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不负皇恩
大殿下鸦雀无声。
久久之后,只听得帝王又开了口:“听闻,此匕铸成时,声动四方,宛如蛟吟当空,东境霎时黑云压城,雷鸣电闪,下了一阵急雨,缓了东境旱情,宁王顿觉此匕是详瑞,快马加鞭派人送进了京里。”
他初一登基不久,与江山社稷尚无功绩,于朝臣也无威慑,宁王派人送此祥瑞,蛟众臣于龙之下,贡蛟于圣上,是归心之意,以示臣服,也表达了他登上皇位,是天命所归,所以天赐神兵,降急雨,缓旱情。
是真龙也!
这一桩,还成就了一桩美谈。
他之所以能尽快稳坐江山,这把匕首,可谓是功不可没。
随着帝王声音落下,朝臣们都想到这一桩往事。
高位上的皇帝拿着匕首,声音不喜不怒:“朕得此奇匕,心甚悦,试其锋芒,果真是吹毛断发,削金断玉,是难得的神兵利器,于是赐名四海蛟龙匕。”
朝堂上,又是一阵冗长的静默。
皇帝看着手中一如往昔的四海蛟龙匕,似乎陷入了沉长的回忆之中。
久久之后,他缓缓地拉开匕鞘,锋芒雪亮,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后来,五皇弟自请前往幽州镇守,朕赐下了这柄四海蛟龙匕,望他能为大周震四海,定九州,平天下战事。”
其实,自他登基之后,一直对各地藩王十分忌惮,将四海蛟龙匕赐给殷厉行,其中也饱含了令他震慑四地藩王的深意。
当时,他想着,殷厉行虽然顽劣,不堪重任,可到底是皇室中人,幽州也有战将辅佐战事,定能藩王造成一定的威慑。
威宁侯已经骇得面如土色。
他深知,这一把四海蛟龙匕,成了焚尽皇帝理智的最后一把火,一旦这把火烧起来,满朝上下一场腥风血寸在所难免,首当其冲的还是威宁侯府。
皇上手指轻碰了四海蛟龙匕,哪知锋芒太利,仅轻碰了一下,手指上便血涌而出,随侍一旁的内侍,吓了一跳:“陛下,来人啊,快传御医……”
大殿上,因皇上受伤而惊惶起来。
可底下一干朝臣,却埋着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了。
皇帝愣然地看着手中的血:“五皇弟接了四海蛟龙匕,并当朝抽开外鞘,划破了手掌,鲜血喷涌而出,以誓血为盟,跪伏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定不负皇恩浩荡,臣弟亦不负兄长信任。”
往后十几年,他这位皇弟,镇守幽州,威名赫赫,令四海归心,九州安定,朝堂内外也是高枕无忧。
亲历过当年那一幕的官员不在少数,听皇上提及了这桩往事,纷纷汗湿重襟。
御医已经在为皇上包扎,因为靠得近一些,耳边听到了皇帝喃声道:“原来,四海蛟龙匕,划破体肤,竟如此疼痛,而这一份承诺,也如此郑重,终究是朕轻贱了他当初那一句,臣定不负皇恩浩荡,臣弟亦不负兄长信任。”
为臣子,定忠君之事。
为臣弟者,定不负兄长之义。
乍听了此言,太医顿时汗湿重襟,却是不敢表露半分异样来。
好不容易包扎完了,御医连忙退下,皇帝转头瞧了一直低着头的殷怀玺:“当年,你父王将四海蛟龙匕赠于你时,可有说过什么话?”
“殷怀玺”沉默了一下,便按着少主交代的话说:“为臣者,定忠君之事,为臣侄者,定不负皇叔之义。”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静默。
果然!
幽王将四海蛟龙匕交给了殷怀玺,是因为殷怀玺是世子,将来要袭父王之位,镇守幽州,一片赤忱可见一斑。
而殷怀玺历经生死,最终只带了四海蛟龙匕进京,又何尝不是他对朝堂的忠心?
皇帝将四海蛟龙匕放进了盒子里,转手交到随侍的内侍里手,转头对殷怀玺,一字一顿地说:“四海蛟龙匕你收好了,这天下,再没有人比你们父子,更有资格拥有此物。”
他声音沉沉地,一字一句,皆是放在唇齿间咀嚼了之后,再吐出,透了一股骇人的凶意。
内侍一听这话,慌不迭地将装了四海蛟龙匕的盒子呈到“殷怀玺”面前,跪在地上,将盒子高举头顶。
“殷怀玺”顶着帝王深沉的目光,良久之后,终于接过了内侍呈上来的盒子:“多陛下赏赐。”
高位上的帝王,定定地看着他:“你该改口叫皇叔了。”
“殷怀玺”受宠若惊,却垂下头,直言道:“罪侄受之有愧,待为父洗涮冤情,方不负皇恩浩荡。”
言下之意,他还是戴罪之身,不能改口,也不该改口。
皇上也没有勉强,目光犀利地盯着,跪在大殿首排的威宁侯,半晌才道:“朕记得,当初驰援北境,威宁侯为主帅,长兴侯为征北大将军,于你麾下?”
威宁侯扑通一声拜倒:“陛下,老臣有罪,老臣当年一心北境战事,竟不知长兴侯竟如此胆大包天,胆敢迫害幽王,老臣失察有罪,请皇上降罪。”
皇帝冷冷地盯着威宁侯,眼中一片晦暗,半晌才道:“朕累了,便散朝吧,殷怀玺暂居福阳宫,挑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御医随侍,为世子诊治。”
持续了四天的朝会,终于散了,虞宗慎和虞宗正一脚深,一脚浅,精神恍惚地回府,就接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
“陆皇贵妃逾越正统,目无尊卑,乃大不敬,遂褫夺皇贵妃封号,连降两级至二品兰妃,迁居兰仪宫,暂由太后娘娘主理后宫一干事务,威宁侯褫夺一等侯爵诰劵,降为二等宁远侯,暂停一切职务……”
虞宗正和虞宗慎得了消息,并不意外。
陆皇贵妃多年来宠冠后宫,如今被夺了凤印,降了位份,在后宫之中失了势,威宁侯从超一品侯,降至二品宁远侯,暂停一切职务,说白了就是撸了军权。
如此一来,陆皇贵妃这一脉也是元气大伤。
两人一齐去了安寿堂,虞老夫人见他们精神不好,连忙让柳嬷嬷端了点心茶水过来。
第377章:生当作枭王
虞宗正用了些茶水,有些心有余悸:“当年幽王以谋逆论处,我凭着一腔意气,不顾都察院一干人的阻拦上了奏疏,直陈了幽王于社稷十功,恳请皇上重新彻查,从轻发落,叫皇上当庭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如今竟然也保了我一家老小。”
虞宗慎转头瞧了大哥一眼。
幽王一进京,就在金殿之上自绝了,皇上希望尽快了结这事,可他大哥这人在朝堂之上,还是有几分刚莽,竟然还敢奏疏,让皇上重新彻查。
人都死了,要怎么查?
