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天诛地灭
说到这儿,杨淑婉又是泪流满面。
虞兼葭颤抖着唇儿,眼泪掉个不停,听着母亲字字句句,殷殷切切,全是为了她筹谋打算,她心中产生了些许后悔。
不该算计了母亲对她的一片慈母之心。
可她瞧着母亲干枯的模样,想着母亲已经油尽灯枯,没几天好活了,就当是临终之前,再为她做这最后一件事。
将来母亲去了,她一定为母亲守孝三年,日日替母亲抄写佛经。
杨淑婉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葭葭,母亲不能将茴香这个隐患留在你的身边,母亲总不会害你的。”
虞兼葭哭着叫“母亲”,也说不出反对的话了。
杨淑婉又问:“你跟前的丫鬟百叶,知不知道这事?”
虞兼葭摇摇头:“我试探过,百叶不知道这事,而且百叶对我死心塌地,不下茴香。”
杨淑婉心里有底了,重重地握了一下虞兼葭的手:“以后多善待百叶一些。”
虞兼葭心头一慌,这才隐约意识到,这么一件事,想要达到她预想的那样,是需要许多人命去填的。
可是!
她一点也不后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杨淑婉又继续道:“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借口身体不适,呆在院子里养着身子,无论府里发生什么事,都和你没有关系,听清楚了吗?”
最后的五个字,她语气陡然就严厉起来。
虞兼葭吓了一跳,连忙道:“听、听清楚了!”
屋里安静下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李嬷嬷从四扇屏风后面走进来,到了床榻边上一瞧,就见大夫人圆瞪了眼睛,正盯着她瞧。
李嬷嬷吓得倒退了一步。
杨淑婉幽幽地看着她:“刚才去哪儿了?”
想到她之前趁着大夫人睡下了,就悄悄出了静心居,约了从前的老姐妹,一起喝了几杯黄汤,大吐了不少苦水。
李嬷嬷心中一慌,无端就有些心虚,她连忙道:“回夫人话,老奴听说府里住了一位神医,就特意出去打听了一下。”
大夫人如今是油尽灯枯,莫说是神医,就是神仙也难救,只是她伺候大夫人也有十几年,听说府里来了神医,出去打听一下,也能说得过去。
好在杨淑婉也没有继续追问:“李嬷嬷,我记得你打小就进了府,从前是北院里干杂活的小丫鬟,后来我嫁进府里之后,就在府里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人,到我院子里伺候,你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嫡母的人,卖身契在嫡母手里,就不会对她忠心。
嫁人后的陪房,也都是嫡母安排的人,卖身契虽然交给了她,但是这些陪房,在杨府里还有亲人,就算不会背叛她,少不得也要与杨府那边通消息。
她用起来也不放心。
嫁进虞府之后,她就亲自挑了些好拿捏的人到身边伺候,借口将陪嫁过来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李嬷嬷跟她的时间最久,也最得用。
李嬷嬷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回答:“也是托了大夫人的福,老奴才能在主子身边伺候。”
杨淑婉轻笑了一声:“你老家就在虞府郊外的一处庄上,因为男人死得早,家里还有两个儿子要养活,不得已将儿子托付给了兄长,自己卖身进了庄上做事,因为手脚麻利,人也机灵,就被选进府里做活。”
这样的人拿捏起来才容易,所以她当年挑了李嬷嬷到身边伺候。
李嬷嬷也对她死心塌地,她不方便出面的事,都是交给李嬷嬷去做,李嬷嬷家里,也没少受她恩惠。
两个儿子都娶妻生子了,安排进她的铺面里做管事,现在连孙子也有了。
李嬷嬷面如死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杨淑婉轻声道:“我也没有多少活头,你跟着我做了不少事,肯定是要死到我的前头,不过你放心,你忠心侍奉了我一场,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家人……”
李嬷嬷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了:“大夫人,老、老奴……”
她的卖身契在大夫人手中,一家老小的前程,也都拿捏在大夫人手里,跟着大夫人多年,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少干过,像她这样的老嬷嬷,除了主死殉主,就没有别的出路,这几乎成了大户人家不成文的规矩。
杨淑婉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认识赖婆子吗?听说从前在老夫人院子里做洒扫。”
李嬷嬷一脸茫然,也不知道是时间太久了,一时也不记得这个人,还是真不认识这个人。
杨淑婉也不在意:“不认识也没关系,反正安寿堂就在北院,你们俩一个在内院做洒扫,一个在外院做杂活,也是相去不远了。”
李嬷嬷心中猛跳。
她确实对赖婆子这人没什么印象,北院那么大,光是小院都有十来个,小丫鬟都要讲规矩,安排了哪里的活儿,就不允许到处乱跑。
安寿堂属于内院,内院里伺候的丫鬟,比外院干杂活的要体面一些,也不大与她们往来。
这个赖婆子也不是主子跟前伺候的人,在内院也不怎么体面,就算知道有这个人,印象也不会深。
时间久了,谁还记得?
杨淑婉轻叹一声:“在这个府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还有最后几件事,想要拜托你……”
……
中秋节就要到了,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过节。
虞府地方大,每到了逢年过节,就是再多的人,也是不够使唤,都是先把紧要的地方收拾,像静心居这样的偏院,往往都排在了最后。
今年灾祸四起,中秋节要简单了办,但洒扫准备却不能含糊,节礼的安排还要更慎重,就不能完全比照往年来准备,许多都需要重新拟定,虞幼窈带着院子里的下人盘点库房,准备礼单,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会儿,好不容易才将礼单拟定好了,交给江姨娘下去准备,虞幼窈终于能歇一口气。
许嬷嬷熬了白玉参汤:“大病初愈了,要多注意身子才是,府里的事就尽量交给江姨娘去做,反正也是迟早的事。”
第690章:兴风作浪
虞幼窈点头:“过节哪有不忙得,从前家里的事,都有祖母拿主意,事儿该怎么办,一交代下去,也不怕出了岔子,现在祖母病了,家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做事也该更仔细一些,免得家里出了岔子,祖母又要忧心。”
许嬷嬷摇了摇头,虞府大房还真是家不成家,这长辈一病,连个正经能主事的人都没有,嫡长女再能干,也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许多事也不方便管。
这时,夏桃过来了:“小姐,许嬷嬷过来禀报,大夫人屋里的老参用完了,想要再领一支。”
虞幼窈听得一愣,蹙眉道:“就说老夫人病了,我在安寿堂里侍疾,静心居的事就有劳三小姐多费心一些,有什么事就直接禀了三小姐,让三小姐拿主意。”
从前静心居是祖母管着,她就没沾手过。
祖母病了之后,她在安寿堂里侍疾,祖母也交代了虞兼葭,让虞兼葭多去静心居尽一尽孝,甚至还撤了守门。
只差没明摆着说:你自己的娘,自己多照看一些。
变相就将静心居交到了虞兼葭手里。
静心居的事怎么还禀到她这儿来了?
夏桃连忙道:“听说三小姐身子不适,李嬷嬷不敢打扰三小姐。”
虞幼窈蹙眉,就交代夏桃:“去我屋里取一支百年老参拿给李嬷嬷,再准备些上好的补品药食,送去三小姐屋里,看看三小姐病得严不严重,需不需要请胡御医过来瞧一瞧。”
赖婆子进府都有好些天了,上窜下跳个不停的虞兼葭,居然就这么消停下来了?!
虞幼窈意外,也不意外。
赖婆子的家世没什么好查。
大户人家的家生子,都是委以重任,签了死契的丫鬟,才会允许到主子院中伺候。
内院大大小小的院子,也有好几个,像赖婆子这样签了活契的,一般不会受到重用。
与赖婆子一起做活,又比较熟的人,多半都是签了活契,最多三五年就放出府了,府里知道赖婆子的人,就没有几个。
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都过了十几年,就算府里还有认得她的人,也不会记得她当初在府里的事。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值得虞兼葭大费周章呢?
虞幼窈也琢磨出味了。
赖婆子这人,看似与她没有干系。
但,只要再想一想,赖婆子是什么时候进府,什么时候出府,就该明白,这府里与赖婆子有利益牵扯的人,并不是祖母,反而是她的生母谢氏。
当时,府里管家的人是她的生母谢氏。
虞兼葭想借她的生母谢氏兴风作浪。
这样的虞兼葭,突然就和噩梦里,用她的血做药引,以她的心入药,却还能装得柔弱无辜的虞兼葭重合了。
之前,虞幼窈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噩梦里,身为虞府嫡长女的她,轻易就被虞府放弃得彻底?
甚至被默认成了虞兼葭的药引?
如果和她的生母谢氏有关,那么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虞幼窈突然就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仿佛噩梦和现实两条互不相干的线,突然交叉相汇。
虽然猜不到虞兼葭要做什么,但想要让虞府放弃嫡长女,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在嫡母的名节上大作文章。
虞宗正对原配没有感情,娘已经去世了十几年了,很多事死无对证,想要往一个死人身上泼脏水十分容易。
虞幼窈转身回了房间,给表哥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两上字:速归!
写完之后,她将信交给秋杏:“把信交给长安,快马加鞭送去有幽州。”
再过些日子,谢府也该到了。
赖婆子进府之后,她看似什么也没做,其实该做的打算,都已经做好了,不管虞兼葭想要算计什么,都不会如意。
她再也不是噩梦里孤立无援,只能依靠祖母的大窈窈了。
……
夏桃跟着艾叶身后进了屋里,就听到内室里,百叶在哭:“都是奴婢不好,是小姐心善,体恤奴婢,这才允了奴婢祖母进府,让奴婢与祖母团聚,奴婢却尽顾着与祖母团聚,没在小姐跟前伺候,小姐身子骨弱,身边离不开人,艾叶姐姐一个哪够周全,都是因为奴婢,小姐才生了病症,受了苦,呜呜……”
虞兼葭轻咳了一声,连声音也有些虚弱:“不关你的事,也是我自个身子骨不争气,百善孝为先,你祖母难得进府一趟,你在祖母身边尽一尽孝,也是应当的。”
百叶顿时泪流满面:“奴婢既然签了死契,到了小姐跟前伺候,就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死,理应以小姐为重,奴婢祖母进府也有一段日子,没在府里伺候,也不是府里的人,也不能一直呆在府里,奴婢一会儿就送祖母出府。”
虞兼葭连忙道:“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不如等中秋节过后再……”
百叶恭敬地对小姐磕了一个头:“奴婢心意已决,小姐不必再劝奴婢,奴婢以后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小姐。”
虞兼葭忍不住又咳了一声,哑声音说:“你这丫头,怎就这么倔,我原就是趁着中秋节,才将你祖母接进府,这还没过节……”
百叶又对小姐磕头:“奴婢替祖母多谢小姐大恩大德,小姐身子病着,奴婢只想好好地伺候小姐。”
虞兼葭劝不动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劝你了,只是你祖母年岁大了,身子也不大好,进府的时候,是跟着庄上的人一起,也能有个照应,若是一个人回去,就有些不妥了,”说到这儿,她略一沉吟:“就让茴香走一趟,送你祖母回去,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
百叶不想太麻烦府里,可心里担心祖母,就道:“奴婢多谢小姐。”
虞兼葭又赏了好些东西,二十两银子并一些棉布、吃食等等。
百叶出来时,眼睛红红的,见了夏桃之后,喊了一声“夏桃姐姐”,就出了屋子,回去帮祖母收拾去了。
夏桃莫名奇妙听了一出,就被艾叶请进了内室,屋里头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虞兼葭披头散发地靠在迎枕上,面容苍白又憔悴。
第691章:大夫人不行了
夏桃连忙行礼:“三小姐好。”
虞兼葭哑了声:“夏桃姑娘不必多礼,可是大姐姐有什么交代?”
