞府有良师,二是虞府也有益友,这是天下读书之人,都梦寐以求的事了。
仅一句话,就将周令怀后面的话,堵得死死地,让他不光没有反对的理由,更没有不满的借口了。
周令怀薄唇轻掀:“周某区区残病之躯,当不得宋世子这般赞赏,赐教称不上,互相切磋学问,倒也无碍。”
呵,想要向他讨教?
那也要宋明昭来得了虞府才行。
宋明昭拱手:“周公子过谦了。”
这两年来,他时常出入虞府,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探明,周令怀其人的虚实,两年接触下来,他对周令怀所知甚少,还真应了老子那一句:“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明知此人深而不可识,无法以言行而揣度,也只能强行去揣磨一二。
他对周令怀最深的印象就是,此人与虞幼窈感情极深,关系十分亲近,虽然有外人在场,他们彼此礼数也都十分周全,可偶尔看向彼此的眼神,也都透了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也因此,他对周令怀这人,十分戒备。、
虽然他很清楚,周令怀一介残病之躯,对他构不成威胁,便是他身体无好无损,就冲他是虞老夫人的侄孙,和虞府血脉也算亲近,结亲也不合适。
可即便如此,每一次见虞幼窈看周令怀的目光,都透了亲近与欢喜之意,宋明昭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也不知为什么,每一次面对周令怀,他都隐有一种宿敌的感觉。
仿佛两人天生对立。
虞老夫人虽然对宋明昭十分欣赏,可亲疏自有远近,她把周令怀当自家人,听宋明昭口口声声,对周令怀地称赞,听着也是十分受用,笑容不觉就深了些。
第558章:我嫌弃!!
“这赶情好啊,你俩年岁相当,互相切磋些学问,这也是好事,至于湖山先生那边,我一会儿就使人传个信,湖山先生惜才,明昭又是闲云先生的弟子,想来他也不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好苗子。”
便是看在闲云先生的面子上,湖山先生也会欣然应允。
宋明昭达到了目的,连忙道谢:“多谢虞祖母成全。”
虞老夫人笑了:“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你这两年,可是没少往我跟前孝敬,这点事我哪能不应了你。”
这玩笑话说得,屋里气氛又是一松。
中午,宋明昭理所当然留在虞府用了午膳。
空青在一旁布膳,注意世子爷哪一道菜多吃了两口,就会多夹几次。
不知不觉,世子爷又用了许多。
两年前,世子爷无缘无故病了一遭后,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家里以为这是留下了病根,用最好的药材补品仔细养了两年,也没什么大碍。
可他在跟前伺候的,哪能不知道?世子爷这病怪异得很,平常跟没事一样,可这时不时就冷不丁,不明原由地心口疼。
世子爷也不让他告诉家里,私底下寻了宝宁寺精通医术的慧通大师。
慧通大师为世子爷把了脉,只说:“心病还需心药医。”
就没了下文。
至于世子爷因何得了心病,他的心病是什么,连他这个打小在身边伺候的人,也是一头雾水,摸不清头脑了。
因着这心病,世子爷的胃口也小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虞府的饭菜,更合世子爷的胃口,世子爷每次来虞府,胃口都变得很好。
他私底下,也安排小厨房做了和虞府差不多的饭菜。
只是离开了虞府,世子爷的胃口又变回了原样。
世子爷的胃口,挑的是虞府这地,还有虞府的厨子,甚至是虞府里的人。
心里这样想着,空青也就没忍住,悄眯地看了坐在对面,长了年岁的虞大小姐,模样儿娇贵鲜妍,身段也纤柔细瘦。
这才十二三岁,还是花骨朵,没长开的年岁,就已经后来居上,抢了宁远伯家陆五小姐陆明瑶“京兆第一美人”的名头。
再长几岁,也不知道是何光景。
用完了午膳,宋明昭也不好多呆。
有表哥在,就轮不到虞幼窈送客。
虞幼窈陪祖母说了几句话,就回了窕玉院。
周令怀一路无话,将送宋明昭出门。
眼看大门在望,宋明昭却突然顿了脚步:“听闻周公子,自胎里带了不足之症,以致身体病弱难支,不慎摔倒,伤到脊骨,这才坐了轮椅?!”
周令怀神色淡薄:“不知宋世子有何见教?”
宋明昭解释道:“周公子切莫误会,见教自是不敢当,只是我认得一位神医,略通一些蛊药之术,曾经治愈过相似的病患,若周公子不嫌弃……”
他话音未落,周令怀唇畔微勾:“我嫌弃!”
未尽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宋明昭深深地看了周令怀:“原也是听虞祖母提及周公子时,难免忧心周公子的身体,闲云先生对周公子,也是惋惜赞叹,难免也就上了心,是我唐突了,还请周公子见谅。”
贸然提了这话,确实有些唐突,不过他是出自一片好意,也是情有可原。
宋虞两家是世交,他出于关心,问了这话也不算太过失礼。
只是!
他方才不动声色地注意到周令怀的表情,便是有关自己的身体,周令怀连半点情绪波动也不曾有过。
他有些搞不懂了——
周令怀究竟是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在意?
还是单纯地不想接受他的好意?
抑或是,此人深不可识,将自己心思藏得太深了,令人无法揣测?
周令怀轻弯了一下唇:“这等小事,就不劳宋世子费心了,泉州谢府祖上以蛊药传家,虽然传承缺失,但依然残余了一些蛊药手段,早前表妹已经为我,向谢府求了养身的蛊药,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灵犀虫液确实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蛊药。
明明是平淡的口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明昭竟然听出了发自灵魂的嘲笑。
只要了解过泉州谢府的人,就都知道,泉州谢府是先秦九闽其一,世代盘距在泉州,论其底蕴,整个大周国都没几个能比得上,这也是为何,谢府明明是商户,许多大世家却没有瞧不起的原因。
暴发户才论出身,世家更讲究底蕴。
谢府的底蕴,已经足以获得朝廷,甚至是许多大世族的尊重,不过尊重、结交是一回事,结亲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
九闽擅长蛊药,论起蛊药九闽才是老祖宗。
在祖上以蛊药传家的谢府面前提蛊药,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贻笑大方。
然而,真正让宋明昭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而是!
宋明昭垂下眼睛,手指摩挲了系在腕间,长生结上的碎玉块:“周公子和表妹之间的感情,还真是羡煞旁人。”
之前他就打听过了。
周令怀每日都会特地抽了时间,教导虞幼窈课业,指导她练字、琴艺,甚至棋艺等,即便虞大小姐到了男女大防的年岁,每日的学习也没落下。
两人时常呆在一处。
虞幼窈一手极好的行书,是临了周令怀亲自写的书帖练出来的。
他私底下通过藤文馆的途径,弄到了周令怀的笔墨,和虞幼窈的笔墨互相对比,两人字迹运墨有六七分相似。
虞幼窈对这个表兄,也是十分上心,窕玉院的小厨房里,常年都熬着各样的药膳,都是为周令怀补养身体准备的。
不光如此,虞幼窈闲暇之余,还会亲自下厨,为表哥准备可口的点心、膳食。
周令怀每日吃用的香、茶,几乎都是出自虞幼窈之手。
最初知道这些时,他心中隐隐地对周令怀十分羡慕。
虞幼窈是世间十分少有的灵慧女子,她善心、善行、善德,心中玲珑通透,眼里有世间红尘,心中却不染尘埃。
能被这样的女子真心相待,又何其有幸?
第559章:扎心了!
可现在,宋明昭看着周令怀唇畔间似有若无地笑,就像在炫耀一样。
还真是刺眼极了!
周令怀颔首:“表妹心思细腻,自从进了虞府之后,就一直对我十分照顾,也是多亏了有她精心替我调理身体,我的身体才会一天天好起来。”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
刚刺眼完了,宋明昭又有些扎心,就有些听不下去:“已经到了门口,周公子身体不便,就不必再送了,宋某先告辞,改日再登门造访。”
周令怀笑了:“既如此,宋世子请便。”
一直目送宋明昭出了门,周令怀这才返回了安寿堂,和虞老夫人交代了一句,也没回青蕖院,就去了窕玉院。
学堂虽然安置在二房,可宋明昭每日出入二房,少不得要经常过来向祖母请安。
只要一想到,往后的一个多月里,她可能会经常见到宋明昭,虞幼窈整个都不好了。
她对宋明昭敬而远之,并不是出于厌恶,或者是偏见,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那一场噩梦实在太诡异了,甚至还牵扯到了现实。
有时候甚至让她有一种现实噩梦混淆不清的错觉。
大约是梦境太过真实,而噩梦之中,大窈窈经历的一切,又太过惨痛了,让她每回见了宋明昭,就不由自主想到了噩梦之中的场景,总觉得心里窒息难受。
“唉——”虞幼窈托着香腮,轻叹了一声。
“小小年岁叹什么气?”见她焉儿嗒嗒地模样,周令怀忍不住轻笑了声,小姑娘为什么叹气,他也是心知肚明。
虞幼窈抬了眼睛,呶了嘴儿:“表哥,你说我若是借口庄子上番薯种植之事,向祖母提出,想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祖母能答应吗?”