皇上气得一折子砸到他头上,骂他不知所谓。
之前在朝堂上,兵部首当其冲,都察院上上下下七八位御史当朝撸了官,脱了蟒袍,拖下去了,连家里也都跟着下了大狱。
生生就绕过了虞宗正。
虞老夫人闻言后,也是一脸庆幸:“可见啊,这人是不能做亏心事。”
幽王殿下战功赫赫,老大也是十分敬重,禀着心中这一份敬重,种了一份虽然没什么大用的善因,如今也得了善果。
虞宗慎搁下了茶杯:“叶寒渊拿出了长兴侯通敌叛国的证据,去年狄人三千铁骑杀进了幽州城里,长兴侯不堪一击,北狄在城中杀人,劫物,掳人,放火烧城,长兴侯担心狄人再次进犯,到时候遮掩不住,就亲自写信给了狄人首领哈蒙,承诺愿意奉上十万白银的物资,以期北境安宁。”
此言一出,虞老夫人震惊当场:“长兴侯这是疯了不成,高祖皇帝立国之初,就曾说过,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历代皇帝均不敢忘记宗祖遗训,为了扬大周国威,御驾亲征的皇帝不在少数……”
光这一条罔顾祖训,就足以诛九族。
(注:这句话,其实是明朝的写照,明朝对外军事十分强硬,崇祯皇帝自缢时,也写下了: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勿伤百姓一人,令人唏嘘。也正是大明皇室子孙这等气魄,所以反清复明的活动,在清朝一直没有停歇,为了反清复明,死了一批,又上了一批,可以说是前扑后继。)
虞宗慎继续道:“而上贡狄人的钱,却都是幽军三十万士兵们的军晌,以及牺牲士兵家人的抚恤金,士兵们悄悄写了万人血书,他们的家人知道后,也悄悄地参与,附近的朋邻知道后,跟着加入,万人血书,何止万民……”
万人血书,是士兵们、百姓们,拆了家中的衣、被一块一块缝起来的,是闲云先生用一辆大马车拖进了宫里。
从金殿一路,铺了足足五里地。
当朝就有官员骇软了腿,晕过去了。
“叶寒渊还拿出了,当年朝廷发放幽军军晌的帐册,原账册虽然叫长兴侯毁了,可世子深谋远虑,所有的账册都做了明暗两本,上头盖了幽王大印,做不得假,只需向兵部查证,兵部越不过户部,想赖也赖不掉,一切自然明了,兵部尚书孙阁老当场伏罪。”
可见殷怀玺此子心性之缜密深沉。
若当年,没让长兴侯在战场上偷袭重伤,以致昏迷半月多,醒来后,一切都成了定局,幽王哪能落了这样的下场?
长兴侯哪有现在的猖狂?
“叶寒渊还拿了幽王府的私账,皇上看了之后,气得当堂昏厥,幽王身为亲王,享皇室俸禄,赐田亩,庄铺等,可为了支撑幽州三十万大军的开销,幽王名下产业所剩无几,连王妃的嫁妆也消耗了不少。”
虞老夫人听了,默然。
证据贵精不贵多,其一证明长兴侯通敌叛国,幽王身上的罪名,便足以洗涮。
其二证明,幽王并没有屯兵自重,对朝庭忠心耿耿,一切罪责皆在长兴侯与兵部之上,那么幽王谋逆之罪,也洗涮了。
这两样都不如最后一样来得份量大。
前面代表的是,幽王忠君爱国,这是为臣者的本份,而幽王府的私账,算不得什么证据,可却是幽王待皇帝的一片赤忱之心。
虞宗正接了话:“幽王世子殷怀玺,当朝呈了一把匕首,此匕首名为四海蛟龙匕。”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静默。
半晌之后,虞老夫人缓声说:“殷怀玺此子,生当为枭王,死亦为成鬼雄,能交好便交好,不能交好,亦不要与之牵扯。”
旁的不说。
单说叶寒渊进京敲登闻鼓,状告长兴侯,为幽王鸣冤,这是筹谋以久,叶寒渊拿出来的证据,那是三年前就有备无患好了的,那么是否三年前,殷怀玺已然察觉了,朝中局势变化,未雨先筹谋?
这般深谋远虑之才,世间罕有。
再有就是,世子殷怀玺呈上的这把四海蛟龙匕,实乃诛心诛圣之举,幽王殿下犹记当年誓血为盟,多年来镇守幽州,驱北狄于边境五十里外,护北境十几年安康,护朝堂安宁,震各地藩王,保吾皇高枕无忧,守大周江山,保殷氏祖宗基业,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仰无愧于君王,俯无愧于兄长信任。
虽死而无撼!
那么,皇帝看到这把四海蛟龙匕又是何等心情?
于情,于理,于法,又该是何等反应呢?
自古帝心难测。
可从殷怀玺进宫开始,一步一步算计的却是君心难测。
虞宗正面色凝重:“眼下,叶寒渊是审完了,兵部尚书孙阁老,这只是开胃小菜,只等长兴侯押解进京之后,经三司会审之后,叶寒渊所奏十罪,便也彻底清楚了,谋害天家血脉,罪同谋逆,所有与长兴侯牵连的官员,宦官,豪绅,都难逃干系,到时候天子一怒,伏尸千里,满朝上下不知道又要经历一场怎样的动荡?!”
虞老夫人也是心有戚戚,却注意到另一件事:“皇上在朝堂上昏厥,想来龙体……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暗地里又是一番暗潮汹涌,你们小心一些。”
虞宗慎和虞宗正闻言,脸上也都透了凝重。
审理叶寒渊这几天,皇上精神不济,全靠丹丸支撑着精神。
第378章:君、落月舵主打赏加更(求月票)
一把四海蛟龙匕,表达了幽王殿下不负皇恩,不负兄长之义,同时也唤醒了,深埋在天家心中,那仅剩的一丝所谓的血脉亲情。
情感凌驾于理智,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会因为幽王之死付出惨痛的代价。
到了第二日,大房接到了一张拜帖。
门房几乎是连滚带爬着,去了安寿堂,呈上了拜帖。
虞老夫人打开了拜帖,看了拜帖里的内容,惊得连手都抖了起来,连忙吩咐了柳嬷嬷:“快去青蕖院,把令怀请过来。”
柳嬷嬷不敢耽搁,连忙去了青蕖院。
周令怀坐在芜廊下,执了一把昆吾刀正在刻章,廊上挂了吊兰,修长的箭叶,与下垂的小花儿,秀雅无比。
柳嬷嬷上前行礼:“表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来了!周令怀淡白的唇轻勾,略一颔首,便抖了抖身上刻章落下的石灰,与柳嬷嬷一起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见周令怀过来了,面色缓和了一些:“方才闲云先生下了拜帖,想在三日后进府拜访你。”
闲云先生用词谴句十分客气,字行间是难得的郑重。
周令怀接过拜帖,随意看了几眼,便合上了:“昔年,曾与闲云先生在幽州一晤,倒也是相谈甚欢,大约是听闻侄孙如今借住在府里,便递了帖子,有劳舅祖母安排一番。”
他的态度太随意,完全不像对待一个盛名天下的大贤,倒像是寻常旧友来访。
虞老夫人一时,也拿不准他的态度,看他的目光,也难免带了审视。
闲云先生此次进京,却是一柄儒剑,直指长兴侯,可见他和殷怀玺关系非同一般,又在这个时候向虞府递了拜帖,而所拜访之人,还是与幽州脱不开关系的周令怀,不管怎么样,都值得令人怀疑?
周令怀进京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
朝堂之上的事,仿佛与他没有干系,可仔细一想,幽州指挥佥事一职,也是一方武将大员,虽不直属地幽王麾下,可却与幽州府关系紧密。
那么细思恐极,叶寒渊敲登闻鼓,状告长兴侯一事,是否与他也有牵连?
周令怀还与闲云先生扯上了关系。
虞老夫人是人老成精,之前因为朝中之事盘根错节,她也来不及深思,可如今闲云先生登门在即,很多事倏然就清晰了许多。
周令怀表情不动:“我与闲云先生所谋之事,皆是私事,与虞府没有干系,我进京所图之事,亦与虞府没有干系,”他轻笑了一声,神色淡漠:“皇上年岁大了,三四年前的事,又怎么会记得清楚呢?”
虞老夫人心中大骇。
全因他用了两个字,一个“谋”,一个“图”。
谋什么?