夏桃连忙摇头:“三小姐言重了,是我家小姐听闻三小姐身体不适,就命奴婢过来看看要不要紧。”
虞兼葭又咳了两声,这才道:“我这身子每到换季,总要折腾一回,也是昨儿夜里贪凉,揭了小会被子,早上起身时还好好的,得到了中午,身子就使不上劲,已经请谢神医瞧过了,只是受了凉,吃几副药,休养几天就好了,可别让大姐姐担心。”
夏桃终于松了一口气:“三小姐没事就好。”
虞兼葭就道:“也是我身子不争气,不能为大姐姐分忧,大姐姐大病初愈,还请大姐姐多保重身子。”
夏桃回到安寿堂,将嫏还院里的事说了一遍。
茴香要送赖婆子回去!
虞兼葭真的病了!
虞幼窈脸色十分凝重,接下来,虞府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牵扯不到一个出了府的婆子,和虞兼葭一个病人身上去。
夏桃见小姐脸色不对:“小姐,我总觉得赖婆子有些不对,难道就由着她出府去?”
虞幼窈顿时天人交战,不管赖婆子有什么不对,只要抓起来铐问一番,就什么都清楚了,知道了虞兼葭在算计什么,也好有些防备。
理智却告诉她,千万不要这么做。
偌若,虞兼葭真要在娘的名节上大作文章,她这个做女儿的,就更不能轻举妄动。
虞兼葭的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她先乱了阵脚,反倒成了她“心虚”,到时候被虞兼葭反咬一口,她就百口莫辩了,反而对生母不利。
这本就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该掺合的事,即便是她的生母,掺合的越多就越错。
交给谢府来处理,才更名正言顺。
想明白了这些,虞幼窈深吸一口气:“快去打听一下,谢府什么时候进京。”
赖婆子和茴香,申时过半(四点)就出府了。
李嬷嬷老早就守在前院,虞宗正一进府,她就连忙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在虞宗正前面,就是一阵哭天抢地:“老爷,您可算是回府了……”
附近的下人听到了动静,没忍住一通侧目。
“你是谁?”虞宗正吓了一跳,一下没认出这个头发灰白了大半,都瘦脱了形的老婆子,竟然是杨淑婉身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哭道:“老奴是大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啊!”
虞宗正眉头一皱,脸色顿时不好了:“大夫人身体不好,你不好好在跟前伺候着,跑到前院来做什么?”
说完了,他拔腿就要绕道离开。
李嬷嬷猛地扑过去,就抱住了虞宗正的腿,不让他走:“老爷,大夫人她、她不行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大老爷,您去见见她吧,您和大夫人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一日夫妻百日恩,求求您去见大夫人最后一面,老爷……”
听到李嬷嬷说,杨氏不行了,虞宗正不由愣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
从前他对杨氏心怀愧疚,便是有些瞧不上,杨淑婉庶女的身份,可到底还是将人续娶进门了。
可现如今,这份愧疚变成了耻辱,也成了他毕生污点。
他不想去见杨氏。
但杨氏名义上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李嬷嬷这样大庭广众地闹腾,若不去见杨氏最后一面,难免会落人口实。
虞宗正终究还是和李嬷嬷一起去了静心居。
杨淑婉靠在大迎枕上,还是干瘦枯败的模样,可在看到虞宗正后,灰白的脸上,却涌现了两团不自然的酡红,仿佛枯木逢春一般,一下就精神起来了。
这、这是回光返照?!
“你来了!”杨淑婉咧嘴笑了。
虞宗正简直不敢认,眼前这个瘦脱了相,干柴了骨头的人,就是杨淑婉,不觉就想到了,杨淑婉从前娇媚如花的模样,一脸不可思议:“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杨淑婉仿佛没听到这话:“虞宗正我就要死了。”
虞宗正沉着脸没说话。
杨淑婉也不介意:“我知道,你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
东府和西府之间的门堵住了,碧桃要去二房,就只能绕道走后门。
马婆子见碧桃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问:“哟,这不是碧桃姑娘吗?怎么没在大夫人跟前伺候,跑到后门处来了?”
碧桃连忙上前,塞了一包银钱过去:“大夫人不行了,想要见一见二夫人,就让奴婢去请二夫人过府,有劳婆婆行个方便。”
马婆子愣了一下,杨大夫人名义上还是府里的主母,人都快不行了,想要见一见二夫人,她自然不能阻拦。
马婆子麻利地开了门:“碧桃姑娘快去快回。”
碧桃感激不已,一刻也不敢耽搁,就跑去了二房寻了姚氏,说明了来意。
姚氏心里直纳闷儿,面上并不显露,就道:“我赶紧先换身衣裳。”
碧桃再心急,也不能让二夫人,这一身搁家里的穿戴就去大房吧,这样也太失礼了,所以只能点头应下。
姚氏立马进了内室,钱嬷嬷也不敢耽搁,将屋里的丫鬟指挥得团团转,手脚麻利地伺候二夫人穿戴。
姚氏越想越觉得纳闷,就忍不住问:“杨氏那头症厉害得很,熬了这么些年,也是熬到头了,妯娌一场,我心里还是挺难受的,”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们从前妯娌关系不是很好,关系也不亲近,这两年老夫人一直远着二房,连往来也少了,她怎么会突然要见我?”
钱嬷嬷利索地帮姚氏梳了发髻:“谁知道大夫人是怎么想的,许是不放心三小姐和四少爷,想让您这个做婶娘的照看一二,都是一个婶娘半个娘,”说到这儿,她也是一叹:“四少爷还年幼,三小姐子身骨也不大好,老夫人也病着,心里也只偏了大小姐,往后三小姐和四少爷的日子……”
后面的话,她却是没说了。
身为奴婢,本也不该妄论主子。
第692章:人之将死
不过钱嬷嬷意思清楚,姚氏自然也听明白了:“这人都要死了,到底妯娌一场,也确实该过去瞧一瞧了。”
不到一柱香,姚氏穿戴整齐,连忙跟着碧桃一起去了大房,没去安寿堂,就直接先去了静心居。
钱嬷嬷和碧桃自觉守在院子里,没跟着一起进去。
杨大夫人若真是要交代后事,下人们也不好贸然进去。
内室中间隔了四扇屏风,外间置了佛龛,姚氏正要绕进屏风里头,就听到里面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姚氏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是大伯的声音。
杨氏这是什么意思,说要见她,急急忙忙地让碧桃过来请,怎么大伯还在里头?
一时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杨淑婉咧着嘴笑得十分诡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嬷嬷,”她瞧向了李嬷嬷,浑浊的眼里含了威胁:“有些事你藏了十几年,也该告诉大老爷了……”
虞宗正蹙眉,不耐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杨淑婉灰气沉沉地眼睛,死死地盯着站着没动,身体抖如筛糠的李嬷嬷:“你还想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这话是摆明了告诉她,说与不说她都活不成了。
李嬷嬷想到了家一老小,顿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大老爷,奴婢有话要说,是、是关、关于已逝的谢大夫人。”
中午那会,她回到静心居,大夫人莫名奇妙就提了“赖婆子”这人。
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你认识赖婆子吗?听说从前在老夫人院子里做洒扫。
——不认识也没关系,反正安寿堂就在北院,你们俩一个在内院做洒扫,一个在外院做杂活,也是相去不远了。
——在这个府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还有最后几件事,想要拜托你……
当时,李嬷嬷没懂大夫人的意思,但也听明白了,大夫人想要她去死,而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李嬷嬷听了大夫人的吩咐,以静心居的老参用完了为借口,去嫏还院寻了赖婆子。
威胁利诱之后,从赖婆子口中得了一个惊天大秘。
大热天气,李嬷嬷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仿佛没人抽干精神气劲,恍惚地出了嫏还院,去了安寿堂寻大小姐。
以三小姐身体不适,不好打扰为由,向大小姐讨要老山参。
大小姐得知三小姐病了,肯定要派人去看三小姐。
茴香就故意与百叶闹腾,说百叶尽顾着自己祖母,伺候小姐不尽心,导致小姐生了病症。
百叶也是一根筋,对三小姐感恩戴德,听了这样指责的话,哪儿还能忍得住,当下就去寻了三小姐,说要将祖母送走。
等夏桃到了嫏还院,正好听到了百叶与三小姐的话。
这一番布局,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赖婆子送走,赖婆子出了府,府里再发生什么事,就没有赖婆子的干系,也就牵连不到三小姐身上。
到了外头,茴香和赖婆子唯二两个知情人,就算发生一些意外,也是她们命不好。
赖婆子只是进府看百叶。
三小姐病了,什么也不知道。
思及至此,李嬷嬷咬了咬牙:“老奴从前是在北院里做杂活,偶尔安寿堂那边活儿忙了,老奴也是有机会进安寿堂里做活。”
虞宗正再脸色越发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嬷嬷继续道:“老奴还记得,那是二老爷和二夫人成亲当天,府里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谢大夫人见吉时到了,二老爷那边还没有去迎亲,担心误了吉时,就近唤了一个丫鬟过来安寿堂,禀了老夫人……”
隔了四扇屏风,正要离开的姚氏,倏然就听到关于自己成亲当天的事,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走不动了。
虞宗正也是一愣。
那天老二喝了不少酒,到了吉时还没有换喜服,被母亲唤到了安寿堂里,后来误了吉时,晚了二刻钟迎亲。
他心中是既不甘,又羡慕。
暗想着:老二娶了一个有人脉,又清贵的书香女,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连迎亲都误了时辰。
说到这儿,李嬷嬷脸都白了:“老奴到了安寿堂,没见到屋里有人,也不敢贸然进去,但又担心误了二老爷的时辰,就壮了胆儿,没想到竟然听到老夫人在训斥二老爷……”
虞宗正没说话。
二弟在成亲当日,还没迎亲就喝醉了酒,到了吉时,还没有换喜服去迎亲,母亲少不得也要训斥一二,这事闹出去并不光彩。
所以,府里除了母亲、他,还有二弟自己,就没人知道这事。
外人只当是府里出了岔子,也是见怪不怪,毕竟成亲这么大的事,没谁是不出岔子的。
李嬷嬷能知道这事,可见是没有撒谎。
“老夫人骂二老爷,”李嬷嬷额上直冒冷汗,哆嗦着嘴,连声音也抖得不成样了:“你这个混账东西,都要成亲了,还在闹腾什么?是想让整个虞府都闹了笑话是不是?柔嘉都嫁给你大哥大半年了,把你的心思收干净了,赶紧换上喜服,去姚家迎亲……”
虞宗正宛如晴天霹雳。
隔了四扇屏风的姚氏,更是天旋地转,眼睛阵阵发黑。
直到这一刻,脑里头那些成亲后的细节,宛如走马观花般一一闪现,一些从前瞧不透,看不分明的事情,在这一刻串连出了一个惊世骇俗一般的真相。
虞宗慎痴恋长嫂!