其实,她还挺羡慕虞兼葭的。
这两年来,虞兼葭除非逢年过节,才会回府呆一阵子,大半时候都在庄子上养着,身边没得长辈盯着,日子过自清净又自在。
上次见虞兼葭还是清明节。
虞兼葭明明比她差了几个月,身段抽长了,却和她不分上下。
人还是纤细柔弱,说起话说柔声细语,身上却不见了病气,一副纯洁美好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怜惜。
都说脑子用多了,会长不高,她不如虞兼葭过得自在,连个头都要被超过啦!
想想都觉得糟心!
周令怀不禁失笑:“这府里还能缺了你?”
虽然,府里现如今是江姨娘管着家里,可虞幼窈当家人的地位,任谁也撼动不了,虞幼窈不管家里的琐事,可管家的大权,却掌握在她手里。
虞幼窈小脸一垮,唉声叹气道:“我也知道不太可能,也只是随口说说。”
其实,虞幼窈有点想不通。
虞府本就人丁单薄,也就虞宗正和二叔兄弟两人,常言道,父母在不分家,虞府这家本是不应该分的。
为什么祖母,在虞宗正和二叔相继成亲之后,就立马把家给分了?
真是因为,虞宗正和二叔都在朝中为官的原故?
这个理由并不充分,有点不太符合祖母的行事作风。
只要看一看,这两三年来大房糟七糟八的事,以及家里因为人少而出现的种种弊端,就能瞧出许多问题。
这好端端的家,先是由半大的孩子管家,外头走动的事,竟然还落到一个妾室姨娘身上。
虽然按规矩说,这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礼数上,始终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祖母向来精明,许多事也不可能没想过。
虞幼窈觉得分家这事没那么简单,之前也问了祖母,祖母只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儿大不由娘。”
仿佛是虞宗正和二叔要求分家的。
可虞幼窈还是觉得不妥,分不分家这事取决于祖母,只要祖母不同意分家,虞宗正和二叔碍于孝道,也不会说什么吧!
瞧一瞧镇国侯府,四房人扎堆着住一起不分家。
是一家人不想分家?
这又怎么可能,谁不想自己一个户头里,关了门过自己的日子?
是镇国侯宋老夫人压着不让分家。
只一句等我死了,你们就分家,晚辈就没人敢置喙半句,否则就是不敬不孝。
想到了此处,虞幼窈轻叹了一声:“要是虞府没有分家就好了,二婶娘管着家里,就是天塌下来了,也轮不上我,家里有长辈周全着,就算我想去庄子上小住几天,只要身边带好了人,祖母也会同意的。”
旁人家的姐儿们,三不五时都会由家里的长辈,带出去逛一逛,偶尔巡视庄子,也会将姐儿带在身边,一边教导做事,一边带出来散一散心,就是平常过节了,有当家人妥当了安排,还能带出去热闹。
虞兼葭能去庄子上,身体不大好是一回事,最主要还是家里有祖母,还有她周全着。
可轮到了她就别想了。
这两年来,她偶尔因着管家之便,倒是可以到外头去走动,可因着没有长辈跟着,也不好在外面久呆。
也就走马观花办完了事,就打道回府了。
周令怀目光一深:“突然想到庄子上小住,可是因为宋明昭要过来府里,与湖山先生学习的缘故?”
虞幼窈心里一“咯噔”,犹豫了一下,点头:“有、有点。”
她虽然没对表哥提过关于噩梦的事,可对宋明昭敬而远之的态度,也没刻意瞒着表哥,表哥也能猜到,却始终没有探问过她。
周令怀一蹙眉。
虞幼窈心里一虚,就垂着小脑袋,不敢看他了。
这逃避的态度,显然是对宋明昭不愿多提,周令怀目光沉了沉:“是先前宋明昭对你有什么过份的言行?”
他想着之前去山东平叛,殷三打听到的消息是,宋明昭曾和虞幼窈不知因何缘故,闹了个不欢而散。
难道与这个有关?
只是依宋明昭的性子,着实不像是个唐突的人。
便是每次来了虞府,见着了虞幼窈,不管是光明正大地看,还是借了喝茶遮掩了瞧,眼神都透了一抹深沉,克制。
这样的目光眼神,他最熟悉。
定是装在心里头,十分喜爱,心悦,不觉连看她的目光都透了克制、隐忍,是担心唐突了,更担心孟浪了。
第560章:徐徐图之
若一个人连看她的目光都是珍而视之,爱而重之。
也不需要怀疑什么。
也是因此,周令怀才对宋明昭如鲠在喉。
虞幼窈想了想,就摇摇头:“那倒不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着了宋明昭,心里不觉就有些不舒服,想要离他远些。”
上次宋明昭突然提及了她的表字,虽然有些唐突,可这事也不好说。
也是因为这事,她怀疑宋明昭会知道她的表字,也做了和她类似的梦,可这两年接触下来,宋明昭对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而且宋明昭好像也并不能确定,“芷窈”就是她的表字。
一时间,她也不太确定,宋明昭到底有没有做与她相关的梦。
只是心中不觉又多了几分戒备。
也不是她不想告诉表哥关于那场噩梦的事,可这件事实在太过荒诞、离奇,甚至与现实有些牵扯。
她心中总有一种异样的直觉!
觉得不能告诉任何人。
“据我所知,你和宋明昭之间少有接触,怎么会这种感觉?”周令怀并不会觉得,虞幼窈是在敷衍他,或者是欺骗他。
仔细想来,虞幼窈对宋明昭除了一副敬而远之态度,似乎并没有什么太特别情绪。
这话应当是真的,只是还有些话没说。
虞幼窈垂着头,轻轻拔弄了手中的血蜜蜡佛珠,随口一说:“谁知道呢,大约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她只是随口一说,可周令怀却深深看了她一眼:“如果只是不想与宋明昭有许多不必要的接触,就大可不必担心了,他来不了虞府。”
虞幼窈身上连灵露这等灵物都有,再发生什么离奇的事,他也不觉得惊讶了。
不管方才关于“上辈子”这事,她只是不经意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所指,显然她是不打算再提这话。
这个“小表妹”,似乎还藏着不少秘密呢?
不过不急,很多事尚须徐徐图之。
凡事适可而止,周令怀也不打算再继续追究。
他的话说得太过笃定,虞幼窈也不禁一愣:“来不了虞府?祖母已经同意了,湖山先生和闲云先生是故交,宋明昭是闲云先生的弟子,湖山先生没道理拒绝呀。”
周令怀轻笑:“过几日就知道。”
虞幼窈今儿梳的还是飞仙髻。
只是发环绾在了脑后,发环的两侧,还有后面都簪了流苏坠珠,坠珠在鬓边颤动,周令怀顿觉指尖发痒,伸手便轻拂了垂在她鬓边,莹绿温润的碧玺流苏坠珠,珠子轻摇慢曳,衬得她娇贵又大方。
虞幼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轻呶了唇儿:“宋明昭果真不能来府里,我就送表哥一样东西,奖励表哥。”
这下轮到周令怀好奇了:“是什么东西?”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冲表哥眨了眨眼睛:“过几日就知道啦!”