图什么?
却是令人细思恐极,可思及后话。
电光火石间,虞老夫人就想到了,昨儿老大说的话:“当年幽王以谋逆论处,我凭着一腔意气,不顾都察院一干人的阻拦上了奏疏,直陈了幽王于社稷十功,恳请皇上重新彻查,从轻发落,叫皇上当庭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如今竟然也保了我一家老小。”
所以,都察院一干人等,下大狱的下大狱,革职的革职,连老大的丈人杨士广都受了牵连,按道理说,老大也是难逃干系。
可偏偏,皇上的怒火像是绕了一个弯,刻意忽略了老大。
现在看来,哪儿是因为什么奏疏?分明就是他们虞府,住了一尊手段莫测的大佛,手都伸到圣上跟前了。
虞老夫人脸都绷紧了:“你与幽王世子殷怀玺是什么关系?”
周令怀淡淡道:“相识于年少。”
虞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一些:“既然闲云先生递了拜帖,自然要好生操办,以免失了礼数。”
周令怀是打幽州来的,横竖都和幽州脱不了干系,虞府也是一样。
就目前看来,幽王世子殷怀玺不容小觎,只待长兴侯押解进京,幽王罪名洗涮,必定是要复爵,复位。
而殷怀玺,做为幽王嫡子,又是世子,少不得要承父亲爵位,幽王是含冤而死,皇帝少不得要补偿,世子殷怀玺还要另外厚赏。
虞府和世子殷怀玺牵扯上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有些事也是避不开。
从虞府接纳了周令怀那一日起,就理应承担任何因果,如今周令怀与大房骨肉相连,没得因为一些多余的疑心,寒了心。
便如从前一般,该怎样就怎样。
周令怀一听就明白了虞老夫人的心思,也露了笑容;“多谢舅祖母。”
心中暗叹,虞老夫人果然是个明白人,难怪教养了小姑娘一身净无瑕秽。
周令怀走后,虞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之后,轻轻一叹:“咱们大房也是卧虎藏龙,周令怀敛尽锋芒,屈居于小小的虞府后院,方寸之地,当真是委屈了他。”
很多事情,细思则极恐。
首先,闲云先生是何等圣贤,却亲自下拜帖见一个晚辈,这事就是传了出去,天下也没有人相信。
以闲云先生的辈份、名声、圣德,只有旁人求见的道理。
还有就是,当年闲云先生游历至幽州,世人隐约知道,他见过世子殷怀玺,竟不知道,幽州还有一位周令怀。
光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周令怀此人是潜水之鳞。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风雨将起,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柳嬷嬷道:“是福是祸,都是躲不过的,有表少爷这等天人之才,与之筹谋,对府里来说,也未偿不是好事。”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枉我活了大半辈子,倒不如你瞧得透彻。”
周令怀与虞府已是骨肉相连了,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脱不开干系,有这样厉害的后辈筹谋,自然是好事。
到了晚上,虞宗正从衙门回来,就让虞老夫人叫去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说了闲云先生递了拜帖,要拜访周令怀的事。
虞宗正一脸震惊,险些砸了手中的茶杯:“令怀怎么认识了闲云先生?以先生的才德,盛名,以及辈分,理应令怀亲自登门拜见才是。”
第379章:大势所趋
瞧,这才是正常人,接到闲云先生拜帖该有的反应。
虞老夫人掀了掀眼儿,淡淡道:“说是从前在幽州有过一晤,我估摸着闲云先生应是与令怀平辈论交,这才如湖山先生一般,递了拜帖。”
虞宗正吸了吸气,脑仁有些懵:“平、平辈论交?那镇国侯府的世子宋明昭,惊才绝艳,不也是闲云先生的弟子吗?怎么令怀就、就与闲云先生平辈论交了?”
难道,他这个舅侄的才华,比宋明昭更甚?
虞老夫人提点了一句:“令怀与幽州关系紧密,认识闲云先生,恐与敲了登闻鼓的,州府之子叶寒渊,还有那神秘的幽王世子殷怀玺都有莫大牵扯,你心里清楚便好,也不必太过于纠结,从前怎样,往后还怎样。”
她之所以说这话,还是因为如今朝堂瞬息万变,一些话讲清楚了,也能有个应对,若是一知半解,叫人利用了才坏事。
虞宗正郑重点头:“既入了我虞府,便是虞府的人,儿子晓得轻重。”
虽不是顶聪明,却也不是个蠢笨的,偏偏在女人身上把持不了,栽跟头。
虞老夫人又道:“闲云先生登门一事,也不要声张,待闲云先生进府那日,你将闲云先生迎进府之后再去衙门。”
便是平辈论交,但大房也不能失了礼数。
家里始终还要有长辈迎客才是。
她一个妇孺不好出面,老大出面才顺理成章,也是朝局紧张,不然就该请一天假才是。
到了第二日隅中(10点),虞幼窈去祖母屋里学“心术”,虞老夫人就说了闲云先生拜访的事。
虞幼窈有些惊讶,也仅仅只是一些惊讶,就道:“祖母请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了。”
虞老夫人见她这态度,就知道了,周令怀与孙女儿亲近,指不定许多事情,也没瞒着孙女儿,如此一来,心里对周令怀更放心了一些。
周令怀虽然与大房骨肉相连,但他性子淡薄,待人也冷淡疏离,心思宛如渊深,叫人琢磨不透,无从揣度。
若对大房没有归属之心,也是祸患无穷。
但是,他既肯对窈窈敞开心扉,那就另当别论了。
虞老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如今朝野上下正值多事之秋,家里的事,处处都要靠你来周全,辛苦你了。”
平常还好些,便是出差错也不打紧。
可现今,整个京兆山雨欲来,眼看着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这祸事就轮到自己头上了,哪容得半点差错?
虞幼窈知道轻重:“家里的事,虽是我在操持,但大小事都有柳嬷嬷,及府中管事们在处理,又有祖母坐镇,倒也不辛苦,”说完了,她握着祖母的手,安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赐,祖母可不要想太多,二叔与父亲在朝堂之中如履薄冰,我们这些妇孺不懂家国大事,便也安心内宅,也能免他们后顾之忧。”
老人年岁大了,无不盼着家泰安康。
这道理她哪儿不懂的,虞老夫人听笑了。
学了半个时辰,虞幼窈就回了窕玉院。
周令怀在青梧树下看书,就收了书册,递了一杯茶过去:“回来了!”
虞幼窈喝了茶:“表哥之前不是说,闲云先生大约这辈子,都不想见到表哥吗?为什么会突然递了拜帖?”
周令怀自己端了茶,嗫了一口。
小姑娘做的新茶,透了银丹草的(薄荷)味道,入口带了一丝清苦,又透了一丝清凉,解渴又解暑,他是极喜欢的。
待搁下了茶杯,周令怀这才道:“这是大势所趋,不想见的人,最终还会再见,我的罗天棋盘既已布下,这乾坤内宇,便无所遁形。”
虞幼窈瞪了瞪眼:“表哥又在卖关子。”
周令怀一勾唇,从书案上拿了一本《天工开物》的注书:“目前只整理了农耕谷物篇,你且先看着。”
《天工开物》里头的知识量太过庞大,整理起来十分繁杂,这段时日他也比较忙,所以整理的不多。
便只是农耕谷物这一小节,也整理了厚厚一本,虞幼窈高兴的拿过注书:“辛苦表哥啦,我改天给表哥做八珍糕。”
表哥喜欢八珍糕,她将里头的野山参,换成了白参,性平和,不温不燥,生津补气,健脾养肺,还能固本培元,强身健体。
就是每日多用一些,也是可以的。
周令怀颔首:“好!”