并非真心娶她。
最初的震惊过后,虞宗正勃然大怒:“你这个贱奴,胆敢胡说八道……”他一脚踹到李嬷嬷的心窝子上。
李嬷嬷哀嚎一声,倒在地上,捂着心窝子吐血:“老奴胆敢对天发誓,今日所说,句句属实,老奴愿一死以证清白……”
虞宗正还没反应过来——
李嬷嬷像一头公牛,一头撞到了八仙床的桌角上,“砰”得一声,额头上撞了一个血窟隆。
李嬷嬷软倒在地上,血从头上的血窟隆里涌出来,她嘴皮子张了又张,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瞪着眼睛就咽了气。
第693章:其言也善
虞宗正脑袋一懵,受了不小的冲击。
所以!李嬷嬷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二弟真的和谢氏……
就连老夫人都知道……
唯独只有他自己被蒙在古里?!
可是二弟怎么可能和谢氏呢?
他刚才肯定是听错了,虞宗正用力晃了脑袋,就看到李嬷嬷躺在血泊里,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李嬷嬷方才的字字句句,尤言在耳。
都由不得他不信!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杨淑婉疯了一般大笑:“虞宗正啊虞宗正,你也不想一想,虞府是书香门第,你是嫡长子啊,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哪家的嫡长子,不是娶了门当户对,精心教养的女子,治理内宅家业,可老夫人却让你娶了一个商户女。”
一句话像刀子一样,戳进了虞宗正的心里头,令他神色巨变。
这也是虞宗正这么多年来,始终不能释怀的。
“哈哈,因为小叔早就在泉州和谢氏有了首尾,但是小叔是榜眼,入了翰林,将来还要进内阁,做首辅的人啊,怎么能娶一个商户女呢?”
“所以啊,小叔不能娶,就牺牲你来娶,谢府那么有钱,到时候人财两得,两全其美,多好啊……”
“只可惜,你做了冤大头,捡了小叔子的破鞋,成了小叔子的牺牲品……”
虞宗正怒红了眼睛,大吼一声:“闭嘴,你给我闭嘴!”
她不想相信杨氏的话。
可是,当年老二去了泉州,确实和谢府往来从密,老二一早就认识了谢柔嘉,这无亲无故,又是毫无缘由,谢府为什么要助老二写下了《海图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很快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杨淑婉精神亢奋,咧着嘴直笑不停:“父母在,不分家,虞府就你和小叔就两兄弟,一家人不分彼此,互相扶持着,哪能不比分家好?老夫人身子也一直不大好,家里有两个媳妇照料着,岂不是更妥当?为什么要分家呢,还分得这样早,你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虞宗正脑子一炸,怎么会没觉得呢?
他当时就奇怪,母亲是孀妇,辛苦将他们兄弟俩拉把大,时常告诫他们要兄弟一心,希望他们兄弟俩能互相照应、扶持。
怎么老二一成亲,就要分家呢?
分家不光分的是人,分割的更是家业、感情、利益,让原本亲如一家的兄弟,分成了两家,让原本走着一条道的兄弟,彻底分道扬镳。
父母在,不分家,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母亲健在,分家就是不孝。
二弟是小得,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身为兄长,是要继承家业的,早早就分了家,旁人难免会觉得是他容不下二弟。
分家对他的影响更大。
他自然不会同意。
只是母亲执意要分家,老二也没有反对,他也拗不过母亲,这才分了家。
他不是不知道,母亲当时的态度很有问题,却怎么也想不通。
老二若是和谢氏有了首尾,那么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和虞宗正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杨氏是最了解虞宗正不过了,也太清楚一句话要怎么说,才能拿捏了虞宗正。
她浑浊的眼里,仿佛焚起了一簇火焰:“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虞幼窈分明是你的女儿,却和二叔更亲近,小叔对虞幼窈宛如亲女,二房里霜白有的东西,虞幼窈肯定有,霜白没有的东西,虞幼窈也有……”
虞宗正脑袋发晕,二弟打小就疼虞幼窈。
他还记得,谢氏去世那天,虞幼窈一整天哭个没停,他去安寿堂看母亲,就见到二弟抱了虞幼窈。
说来也奇怪,一直哭闹不休的虞幼窈到二弟怀里,没一会儿就不哭了。
当时,他还打趣地:“君子抱孙不抱子,你怎么抱侄女了?”
二弟表情淡淡的,没说话。
虞宗正恍然惊觉,从前他和二弟感情最好,也是后来他娶了谢氏,不知不觉就和二弟疏远了情份。
那时,他和二弟初入朝堂,彼此都很忙碌,也没有多想。
可到了谢氏死后,他和二弟之间的关系,就彻底淡了。
二弟也不大来大房了,来了大房也不会再寻他了,就算两人碰一起,二弟也不怎么开口与他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他了。
“老夫人便是不喜欢我,也不该迁怒到孙儿身上,都是嫡亲的孙儿,老夫人却偏疼虞幼窈,偏疼二房的霜白几个,连几个庶子庶女,都比葭葭和思哥儿受宠,”杨淑婉“咯咯”地笑:“老夫人偏疼小叔,对小叔的种,总要比你的种好。”
“你与谢氏成亲之后,就不怎么歇在谢氏房中,所以谢氏成亲三年,一无所出,三年都没怀上,怎么突然就怀上了呢……”
“……”
虞宗正彻底呆住,杨淑婉的话宛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在切割了他的理智,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过去的事……
他想到了,二弟和谢氏一起有说有笑,谢氏笑得婉约风流,全然不像面对他时,冷淡又敷衍的模样。
他想到了,二弟悄悄看谢氏,被他发现了,也当作没事一样,他以为只是不经意看到了,就没有多想。
他想到了,谢氏修建窕玉院时,二弟三天两头就过来大房,也是在窕玉院修建完了不久,谢氏发现有了身孕。
疑心生暗鬼!
从前那些仿佛正常的画面,在这一刻通通变得不正常了。
虞宗正赤红了眼睛,大步往屋外走。
杨氏正在疯癫大笑:“虞宗正你个绿王八,冤大头,捡了二弟的破鞋,穿得可还舒服?母亲偏疼弟弟,妻子是弟弟的相好,女儿也是弟弟的种,帮着弟弟养老婆,养女儿,养得可还开心?老娘、二弟、嫡妻,合起伙儿来,把你当成了傻子,欺骗你,利用你,可还满意?
“这能怪谁呢?要怪就怪你不如你二弟,活该你这一辈子,都要被你二弟踩在脚底下,娶你二弟不要的破鞋,为你二弟的前程铺路;活该你娘,心里只有你二弟这个儿子,从来不在意你的感受;活该谢柔嘉,不守妇道,和你二弟乱搞……”
第694章:盛怒
字字如刀,刀刀见血,捅的都是他深埋在内心深处的不甘、愤怒,以及怨恨。
虞宗正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儿,“嗡”地一声,断了。
……
茴香和赖婆子顺利出府后,虞兼葭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定了。
接下来,她只管听从母亲的安排好好“养病”。
为了谨慎起见,虞兼葭也不是装病,她身子骨弱,不能贪凉,一碗冰水下肚,喉咙一刺一痒,就起了咳嗽,也不怕被人拆穿。
艾叶伺候虞兼葭喝了药,就下去了。
百叶打听消息回来了:“小姐,李嬷嬷撞了床角,当场就没气了,大老爷怒气冲冲地从静心居里出来,去了安寿堂……”
虞兼葭眼眶一红,喉咙一痒,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发、发生了什么事?李嬷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会……”
一边说着,她就哑了嗓音,哭成了泪人。
李嬷嬷在大夫人跟前伺候了十几年,与小姐感情深厚,李嬷嬷突然就没了,小姐心里肯定不受好。
百叶心疼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劝:“静心居里,只有李嬷嬷和碧桃两个人伺候,大老爷和大夫人说话时,碧桃守在院子外面,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大夫人大约是受了刺激,发了疯病……”
虞兼葭泪流满面:“我打小身子就不大好,李嬷嬷没少照顾我,这么多年来,母亲身边全赖了李嬷嬷照顾,她怎会……”
茴香和赖婆子出府了,李嬷嬷也死了,父亲去了安寿堂……
她算计的事,已经成了一大半。
其实,赖婆子的话并不足以证明谢氏和二叔有染。
人们都说,捉贼拿脏,捉奸成双。
这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光凭赖婆子一张嘴,真的很难令人信服,至少她就不相信,二叔会是这等寡廉鲜耻的人。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父亲相信谢氏和二叔有染。
虞兼葭心里很清楚,就算让赖婆子把这件事揭开,也没人会相信赖婆子的话,毕竟她已经出府多年,也没有人证明,她说的话是真的。
所以,她才寻了母亲。
母亲与父亲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到底还是了解他的,也知道怎么做,才能让父亲怀疑谢氏不贞。
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不管怎么闹腾,对她和虞府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事后,就算父亲碍于颜面,不会对虞幼窈怎么样,但虞幼窈将来的下场不会太好,不是随便寻一户人家嫁了,就是“病死”。
到时候,想要将虞幼窈养成药人,也是轻易举的事。
虞兼葭捏着帕子,轻捂着唇儿,挡住了轻翘的嘴角。
虞宗正冲进了安寿堂里。
柳嬷嬷见他神色不对,心里一“咯噔”,连忙道:“大老爷,您、您怎么过来了,老夫人还睡着,您……”
虞宗正充耳不闻,大步就要往内室去。
柳嬷嬷连忙过去拦:“老夫人方才用了药,这会儿还没醒,谢神医千叮咛,万交代,要让老夫人好好养着,这病才能养好,您如果有什么急事,不如先在外面坐一坐,容老奴进去喊一喊老夫人……”
大老爷额头的青筋一鼓一鼓地跳,眼里头只差没喷出火来。
她哪敢让大老爷进去找老夫人?
坐在外面冷静一些,也是好的。
“滚开……”虞宗正大吼一声,伸手就挥开了柳嬷嬷。
柳嬷嬷被这一股大力一挥,“砰”地一声,就栽倒在地上,摔了一个七晕八素,眼睁睁看着大老爷冲进了内室。
内室里传来大老爷咆哮地声音:“滚,都给我滚出去,谁也不准靠近安寿堂半步,否则乱棍打死……”
屋里伺候的青袖和白芍,惊恐地出了内室。
青袖见柳嬷嬷倒在地上,连忙上前扶她,眼睛频频往内室里瞧:“嬷嬷,现在该怎么办?大老爷他,他……”
柳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按大老爷说得办,都先出去,白芍守着门,谁也不允靠近安寿堂,青袖马上去寻大小姐……”
青袖和白芍连忙出了屋。
柳嬷嬷担心老夫人,就守在外面。
很快就听到,屋里传来大老爷暴怒的声音:“母亲,您明知道二弟和谢氏不清不楚,为什么还要让我娶谢氏进门?