“凤”型眼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细长,就不太容易分辩。
相同的眼型,长在不同人身上,也会各很大的区别,虞幼窈的睡凤眼,就生得特别好看,有别于丹凤眼略带清冷,也不同于瑞凤眼魅惑于内。
她眼细长,却不狭小,眼尾略微上挑,黑睛微藏,眼清而富有灵气,目光流转间,显得清澈无辜,柔弱娇贵。
眨眨眼睛时,又透了几分俏皮灵动。
周令怀像被什么击中,连心也跟着一麻:“好,我等着。”
没过几天,虞幼窈就知道了,表哥为什么说,宋明昭来不了虞府。
今年春旱,除了早前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勉强将庄稼种到了地里,之后日头一天比一天大,没有要下雨的征兆。
虞府和虞幼窈自己名下的米铺,都在控制米价,米价还是一天天地上涨。
虞幼窈轻叹了一口气,合上了锦绣庄今儿上午送来的夏裳册子,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正在喝茶,见她面色凝重,就问:“出了什么事?”
虞幼窈摇头:“今年春旱,老天一直不下雨,天气也热得很,锦绣庄一早就送来了夏裳的册子,我仔细瞧了,今年盛行轻容纱,质料薄软,凉爽透气,给祖母做五身衣裳,府里其他主子,每人缩减,只做两身,江姨娘和秋姨娘每人一身,缩减的银子,就在米铺搭粥棚。”
现在日子还能过得下去,百姓们吃了粥棚,多少能省些口粮,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多吃几口。
她救不了全天下人的命。
只力所能及,能救多少救多少。
虞老夫人也是一叹:“这几年,朝野上下也不安稳,就连这天也不安生,年景也是一年比一年差,因着头些年,年景尚好,百姓家里多少都积攒了些家底,这才安稳过了两年,如今家底也差不多耗光了,今年秋冬大约就要饿死不少人。”
虞幼窈也是心有戚戚。
虞老夫人摇摇头,就道:“上好的轻容纱金贵得很,一匹就要三十五两银子,一匹布只能做一身衣裳,依我看啊,就一人做一身轻容纱,再做一身绫纱,绫纱轻薄柔软,光鲜漂亮,一匹只需二十两银子,轻容纱要低一些。”
既然要做善事,就不能面上光,里里外外都要做足了才是,不然就落人口舌了。
虞幼窈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府里每季度的新衣,都是有规制的,已经缩减了两身衣裳,再要连衣裳的料子都低了,难免会惹人不满。
虞老夫人继续道:“既然要缩减开支办粥棚,咱们府里人人都要缩减,我往年的衣裳,还有一些没有上身,今年便与你们一样,做两身衣裳,我年纪大了,轻容纱滑腻,也是穿不习惯,倒不如绫纱更舒适,就不做轻容纱,另外府里的一应开销,也要比往年缩减三成,缩减的银子,就都办了粥棚。”
虞幼窈颔首:“就依祖母的意思。”
轻容纱薄如蝉翼,轻若无物,薄而不透,凉滑软腻,十分精美,在她看来,绫纱也是不遑多让。
绫纱质料更舒适吸汗,更适合老人家。
之所以没轻容纱贵重,也因为绫纱的工艺已经相当纯熟,轻容纱更繁琐一些,见惯了好东西的虞幼窈,并不觉得绫纱不如轻容纱。
第561章:科考舞弊(求月票)
虞老夫人也想到了缩减开支,府里其他人可能会心生不满,就道:“从我的悌己里挑几样像样点的首饰,送到府里各院里去,算是补偿了。”
虞幼窈点头:“如此也是妥当了。”
从祖母手里拿出来的东西,定是差不了,衣裳穿几次,也就上不了身了。
不错的首饰,能压箱底里传家的。
之后,虞幼窈又提了,庄铺上的雇农和雇工们的工钱,能不能改十日发放一次,眼看着米价一天天上涨,早发了雇银,有了钱就可以多囤些口粮。
只是,如此一来,庄铺上的管事就要辛苦许多。
虞幼窈提议,庄铺上的管事每月发十斤米粮,做为嘉赏。
年景不好,没什么比米粮更好的奖励。
虞老夫人略一思索,就觉得此事可行,两人一起商量了诸多细节。
这时,柳嬷嬷脸色凝重地进了屋:“老夫人,不好了,族里的善方少爷,刚才被一队官兵抓走了。”
虞幼窈呼吸一滞,虞善方正是此次族里考中了会试的贡生。
想到了,表哥之前信誓旦旦地说,宋明昭来不了虞府,当时她还不明就里,这会儿脑里突然就冒出了灵光。
不待虞老夫人发问,虞幼窈就已经张了口,急声问:“快出去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只有方族兄被抓了,还是此次会试所有的考生都被抓了,再派人去镇国侯府打听一下宋世子的情况。”
柳嬷嬷还没意识到这话的意思,见大小姐面露急色,立马就往外跑了。
可虞老夫人在虞幼窈一张了口,就意识到了什么,脑子里“嗡”地一下,险些连身子也坐不住了:“窈窈,你是说……”
她哆嗦着嘴,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虞幼窈面色凝重地点头:“祖母还记得三年前,善德族兄与族里另一位族兄,在假山背后说的话吗?”
怎么会不记得?也是因为那事,那一次的科举放榜推迟了许久。
她好长一段时间,都吃睡不好,唯恐大祸临头,一直到殿前复试之后,这紧悬的心才慢慢安稳下来。
虞老夫人脸色变得很难看:“约定门生,科考舞弊。”
虞幼窈面色凝重地点头:“天下底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约定门生这事,起先是从宁远伯府名下的金玉楼传出了风声,从前威宁侯府势大,陆皇贵妃得宠,他们有恃无恐,便是被人揭发了,只要证据不足,就不足以让威宁侯府担了罪责。”
风声是从金玉楼传出,可金玉楼是酒楼,本就鱼龙混杂,没有确切的证据,谁也不敢往威宁侯府牵扯了去。
所以,就算知道了舞弊一事,大多都是遮掩着。
虞府当时就是这反应。
虞老夫人听出了关键:“如今威宁侯一再失势,一再降爵,成了宁远伯,陆皇贵妃也降了位份,便有人抓住了约定门生这一桩兴风作浪,大作文章,这、这,”说到后面,连声音也变了调子:“科考涉及了天下万千学子们的前程,若此一事被揭发,乱的岂止是朝纲,怕是天下都要乱了……”
如今这大周朝还不够乱吗?
幽王一案凉了多少人心,民怨,民愤积压了多深?
东宁王在山东看似安稳,可毁先人旧典,烧人祖宗法典,已经惹怒了不少文人墨客。
浙江都司和清流斗得你死我活,倭寇海盗频繁扰边,烧杀劫掠,百姓死伤无数,已经惹了众怒了。
再加上一桩科考舞弊,孔门学子对朝纲不满了,大周朝民心尽失。
这江山只怕也……
虞幼窈的心情也是非常复杂。
虞老夫人阖着眼睛,不停地捻动着佛珠,屋里安静下来。
这样的消息很好打听。
柳嬷嬷出去大约一柱香的时候,就已经匆匆返回了屋里:“老夫人,主考官有泄题之嫌,今次会试的考生有舞弊之嫌,今次参加会试的所有考生,都被抓起来了,就连、连宋世子也不例外。”
管他是闲云先生的弟子,还是镇国侯府的世子爷,但凡涉及了科考舞弊,就没有一个人能脱身的。
这消息,无疑是证实了虞幼窈之前的猜测。
有了心理准备,虞老夫人也镇定了些:“我们家今次只中了一个,名次也不靠前,文章我们也瞧了,中规中矩,便是将试卷拿出来复查审议,也干系不到他头上来。”
这已经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虞幼窈颔首:“几位族兄进京之后,谨遵了祖母的吩咐,多半都是呆在院里静心读书,少有出去掺合考生之间的是是非非,鲜少聚众一起,这些都有迹可查,这件事多半是牵扯不到我们家了。”
祖母培养了两位朝廷重臣,在族里是很有威望。
族里的兄长们进京之后,对祖母的话也是言听计从,虞府对他们也是精心照料,吃穿用度也都妥当了。
在家里舒坦了,就不需要总往外跑。
虞老夫人心里安稳了些,就想到了宋明昭:“可惜了明昭,身为闲云先生的弟子,本就是惊才绝艳,却是遭了无妄之灾,三案首原是他科考生涯中的丰功伟绩,如今却成了众矢之的,但凡涉及舞弊,排名越靠后,就越安全,排在前头的,反而会严审,只怕他这一次,少不得也要吃不少苦头。”
但凡涉及了科考舞弊,再好的家世也不顶用。
一旦查实了,就一定要严办了,设法给天下文人学子们一个交代,毕竟这些人一旦闹腾起来,朝廷也顶不住了。
莫说主考、同考要被处以严刑,涉及舞弊的考生死在狱中的也有不少。
就算侥幸熬过了严刑拷打,最后被放出来了,除非朝廷格外恩典,否则是再也不能参加科举,寒窗苦读十年,一生的前程就此被毁,严重一些的,连往后三代都要受到牵连。
连打点也是不能,只能眼睁睁干眼瞧着。
虞幼窈垂下头,没说话。
虞老夫人越想心里越难受:“以明昭的才华,我倒也不担心他真的会受到牵连,可这一入了大狱,没罪也要脱一层皮,一般人哪能受得了啊!”