接下来,表兄妹俩一坐,一靠地在青梧树下看书。
注书写的很详尽,内容也通俗易懂,虞幼窈看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端了茶喝,见表哥手里拿了一本《鬼谷子》,十分专注地样子,忍不住托着香腮看表哥。
表哥师承道家璇玑子,听说是鬼谷高人。
她没听说过此人,但从表哥轻描淡写之中,不难猜测,这是一个比闲云先生还要神鬼莫测的人物。
表哥是十分喜欢《鬼谷子》,说:“鬼谷诡秘,社会纵横、自然地理、乾坤宇宙、天地玄妙;其才无所不窥,诸门无所不入,六道无所不破,众学无所不通!”
“窈窈。”耳边忽然听到清冽的声音。
虞幼窈“嗯”了一声,歪着脑袋,见表哥合上了书册,朝她看来,就问:“表哥,不看书了吗?”
这样看着他,如何能定下心来看书?周令怀无奈:“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虞幼窈盯着表哥左看右看,终于问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表哥现在的样子,是我周表哥的长相?不是自己的吗?”
原来是想问这个,周令怀笑了:“只是稍加伪装,还是我自己的样子。”
虞幼窈不可置信:“表哥,你也忒大胆了,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就不怕叫人认出来了吗?”
周令怀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避暑清凉珠,听到小姑娘说他高调,耳根子有些红,轻咳了一声,掩性地说:“咳,我从前咳,就出门的时候喜欢做些伪装,毕竟幽王世子的身份有诸多不便,我一向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惯了,咳……”
第380章:任我宰割(求月票)
说到这儿,他抬眼看了一眼虞幼窈。
小姑娘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周令怀觉得耳根有些热了。
虞幼窈呆呆地问:“所以,从前就没有人见过表哥的真容?”
周令怀摇头:“只是见得人少。”
虞幼窈稍加思索,就明白了:“周表哥自幼身体不好,也是深居简出,见过的人不多,你与他年岁相当,只需稍加伪装比较明显的特征,而且你们又是朋友,你对周表哥的事,也是知之甚详,远离了幽州,进了京,就没人能察觉,而且表哥也一直呆在府里,鲜少外出,见的人少,被人识破的风险就大大降低了。”
周令怀点头:“是也,不是,从我进京的那一刻起,长兴侯府就是我刀俎上的鱼肉,任我宰割,又何须担心被人识破了身份?之所以借用了周令怀的身份,也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一些罢了。”
虞幼窈有些不高兴了:“那表哥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周令怀表情微滞,低敛了眉:“我身上还背着乱臣贼子的名声,担心吓着了你。”
这只是一方面。
虞幼窈瞧着温软甜糯,其实防备心很重,他担心时机未到,叫虞幼窈得知了身份,就不肯与他亲近了。
虞幼窈呶了一下嘴儿,也没反驳,却忍不住嘟嚷:“我又不会嫌弃表哥,哪儿还能吓着我呢,哼哼!”
周令怀笑了一下,没说话。
虞幼窈又想到了威宁侯府,就问:“表哥,长兴侯是威宁侯府的嫡系,长兴侯窃幽州兵权这事,威宁侯也是脱不了干系,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将威宁侯拉下马?”
威宁侯才是罪魁祸首,皇上对威宁侯府的处置,简直太轻了。
周令怀淡声道:“威宁侯是新贵,是皇帝为了平衡朝中两派势力相斗,威胁到了皇权,一手提拔起来的,没那么容易倒台,若是将矛头指向了威宁侯,反而会惹皇上猜忌,认为是朝党相争,故意针对,皇帝反而会保威宁侯府。”
虞幼窈撇了撇嘴:“怪不得陆皇贵妃能宠冠后宫,圣宠不哀。”
周令怀继续道:“威宁侯一系盘根错节,与皇上的利益息息相关,皇上若是不想动威宁侯,谁也动不了他,谁要动威宁侯,就是在触动皇上的利益。”
除非皇上自己要动威宁侯。
虞幼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半晌才道:“威宁侯当年作为驰援北境的主帅,却纵容其麾下将领,迫害皇亲,他难逃罪责,而且幽王死后,是威宁侯举荐了长兴侯镇守幽州,如今叶寒渊状告长兴侯十宗罪,威宁侯还是难逃干系,皇上必然会大为震怒……”
周令怀但笑不语。
虞幼窈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表哥的矛头没有直指威宁侯,但是搞死了长兴侯,无疑是先废了威宁侯一条右臂,令其元气大伤,又让皇帝对威宁侯产生了不满,君臣之间一旦出现了裂缝,那么这裂缝就会越来越大,终有一天,裂缝变深渊,威宁侯就离死不远了,我知道,这是心术,表面上威宁侯逃过一劫,但其实表哥的屠刀,已经架到他的脖子上了。”
周令怀颔首,轻笑:“幽王虽死,但皇家威严,不容挑衅,长兴侯的行为,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皇上能容忍朝臣结党营私,贪墨受贿,却是万万容不得有人挑衅皇家威严,毕竟他们昨天能向幽王下手,难保将来有一天,不会朝他这个一国之君下手,皇上这怒火,并非一个长兴侯能平息的,但凡与长兴侯有干系人的,都脱不了干系。”
皇上现在不愿意动威宁侯府,是因为牵扯甚广。
但其实,威宁侯已经触犯到了天家底限,已然身处悬崖绝壁,但凡行差错步,便能碎个粉身碎骨。
虞幼窈一脸唏嘘:“表哥的算计,还不止这个吧!”
周令怀“嗯了一声:“恶人自有恶人磨,既能旁观狗咬狗,何必亲自脏了手?”
他只需坐山观虎斗,等到时机成熟,给威宁侯府致命一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将陆皇贵妃一系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这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虞幼窈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表哥指的是内阁?也对,内阁与威宁侯一系不对付,如今威宁侯府失势,内阁也会趁此机会,打压威宁侯,”她皱了一下眉:“只是如此一来,内阁斗争也会日益激烈,朝局也会越发紧张。”
朝纲都乱了,离天下大乱还远吗?
这才是表哥的目的。
表哥执手黑白,推动棋局,为幽王平反,这只是他棋局中的一环,小小一个长兴侯,区区一个威宁侯,又怎足以平复他心中的仇恨?
记得之前表哥送她的有一本《通史》里,有一句是这样形容鬼谷的:“一笑则而天下兴,一怒而天下亡。”
只有旋转乾坤,倒行逆施,屠龙斩日,才能平息表哥心中的怒火。
虞幼窈心中有些惊惧,也不敢多想了,连忙转了话题:“表哥打算什么时候收拾威宁侯府呢?”
暂时不收拾,不代表永远不收拾。
能问出这话,可见是极了解他了,周令怀吮了一丝笑:“不急,威宁侯府我留着还有用,再等一等。”
表哥这态度,明显是已经布下了局,只等着时机到来。
虞幼窈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天人之才,神鬼莫测,才能这般算无遗策,让朝局的走向一步一步,都朝着他算计的方向发展?
但是,虞幼窈没有问。
可一想到,这么些年来表哥辛苦布下弥天大局,虞幼窈突然说:“表哥,这些年你受苦了。”
周令怀倏然就抿了嘴。
便想到了,父王后来战功赫赫,可每日总要在军营里操练到筋疲力竭才回到家里。
有一次,他就问:“你都成了赫赫威名的战神,怎么也不多抽些时间,陪一陪母妃,每天操练这么久,累不累啊?”