“你、你给我闭嘴!”虞老夫人面色发青地靠在迎枕上,一句话吼完了,一阵血气陡然往头上一冲,令她头晕脑胀,胸口像被什么堵了似了,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她捂着胸口直喘气,眼前阵阵发黑:“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还在骗我!”想到一头撞到桌角上,还躺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李嬷嬷,一股子怒火,就直冲了脑门,虞宗正大吼了一声:“我都知道了,二弟在泉州的时候,就惦记了谢氏,谢氏嫁进虞府后,二弟对谢氏不肯死心,所以母亲急巴巴地,帮二弟迎了姚氏进门,大婚当天,二弟喝醉了酒,不肯换喜服,也不肯迎亲,是您逼着二弟去迎亲的,你担心二弟和长嫂,同处一个屋檐下不妥当,这才执意分了家。”
虞老夫人用力喘着粗气:“你、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虞宗正怒道:“母亲,您礼了大半辈子的佛,也拜了大半辈子的菩萨,现在菩萨就在您屋里,您敢指天发誓,我方才所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吗?”
虞老夫人心里堵得慌,一股腥甜陡然从喉咙里涌进嘴里,她猛地用帕子捂了嘴,用力咳了好几声,心里陡然舒坦了,脸色却灰白得吓人。
盛怒之中的虞宗正,没注意她的异样,宛如困兽一般嘶吼大叫:“母亲,你说话了,你怎么不说话,你说啊……”
虞老夫人紧紧地捏着帕子:“你和你二弟自幼一起长大,你二弟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你二弟确实相中了柔嘉,但他自幼熟读圣贤书,受虞氏庭训长大,知礼守节,非礼勿行,与柔嘉也是清清白白……”
虞宗正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怒红了眼睛:“既然二弟相中了谢氏,你为什么不让二弟娶谢氏,为什么要让我娶?为什么?!”
第695章:龌龊
虞老夫人身体一软,哆嗦着唇儿。
当初没有一碗水端平,终究还是留下了祸根,如今柔嘉早死,老大不甘,老二怨恨,兄弟阋墙。
她为了虞府,为了两个儿子算计了一辈子,连身体都败完了,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完成老爷子临终前的嘱托。
可到头来,虞府还是败在她的手中。
虞宗正怒火中烧,已经失去了理智:“是因为我不如二弟前程大,二弟娶了谢氏,是自毁前程,我娶了谢氏,还能用谢氏的银钱,为二弟有前程铺路。”
虞老夫人试图解释:“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二弟,你当年科考的排名勉强只算中等,虞氏族里落败了,虞府也落魄了,你和你二弟初入朝堂,也是处处不顺,你二弟还好些,叫夏阁老瞧中了,可是你,在京里头熬一两年,做不出政绩来,就彻底埋没了,想要有个出路,就唯有下放,可下放的日子,哪是好熬的……”
有本事的人下放,在地方熬三两年,肯定是能出头的。
可老大才干平平,虞府也落魄了,族里也没人在京里头帮着他铺路,到了地方上,一切都要靠自己。
若是熬不出头,就要一辈子老死在任上。
她不想大儿子这么辛苦。
可虞宗正听不进去,老夫人的话听在他的耳里,无疑就成了他不如二弟的证据:“京里头,与我门当户对,于我仕途有益的人家多得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娶谢氏?”
他前程不如老二,可虞氏是大族,是书香之家,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还是家里的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也是能娶到,家底比较厚实的书香之女。
不一定,非要娶谢氏一个商户女。
说起这个,虞老夫人也是后悔。
老二写了《海图策》,助朝廷开了海禁,谢府也得了朝廷的褒奖,也是风光,她一见柔嘉大方明朗,宛如树上的石榴花,红红火火,大约是守寡了多年,难得见了这样一个热闹明亮的人儿,连心里都敞亮了,心里就起了心思。
之后,难免就琢磨了这事。
她是信佛的人,就觉得谢府对虞府有恩,这也是难得的缘分,柔嘉聪明能干,做长媳是能兴家撑家的。
之后又仔细一合计。
虞府也确实落魄了,若和谢府结亲,好处确实也多,就觉得这是一桩难得的好姻缘。
后来偶然见到老二看柔嘉的眼神,她就开始心神不宁。
老二打小性子就淡,可这样一个不温不火的人,看柔嘉的眼神,就跟枝头上的石榴花一样,如火如荼,明亮灼人,就像一只要扑火的飞蛾。
后来她就昏了头。
一步错,步步错。
可虞老夫人没法向老大解释这些:“我是个孀妇,不管做什么都畏言畏手,想着柔嘉她大方爽利,将来撑家……”
“你骗我,”一个商户女,怎么能比得上香书之家精心教养的嫡女呢?虞宗正怒吼:“是不是因为谢氏和二弟早就有了首尾?!”
“你……”虞老夫人脑袋阵阵发晕,连话也说不上来。
虞宗正却认为,老夫人这是心虚了,无话可说,暴怒当场:“无缘无故,谢府为什么要帮助二弟?难道不是想借机攀附官家吗?”
“一个商户女,嫁进官家做个贵妾,已经是给脸了,母亲却没让二弟纳了谢氏,是因为二弟与谢氏有了首尾,谢府不同意谢氏做小!”
“谢府有恩二弟,还得了朝廷的褒奖,二弟初入朝堂,还没在朝中扎稳,不能将事闹得太难看,不然会伤了二弟的名声,有碍二弟的前程……”
他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你,”虞老夫人已经气得眼冒金星:“你给我闭嘴,自己龌龊,就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龌龊……”
因为他当初在杨府里,和杨氏苟且厮混,所以看待这事时,不觉就代入了他自己,将老二也想得这样龌龊。
淫者见淫。
智者见智。
看透了这一点,虞老夫人就知道了,不管她怎么解释,老大都不会相信。
他打心眼里已经认定了,老二和柔嘉有了首尾。
虞宗正顿时勃然大怒:“我龌龊?我再龌龊,能有二弟龌龊,和长嫂通奸厮混,母亲为了二弟的前程,不许二弟娶谢氏,为了安抚谢府,就让我做冤大头,娶谢氏进府,母亲这么做就不龌龊了吗?”
虞老夫人耳朵里“嗡嗡”直响,用力喘着粗气,可胸口里却越来越憋气:“你、别、别说了……”
虞宗正横眉怒眼:“你说,窈窈是不是老二的种……”
“噗——”虞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急怒攻心,张了张口,就要喝斥,却猛吐了一口血,勉强撑起来的身子,重重地砸到大迎枕上,人也仰倒在大迎枕上直翻白眼,紧紧捏在手中的帕子,掉到了地上,帕子上一团触目惊心的猩红。
虞宗正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母、母亲,母亲你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守在外面柳嬷嬷,听到里面的争执声,恨不得拿了棉花将耳朵也堵上了,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听到大老爷惊慌大喊时,脑袋也是一晕,连忙冲进了内室——
就见老夫人仰倒在床榻上,张着嘴,不停地喘气。
柳嬷嬷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抓住老夫人的手,开始按压老夫人手上的急救穴位。
虞宗正也吓懵了神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是恼怒母亲,心中不甘、怨恨,可是他没想过会把母亲气成这样……
虞幼窈得了青袖的通报,因为调了香,身上也沾了药香,担心有碍祖母,连忙换了身衣裳,耽搁了些时间。
匆匆赶过来时,就听到屋里的动静,她心里一“咯噔”,一把挥开了帘子,连忙进了内室。
就见祖母歪倒在迎枕上,瞪直了眼睛,直喘干气。
顿时!凉意透体。
虞幼窈脑子里“嗡”了一下,就哭喊:“祖母,祖母您怎么了……”
第696章:无力回天
虞老夫人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窈、窈,我、我的乖孙……”
她一边张嘴,浑浊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流,她没想到,梦中的画面成真了,虞宗正这个混账东西,是真的不认窈窈这个亲女,他怀疑窈窈是老二和谢氏的种,视窈窈为耻辱,将来也不会管窈窈的死活。
她的乖孙,怎么能这么命苦?!
都是她造的孽啊!
祖母声若蚊蚋,虞幼窈没听清楚,可见祖母口还能言,眼还能看,脑子顿时一清:“青袖,快去帮祖母按穴……”
跟在虞幼窈身后的青袖,连鞋子也顾不得脱,麻利地上了床榻,抓住了老夫人另一只手按穴。
虞幼窈解下了腰间的香囊,祖母病了之后,她的香囊里随身都带了急药。
她取了一枚十救丸,用力捏住祖母的脸颊,逼得祖母张大嘴,将药丸喂进祖母嘴里,发现祖母不能吞咽。
见虞宗正呆若木鸡地站在屋里,她怒火中烧:“倒一杯温水来。”
虞宗正愣了一下,就连忙去桌边倒水,也不知道是太急了,还是太过慌乱,杯中的茶水满溢出来,洒了他满手,他也恍惚未觉。
虞幼窈试了一下温度正好,不由分说就往祖母嘴里灌,大半的水,沿着嘴角漏了,只有小半的水,被老夫人吞咽了。
好在一杯水灌完了,药也吃下去了。
虞幼窈不敢放松,一边取了麝药香丸,一边吩咐:“让白芍也进来伺候,快去把谢神医请过来……”
祖母生病了,请大夫不是常识吗?
连这也要吩咐,可见是没得担当。
虞宗正连忙去请谢神医。
谢神医来得快,到了老夫人屋里,就见两个丫鬟正在帮老夫人按穴,虞大小姐捧着香炉,凑近了虞老夫人的鼻息……
虞老夫人躺在床榻上,看着孙女儿直流泪。
虞幼窈连忙道:“谢神医,祖母她方才喘不上气,我给祖母用了十救丸,还薰了能通窍的麝药香丸……”
突发急症的病人,需要通窍醒神,五穴回阳,谢神医打量了虞老夫人,心里有底了,连忙给虞老夫人把脉,过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凝重地挪了手:“老夫人急火攻心,导致中风,也亏得你们家下人,精通五穴回阳急救法,这法子对中风,是十分有用的……”
虞宗正如遭雷击,身体倒退了数步。
心中悔恨,自责、不甘、怨怒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雄一样,垂头丧气,沮丧无比。
谢神医帮虞老夫人用了针,老夫人终于才上眼昏睡过去。
虞幼窈和虞宗正,跟着谢神医一起出了屋。
谢神医面色凝重:“老夫人没有多少日子,你们家准备后事吧!”
这怎么可能?今儿早上,祖母还好好的,她服侍祖母用膳,祖母比平常多吃了半腕粥,人也精神了许多,怎么突然就?
虞幼窈仿佛晴天霹雳!