第562章:时运不济
虞幼窈道:“宋世子也是时运不济。”
宋明昭也确实是倒霉,原也是大好的前程,可牵扯进了科考舞弊里,就算脱了身,重新参加考科,这件事也会成为他一生之中,洗涮不清的污点,对他将来的前程,影响不可谓不大,打击不可谓不重。
原本一考完殿试,只要他成绩不错,就会受到重用。
可因了这件事,平步青云是不要想了。
想到了这些,虞幼窈就转了话:“方族兄进了大狱,现在该如何是好?”
虞老夫人摆摆手,也是一脸无奈:“还能怎么办?多打听一些消息,科考舞弊这事啊,谁都不敢掺合,你想啊,要是朝廷连选拔人才,都成了权臣们培植党羽,壮大势力的手段,这动摇的是江山社稷,什么都能容忍,唯独这个不行,惹怒了圣上,抄家灭族还是轻的。”
科考舞弊在哪朝哪代,都是重罪。
虞幼窈回了窕玉院,交代春晓:“将我房里的条纹盒子拿过来。”
春晓立马去了,很快就捧了一个三四尺长的盒子出来。
虞幼窈接过盒子,就直接去了青蕖院。
表哥扶着回廊上的木栏,正在练习走路。
第五个疗程治完了后,施针的过程,已经不像从前痛苦,表哥每日早晚,都会花一些时间练习走路。
表哥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实。
短短半个多月,就从站起来都十分困难,到如今已经走稳了道,过不了多久,不用扶着东西,就能自己走了。
如此,她准备了许久的礼物,也该派上用场了。
虞幼窈眼眶一湿,就想到了,表哥刚进府那一日。
当时,正值十四五岁少年坐在轮椅里,形削骨立,瘦骨嶙峋,宛如孤立之岩,透了料稍的寒,面容苍白,透了病弱之态。
她不觉就对表哥心生了怜惜与亲近,想要对表哥好。
如今表哥的腿快要恢复,虞幼窈心里既开心,又失落。
表哥是借了“周令怀”这个身份,才住进了虞府,他不可能一直呆在虞府里,一旦他的腿彻底恢复了,从此天高地阔,任他纵横翱翔。
这时,周令怀停下来了。
长安立马推了轮椅过去,将他扶坐到轮椅里。
周令怀累得直喘气,方才这一段路,他走得虽然稳当,可他的双腿也才刚刚开始恢复,仍然十分吃力。
虞幼窈连忙递了一杯温水过去:“先喝杯水,缓一缓。”
水里又放了灵露,自从知道灵露的来历之后,虞幼窈对灵露的运用,也大胆了许多,每日用的也多了些。
大部分还是用在他身上了。
表哥喝水的空档,虞幼窈又吩咐长安:“去安排表哥沐浴,近来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每次练习完走路,表哥身上都湿透了,沐浴了也会舒服一些。”
“对了,沐浴的水里,记得要放药露,之前表哥每日早晚,只练习一柱香的时间,现在增加到两柱香,明显更吃力,也更辛苦,每次练习完走路,泡一泡药露浴,不仅能缓解疲惫,还能强身健体。”
她也是担心表哥太心急,练习过度,伤了身体。
药露对身体有舒缓作用,多泡一泡也是好的。
长安连忙下去安排了。
虞幼窈将搁到木栏的条盒抱过了来,递给了表哥:“之前答应了表哥,如果宋明昭不来虞府读书,就送表哥一件礼物。”
这么长的条盒,也是很少见到,周令怀已经猜到了盒子里装了什么。
他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果真躺了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杖,颜色乌黑、锃亮,上头雕了蟠螭纹,透了金黄色泽,有金纹浮动。
仔细一观,仿佛乌黑的木杖上,缠绕了一条金黄色,似龙非蛟的蟠螭,显得十分古朴。
是金丝楠阴沉木。
乌木质地坚硬,不褪色、不腐朽、不生虫,用来做手杖最好了。
虞幼窈笑道:“我听说,乌木乘天地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乃万木之灵,最适合做手杖,一早就准备了这个,表哥身体恢复得很好,想来再过几日,就不需要再扶着墙壁、木栏,可以自己走路,有了这根乌木手杖,表哥就不会摔跤。”
阴沉木稀少贵重,镖行从蜀川那边弄了几根。
其中就有一根金丝楠阴沉木,属阴沉木里贵重的,这一根手杖天生龙形,虞幼窈见之心喜,请了擅长雕刻的大师,稍加雕琢,将龙形纹,改了蟠龙纹,做了这一根手杖。
表哥在藤文馆做编撰,有职任在身,这一根金丝楠阴沉木手杖不算愈矩。
“这根手杖来得正是时候。”周令怀轻抚了手杖上的雕纹,上面的龙形,是自然而生,雕刻师依势相形,也只是稍加雕琢,没有破坏本身的美感。
阴沉木埋在地下,经过千万年,形状千奇百怪,天自然就是它最巧夺天工的雕刻师。
光是这根手杖,就没少花心思。
小姑娘心思细腻,总能提早准备他需要的东西。
虞幼窈弯了弯唇儿:“礼物送给了表哥,表哥是不是也该说一说,科考舞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对科考舞弊一事知道的并不多。
周令怀握着手杖,手柄处琢以龙头,龙头上有天然的龙鳞纹,以致于握在手里,并不会打滑,上头用蜡打磨光润,也不会硌到手,无一处不精心。
周令怀十分喜欢:“从前威宁侯府是朝中新贵,圣眷正隆,威宁侯一系为了培植党羽,壮大自己的势力,就从科举之中截取人才,重金收卖主考官泄题,暗地里接触没有背景的学子,给他们一飞冲天的机会。”
虞幼窈神色十分复杂:“寒窗苦读十年,熬一熬很容易,难得却是,科举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大周朝千万学子,可最终能上榜的,只有三百多人,没有考中的人,除了硬着头皮继续考,就只有捐官。”
但是,不管是继续考,还是捐官,这对很多普通学子来说,都不是一条好出路,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剑走偏锋,替自己寻个好出路。
第563章:严刑拷打
周令怀深以为然:“继续考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钱财,还不知道下次能不能中,所以就有很多人,从少小考到白头翁,只空余一腔悲愤遗恨,而捐官所需不少钱财打点,且不说能不能出得起,就算出得起,走了捐官这条路,基本就是绝了自己的前程后路。”
捐官能到七品已经顶了天了。
七品及以上的官员,每三年都要考评一次,这是升迁的关键。
而考评的第一环,就是出身。
同进士,进士,庶吉士等,都是考评的关键,捐了官的,都没有资格上考评名单,就不可能更进一步了。
可是!
寒窗苦读十年,人人对科举都有抱负,有几个人甘心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不能翻身?
虞幼窈轻叹一声:“最残酷的不是科考,而是考中之后,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渠道,入朝之后还能有什么出路?如果这个时候,有权贵主动递上了橄榄枝,不仅保证能考中,考中之后还能得到,对方的扶持,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人人都懂得。”
普通人家想要供出一个仕子,真的很不容易。
如江姨娘那样,家里有不少田亩的耕读之家,培养出了江主簿一个同进士,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
可考了同进士,顺利入朝为官,就真的万事大吉?
看看江主簿,在从六品的主簿任职上,蹉跎了多少年就该知道,考中只是第一步,入朝之后还面要更多的钱财,人脉,渠道上的打点。
如虞府这样的大世族,不也需要谢府的钱财、人脉、渠道上的打点么?