父王横了他一眼,破天荒地酸了一句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381章:凤命成势
他听得好笑极了,就听到,父王继续说:“我今儿对自己怠懈了一天,改明儿上了战场,就少了一份必胜的可能性,没准将来你娘,就多了一份做寡妇的危机,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喊什么累啊,况且再累了,一回到家里,看见你娘对我笑,我混身上下都是劲,使不完的劲!”
家破人亡之后,他拖着一副残躯,狗延残喘,身在三千修罗界,心在无边炼狱,他不知道自己累不累,因为他命不久矣,时间不多了,可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所以更不能允许自己停下来。
在虞府的这段日子,无疑是他最自在的时候。
他这一双执刀在手,染满血腥的手,终于放下了屠刀,斫琴,作画,刻章,雕刻……
每一样都让他心中欢喜。
尤其是,当他亲手将这些东西,捧到小姑娘面前时,小姑娘欢喜又崇拜的表情,更令他心中快活。
此时此刻,小姑娘看着她,眼里对满满都是对他的心疼。
他突然就觉得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一晃,就到了闲云先生登门的日子。
家里并没有太多需要操持的地方,但为了表达对客人的敬重,虞幼窈安排下人将府里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个遍。
隅中过了一刻(10:15),闲云先生就到了。
依然是那辆低调简陋的青顶马车。
虞宗正上前行了文人礼,比及虞宗慎的不卑不亢,他的态度可就郑重了许多,神色间还透了几分激动。
待虞宗正与闲云先生客套完了。
虞幼窈这才从父亲身后走出,曲身对闲云先生行礼:“晚辈虞氏幼窈,见过先生,家中母亲尚在病中,祖母年岁大了,身体也多有不便,府里如今是小女在管家,若有怠慢不周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闲云先生身份清贵无匹,却也不好让祖母出面迎接。
闲云先生瞧了她眉间,那一双疏致的眉,染了青雀头黛,浓淡相宜,眉弯似月,尾如勾,与前些日子所见时,已有些许不同。
他抚了一把白须,就道:“老夫听闻,前段时侯太后娘盛赞姑娘,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
虞幼窈面上一臊,也不知如何张了这口,虞宗正就笑道:“小女生性顽劣,倒叫先生看了笑话。”
语气之中分明是对女儿十分满意的。
闲云先生一副高深莫测:“老夫通晓一些相面之术,观姑娘,眉目间贵气天成,额间紫气萦绕,命格贵极,若能持善行德,必能善始善终。”
此贵气,是凤命成势。
紫气,是功德加身。
此二者,缺其一而不成命,命格若有缺,最终生不善世,死不善终。
想来那一位……
闲云先生敛下思绪,看虞幼窈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探究。
虞幼窈则屈身道谢:“多谢先生。”
心里却暗暗吐槽,没听表哥说过,闲云先生还是一个爱装神弄鬼的神棍啊!
而虞宗正却是心中一喜,他也曾听闻,闲云先生儒道并学,通晓一些相面之术,想来也是窈窈入了他的眼,这才破天荒地为窈窈相面。
如此,他又想到了另一桩事来。
窈窈小的时候,府里有传言说,窈窈天生命硬,刑克六亲,要将她送到痷里清修几年,母亲得了这消息,气得连病也顾不得了,就亲自带着窈窈上了宝宁寺,求见了慧能大师,让慧能大师为窈窈相命。
而一向闭口不言的慧能大师,在见了窈窈之后,说的第一句就是:“阿弥陀佛,施主与我佛有缘。”
之后,还真替窈窈相了命。
他还记得,当时慧能大师留下了九字佛谒:“昭其德,可至涅槃。”
最后道了一句:“贵!”
从前,他待这个女儿一向不怎么亲近,关注了一阵后,见这个女儿天生蠢笨,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便也没太在意了。
可如今看来,慧能大师果真是得道高僧,慧眼如炬。
虞宗正一路将闲云先生领到了青蕖院,又交代周令怀切莫怠慢了闲云先生,便没有再多呆,回前院换了官服,就上朝了。
闲云先生打量了周令怀的住处。
正值五月,墙角的蔷薇和月季,绽放枝头,五彩缤纷的花儿,不分彼此,院子里大小路,都铺了可供轮椅通行的青石砖面,砖面上还刻了纹理,以防轮椅打滑,园子里遍植了名贵花木,最妙的还是葡萄架下,绿蔚成荫。
便是炎炎夏日,坐在下面也是惬意。
真正是处处精心。
闲云先生一边抚须,一边点头:“是个好地方,一草一木,看似毫无章法,却暗合天地五行,五行皆满,阴阳气生,天地之灵精於于此地,则生机现,以天地之灵精以养木,以木之生机以养人,想来布置此处的人,虽是无心插柳,亦是有心成荫。”
无心之举,却因为有心,成就了一方宝地。
周令怀坐于葡萄架下,斑驳的阳光在周身跳跃,他端着汝窑茶碗,敛目喝茶,葡萄树下,置了香案,上头焚清热解暑的薰香,桌子上亦摆了香榧木棋盘,旁边搁了小几,小几摆了茶壶,杯碗,精致的点心,瓜果等。
闲云先生也端了茶来喝,入口带了一丝清苦,细品又透了一缕清凉,入喉便凉沁入窍,令人心神皆清明,不由盛赞:“夏日吃苦,胜似进补,好茶,好茶。”
周令怀搁下了茶杯:“你今日前来,不是来喝茶的吧!”
言下之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闲云先生也没再卖关子了:“殷世子,处心机虑藏身于这京兆虞府之中,执手黑白,纵横捭阖,覆手翻云,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替幽王平反吧!”
他虽未见过殷怀玺的真容,却在带“殷怀玺”进宫之前,就知道,那个所谓的世子殷怀玺,不过是个傀儡替身。
一个人生而有命,他通晓相面之术。
殷怀玺之命格,天下绝仅无有,便是与殷怀玺长得再像之人,也不可能有他这样的命格。
替身都进了京,殷怀玺所谋甚大,必然是藏身在京里。
第382章:潜蛟既鳞(求月票)
上一次,他来虞府拜访旧友湖山,得知了周令怀借住在虞府,就隐约察觉了不对。
但是,并不能完全肯定。
故而递了拜帖。
果然不出他所料,殷怀玺借了周令怀的身份,住进了虞府,藏身在这内宅方寸之间,执手黑白,搅弄风雨。
周令怀似笑非笑:“哦,你意为何?”
闲云先生没看他,只是持了黑棋,往香榧棋盘上落了一子:“昔年,我游历至幽州,与你一晤之后,曾与幽州指挥佥事家的公子周令怀,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告诉他,殷怀玺不死,必反无疑。”
周令怀冷笑一声:“这些年来,追杀我的一干势力,其中便有先生的手笔?”