虞宗正一脸的不可置信:“谢神医,你之前不是说,吃了你开的药方,仔细养着,老夫人的身体就能养好……”
谢神医摇摇头:“若能好好养着,自然是能养好的,但是老夫人急火攻心,突发了阳亢,已经是无力回天。”
虞宗正面色一惨,他没想过母亲会这样……
他不是故意的。
他没想到母亲死。
……
姚氏精神恍惚地回了二房。
十四岁那年,母亲说要给她订一门亲事,对方是榜眼,前程大得很,父亲会找个机会把人请到家里,到时候她就躲在屏风后面,仔细相看了瞧。
她羞答答地应下了。
心里却想着,等人到了家里,如果确实如外面传言的好,她就对母亲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一切,但凭父母做主。”
若那人只是浪得虚名,她就对母亲说:“女儿蒲柳之姿,自愧难当,配不得虞编撰才高八斗。”
没过多久,虞宗慎往姚府递了拜帖,是听闻父亲的藏书里,有关于前朝海上贸易相关的书,想要借阅。
父亲接下了拜帖。
第二日,她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换上了自己压箱底的衣饰,被母亲带去了花厅里的屏风后面。
虞宗慎如约而止。
她坐在屏风后面的锦杌上,听到虞宗慎声音温雅,紧张到捏了一手汗,没忍住悄悄从屏风后面探了头,见虞宗慎温文俊雅,心里更是扑通乱跳。
仿佛注意到她的打量,虞宗慎朝她瞧了一眼。
那一眼不温不火,可她实在太紧张了,吓得面颊通红,一下就缩到屏风后面,回想方才对视的一眼,心中羞意弥漫。
虞宗慎借了书,就借口忙碌离开了。
母亲连忙问她怎么样。
她羞低了头,轻跺了一下脚:“哎呀,你们自己决定就好,干嘛还要问我,我、我又不能自己做主。”
这回答,与她想象之中落落大方,不失礼数的回答,完全大相径庭。
说完了后,她想到俊美温雅的虞编撰,心里有些不安:“虞氏族是世族,虞编撰是榜眼,又立了功,前程大得很,我们家……”
虞宗慎进了户部,是个七品给事中,给事中是实职,有实权,听说在户部熬几年,资历够了,就能入内阁,这样的人,连公主都娶得。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瞧着清贵,可没有实权,计较起来,还是他们家高攀了虞宗慎。
虞府怎么会和他们家结亲?
母亲只说:“虞老夫人相中了你,你就把心放进肚里去。”
可如今想来,什么虞老夫人相中了她?!
分明就是相中了他们家有清贵名声,父亲没有实权,升迁的可能性很小。
虞宗慎痴恋长嫂,根本就不可能一心一意和她过日子,她娘家势弱,撑不起势,夫妻不顺了,她也只能退步、隐忍,连闹也闹腾不起来。
订亲不到三个月,虞老夫人就将她迎进府里。
母亲埋怨说:“哪有刚订亲三个月,就要迎亲的,这也太心急了,女儿也才及笄一个月,家里都没什么准备,这婚事可不得要办草率了去,到时候大好的闺女都要委屈了,这也太不合规矩了,不说等一年,至少也要半载吧……”
第697章:不要惹我
她也觉得太急了,心里有些慌。
父亲说:“行了,别抱怨了,能找到这么好的女婿,你就偷着乐吧,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虞老夫人是孀妇,身子也不大好,大媳妇是商户出身,教养肯定不如我们清贵人家,虞宗慎也老大不小了,又受朝中器重,虞老夫人心急,想早点将闺女迎进门,这也是情有可原,都是要做亲家的人了,可不得要互相理解。”
母亲听了这话,默认了。
她从旁听着,只觉得虞宗慎许是心中有她,这才急着将她迎进门。
可如今想来,什么心中有她?!
分明是虞宗慎痴恋长嫂,对长嫂不肯死心,老夫人不得已,才想早些将她迎进门,娶妻生子了,也能定一定心。
难怪成亲第二日,她一见谢氏这个长嫂,心里有一股莫名奇妙的不喜,大约情敌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直觉吧!
虞老夫人可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成亲了十几年,虞宗慎宛如冷水,捂了十几年也捂不热,他们甚至连吵架,都吵不起来,她受够了这样的冷待,无力又悲哀。
便是她受了委屈,回了娘家,母亲和父亲,都让她不要耍小性子,让她多忍让一些。
所有人都认为,虞宗慎与她夫妻恩爱,十几年都没红过脸,觉得她有福气,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十几年了,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夫妻情薄,学会了接受。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虞宗慎痴恋长嫂,根本就不是自愿娶她。
姚氏情绪崩溃,扑到床榻里,就闷头大哭。
“夫人,您、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怎么……”钱嬷嬷吓了一跳,顿时慌了手脚。
也不知道之前杨大夫人,到底跟夫人说了什么,夫人慌张地屈了静心居,精神恍惚地回了二房,一进了房里,就挥退了下人,坐在床沿默默地流泪,现在又哭成这样……
姚氏越想越崩溃,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就往外面跑:“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问一问虞宗慎,成亲这么多年,我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二老爷不是会疼人的丈夫,钱嬷嬷也知道夫人心里委屈,她也心疼夫人,可这样直呼姓名,是不是有些太严重了?
哪个大户人家的媳妇不是,十年的媳妇儿熬成了婆?
在她看来,除了二老爷不疼人,夫人这些年的日子还是很好过得。
虞府本就人少,没有糟七糟八的事,家里早早就分了家,头上没有婆母管着,一旁也没有妯娌盯着,一进门就管了自己的小家,儿女也成气。
二老爷不贪花好色,给足了夫人体面,后院里的妾室,都是夫人做主纳得,沾得也不多。
京里头哪家的媳妇,有夫人这样快活的?
姚氏一路跑进了书房,“咣”的一声,就大力推开了书房的门。
虞宗慎才下衙门,正要看公文,就见姚氏红着眼睛闯进来了,温声问:“闹什么?”
见到虞宗慎之后,姚氏发热脑袋,突然就冷静下来,她轻笑着,眼中透了一丝冰冷的嘲讽:“今儿一不小心从大房听了一个消息,”她轻笑了一声,之前只觉得崩溃,现在竟然觉得痛快:“有人痴恋长嫂,一辈子求之不得。”
虞宗慎唇畔温淡的笑意,透了一丝蚀骨的凉意:“不管是打哪里听来的胡话,都要烂进肚里去,你是清贵人家教养的大家闺透,想来也明白道听途说,非礼勿言,你要记得,女有三从,出嫁从夫,女有四德,言辞要有所选择,妇言需谨守。”
姚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虞宗慎没有否认,也没有羞愧,有的只有对她的警告。
可是凭什么啊?
错的人明明是他虞宗慎,对不起她的人,也是他虞宗慎,痴恋长嫂,有悖伦理的人,也是虞宗慎啊!
她有什么错呢?!
姚氏彻底崩溃:“虞宗慎,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虞宗慎轻笑了一声:“和离也好,继续做虞二夫人也罢,我尊重你的选择,”他又轻笑了一声:“也会安排你今后的生活,让你生活无忧,孩子你想带走,我也不拦你,不带走,我也会好好教养。”
他在笑,姚氏却毛骨悚然,宛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止不住地打哆嗦,虞宗慎从来不在意她,甚至也不在意他们的三个儿女。
否则!
他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姚氏软倒在地上,连眼泪也流不出来:“虞宗慎,你到底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啊……”
凉薄之人,如何偕老?
虞宗慎倨高临下地看她:“不要惹我,懂?”
姚氏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懂什么?她什么也不懂?夫妻十几年啊,就是养一条狗,也养出了感情?
可虞宗慎呢?
不在意她也就算了,可他凭什么连自己的儿女都不在意呢?
虞宗慎淡淡道:“出去!”
姚氏瘫倒在地上没动,她想站起来尖叫,怒骂,可身上就跟抽空了力气一样,只有深深的无力和浓浓的悲哀。
虞宗慎目光泛冷,唇边却含带了笑容:“宗承,送夫人回去。”
守在书房外的宗承心中一颤,低着头走进屋里,唤了一声:“夫人,老爷公务繁忙,我送您回去……”
宗承是虞宗慎的随从,也是正儿八经的虞氏族人。
虞宗慎考中了榜眼,将来前程也大,身边的随从就要慎之又慎,族老们从族里挑了一个祖宗的宗承到了虞宗慎身边,专门为虞宗慎处理一些隐秘又棘手的事。
宗承在府里的地位,仅次于虞宗慎自己。
姚氏还没脸在族叔子跟前闹腾,咬了咬牙,就撑着发软的身体起来,可身子使不上劲,双腿也又软又麻,才一站起来,就有些摇摇欲坠,站在一旁的宗承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扶她,可手还没伸到跟前,就又缩回来了。
姚氏脑袋发晕,支撑着自己软绵绵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出了书房。
宗承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第698章:釜底抽薪
虞宗慎含笑地看着这一幕,轻笑:“西域国有一种云雨香,故名思义,使了此香的人,在与人欢好时,脑中会自觉幻想成最期待的人,”他依然笑着,笑得温雅极了:“跟我一个疯子讲廉耻之心,嗯?”
所以,不要惹我呢~
我是疯子啊!
虞宗慎又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谢柔嘉时,她站在石榴花树下,如火似荼的石榴花,也不如她热烈又明艳。
后来,他时常借口拜访谢府,也终于寻到了认识谢柔嘉的机会。
“为什么皇上钦点你榜眼?我觉得探花比榜眼好。”
“探花都长得好看。”
“父亲说你才高八斗,那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好官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祖父说,若你能一心为国为民,大周朝还能昌隆半百之数。”
可是!
一个疯子,怎么能一心为民呢?
他当年不遗余力地襄助朝廷开了海禁,只是想向心悦的女子,证明他会是一个好官,也会一心为国为民,他想立功立德,想娶心悦的女子为妻,与她同心同德,白首不相离。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紧跟着就有禀报:“老爷,老夫人中风了。”
虞宗慎沉默了半晌,才道:“知道了!”
连姚氏都听到了消息,想必虞宗正也知道了,老夫人突然中风,铁定了和虞宗正有关。
……
虞宗正不相信谢神医,嚷嚷着要请御医。
虞幼窈转头瞧了柳嬷嬷:“我屋里还有一支四百年的老参,嬷嬷跟着我一起过去拿吧!”
柳嬷嬷呼吸一紧,缓缓低下了头。
虞幼窈起身回去屋里,柳嬷嬷跟着一起,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虞幼窈就挥退了下人,让春晓关了门窗。
虞幼窈也不拐弯抹脚:“方才听青袖过来禀报,说大老爷怒气冲冲过来找老夫人,当时在屋里伺候的人,只有嬷嬷一个,不知道父亲对祖母说了什么,惹得祖母怒急攻心,突发了亢症中风了。”
柳嬷嬷连背也弯了,压着头,支唔:“老、老奴在外间守着,也、也没听清楚大老爷和老夫人说、说了什么……”
柳嬷嬷对祖母忠心耿耿,若是旁的事,就不可能不提醒她,除非这件事和她有关。
虞幼窈闭了闭眼睛,也没逼着柳嬷嬷,只道:“李嬷嬷撞了桌角,人没了,父亲方才是打静心居过来的,守后门的马婆子过来禀报说,碧桃姑娘请了二夫人去静心居,这件事跟我有关吧,确切地说,跟我已逝的母亲有关吧!”