家世背景的关键,也就显露出来了。
周令怀颔首:“科考舞弊,履禁不严,哪朝哪代都避免不了,此次会试的主考官黄致远,现任翰林院学士,做过学政,乡试主考官,泄题的人正是他。”
虞幼窈连忙问:“我听说,此次会试的总裁官,是翰林院掌院掌院学士唐大人,他会不会受到牵连。”
唐虞两家是世交,听说祖父在的时候,两家走得近,关系比镇国侯府还要亲近几分。
也是祖父去世之后,祖母是孀妇,鲜少去外头走动,许多相熟的人家,关系也就慢慢淡了。
后来虞宗正和二叔相继入朝为官,两家又走动起来。
只是祖母瞧不上,掌院学士唐大人,也就是唐五小姐,唐云曦的父亲宠妾灭妻的作派,也不大喜欢唐老夫人趋利避害的性子。
两家还是疏远了许多。
只不过,世交关系利益息息相关,打断了骨头,还连了筋,只要没下定决心伤筋动骨,也不是说散伙就能散伙的。
周令怀淡声道:“免不了要受牵连,不过唐夫人娘家父亲,是詹事府詹事,官职不大,但詹事掌统府、坊、局之政事,以辅导教导皇子,干系十分重大,就冲这一点,朝中不少人都会替唐大人陈情,另翰林院是朝廷馆选人才之重地,若翰林院出了纰漏,动摇的还是江山社稷,朝臣们也不希望,这事儿牵扯太大,唐大人多半能全身而退,只是免官是少不了的。”
虞幼窈目光微动:“只是免官,家族不会受到牵连,唐夫人娘家人面广,唐大人还有复起的机会。”
唐大人是否能复起,全系在唐大夫人的娘家身上,如此一来,唐大夫人在唐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唐大夫人是个能闷声干大仗的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那么宠妾灭妻这事,也该有个交代了。
一个妾再得宠,还能比得上唐大人的前程重要?
还真是天道好轮回。
周令怀笑了:“没错。”
虞幼窈听了这话,就知道了舞弊这祸事,到不了虞府头上:“方族兄什么时候能坐大狱里放出来?查实舞弊一事与他无关,还会影响他的前程吗?”
周令怀摇头:“他名次不靠前,经论和策题也都中规中举,像他这般考生,进了大狱之后,只要查清了他进京之后的人际往来,确认没有嫌疑,基本上不会吃太多苦头,逼供肯定会有的,严刑拷打倒是不会,等这事尘埃落定,朝廷肯定要重新开科取仕。”
虞幼窈松了一气,也听明白了,言下之意,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排名靠前的人,几乎都要严刑拷打?那宋世子岂不是……”
周令怀眉峰一挑,虞幼窈后头的话,自觉就咽下了喉咙里。
她乍然提了宋明昭,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可表哥明显不喜她提宋明昭这人,她不提就是了。
周令怀目光微深:“窈窈——”
“嗯?”虞幼窈狐疑地看向了表哥,
小姑娘眼儿无辜透亮,宛如一汪湖水一般,透了潋滟粼粼,周令怀的表情,不觉就放柔了些,语气却微沉着:“我不是大度的人。”
宋明昭醉翁之意不在酒,对虞幼窈的觊觎,令他如鲠在喉。
虞幼窈听得直发愣,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昭跟表哥大不大度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轻眨了眼睛,不解地望着他,周令怀哑然失笑:“不明白也好,总归也不是多重要的人事。”
这下虞幼窈听懂了,连连点头:“原也是不相干的人,也不必理会。”
周令怀又笑了,抬眼瞧了小姑娘,今儿戴的流苏步摇,是他前段时间,闲来无事雕做的,他精通雕刻,刻一个玉簪不在话下,可流苏首饰工艺十分繁琐,他觉得虞幼窈戴流苏很好看,还特地找了书学做,费了不少功夫。
现在看来,小姑娘戴了他亲手做的首饰,倒也值得。
通体玉白白玉簪,雕成了一簇玉簪花样,簪在小姑娘鬓侧处,长短不一,错落有致的流苏坠子,从花蕊里坠下,长及耳侧,一朵朵玉簪小花,坠在流苏下面,轻盈地晃动,衬得小姑娘模样儿娇柔妍雅。
虞幼窈托了腮:“表哥,这就是你为宁远伯府安排的死局?”
涉及了科考舞弊,皇上也保不了他。
周令怀似笑非笑:“不过是项庄舞剑。”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表哥的意思是,他虽然剑指宁远伯,其实另有意图?
第564章:秦失其鹿
很可能表哥之前不动宁远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联想到“幽王一案”牵涉重大,虞幼窈心中漫出了寒意,她意识到,表哥颠覆朝纲的时机也到了。
虞幼窈心里很复杂。
想到为了博取皇上的信任,不惜毁先人旧典,烧人祖宗法典,罔顾天下悠悠众口,只期图穷匕见的东宁王。
不惜送世子进京做了质子,野心昭然若揭的梁王。
还有不显露山水的镇西王。
他们哪一个不是怀了不臣之心?
《史记淮阴侯列传》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大周朝失其民心,群雄逐鹿以争夺,也不过是顺天而为,大逆不道也好,乱臣贼子也好,也不过是成王败寇。
这些人,是一个能比一个豁得出去。
时隔两年,很多事虞幼窈都想明白了,当初在宝宁寺,在无意间窥破了表哥的行迹,她已经做了选择。
既然做了选择,就没什么好逃避了。
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让表哥无后顾之忧便好,至于其他的事,也不是她一个内宅女子可以干涉的。
虞幼窈呶了嘴儿:“表哥每天算计这么多,明明还坐着轮椅,为什么还长这么高?”
她的个头也不算矮,可一想到比她小了半岁,一直病歪歪的虞兼葭,都赶上她了,她就觉得自己,其实还能长快点?
周令怀表情一言难尽。
他打小就打熬筋骨,修习武艺,所以个头比一般人要高许多,哪怕后来坐了轮椅,个头长得慢了,身高也比高龄人要高一些。
算一算,他如今也才十七岁,正是长个的年岁,等腿彻底好了,应该会长更快。
不对!
他为什么要在意身高这种事?
得了,好像又被小姑娘带偏了?!
起初小姑娘一直很担心,他坐着轮椅会长不高,还特意花了心思,打听了一种每隔十天吃一只药公鸡,会帮助长个的土方。
虞幼窈就跟着了魔似的,烧的、焖的、烤的、蒸的……
总之,十八般吃法是轮着来。
周令怀从来不是被动的人,就是算计起人来,也是连眼睛也不带眨一下的,拒绝起人来,自然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唯独在虞幼窈跟前,他就跟着了魔似的!
只要她一双眼儿,无辜地看着他,眨呀眨地,他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也摘了送她,哪儿舍得辜负她的心意?
这种纵容可想而知,吃苦的还是自己。
虞幼窈足足折腾了三个月,一直把他补得鼻血横流,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才彻底消停下来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纠结自己,会不会真的不长个头,到时候腿好了,与小姑娘并肩一站……
就很尴尬了!
好在他担心的问题,并不存在。
……
第二天,虞幼窈一早就到了安寿堂。
朝中出了大事,连家里也受了牵连,虞老夫人一晚没有安睡,一大清早,就黑着眼眶,喊了虞宗正过来问话。
虞宗正就道:“我如今不在都察院,这事儿也不好插手,还是先观望着。”
虞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科考舞弊干系甚大,你如今在吏部,不能行错一步,只是我们家与镇国侯府是世交,宋世子牵扯进了舞弊案里,家里也不能冷眼旁观。”
虞宗正皱了眉,只好道:“这样吧,今儿下了衙门,我向从前在都察院关系不错的同僚,打听一些消息,科考舞弊涉及了朝廷纲纪,这事横竖也绕不开都察院,有什么消息,都察院也是最清楚的。”
世交关系本就如此,能帮衬的就不能含糊。
虞老夫人点头:“先这样来吧,不管好坏,有消息总比没得消息强。”
虞宗正急忙去了衙门。
这两年朝野上下也不太平,衙门里糟七糟八的事没完没了,他调任了吏部之后,就没有闲散的时候了。
虞老夫人握着孙女儿的手,微叹:“这种事,咱们内宅妇孺也掺合不进去,就在屋里等着听消息吧!”
虞幼窈点头,让柳嬷嬷摆了膳。
虞老夫人心里想着事,胃口也不太好,虞幼窈从旁劝着,好歹用了一碗胭脂米粥,并一些汤羹,就吃不下了。
虞幼窈倒是不受影响,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进去——”差役用力一推攘,就将满身血污的宋明昭,推倒进了监牢里。
“哐当”地将监牢锁死,瞧了一眼爬在地上,死狗一样的“宋会元”,“呸”地一声,就朝监牢里吐了一口黄白的浓痰,恶声恶气地道:“我呸,什么狗屁三案首,今科状元的不二人选,涉及了科考舞弊,还想全身而退?哼,没门!”