闲云先生并未否认:“你死,周令怀,宋明昭,谢景流三人,随便一人,堪为良辅,可续这大周江山数百之载,你活,他们皆为乱臣贼子。”
周令怀冷笑一声:“我想造反,天下无人挡得了我。”
闲云先生未语。
周令怀淡声道:“你也不必费心试探于我,我幼时,熟读史书,时常感慨,唐有玄甲骑兵,在决定天下归属的虎牢关之战中,窦建德率领精锐10余万人,前来支援王世充,而李世民仅用了3500名玄甲精兵,为前锋增援虎牢关,后来大破窦建德10万余人。”
“随后,洛阳的王世充,看到夏王窦建德十几余万大军都被灭了,连反抗也未曾,率领其下文武百官前来投降,至此天下局势初定,后来,这支玄甲军灭突厥,为唐朝杀了一个四海升平,万朝来贺。”
“亦有岳飞岳家背嵬军,在朱仙镇战役中,以500背嵬精兵,大破十万余金军,后金人感其“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更有辽东铁骑,以区区几千兵力,开拓了八百里疆土,其将李成梁,曾率领五千轻骑兵,奔袭四百里,大破敌军十万联军,这支奇兵,最擅以少胜多,在万历三大征中,李如松率领三千铁骑,大战两万倭军,奇袭倭军粮仓,使其全线溃退。”
说到这儿,闲云先生就明白了。
真正神鬼莫测之大才者,擅读史,擅研史,擅鉴史,更擅学史之精华,摒弃史之糟粕,吸取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擅加利用。
最可怕的不是这些。
而是,他有神鬼之才,亦有将之执行的资本。
果然,周令怀话锋轻转:“后来我对父王说,为什么不组建骑兵,灭北狄,占北狄疆土,得北狄良马,再以北狄良马,征战天下,令四海归降,万朝来贺?父王就问我,你知白起是怎么死的吗?白起并无谋反之意,是一代战神,为何大秦却容不下他?因为他没有谋反之心,但他有谋反的能力,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过如是。”
不知不觉,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锋数个回个,闲云先生垂眸看了半晌,端起茶来喝。
骑兵掌握在当权人之手,是国之利器。
但掌握在藩王之手,就是国之祸害。
这道理,他一早就知道了,但他天生反骨,越不让做的事,就越要做,还要做到最好。
他悄悄建立了一支骑兵。
父亲是知道的,但是并未阻止,因为殷怀玺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得了。
这是父王一早就知道的。
斗智斗勇,父王从来没有赢过他。
但是,父亲没有阻止,也没有支持。
养一支军队,所需要的钱财,是一个无底洞,而养一支装备精良的精兵,所耗费的军费,不亚于十万幽军。
其中的困难,难以估量。
父王不相信他能做到。
但事实上他做到了,一开始是他养军队,后来这支军队,时常出没山西一带,那一带是商道,也有十万大山,历朝历代匪患无穷。
这支骑兵,时常扮成镖客压押,干的是黑吃黑的买卖,也从实战之中,累积战斗经验,多年来未有一败。
周令怀淡声道:“这支骑兵,取名潜蛟,独属我名下,为我一人所用,战时,隐于军队,于百万军中投机取巧,为我军制造胜机。”
“非战时,大隐隐于百姓之中,或耕田劳作,或隐于山中,来去自如,神鬼莫测,一人可敌百人,未偿一败。”
“三年前狄人大军压境,为什么在短短时候,便能扭转战局?”
“朝廷年年拖欠军晌,为何三十万幽军还能支撑这么久?”
闲云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茶也喝不下去了。
想造反,和有能力造反是两个概念。
前者令人忌惮,后者令人畏惧。
周令怀低敛了眉:“长兴侯执掌幽州三十万大军,不过代我掌军,潜蛟一出,幽州依然是我殷怀玺的幽州,不知京兆三大营,可能抵挡我一千精骑,以及三十万幽州大军的铁骑?”
闲云先生忍不住问:“你既有能力造反,为何不反,还要肆意搅弄朝堂风云?”
周令怀瞧了小几上,圆肚,细颈的小瓶,里头插了一支兰草,这不是昨儿小姑娘插瓶的,十分好看:“总不能坐实了我父王谋逆之名,他这个人怂得很,这辈子胸无大志,让他造反,比杀了他还难,若知道自己死后,儿子造反了,还让他背上了谋逆之名,他怕不是要气得变成鬼来削死我。”
父亲这辈子,只想堂堂正正地活着,与妻子白头偕老。
做为儿子也不能驳了他的心意。
闲云先生倏然反应过来:“所以,你不想反,就逼别人反?你不想背负谋逆之名,就逼别人背负谋逆之名?”
他倏然想到平王进京一事,这其中有多少是他的手笔?
藩王一动,朝纲也将大乱。
周令怀不置可否:“我反与别人反,有什么区别,总归这大周天下也该到头了。”
饶是圣贤如闲云先生,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给气到了:“殷怀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毫无敬畏之心,可善终尔?”
周令怀冷笑:“我生来乖戾,生性桀骜,从不知何为敬畏之心,吾父为束我性情,让我儒释道三教并学,可你瞧,”他一指棋盘,表情凉薄至疏:“我之所学,皆在在黑白之中,乾坤宇内,先生以为这一局,又如何?”
第383章:修罗有恶(求月票)
闲云先生没看棋盘,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当年,老夫人为你相面,话未说尽,你生来带煞,乃天煞孤星降世,生不享六亲,死不得善终,正是这份天煞,坏了你的伏犀之势,形成了龙困浅滩遭虾戏的命格,是真龙有损,天命修罗。”
周令怀挑眉,不语。
闲云先生继续道:“修罗含火,此火名为怒火,其怒天下皆败亡;修罗有手,手托日月,其手能覆日月之光,颠倒阴阳;修罗有足,足立于海,镇于四海,令四海归心;修罗有其身,身越须弥山,其形巨大,定州乾坤。”
周令怀一手支额,见小姑娘提着一个食盒,缓缓而来,路过墙根时,笑容欢快地上前,挑了开得最鲜艳的蔷薇,折在手里。
小姑娘总嫌弃青蕖院清冷了一些,喜欢折了艳丽的花捧,为他屋里插瓶。
闲云先生也注意到他的异样,却混不在意,话锋一转:“但,修罗有恶,不信正法,带有嗔恨之心,执著争斗之意志,有福无德,终非真正的善类。”
“先生此言差矣,”闲云先生话音方落,便听到清脆的声音入耳,鲜妍娇俏的姑娘,捧了一株艳丽的蔷薇徐徐而来:“佛门里有【三世怨】之说,修罗第一世修福,第二世福满享福,第三世福消堕恶,由此可见,修罗也要修五戒十善,也要讲轮回纲常,”说到这儿,她微微一笑:“佛家修来世,按先生所言,修罗有恶,也不过是前世因,今生果,所谓的恶,也不过是前之因,今之果,所谓善恶,也不过是天理昭左,因果其右。”
她从不觉得表哥恶。
纵然知道,表哥兴许正如闲云先生所说,其火焚世间皆亡,其手覆日月无光,其足搅四海翻腾,其身覆九州山河。
闲云先生享天下盛名,受世人景仰,除了当年与殷怀玺一晤,叫他驳了颜面外,此生所到之处,无不受人尊崇。
倒是没想到,今日竟又被一个半大的姑娘给驳了去。
他轻抚着长须,倏然一笑:“哈哈,有趣有趣。”
有趣的不是她的话,而是她这个人。
虞幼窈跪坐在软垫上,将圆肚细颈的青花瓶中的兰草,换成了蔷薇,红艳艳的蔷薇,插于瓶中绮丽鲜艳。
周令怀倏然抽出了这支蔷薇,鼻间轻嗅。
闲云先生倏然一怔,便想了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他忍不住侧头瞧了这位鲜妍明亮的虞家大姑娘。
就见她从食盒里,端了一盘八珍糕,搁到小几上,偏头去看表哥:“刚刚才做好的八珍糕,人参换成了白参,表哥多食一些,也是无妨,”说完了,又执了茶壶,为表哥斟茶,茶满八分,便停下:“我就不打扰表哥与先生叙话,有什么事就打发长安告之我一声。”
周令怀唇畔吮了一丝笑:“好。”
闲云先生无语了。
明明他来者是客,可这小姑娘添茶,竟只添了一杯,也忒无礼了。
直到虞幼窈走远了,周令怀才收回了目光。
闲云先生自己执了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你这位表妹,倒是有趣,我也没说什么,倒叫她记恨上了。”说到这儿,他拿了一块八珍糕,成功收获了眼前之人,淡淡地一瞥,他浑然不在意,品了品八珍糕,意味深长道:“这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味道总是格外地好。”
周令怀淡声道:“我想要幽州三十万兵马。”
这兵马于他唾手可得,但该怎么得,闲云先生便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闲云先生一边品着八珍糕,一边道:“你想要名正言顺执掌幽州,这样很难。”
周令怀见他又拿了一块八珍糕,便将盘子拿到自己面前:“对旁人来说很难,但对你来说,很简单。”
闲云先生不解其意,皇帝待他虽然礼遇,但想要让皇帝,将幽州三十万兵马,交到殷怀玺手中,他自问没这个能力。
周令怀淡声道:“待时机成熟,我会自请镇守幽州,届时皇帝会诏你进宫,问你意见,你只需要知道,怎么回答对我最有利。”
闲云先生大吃一惊:“老夫一向不理朝政,事关江山社稷,皇上怎么会询问我?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算计?”