柳嬷嬷一听这事儿,都闹到了二房,顿时双腿一软,“扑通”就跪倒在地上:“小姐,老奴……”
虞幼窈弯腰扶起了柳嬷嬷,温声道:“嬷嬷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柳嬷嬷坐到椅子上,沉默了半晌,这才张了嘴……
她不想说。
可是她也担心,老夫人中风了,连说话也困难,老夫人若是走了,她伺候了老夫人一辈子,是铁定要跟着老夫人一起走的,到时候很多事,就再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小姐在一无所知之下,被人歪曲了身世,遭人害了怎么办?
并不漫长的一个故事。
风流俊雅的少年榜眼,初入翰林,怀着满腔抱负去了泉州,却恋上了一个商户之女。
士农工商,商最末流,士和商中间隔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偌若他只是一个天赋普通的世家子,倒也不是不能如愿。
可偏偏他是氏族天骄,今科榜眼,翰林储相,一入朝堂就受了朝廷的培养和重视,他背负了一整个氏族的兴荣,也背负了寡母血与泪的期待。
少年榜眼心悦佳人,却也不敢唐突了佳了,担心闹出了闲言,损了佳人名声。
怀惴了满腹心事的少年榜眼,全力助朝廷开海禁,为谢府请功,让朝廷褒奖谢府,还窜唆少年英才谢三少爷,谢景流去考科举,想要让谢景流入仕。
如果这一切,真能按照少年榜眼的算计去发展,兴许他还真能如愿以偿。
可这个世间没有如果!
谢府襄助朝廷开了海禁,受了朝廷褒奖,佳人随着谢府一起上京,虞府感念谢府鼎力相助,设宴款待。
知子莫若母,少年榜眼的心思藏得再好,也瞒不过母亲。
接下来!
少年榜眼凭借一本《海图策》,为朝廷立功,钦点进了户部,任给事中,给事中官职虽小,但是职权很大,海上贸易后续,也需要忙碌。
正在少年榜眼为了自己的未来,满怀希望和信心时——
他的母亲却瞒着他,与谢府商定婚事,交换庚贴。
待一切尘埃落定,佳人成了长嫂,少年榜眼才知道了真相,然而这一切,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兄弟易娶,是天大的丑事。
……
谁也没想到当年的事,最终还是留下了祸根!
虞幼窈哆嗦着手,连手里的茶杯也端不稳了,“砰”的一声,砸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在这个故事里。
老夫人为了氏族、家族、儿子的前程,算计了一个无辜的女子,令这个女子婚姻不幸,红颜薄命,是罪魁祸首。
而娶了这位“佳人”的老大,花着原配的钱,享受着原配嫁妆产业带来的一切好处,却瞧不起原配,甚至与上峰之女厮混苟且,害死了原配,是寡廉鲜耻,禽兽不如。
而那位心悦“佳人”的少年榜眼,百无一用是深情,害了“佳人”的,恰好就是他所谓的真情。
这个故事里,所有人都不无辜。
唯一无辜的,却是那位佳人。
而如今,那位佳人香消玉殒了多年,竟然还被人冤枉,与小叔通奸,连唯一的女儿,也被指是孽种……
虞幼窈想笑,眼泪却簌簌而落:“春晓,准备笔墨。”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釜底抽薪。
春晓心惊胆颤地去了偏房,连忙端了笔墨纸砚出来。
虞幼窈铺了一张信纸,沉默着磨好了墨汁,抬眸看了柳嬷嬷:“我来念,由柳嬷嬷你来代笔。”
顶着大小姐清凌凌地目光,柳嬷嬷不觉就执了笔:“要、要写什么?”
第699章:休弃
虞幼窈眼里含着水光,清泠泠地,凉薄如冰——
“今有虞氏大郎宗正,有妻杨氏淑婉——”
“吾少不经事,受汝花言巧骗,慕汝之才情、品性,遂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汝入门,以夫妻相待。”
“汝本当尽妻之责,敬奉公婆,相夫教子,打理家宅,未曾料汝竟不知其所以,不敬、不孝、不顺、不善、不睦、不德,反生诡戾,多有过失。”
“妇有七去,不顺父母,为逆德者去;”
“好忌妒,为乱家也去;”
“盗窃,为反义者去;
“有恶疾,其不可与共粢盛者去;”
“不择言而说,犯口舌,其离亲乱家也去!”
“《大戴礼记·本命》有五不娶——”
“乱家女不取,类不正也;”
“逆家女不取,废人伦也!”
“种种万般,晰晰在目,每念此,吾焚心彻骨,念及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将其退回本宗,并无异言,是以情愿立此休书。”
写到后面,柳嬷嬷险些握不住笔杆,她是真没想到,大小姐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她代写了休书,将杨氏休弃。
而且!
七出之条,杨淑婉就犯了五条,可每一样掰碎了,揉细了地计较,都是有理有据,不是平白冤枉人。
停妻休离,不是随便一纸休书就了事的,还需要去官府办理停妻消籍的相关事宜。
官府虽然不管休妻,但需要过官府,休书上的内容就要作实,不然容易落人口实,哪个大户人家,都不愿在这事上含糊。
虞幼窈淡声道:“祖母的印鉴可有带在身上?”
柳嬷嬷是祖母的贴身嬷嬷,为了方便行事,身上一般都带了祖母的印鉴。
柳嬷嬷脑子还懵着,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冒出来:“带、带了。”
“盖上吧!”虞幼窈吩咐。
柳嬷嬷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整个人就像着魔了一样,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心里激不起半点反抗。
休书写完了,虞幼窈拿过来仔细瞧了一遍,没有发现错漏,就交还了柳嬷嬷:“拿去前院,让虞宗正签字,就说老夫人方才醒过来了,逐字逐句口述了,让你代写完成的。”
柳嬷嬷不敢动,冷汗不停地往外面冒,哆嗦着唇儿,这是长辈的事儿,不该由大小姐一个晚辈来决定。
虞幼窈显然也知道她的顾忌,唇畔吮了一丝笑:“祖母病重了,父亲身为男子志在朝堂,家中的一应事宜,也只能由我这个嫡长女越俎代刨,否则这偌大的家里,没一个人能主事,岂非乱套?”
柳嬷嬷动了动唇:“是不是先与大老爷商议之后……”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虞宗正一路从静心里出来,怒气冲冲地寻了老夫人,也没有避着下人,想来府里有不少人瞧见了,下人们就算不知道,虞宗正和老夫人说了什么,少不得要猜,老夫人中风跟虞宗正脱不了干系。”
柳嬷嬷突然发现,自己从前仿佛从来没有了解过大小姐。
虞幼窈继续道:“祖母急火攻心,原也是杨氏兴风作浪,我是为了父亲的名声作为考量,这才让父亲休了杨氏,错在杨氏一个休妇身上,旁人才不会胡乱揣测父亲,父亲如今位极人臣,朝野上下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想来父亲为了祖母,为了自己的名声,是不介意休妻的。”
就算不为虞宗正的名声,就冲杨氏说的话,虞府也是不能再留她了,想来虞宗正此时此刻,已经迁怒上了杨淑婉呢。
柳嬷嬷身体阵阵发软:“老夫人那边……”
虞幼窈淡淡道:“我自会交代。”
柳嬷嬷坐着,依然没动。
虞幼窈轻声道:“这个家现在归我管,借了祖母的名义,让你代笔休书,只是为了更名正言顺一些,这休书谁写不是写呢?总归虞宗正是要签字的,一个弃妇,休了也就休了,”她轻扯了一下嘴角,表情冷厉到了极致:“我现在杀了她的心都有!”
柳嬷嬷哆嗦着手,拿着休书起身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了。
虞幼窈坐在屋里平静地喝茶,仿佛被污了名节的人,不是她的生生母亲,被混淆了血脉的人,也不是她自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柳嬷嬷去而复返了,将薄薄的一页休书,递给了虞幼窈:“大小姐,大老爷在休书上签字了。”
原以为要多费唇舌。
却没想到,她一提是老夫人口述,由她代笔,是为了大老爷的名声着想,大老爷就迁怒上了杨氏,轻易签了名。
虞幼窈接过休书。
虞宗正不光签了名,还在最后一行添了一句:“此等逆家,乱家之人,不配为人媳、人妻、人母,亦不堪为人,理当休弃,以安家宅,以正家风,以净家声。”
可真是够狠呢!
大户人家停妻,一般不会大张旗鼓,但休书内容会在衙门里留存,轻易就能打听得到。
大户人家顾及颜面及家中儿女的前程,休妻和离十分少见,虞府门第不低,虞宗正还是权臣,想来休妻一事很快就要传开。
往往休书上的内容,会直接影响休妇儿女的前程。
故而,男子休妻往往念及一日夫妻百日恩,不忍言明,含糊其词,只作了断。
她之前让柳嬷嬷代笔时,以七出、五不娶做伐,言明杨氏【妇德不工】,这已经是十分严重了。
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教条规矩,妇德规范。
世家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不光要相人,还要相家,长辈的才德品性,是衡量的最基础条件。
世家议亲,也是首重品德,而后才是才名、相貌等等。
哪家都不愿要一个休妇之女,而且这个休妇,光是七出就犯了五出,五不娶就占了两条,七去还好些,五不取乱家,逆家,这才是最严重的。
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杨氏自己妇德不工,又能教养出什么样的好女儿呢?
她一张休书,直接让虞兼葭名声尽丧,断了虞兼葭的前程,让虞兼葭再也抬不起头来。
没想到虞宗正比她更狠。
第700章:险恶用心
不过呢,虞宗正狠不狠她并不关心。
虞幼窈缓缓站起来,不疾不徐地整了衣裳,面色平静道:“走吧,去静心居!”
虞幼窈带了柳嬷嬷、春晓、夏桃三人,并几个粗壮的婆子,浩浩荡荡去了静心居。
杨氏在府里不得人心,又得了疯病,从前那些谋财和害命的事,也都曝露出来,下人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猜到,是杨氏作妖了,害得老夫人病情加重,少不得也要说几句难得的话。
屋里闭着窗,有些阴暗。
李嬷嬷躺在桌边没人管,老眼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头顶上的房梁,身下的血泊已经凝固了,浓重的血腥味,薰人作呕。
这是虞幼窈第一次直面死亡,还是这样惨烈的非正常死亡。
这一幕,让虞幼窈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当场就惊白了脸色,呼吸一下摒进了鼻腔里,连气也喘不上了。
还是柳嬷嬷反应最快,连忙挡在了虞幼窈身前:“大小姐先去院子里坐一坐,屋里头脏污得很,可别冲撞了您。”
这会儿,虞幼窈也镇定下来了:“无妨,死活一具不仁不义的坏皮囊,我还怕了不成?”她从柳嬷嬷身后走出来,面色平静地吩咐:“取一张草席卷了,扔去乱葬岗,也别脏污了虞府的地儿,去查查她家里还有什么人,但凡在虞府名下铺面、庄上做活的一概退了。”
李嬷嬷陷害主子,这是背主,不管出于何种原由,都不值得同情。
两个婆子麻利地抬走了李嬷嬷的尸体。
虞幼窈走到了床榻边上。
杨淑婉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胸口几乎不见起伏,却始终吊了最后一口气。
想到碧桃不在静心居里,就能猜到,杨氏是在等碧桃的消息,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还舍不得断气。
虞幼窈吩咐:“把她叫醒。”
话音一落,就有一个婆子连忙上前,狠狠地掐了杨氏的人中。
一下不管用,就一直掐。
一连掐了七八下,杨氏吃了痛,无意识地痛呼了声,轻颤着眼睫,拉扯着眼皮,好一会儿才掀开浑浊不清的眼,声如蚊蚋:“碧、碧桃……”
婆子也不客气,端起床头小几上头,已经凉透的茶水,使劲往她脸上一泼:“大夫人好好醒醒眼睛。”
被泼了一脸的冷水,杨淑婉打了一个激凌,可算是清醒了一些,浑浊的眼儿,就瞧见虞幼窈一身青色绣莲裙子,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这样灼灼明亮的颜色,灼得人连眼儿都烫疼了。
“虞、虞幼窈,你,”杨淑婉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就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你来做、做什么?”