说完了,他趾高气扬地走了。
宋明昭刚经历了一场鞭刑,有些精神恍惚:“我、我没有作弊……”
因他会试考中了会元,而此次泄题的考官,是翰林院黄学士,连翰林院掌院家唐府,也受到了牵连。
镇国侯府与唐府有些交情,所以他成了重点审问对象。
入狱三天,已经经历了两场严刑拷打。
宋明昭不肯招认,负责审理的官吏对他用了重刑。
宋明昭不是傻子,敏锐地察觉到了,负责审理他的官吏,似乎对他心怀敌意,是故意对他动用重刑。
且不说,他镇国侯世子的身份,只要没有查实他作弊的嫌疑,一般的官吏,是不可能太过为难他的。
除此之外,他还是闲云先生的弟子,本身就极有才华,就算被牵扯下了大狱,旁人也会掂量几分。
朝廷第一批复查了他的考卷,再清查了科考期间的人际往来,最多两三日,作没作弊差不多也清楚了,也不至于对他动用重刑。
可对方做得太隐晦,抓不了把柄。
宋明昭强撑着受伤的身体,踉跄地站起来,勉强走了几步,就软跌倒在地上,靠到了墙上。
墙壁阴湿冷硬,一靠上去,便有一股子寒邪一下冲进了骨里头,令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打心眼里发冷。
监牢里十分脏污,有一处腐臭的味道。
到了夜里,甚至还有屎壳郎,老鼠爬来爬去。
每日吃的也都是馊饭烂菜。
讨一口水喝也困难。
第565章:木秀于木
这一切,都是从前养尊处优的宋明昭不曾体会过的。
宋明昭想到入狱之前,他在收拾书房,取了早前虞幼窈回礼,送他的那方端砚,珍之重之地交代空青:“明日去虞府读书,要带到虞府。”
哪知道,这一眨眼的功夫,官兵进了家门,不由分说就拿了镣铐,铐上了他的手脚,将他带出了镇国侯府。
祖母惊吓过度,当场晕倒了。
母亲一直苦苦地追问:“明昭犯了什么错?你们为什么要抓他?你们就算要拿人,也要先把话说清楚了……”
家里乱成了一团。
这两年来,他受“心病”折磨,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就有些熬不住了。
宋明昭靠在墙上,不觉就想到了虞幼窈:“芷窈,是取自岸芷汀兰,美心曰窈吗?”
他生平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大约就是两年前,因为受了噩梦里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断影响,冲动之下,就当着虞幼窈的面儿,叫破了她了表字,唐突了虞幼窈。
导致虞幼窈对他心生误会,就对他态度疏远的人,这两年对他,更是敬而远之。
他原想着,等去了虞府和湖山先生学习后,他出入虞府,少不得要经常去大房,向虞老夫人请安问好,加之虞府两房人,关系也是不错,兄弟姐妹时常往来,他交好虞府几个哥儿,和虞幼窈就有了接触的机会。
接触得多了,虞幼窈自然知道他不是那等不知礼数之人,一定会对他改观。
等他五案首,得了状元之名,他前途明朗,就有了足够的筹码,求祖母过来虞府,向虞老夫人求亲。
届时,虞幼窈已经满了十三岁,正值订亲的年岁,宋虞两家是世交,祖母和虞老夫人又手帕交,而他又正值金榜题名之时。
这样的诚意,足够打动虞祖母了。
可这一切,都因这一场牢狱之灾,毁于一旦。
经此牢狱之灾,即便他无罪释放了,可这件事,依然会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便是朝廷重新开科取仕,他再一次取得了好成绩,除非皇上格外开恩,否则往后的前程,也会艰辛许多。
虞幼窈是那样出色的少女,京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盯着。
原本七八成的把握,如今只有两三成了。
宋明昭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他恍惚地,已经分不清梦境、现实,眼前是少女瘦骨伶仃,满身血污的画面,耳边回荡着,梦境里少女,歇厮底里地咀咒声。
“虞、虞幼窈是、是你吗?”宋明昭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猛地咳了一团血污。
奇怪的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无飘缈,已经模糊不清。
可是!
从前总是竭力了,想要去瞧清楚,却总是云山雾罩一般,怎么也瞧不清的人,这一刻,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是虞幼窈!
也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
是他害了虞幼窈吗?
不——
这不可能!
他看着这个少女一天天长大,蜕变,对她的倾慕,日益剧增,总是压抑不住想要靠近她的冲动。
他怎么可能会伤害她呢,这不是真的。
宋明昭喃声道:“不是真的……”
“在噩梦里,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他瞳仁泛散,双手抓紧了身下的稻草:“那,不是我,一定不是我……”
“我、不会伤害你……”
“不要相信……”
“……”
没过几天,京里就传出有考生熬不住严刑拷打,死在大狱里,闹得人心惶惶。
虞府插不上手,却也从都察院打探了消息,镇国侯府得知宋明昭被用了刑,简直是晴天霹雳,甚至都不敢告诉宋老夫人。
虞宗正搁下了茶杯:“明昭是闲云先生的弟子,有惊才绝艳的名声传出,按道理说,主审的官员,清查了他的案卷和人际往来,作弊这事也落不到他头上,也不至于被严刑拷打,但是啊,不遭人妒是庸才,此次会试他得了头名,也就成了众矢之的,都察院有人,提出要严审宋明昭。”
虞幼窈捧着茶杯,没说话。
从前宋明昭名声初显,又因他本人低调淡漠,镇国侯府也不是张扬作派,旁人对宋明昭也就多了些关注。
今次会试,宋明昭一鸣惊人,听说他的经论和策题,令考官们纷纷拍案叫绝。
甚至还有考官,翻出了大周朝历代,一些很有代表性的科考试卷,相互一对比,高低立现,就隐有传出,宋明昭有前朝虞相之文治。
宋明昭五案首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但是!
木秀于木,风必摧之。
镇国侯府所属保皇党,朝中还不有少政敌,宋明昭得势了,旁人自然要避其锋芒。
可宋明昭一倒霉,旁人恨不得将他往死里弄,扣不了作弊的罪名,让他在狱中脱一层皮还是轻的。
镇国侯府的人脉再广,手段再厉害,也不可能让宋明昭一点罪也不受。
如此看来,宋明昭岂止是倒霉。
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虞老夫人瞪了眼儿:“这,这不是变相的屈打成招吗?明昭岂不是要糟……”
虞宗正点头:“我已经跟都察院那边,关系不错的同僚打过招呼了,让他们盯着些,至少也要注意些分寸,镇国侯府这几日,也是上下活动,处处打点。”
虞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科考舞弊要严查,就怕有人借着舞弊一案,大肆排除党羽,可就苦了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考生。”
宋明昭的遭遇,何尝不是因为党派之争?
真正是恶心透顶。
虞宗正也是惋叹不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明昭也是好风骨,至今也没招认作弊,这几日拢共有七位贡生,受不住严刑拷打,死在大狱里,他们几乎都是无辜被牵连的,而那些真正作弊的考生,鞭子没抽到身上,就已经软了骨头,自己招认了。”
抛弃了一个读书人应有的风骨,想要走捷径的人,也不可能有骨气这种东西。
说到这儿,虞宗正自己脸也不太好了:“这些死去的学子们,他们排名都不低,宁死也不屈,可见不光有才学,还有风骨,若能进了朝堂,也是社稷之幸,没成想,却是无辜受牵连惨死狱中。”
第566章:气数已尽
这也是朝廷的损失,虞老夫人面露悲戚:“寒窗苦读十年,竟然落了这样不堪后果,他们的家人又该情何以堪?!”