周令怀并不否认:“先生没有拒绝的余地,长兴侯罪犯滔天,十族之内,皆无活口,那么幽州又有何人可守,何人能守,何人敢守?这不也是先生特地登门寻我的原因吗?先生心系社稷,心在天下,甘心为我手中棋,不也是想以此为条件,护幽州一方安定吗?”
闲云先生沉默良久,半晌才道:“我知道,幽州只有你能守,也只有你敢守,好,我答应你。”
周令怀颔首:“先生果然识时务。”
闲云先生沉默了良久,这才道:“方才我说的是,你三年前的面相,原是有福无德,有一句话叫德不配位,所谓有福无德,终是杀孽不止,永堕修罗,”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你可知,你现在的面相如何?”
周令怀并不感兴趣,拿了八珍糕吃。
但闲云先生感兴趣:“今日,老夫观你面相,你额间伏犀已然成势,虽煞气犹带,但紫气盈冲,是功德加身。”
福与德缺一不可。
有福无德之人,终堕修罗,绝非善类。
而有德无福之人,正如那幽王殿下,不得善终。
而福德兼具者,往往能享大富贵,大天命,若这人又恰好是真龙命格,便是既寿永昌,帝星降临。
但这话,他终是没说。
闲云先生看了重新被放回插瓶中的蔷薇花,娇美鲜妍,如此一朵娇花,需净土,非锦绣,非荣华而不可得。
殷怀玺从执花在手,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也为此,做出了决断。
不然,而今叶寒渊进京,喊的就不是冤,而是鱼肠在手,效那荆苛刺秦,致天下烽烟四起,战火连天,到此社稷亡,天下苦。
不然他为何要说,殷怀玺此人此生杀孽不止,是在世修罗呢?
第384章:贪嗔痴执念
话都谈完了,闲云先生还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周令怀也懒得理他,径自转了轮椅回了书房,取了那幅《菩萨蛮》出来,专心修画。
闲云先生坐在院子里喝茶,吃点心,研究殷怀玺留下来的棋局,始终不得解。
苦思冥想后,也终于明白了,殷怀玺方才一点棋盘,对他说:“我之所学,皆在在黑白中,乾坤宇内,先生以为这一局,又如何?”
这盘棋,集释儒道三家之精髓,星象,兵法,谋略,内含乾坤之大,宇宙之广,天地之精妙,竟连他也只得窥了一斑。
便又想到了,当年他幽州设下了珍笼棋局,最后殷怀玺却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解了他的棋局。
现如今,殷怀玺于他又布下了罗天棋局,他却难堪真意。
闲云先生摇摇头:“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宏图一展惊风云,霸业千秋震乾坤!”
遂,打乱了棋盘,负手踱步走进了书房里。
见殷怀玺在作画,便上前一观。
“好画,好画,”闲云先生激动得直拍大腿:“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围着书案转悠横看、竖瞅、左观、又瞧:“菩提是你,明境亦是你,本来就一无所有,就剩你自己,菩提是执,明镜亦是执,本来一无所有,只剩自己,却心中有执,这幅画无非你心中贪嗔痴执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不能证得。”
而所执之人正是画中人。
周令怀有些烦了:“你打扰我了。”
逐客的意思十分明显,但闲云先生浑不在意:“小子,佛宗讲究,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说到这儿,他又盯着画小素锦裙子的小姑娘:“你这小子,偏要反其道而行,执我所执,执我所念,执我所相,只为护一人菩提,一人明镜。”
周令怀蹙眉:“你该走了。”
闲云先生盯着画“啧啧”称奇:“急什么,人都来了,不用完午膳就走,岂不显得主家待客不周吗?至少要用了午膳之后,再用了午后茶点之后才能走。”
不管是吃,还是喝进嘴里的东西,也是样样精心,他干嘛要急着离开?
如此死皮赖脸,连周令怀都忍不住抬眸看他:“干脆连晚膳也留下来一道用?”
闲云先生非但没觉得这是讽刺,反而一拍大腿:“这主意好,老夫觉得外头的罗天棋局,精妙无比,一时研究棋局入迷,打算在府上多盘桓几日,哈哈,连借口都完美无缺。”
果然!
这老头还是当年的糟老头子,什么德高望重,什么高深莫测,和他有一文钱关系吗?
周令怀懒得理他了,将已经干透的画卷好收起来,转了轮椅往外头走。
这会儿,虞幼窈正靠在青梧树下的贵妃榻上看书。
见表哥过来了,连忙放下了书:“表哥,你和闲云先生说完话了?他来者是客,怎么没在青蕖院陪他?”
周令怀皱眉:“他太烦了!”
虞幼窈听得一愣,难道是错觉吗?为什么她好像、似乎在表哥的话里,听出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虞幼窈晃了晃脑袋,赶忙将这想法驱之脑海。
委屈这是啥?
和表哥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一定是她听错了,于是虞幼窈给表哥倒了一杯茶:“表哥留闲云先生个人在青蕖院里,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到底是来者是客,总要好生招待了才行。
周令怀摇头:“他脸皮厚,不会在意这些。”
有那么一瞬间,虞幼窈差一点又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睛:“表哥,你刚才是说,闲云先生脸皮厚?”
周令怀喝了茶之后,搁下茶杯:“嗯,死皮赖脸。”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暂时对这话不予置评,于是转开了话题:“表哥,方才闲云先生还给我相面了。”
周令怀蹙眉:“说了什么?”
虞幼窈一手负到背后,一手假装抚须,摇头晃脑地说:“姑娘你,眉目间贵气天成,额间紫气萦绕,命格贵极,若能持善行德,必能善始善终。”说完了,她自个没忍住笑了起来:“我学得像不像?”
“调皮。”周令怀有些忍俊不禁。
虞幼窈笑岔了气,好一会儿才忍住不笑:“闲云先生真的会相面吗?”
周令怀唇边轻笑:“凡是有大德之人和饱学之士,都会通晓一些相面之术,是因为当一个人的品德智慧达到一定的程度,就会一通百通,善恶、贫贱、贤愚、巧诈,只需一观便能七八。”
虞幼窈听瞪了眼睛:“这么神奇?”