虞幼窈神色淡漠:“大夫人连人也瞧不清了,想必也认不清字,”她偏头瞧了柳嬷嬷一眼,吩咐道:“把休书念给大夫人听。”
休书?
杨淑婉浑浊的眼儿,倏然裂开。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自从她患了头症之后,就时常感到精神恍惚,有时候连话也听不清。
大户人家顾及颜面,及家中子女,鲜少有休妻和离。
便是妻子犯了七出之条,也都是请娘家人出面,写下保证书,遮掩了过,再严重一些的,就安置到小院里。
虞宗正当初没有休她,如今她就要死了,就更没有理由休她,没听说哪家,会把快要死的媳妇儿休离。
一定是她听错了。
正想着,就听到柳嬷嬷字正圆腔:“吾少不经事,受汝花言巧骗……”
杨淑婉张了嘴,用力地喘气,身上像发了羊癫疯一样,不停地抽搐、痉挛、抖颤,不一会儿,人就翻起了白眼,吐了白沫,可始终吊了一口气,不是一般的顽强。
虞幼窈冷眼瞧着。
休书的篇幅并不长,很快就念完了。
也许是人之将死,浑沌的脑子,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杨淑婉将休书上的每一个字眼,每一句话都听进了耳朵。
一下明白了这封休书的险恶用心。
寻常休妻,为了顾及双方最后的体面,以及家中的儿女,都是含糊其言,不会明言过错,只作了断。
可这封休书以她“妇德不工”作伐,看似是在针对她,矛头却直指了她的女儿,她一个将死之人,死了也是一了百了,葭葭这一辈子却是全毁了。
她苦尽孤诣算计一场,最后却毁了她自己的女儿?!
反观虞幼窈,却一点事也没有?
不、这不可能!
“虞、虞幼窈,害我女儿,你不得好、好死!”杨淑婉恶狠狠地瞪着虞幼窈,用尽了力气,从床榻上撑起身体,就要扑上去,将她生吞活剥,可她身体不支,“砰”的一声,就从床榻上扑倒在地上。
虞幼窈轻笑一声:“杨氏不尊原配嫡妻,污其名节,是乱族之祸;挑唆父亲与祖母的母子情份,离间父亲与二叔的兄弟情谊,致兄弟阋墙,是乱家之祸;因杨氏恶行,致祖母中风不起,这是乱亲之祸。此等祸乱氏族家宅之人,不配为人媳、人妻、人母,亦不堪为人,理当休弃,以安家宅,以正家风,以净家声。”
杨淑婉狼狈地趴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有什么就、就冲着我来,不要……”
“自作孽,不可活,”虞幼窈陡然拔高了音量,声音里透了一种理智的愤怒,平静的尖锐:“乖乖做虞三小姐,等到了年龄,就让父亲做主,相看一个好人家,多置办一些嫁妆,风风光光嫁进高门里做媳妇,一辈子荣华富贵不好吗?”
虞宗正心里最疼爱的,始终还是虞兼葭,有虞宗正为虞兼葭做主,这京里头的高门大户,还不是任她挑选?
杨淑婉嘴里冒出了黑血,用力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娘用一条命,成全了你们母女俩,叫一个不知羞耻的爬床玩意儿做了正妻,叫你肚里的奸生孽种披了嫡女的皮,”虞幼窈拔高了声量,眼眶陡然红了,眼里却闪动着狠戾:“她都死了十几年,你们还不放过她,不肯放过她的女儿。”
第701章:休妇之女
“你……”杨淑婉用力伸长了手臂,就要往前爬。
虞幼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被休了,就不再是虞宗正的妻子,你的女儿不嫡不庶,是一个休妇之女,名份上连一个庶女都不如,地位上连一个姨娘都比不上,在府里也会十分尴尬,将来定亲,连最普通的寒门士子都嫁不得,只能配嫁一户家境殷实的商户,或者是女承母业,给别人做填房继室,抑或者给人做妾……”
“虞、虞幼窈,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好死……”杨淑婉疯了一般,向虞幼窈伸手出,嘴里一边呕血,一边恶毒地诅咒她。
虞幼窈轻笑,幽幽的声音,透着一缕凉意:“你这一辈子最得意的,大约就是嫁进虞府做了堂堂正正的正妻吧,”她轻弯了唇儿,唇畔间透了一缕恶意:“可那又怎么样?你被休弃了,很快就会退回本宗,死也入不了虞家的祖坟,想来你娘家也不会管你死活,你死后,大约和你跟前的老奴才差不多,也就一张烂草席一卷,扔去乱葬岗里,尸体新鲜时,被野狗咬,尸体腐臭了,就会被鸟啄……”
“呃……”杨淑婉瞪着虞幼窈。
虞幼窈轻笑:“你听好了,只要有我虞幼窈活着的一天,你的女儿虞兼葭,这一辈子就永无翻身之日。”
杨淑婉尖叫一声:“不……”
虞幼窈偏头瞧了柳嬷嬷一眼:“让杨氏在休书上按手印。”
“不、不我不按……”杨淑婉疯了一般摇头,双手死死地攥了起来。
就有两个婆子,上前将她按倒在地上,死死地扳开她的手,抓着她的手指,在红色的印泥盒里一按,将手印按到休书上。
手印按完了,柳嬷嬷将休书交给了大小姐。
虞幼窈就看了一眼:“择日不如撞日,就有劳柳嬷嬷走一趟衙门,将停妻消籍的一应事宜办理妥当。”
柳嬷嬷瞧了外面天都黑了,这会儿衙门都关了,要办这事,肯定是要敲开了门,花银子打点一番才行。
虞幼窈又吩咐两个婆子:“去准备一辆马车,简单收拾两身衣裳,并五两银子,等柳嬷嬷回来后,拿了休书,将杨氏送去本家。”
杨家获罪之后,被收没了家财,杨父被流放了,家中其余人,还在京里讨日子,倒也不必麻烦什么,直接送过去一了百了。
处理完了杨淑婉,虞幼窈出了静心居,天已经黑透了:“什么时辰了?”
春晓回答:“戌时过半了。”(二十点)
虞幼窈站在静心居门口,望着前面幽深,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仿佛窒息了一般,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表哥,我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朝前走了步,眼前灯影晃动、旋转,陡然就被大力扶住,耳边响起了春晓担忧的声音:“小姐,您没事吧!”
虞幼窈这才觉得有些头晕:“我没事,回去吧!”
两个婆子从廊下取了灯笼,走在前面照路。
虞幼窈沿着这一条长廊,慢慢地走,因为快到中秋节,府里挂了许多灯笼,朦胧的灯火照不尽黑夜,一片阑珊景象。
许嬷嬷等在门口,明亮的烛光下,虞幼窈脸色一片惨白,额头上、鼻尖上,冒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虞幼窈屋里的事,向来不会避讳她的。
这一整天,虞府发生了什么,虞幼窈又承受了什么,从她惨白又单薄的身影上可见一斑。
许嬷嬷是既心疼,又难受。
虞幼窈松开了春晓,陡然扑进了许嬷嬷怀里,嚎啕大哭:“姑姑,姑姑,他们怎么能这么坏……”
混淆她的身世,让她成为虞家弃女,并不是虞兼葭的最终目的。
虞兼葭丧心病狂,要像噩梦里一样,将她养成药引,以她的血做引,以她的心入药,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想要她的一条命。
她不怕谢神医。
可是受了噩梦影响,她时常心悸、惶然、甚至是窒息,莫名就感觉胸口针扎了一样刺痛,也不知道是身体出了问题,还是精神上的恐惧……
许嬷嬷轻抚了小姑娘的头发,放柔了声音:“别怕,表少爷很快就回来了。”
老夫人还撑了一口气,虞宗正不可能对虞幼窈如何。
等表少爷回来了,虞宗正就更不可能对虞幼窈如何了。
杨氏母女是走了一步烂棋。
自以为是地认定,虞幼窈就像普通的世家女子一样,被父亲厌弃了之后,就没了活路,却不知道,虞幼窈最大的倚仗,是那位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武穆王。
许嬷嬷陪了虞幼窈好一会儿,虞幼窈这才止住了眼泪,回到屋里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人也精神了一些。
想着虞幼窈今儿一整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嬷嬷亲自下厨,熬了药膳,虞幼窈没什么胃口,被哄着吃了小碗,就吃不动了,但好歹吃了些东西。
这时,门外响起了夏桃声音:“小姐,老夫人醒过来了,要见小姐。”
虞幼窈半点也不带耽搁,就连忙出了屋,带着春晓一起去了老夫人屋里,在听了柳嬷嬷的故事后,她心里对祖母不是没有一点怨的。
只是祖母疼她是真的。
十几年来,一直护着她的人,是祖母。
一直宠着她的人,还是祖母。
虞老夫人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一见了孙女儿,就开始流泪:“家、家里怎么样了?”
虞幼窈知道,祖母是想问虞宗正有没有对她怎么样,红着眼睛说:“祖母突然昏迷,父亲吓坏了,什么也没顾上,李嬷嬷撞了桌角,人没了,父亲是受了杨氏挑唆,惹了祖母生气,这才令祖母急火攻心,我让柳嬷嬷代笔写了休书……”
这回答,也是告诉祖母,她没事,家里还是她做主,并且已经在反击了,不会受委屈。
虞老夫人愣了半晌,突然笑了:“好、好,咳、咳好,一个休妇之女,以后还能翻出什么浪?哈哈哈,好啊,这一招釜底抽薪……”
她一边笑,一边哭,眼泪不停外流。
第702章:黑烂了心肠
笑得是,欣慰孙女儿在这样的局面下,还能稳得住大局。
哭得是,今后没人护着孙女儿,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靠孙女儿自己。
虞幼窈连忙抚着祖母的胸口,帮祖母顺气:“杨氏被休弃,三妹妹也不好留在京里,赶明儿送回族里去,四弟年岁也不小了,我听说闲云先生要在幽州办书院,等过一阵子,就送四弟去幽州书院,跟着闲云先生一起读书。”
一个休妇之女,在京里头日子不好过,到了族里,日子更不会好过,将来前程也不会好。
况且,虞兼葭身子也弱,到了族里,也可不像府里这样金娇玉贵的养着。
不管虞兼葭怎么算计,始终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至于虞善思,这世道总对男儿更宽容一些,将来他到了北境,跟着闲云先生念书,不管怎样都不会差了去,也不会叫人小瞧。
虞老夫人点点头,用力咳了一声:“你、你表、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虞幼窈眼眶一红,却强忍着眼泪:“已经在路上了,这几天就该回了。”
虞老夫人有些失望,却又强打了精神:“祖母快不行了,你、你父亲是个六、六亲不认的畜生,听、听祖母的话,你、你表哥回来了,就、就让表哥送、送你去泉州,以、以后,不、不要再回、虞府了,我、我留了书信……”
虞幼窈眼泪往外一冲:“祖母,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虞老夫人也是泪流满门:“你外祖家向来疼你,你去了泉州,再有你表、表哥护着些,我、我也能放心。”
这些日子,吃了谢神医的药,她明显感觉身体在好转了,本以为能多照看些孙女儿。
哪晓得人算不如天算。
报应啊!