等案子完了之后,朝廷最多赐个进士的虚名,再赏赐些东西,可逝者不可追矣。
想一想都觉得齿冷。
虞幼窈终于搁下了茶杯:“科考舞弊查了四五日,案情基本上已经明朗,明日早朝,父亲可以和交好的文官一起商量,替这些学子们说话,作弊还在少数,真材实学的人,还是大多数,国家栋梁之才难求,朝廷不要草草结案,却也不能折腾学生。”
如果虞宗正还在都察院,听了这个建议,肯定会欣然接受。
可如今他到了吏部,一言一行干系重大,也没有“言官不予谏言获罪”这张免死金牌,行事肯定是要畏手畏脚。
一时间,虞宗正有些犹豫。
皇上对舞弊一事讳莫如深,因牵连的人太多,案子都折腾了四五日,朝野上下也没人敢多说话。
所以,宋明昭入狱之后,才会阴沟里翻船,叫人用了重刑。
要不然,就以镇国侯府的势力,上下一打点,就是在狱里头,也能舒舒服服地,干等着朝廷放人。
虞老夫人原想替这些可怜的考生们说些话,劝一劝虞宗正——
就听到虞幼窈继续道:“朝廷严查舞弊的根本原因,排除党派之争,这等不能喧之于口的阴私,明面上,还要是肃清科举纲纪,替朝廷选拔更出色,更优秀的人才,以兴社稷,也为了给天下万千学子们一个交代。”
科考舞弊一事曝发之后,天下文人学子们,无不群情激愤,联合奏疏朝廷,要求严查肃办。
甚至还有不少学子们,捧着孙圣的尊位,到长安街上游行,在宫门口静坐,不光如此,各地的文人学子们,纷纷赶来京里,大批学子们聚众祭孔庙,宣文德。
尤其是都察院衙门,几乎每日都有不少文人学子们闹腾。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如无意外,能熬住严刑拷打的学子们,将来应当都有作为,父亲为他们说话,也是在为自己积攒人脉,但凡这些学子们,有一个两个能承父亲一言之恩,对父亲将来也是助力,父亲切莫错过了这个机会。”
到了吏部之后,虞宗正也有了大部分官员,无利不起早的特性,为考生说话,未必会惹皇上不满。
但说了话之后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
虞宗正听了这话,顿时大为心动:“一会儿回了前院,先与幕僚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到了吏部之后,他从前积攒的人脉,就有些不得力了,也是彻底意识到,积攒人脉的重要性,虞幼窈这才话,无疑是挠到了他的痒处。
虞幼窈点头,没再多说。
她提议虞宗正替考生说话,也不是为了让虞宗正借机积攒人脉,是不想更多的无辜考生命丧狱中。
舞弊一案,朝中不少人家都牵扯了进去。
镇国侯府为了宋明昭,也是上下活动,处处打点,至于能不能奏效,还差一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进言。
此次科考族里只中了一个,名次也不靠前,从前在都察院呆了十年,如今进了吏部,是正三品侍郎的虞宗正,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虞宗正张了口,都察院一些与他关系不错的人,大约也都会跟着进言。
皇上肯定是愿意听都察院的声音。
虞宗正回到大书房,召了幕僚议事。
不出虞幼窈所料,商谈的结果,自然是可行的。
虞宗正连忙派人给相熟的同僚们送了信。
到了第二日,虞宗正在朝堂之中,慷慨陈词:“作弊还在少数,真材实学的还是大多数人,国家栋梁之才难求,舞弊一案已经查了好些天,案件基本上已经明朗,朝廷不要草草结案,却也不能折腾学生,将来案件彻底查清了,朝廷也要重新开科取仕,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学子,也将重新科考,将来也要入朝为官。”
连虞宗正也没想到,他张了口之后,朝中竟有不少人支持。
之后,舞弊案继续进行。
但因严刑拷打而死在狱中的考生们,却是没有了,却仍然有考生因狱中艰苦,本身体弱,有些发了病症,有些病死在狱中,算下来前前后后,已经死了十几人了。
人人都希望舞弊案尽快查清。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下旬。
七个疗程治完了,周令怀已经可以握着手杖自己走路,恢复速度之快,令孙伯也是目瞪口呆。
后续还需要进一步治疗,孙伯的药,加上虞幼窈的灵露,以及各种香药、药膳的加持,相信过不了多久,周令怀就能彻底摆脱手杖。
这时,科考舞弊一事,终于查到了宁远伯头。
皇上勃然大怒,直接将宁远伯下狱查办,宫里的陆妃也被打入了冷宫,几乎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至此,宁远伯府气数已尽。
紧接着,朝廷又下发公文:此次春闱成绩作废,三个月后重新再考,因此次科举无辜受到牵连的考生们,都可以重新参加会试。
科考舞弊案已经尘埃落定。
真的尘埃落定了吗?
恐怕这一切,也只是一个开始!
虞幼窈始终记得,历史上项庄舞剑,发生在鸿门宴上,也正是项庄舞剑一事,彻底揭开了楚汉相争,逐鹿天下的序幕。
而在此之前,项刘二人是联合对秦的。
表哥口中的项庄舞剑,到底意味着什么,在事情没发展到那一步前,就算是虞幼窈,也不可能猜到真相。
若她主动问表哥,表哥也会很乐意为她解答。
可她也知道,有些事就算提前知道了,也是无津于事,既然表哥没主动提,就证明这不是她能掺合的事,也就没必要问了。
隔日,虞老夫人又听到消息,忧心忡忡道:“明昭熬过了严刑拷打,却也在狱中病倒了,镇国侯府得了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是上下活动,打点,送了伤药和保命药进了监牢,也不知道这人,要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第567章:煮熟的鸭子
柳嬷嬷也是糟心:“至少要等到宁远伯审完了,罪名定下来了,才能放出来,算一算十天半个月还是快得。”
虞老夫人一听就急眼了:“这怎么能成?听说监牢里阴冷潮湿,大部分人进了监牢,身上多多少少都要落病,明昭之前遭了严刑拷打,这一病倒了,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往后落了病根可怎么好?”
柳嬷嬷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老夫人担心宋世子,顾念两家的交情固然是真情切意,可根本原因,还是……
虞老夫人急完了之后,身子就颓然往榻上一歪:“我原以为,明昭中意我们窈窈,这两年来,我没急着帮窈窈操持这事,可若是……”
柳嬷嬷愕然:“老夫人您……您这是怎么瞧出来的?宋世子这两年经常出入虞府,也没有表现出……”中意大小姐的态度了啊!
是她老眼昏花了不成?
宋世子每次过来虞府,难道不是为了教敬老夫人来得?
“活了大半辈子,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那就真是老糊涂了。”虞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宋明昭的心思太深,早先他也没瞧透,但来得多了,总有些蛛丝马迹露出:“你去翻翻看,他每次拿过来的礼单。”
宋世子的礼单,都是要经柳嬷嬷的手,倒也不是柳嬷嬷记性有多好,但重要的人事,总要多记几分。
叫老夫人提了一嘴,柳嬷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老奴记得,宋世子每次孝敬老夫人的礼里,似乎都有一两样名贵的香料和药材,老夫人每次都是让老奴整理出来,送去大小姐屋里,也没让老奴提,这是宋世子送得,老奴就只当大小姐喜欢香药,所以老夫人才让送得,难道……”
大户人家礼尚往来,送些香料药材实属寻常。
女眷们喜欢香料,老人家们年岁大了,要补养身子,药材比较实用一些。
她就没往这上头想。
虞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这要一回两回,还说得过去,回回如此,就不正常了,连这点也没瞧出来,这么大岁数,也不知道咋长得。”
柳嬷嬷忡怔了半晌,叹了声:“可不是老湖涂了,在老奴眼里,大小姐还是个孩子,也是没想到,这一晃眼睛,都已经到了要相看年岁,哪能往这上面想。”
早前就知道,老夫人是相中了宋世子,她还觉得奇怪,这婚姻大事,哪家不是“货”比了三家,再东挑西捡了来?
家世、品性、才德都是考量的范围。
你在相看旁人,旁人也在相看你,但凡有一样不满意的,就凑合不来了,这可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这一凑合,一准就成了怨偶,后头哪还能有好日子?
所以啊,就是这亲事成了,中间还有悔婚、孝丧等,及各种意外情况。
大户人家基本上十一二岁,就已经帮着家里的姐儿相看、观望,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两年都有。
就是唯恐这其中变数太多。
哪家相看,也不只相看一家,可老夫人却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式,完全不担心镇国侯府的婚事不成。
她还当老夫人是心疼大小姐,想为大小姐再观望观望。
哪能知道,这宋世子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柳嬷嬷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宋虞两家本就是世交,联姻也实属寻常,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配出怨偶,宋世子中意大小姐,为了大小姐,在老夫人面前做了两年的“孝孙”,这诚意可见是真切了。”
哪儿还能再找这么一个人来?