这一切,都是报应啊!
好在她一早就做了安排,也不用怕眼睛一闭,双腿一蹬,就这样撒手人寰,孙女儿将来就要由着家里头揉捏。
“祖母,祖母……”虞幼窈想着祖母对她的疼爱,一时间泪如雨下。
虞老夫人握紧了她的手:“以后祖、祖母不能陪着你,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声音仿佛一下卡在喉咙里一样,她张了张嘴:“你、你娘的事……是祖母对不起你娘,呃,你不、不要怨祖母……”
虞幼窈嚎啕大哭:“祖母,祖母,我不怨您,不怨您……”
谁都有资格怨祖母。
唯独她没有。
祖母前半生是为了虞氏族、虞府和儿子算计了一辈子,连身体也败了。
祖母这往后十几年,都在为孙女儿周全,算计。
祖母算计了一生,却没有一样是为了她自己。
身为晚辈,她没有资格置喙长辈。
这时,青袖过来了:“老夫人,三小姐请过来了。”
虞老夫人一把揪住了被单,一边喘着粗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透了一抹狠意:“准、准备笔墨纸砚。”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还真以为她这个老太婆病狠了不能理事,就在家里胡作非为?
跟她那骚蹄子下贱娘,学了一身哄男人的把戏,仗着老大偏疼着,以为把爹胡弄好了,就能全身而退?
还是打小就享受惯了“我病我无辜”,“我病我可怜”,“我病我有理”,旁人都要让着她,就以为可以借着“病弱”,在府里无往不利,蒙混过关?
聪明是怪聪明。
但是!
就是太聪明了,就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
以为将赖婆子送出府去,就没了她的干系?
长辈处置一个不孝的孙女儿,还需要什么干系?
虞幼窈眼泪忙低下头,捏了帕子,有乱抹了一眼泪,就吩咐春晓去准备笔墨纸砚。
春晓去得快,来得也快。
笔墨纸砚准备好了,虞老夫人这才吩咐:“叫她、进来!”
不一会儿,虞兼葭就进了屋,穿了一身紫薇花妆花纱衣,白、粉的衣裳,衬着她苍白的脸儿,更显得她柔弱可怜。
虞兼葭走上前,见老夫人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吓了一大跳,眼儿顿时红了:“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一边说,她一边哭得梨花带雨。
为了避嫌,百叶打听到父亲去了祖母屋里,她就没再打听消息,“病”在院子里,安份地养着。
没想到,这大晚上的,青袖还特地来了嫏还院,说老夫人请她过去。
她察觉了不好,用力咳得嘶心裂肺,百叶说她病得厉害,唯恐把病气过到老夫人身上,青袖依然无动于衷。
虞兼葭不想来,却不得不来。
她也是没有办法。
听说老夫人吃了谢神医的药后,精神一天天地好起来,担心老夫人的身体真养好了,不管什么都算计不成了。
周令怀这几年,频繁往来幽州,府里都是心知肚明,周令怀是得了武穆王的器重,有周令怀护着虞幼窈,她什么也不敢算计了。
趁着周令怀去了幽州,先混淆了虞幼窈的身世,在家从父,到时候等周令怀回了府,也越不过父亲去。
她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老夫人是病了,不是死了。
可是她能等,母亲不能等。
污嫡母名节,混淆虞幼窈身世这种事,她却是不能沾手,只能由母亲来做,而且只有母亲才最了解父亲,知道怎么做,才能让父亲相信。
母亲病得快要不行了,如果不尽快把这件事做完,等母亲去了,就再也没人帮她了。
虞兼葭轻咬了唇儿,心里一片冰凉,若母亲没有关进静心院里,依然是虞府的主母,这件事就好办多好。
如今她是孤掌难鸣,孤立无援,再周全的算计,也有很多疏漏。
虞老夫人直愣着眼睛,瞪她:“黑烂了心肠的狗东西,以为挑唆了你娘,我就不知道,是你在背后闹腾?果然是爬了床的下贱玩意儿,养出来的奸生女,披了一层嫡女的外皮,也掩盖不了骨子里头的下贱。”
原本连话也说不利索的老夫人,这会儿憋着一口气,骂得连气也不带喘。
“祖、祖母我……”虞兼葭被骂得眼眶一红,眼泪就不停往下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703章:巫事
虞幼窈淡声道:“三妹妹大约不知道,父亲方才作主,已经将杨氏休弃,休书已经送去了衙门。”
虞兼葭猛然瞪大了眼睛:“不、这不可能……”
母亲被休了?
父亲打小就疼她,怎么忍心让她变成一个不嫡不庶的休妇之女?
四弟也是父亲唯一的嫡子,就算江姨娘扶正了,可江姨娘进了虞府两年,肚子都没有动静,能不能生还是未知数。
父亲就没有了嫡子,到了外头也要叫要指摘的呀。
虞幼窈看向了虞兼葭:“我的生母谢氏,即便在泉州就与二叔相识,这又能代表什么?仅凭赖婆子红口白牙一张嘴,你就要污了已经去世多年的嫡母名节,混淆我的身世,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虞兼葭眼睫上沾着泪珠儿,嘶哑着声音哭:“大姐姐,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长安!”
很快屏风外面就响起了长安的声音。
虞幼窈吩咐道:“将谢神医的来历,说了一遍。”
长安立马道:“谢神医不知根也不知底,表小姐也不放心,就让小的帮忙查探,少爷离京时,曾私下交代了,若家里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就去武穆王府求助,所以就请了武穆王帮忙查探,发现谢神医出自江湖药王谷,而药王谷在前朝时,曾因从事巫事获罪。”
武穆王虽然镇守北境,可在京中也有府邸,府邸里也有护卫,若借了武穆王的人脉,还真有可能查到这些。
虞兼葭瞳孔猛地一缩,长安拿了武穆王作伐,就没人敢置疑这话的真实性。
虞老夫人更是哆嗦着唇儿,巫蛊向来是朝廷明令禁严,谢神医与巫蛊有关,若叫人知道了,连府里都要受到牵连。
这可是滔天大祸!
老大请个郎中,也不能叫人省心,为人处事还如窈窈来得谨慎。
虞幼窈低下头没说话,什么药王谷在前朝之时从事巫事,这不过是她编造的说辞,但是扯了武穆王的大旗,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朝廷明令禁止巫事,谢神医明目张胆地在江湖上行走,还闯出了“神医”的名声,想来也是一个谨慎的人,想要查明他是否从巫,也并不容易。
之前祖母用了谢神医的药,身体好转了一些,虞幼窈还能容忍他,一些事也可以慢慢查探。
但是!
她只要一想到,噩梦里谢神医将她养成了药人,而现实里,他还是和虞兼葭狼狈为奸,要对她下手了,便是鲠在喉咙。
谢神医确实与巫蛊有关,也不算完全冤枉他。
比起谢神医一个江湖野郎中,祖母甚至是虞宗正,只会相信她的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接下来,她只要证明谢神医确实与巫有关。
思及至此,虞幼窈又道:“据我所知,三妹妹从前对医书并不感兴趣,但谢神医进府之后,三妹妹几次三番拜访谢神医,陆陆续续去书阁里,借了《山海经》、《神农本草经》、《五十二病方论》、《黄帝内经》、《本草拾遗》等书,这些书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有关巫药的残留记载。”
巫与药有很长一段时间,混杂难分。
后来,巫药与中医背道而驰,扁鹊曾言:“信巫不信医者不救。”
可即便如此,巫药依然在民间无孔不入的薰染渗透,至今依然残留了许多关于巫药记载的医书。
虞府本就是书香之家,藏书众多,书阁就是为了方便阅书上进而设立,虞兼葭借几本书看一看,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赖婆子进府之后,虞幼窈对虞兼葭十分防备,静心居,嫏还院不好盯着,是因为她做事,不喜欢落人口舌。
但府里其他地方,还在虞幼窈的掌控之下。
虞兼葭第一次去了书阁,书阁里伺候的丫鬟就盯上了虞兼葭,虞兼葭看了什么书,借了什么书都是门清。
而现在,这些书就是指认虞兼葭“信巫”的证据。
虞兼葭惊愕了一瞬间,眼儿又是一红:“我、我没有,仅凭了几本书,并不能证明什么,大姐姐因此认定我与巫事有关,那是不是所有看过这几本书的人,都与巫事有关呢?”
当然,如果是对簿公堂,这几本当然不能证明什么。
可现实是,这里不是公堂,而是在家里,巫事是祸及满门的大事,哪怕一丝一毫的干系,都让人不能容忍。
这几本书,已经足以将虞兼葭钉死了。
虞老夫人脸色涨红了,谢神医与巫事有关,虞兼葭从前对医书并不感兴趣,谢神医进府之后,就借了与巫药相关的书,短时间内,借的书全都与巫相关,已经有很大问题了。
虞幼窈也不与她争辩,只道:“我听说巫药里,有将人养成血药引,以血入药,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先是谢神医进府,后是借阅与巫药相关的书籍,赖婆子出府,李嬷嬷帮了替死鬼,虞兼葭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虞兼葭身子一软,险些倒在地上去了,她眼泪汪汪一看着祖母:“祖、祖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会害大姐姐呢……”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是我当年玩剩了,不屑玩得,”虞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按住她。”
“祖母……”虞兼葭觉得不好了,下意识转身要逃。
白芍反应快,立马上前抓住了虞兼葭,将她按到地上。
虞老夫人喘了一口气:“剪了她的头发。”
青袖连忙拿了剪刀,冲过去,撩起虞兼葭的头发,“咔咔咔”地剪。
虞兼葭死命地挣扎哭喊:“祖母,您为什么要剪我的头发,祖母不要这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在,不肖发,否则要被人视作不孝,祖母我是您的孙女儿,求您高抬贵女,饶了我吧,祖母……”
虞老夫人充耳不闻,转了眼珠儿,瞧向了虞幼窈:“我口述,你代笔。”
虞幼窈愣了一下,立马半跪在锦小几旁,执笔,蘸墨——
“今虞氏有女,行二名兼葭,因其母不专妇德,乃奸生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