可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虞老夫人长叹一声:“可不是嘛,除了令怀之外,放眼整个京兆,还真找不出一个,比宋明昭更出色的,他要是不中意窈窈,我还会觉得他心思太深了,不适我们窈窈,对他还能有些微词,可偏偏他是个有心的。”
有了最出色,最适合的人选,那些个歪瓜裂枣自然就瞧不上眼了。
柳嬷嬷深以为然:“老夫人相中了宋世子,也不光这一个原因吧!”
但凡涉及了大小姐,老夫人的算计就多了。
婚姻大事除了一个人的人品、性情、才德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门当户对的家世。
果然!
虞老夫人颔首:“眼下朝野上下,也不太平,世交之间只有抱紧了,才能安稳一些,将来若有什么事,世交之间关系牵扯不断,有虞府从中策应着,窈窈也更有保障一些。”
而世交之间,适龄的后生之中,就数宋明昭最出色。
说到这里,虞老夫人就继续道:“镇国侯府还是保皇党,只要自己不作死,将来不管谁当皇帝,他都是稳得,而且窈窈与镇国侯府结了不少善缘,是个好去处。”
且看看宁远伯府,之前犯了这么多事,不也好好的?
其中固然是皇上有心要保,但也未尝没有,勋贵世家盘根错节,牵一而发动全身,不好大动干戈的原因在。
从威宁侯到宁远伯,这泼天的祸事,也不是一下就到了家里,只要不是一捶子捶死了,勋贵世家一般都是打不死的蟑螂。
宁远伯府吃亏就在,是新贵,根基不稳。
倒霉就在,彻底失信于皇上。
作死就在,太急功近利竟然在科考上动手脚,将培植党羽,结党营私这事摆到了明面上,这种事一向是君王大忌。
镇国侯府是京里头,最老牌的功勋世家,身为保皇党,最先保的就是皇帝的利益,就算皇上忌惮这些老勋贵势力盘根错节,也不会轻易放弃。
宋修文出身宋氏一族嫡系,接连牵扯进了李其广谋逆案,浙江都司贪墨等诸多案件里,换作旁人家里早就受了牵连。
可镇国侯府却并没有受到影响。
说到这里,虞老夫人就道:“虞府相熟的人家,除了镇国侯府,也就是文臣了,可你看看唐府,也是大周朝有头有脸的文豪世家,科考舞弊案一揭发,唐大人就少不了干系,虽然不至于定罪,但一个督办不力的干系下来,唐大人这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怕也坐不稳当了。”
如今宁远伯还在大狱里,接下来就轮到唐大人了。
第568章:这可咋办
这就是文官,若不能坐到内阁里去,朝廷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牵连,祸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头上。
哪儿有功勋人家,有功劵在身,便是家里有了祸事,也能顶一顶。
盛世文臣,乱世武将。
柳嬷嬷明白了:“老夫人相中了勋贵人家,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在乱之中,掌了兵权,就有了保障。”
虞老夫人也是这么个意思:“可明昭若真因了牢狱之灾,落了一身病……你说,我是不是也该重新为窈窈做打算了?”
婚姻那是一辈子的事,若丈夫身体不好,受累的也是妻子。
她与老太爷也是少年夫妻,十分恩爱,可老太爷走得早,她成了孀妇,这其中的苦楚与辛酸,真正是不足为外人道之。
她是不希望,宝贝孙女儿也吃了这份苦头。
无论是怎样的人家,至少要身体康健。
柳嬷嬷不敢多说,却也不能不说:“该打算的,自然也要打算起来,宫里几个皇子,都到了婚配的年龄,宫里指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有动作了,大小姐到了四月,就已经十三岁了,也刚好到了入选的年龄。”
老夫人心急,也有心急的原因。
虞老夫人皱了眉:“窈窈早两前,得了太后娘娘的夸赞,就已经入了宫里贵人们的眼睛,这两年来,在京里头也是颇有贤德的名声,甚至还得了京兆第一美人的名头,宫里肯定是有贵人,要打她的主意的,我是担心了啊……”
旁人家是挖空了心思,想将家里养得大好的女儿,弄进皇家里去。
她却不想宝贝孙女儿往宫里钻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哪有在外头舒坦?
柳嬷嬷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老夫人未完的话。
以虞家的家世,大小姐真入了贵人的眼,怕也只够一个侧妃的身份,虽然侧妃也能上皇家玉碟。
但是!
一日为妾,终生是妾。
妾进门之后,不仅要看正妃的脸色过活,将来生了孩子,还得是个庶出,处处都要矮了嫡子一头。
大小姐这样好的姑娘家,咋能受这样委屈?
若真有贵人盯上大小姐,等闲家世差一筹的,只怕这婚事也保不成,也只有像镇国侯府这等根深蒂固地勋贵人家,才能护得住大小姐。
老夫人盯死了镇国侯府,是在防着宫里的变故。
虞老夫人越想也不安:“寻常人家挑人,首重的是品性,后面才是名声,可宗室相看人,那是要先看利益的。”
老大在吏部,深得皇上信任,老二在户部,是次辅,门户不是顶高,可皇上有心要重用虞氏族,虞家一下就显眼了。
而窈窈嫡长女的身份,原就让人高看一眼,再有一个有钱的外家,已经符合了贵人的利益,再加之窈窈还有名声,才德在外……
柳嬷嬷也想到了这些,头皮一麻:“这……”
虞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眼看着窈窈马上就十三岁了,就算亲事不能马上订下来,也该有个苗头才行,若宫里有了什么变故,至少还能以,两家私底下已经交换过信物,或者是商定好了这话,应付过去。”
她原是想再些时候,等窈窈一满了十三岁,就将她的婚事订下来。
可眼下相中的宋明昭,也不是最好的人选了。
这可咋办呐!
柳嬷嬷心下凝重,也知道老夫人的顾忌:“这事儿也没个定论,镇国侯府是武将世家,听说宋世子打小就修习武艺,哪有连这点牢狱之灾就受不住了,不如再观望些时候?”
眼下确实没有比镇国侯府还要更适合的人家了。
虞老夫人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了:“也只能如此了。”
宋明昭在狱中病倒一事,彻底惹怒了以镇国侯府为首的保皇党:“都察院监察不力,导致某些人,借舞弊一案大肆排除异已,使十几名无辜受到牵连的考生,因严刑拷打而丧命,病倒在狱中的考生,更是多达三十多位。”
“严查舞弊一案,是为了肃清科考之纲纪,可如今案子才审了没多久,已经闹出了这么多无辜人命,这究竟是查案,还是迫害?都察院必须给一个交代!”
“天下文人学子们,无不希望朝廷能公正严明地督办科考舞弊一案,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考生们惨死。”
“那些无辜惨死的学子们,品性如何,作没作弊,他们的老师,同窗们是心知肚明,他们这样不明不白地丧了命,他们的家人、师长、同窗又情何以堪?”
“再这样下去,那些文人学子们捧孔圣尊位,去长安街游行,宫门口静坐,都察院闹腾,喊的就不是严查舞弊,而是朝廷草菅人命,届时文人学子们的口伐笔诛,百姓们的悠悠众口,诛的是圣上的仁德,朝廷的仁治啊……”
一句“诛的是圣上的仁德,朝廷的仁治”,彻底将都察院负责督办此案的右都御史武大人等诸人,陷入了不忠不义的境地。
也让高位上的皇上动容了。
皇上当堂斥责武大人办事不力,将舞弊一案移交左都御史齐大人,命其协助监察刑部、大理寺,督办舞弊一案。
齐大人当天就带了御医,去了大理寺监牢,为一直没有招认作弊,也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其作弊的考生们诊治。
舞弊一案,彻底明朗了。
消息传到了虞府,虞幼窈也松了一口气。
她托腮坐在庑廊下,看着表哥握着手杖,一段路走下来,已经是如履平地,不像从前那样吃力了。
虞幼窈心中欢喜,表哥坐着的时候,有嶙峋巍峨之态,站起来时,就显得身修体长,身形与宋明昭相当。
只是,宋明昭是养尊处优的清贵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而表哥经历了家变之痛,残病之磨,却是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雍容公子。
他的气度、修养、风范,性情,是像骨头一样切了还磋,像玉器产一样磨了还琢,坚如磐石,不可转移。
二者的胸襟、眼界,不在一个层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