周令怀继续道:“孔子说君子不卜,是因为不必去卜,未相人之相,先听人声,未听人之声,先察人之行,未察人之行,先观人之心,你说话办事,起心动念,就决定了一个人的面相,所谓相由心生,不外如是。”
“而古来圣贤,之所以能成为贤圣,不过是擅察人心,擅知世情,人心世情皆在我心,世间何人又不在圣心?似闲云先生这般,并不为奇。”
虞幼窈恍然大悟:“这么看来,闲云先生还真不是一个神棍。”
周令怀一听“神棍”这话就笑了:“史上记载了一位高人,有一位大官带了三个人去见这位高人,高人没说见,也没说不见,每日出门散步做事,到了第三天,大官忍不住问高人,什么时候肯见这三人。”
虞幼窈最喜欢听表哥讲故事了,托着香腮听得认真。
“那位高人说,这三人我已经见过,第一个人,每当我出门散步,他始终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我,此人是忠厚老实之辈,可以信任,但不可委以重任。”
“第二个人,每当我出门,便恭敬俯首,当我离开,便左顾右盼,此人面甜心苦,不可用。”
“至于第三个人,高人非常郑重地说,不管我是出门散步,还是在家里,他始终眉眼如一,心志不移,此人可堪重任。”
第385章:世有解语花(求月票)
“这就是先察人之行,知其性情,后来这位大官听从了高人的指点,将第一个人放在身边做了侍卫,从未有过疏漏,借口将第二个人远调身边,后来这个人投了其他人麾下,最后背主了,而这第三个人,最后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说到最后,周令怀表情微顿:“相由心生,一个人的面相,也不是一成不变,所以,他的话你也不必理会,过好自己就行了。”
至于命格极贵?
他有三千潜蛟精兵,三十万幽州兵马也是唾手可得,有他护着,虞幼窈本该享受天命富贵,一世荣华。
虞幼窈乖巧地点头,托着香腮看着表哥:“表哥,你怎的什么都懂?是不是也懂一些相面之术?”
周令怀摇头:“我不通相面之术,只通识人之术。”
他的师尊璇玑子就说过,你身怀真龙命格,不能做我鬼谷传人,此生学一术识人,便足以纵横天下。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学相面之术也没什么好,像个神棍一样,表哥这样就很好啦!”
周令怀笑了。
虞幼窈突然说:“未经他人之痛,不道他人之苦,未经他人之苦,不道他人之过,在我心里,表哥是最好的表哥。”
闲云先生说表哥是在世修罗,并非善类,可她只知道,长兴侯该死,威宁侯也该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何恶有之?
周令怀微微一怔,就笑了:“他的话,我一向是不在意的。”但是,他却很高兴,能从小姑娘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其实,自从他幽王世子的身份揭开后,小姑娘待他也如从前一般无二,却从不主动过问他的事。
其实,只要她想知道,他什么都不会隐瞒着她。
他最怕的却是她不想知道。
他要做的事,在世间大部分世人眼里,都是大逆不道,连闲云先生这样的大德之人,都不认同他的做法。
那么虞幼窈呢?
她心中是怎样想的?
她不问,是不是也和世人一般,并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
但是!
现在他知道了,她不问,是因为她与他心意相通,与他感情共鸣,知他苦,晓他痛,亦愿意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承担这些苦痛。
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帝与贵戚宴赏焉。
左右皆叹羡,久之。
帝指贵妃示於左右曰:“争如我解语花?”
世有解语花,清肌莹骨,解世间万种忧思,艳质英姿,语世间千般风情。
闲云先生在虞府盘桓了一整日,直到申时(16点),周令怀威胁他:“再不走,就让长安将你丢出去。”
可把这位“德高望重”的闲云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打消了借口研究棋局,在虞府多盘桓几日的打算。
这小子可是个说到做到的主,惹不起。
“虞丫头,你做得八珍糕挺好吃的,来点不?”
八珍糕是她亲手为表哥做的,虞幼窈不大乐意,但闲云先生都直接开口要了,就转头吩咐春晓:“给先生包一盘回去。”
闲云先生立马厚着脸皮说:“一盘哪行,至少要十盘八盘才够!”
虞幼窈摇头:“三盘,没有多的了!”
闲云先生不死心:“要不五盘?”
“两盘!”
“那还是三盘吧!”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虞家大丫头瞧着娇气的一个小丫头,怎的就和臭小子一样难搞?
周令怀听着他们讨价还价,轻抿了唇儿。
于是,闲云先生又死皮赖脸了:“今儿喝的茶,似乎与平常喝得不同,虞丫头记得给我多装点。”
虞幼窈院子里新来的小丫头,有几个对香药有些天赋,做药茶,药香的时候,就把人带在身边帮忙。
有人搭把手,做这些也不费劲,因为需求也多,所以做得也多,多送些倒也无妨。
闲云先生又舔了脸:“对了,今儿用的香,颇有清热、除烦、袪躁、凝神之妙用,我老人家年岁大了,甚是苦热,这要多准备一些。”
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不要脸皮的,讨东西的见过,但主动向主人家讨东西的大德之人,饱学之士地是没见过。
在她眼中,所谓的贤德之人,至少要向湖山先生那般渊亭岳峙。
但是!
来者是客,来者是客,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可以!”
闲云先生眼珠子一转,就凑近了虞幼窈:“虞小丫头,我观你表哥手腕上黑竭的香珠,颗粒坚重,气香味馨,这是药香珠吧,老夫我走南闯北,还没见过这么独得的药珠,有多得不,要不也给我来几颗,没多的,一两颗也行……”
虞幼幼深吸一口气,糟老头子还有完没完……
但是!
虞幼窈没来及发飚,周令怀就阴了脸:“适可而止!”
大名鼎鼎的闲云先生顿时老实了,但还有些不甘心:“这不是瞧着你这个表妹难得灵慧,世间罕有,瞅着你吃的,用的,穿戴的,都是难得好物么。”
这世间好东西易得。
难得的还是那一份灵慧之心,事事桩桩用了慧心,普通的东西,也变得不一般来。
也难怪乖戾,桀骜的殷怀玺,殷世子,甘心困于虞府后宅,这方寸之地,便是身份即将揭开,也不舍得离开,继续借用“周令怀”的身份,住在虞府里,将“小表妹”放到心尖尖上去。
“心思灵慧”这四个字,终是取悦了周令怀。
周令怀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也没再多说。
虞幼窈亲自去准备回礼。
拟好了礼单,就上了安寿堂给虞老夫人过目。
虞老夫人点头,就道:“闲云先生拜访虞府,带了自己编写的《四书注解》,这礼还要更体面一些,可不行在礼数怠慢了先生。”
闲云先生是带了诚意进府,对于书香传家,走举业入仕的虞府来说,这份礼物的意义就可想而知。
关于这一点,虞幼窈心里早就有谱了:“闲云先生喜石,我手里有一枚巴林冻石,洁白透明,石体中所渗之云霞红理,变化无穷,犹如旭日喷薄,红霞漫天,也是难得一见。”
第386章:虞小富婆
药茶,药香这只是上不得台面的附带回礼。
巴林冻石才是主礼,总要问一问祖母的意思,祖母觉得合适,才能添到礼单上。
好玉易得,奇石难求,之所以要送巴林冻石,还是因为她手里那枚,表哥从闲云先生那儿赢来的桃花冻石刻章。
表哥说,那枚桃花冻石是闲云先生的心爱之物,收藏了多年。
想来闲云先生见了这枚巴林冻石,一定会很开心呢!
虞幼窈眼中掠过一丝狭促。
虞老夫人听了,琢磨着道:“巴林石里最珍贵的当属鸡血石和福田黄,但冻石光彩灿烂,质地之妩媚,也足以与你那枚桃花冻石一较高下了。大周朝贵石而贱玉,巴林冻石稀有,很受文人喜爱追捧,体面自是不必说,闲云先生喜石,也是投其所好。”说完了,就笑了:“倒也妥当。”
这个孙女儿做事向来体面周全,是真漂亮。
事儿做完了,那是本份,事儿做周全了,那叫体面,事儿做妥帖了,那叫漂亮,这世间能做事,会做事的人甚多,但能将一件事做漂亮的还是少数。
虞幼窈准备好了回礼。
闲云先生要的避暑清凉珠,虞幼窈思索再三,给了五粒。
避暑清凉珠,因配伍太过复杂,做一次也不容易,所以上次她就做了不少。
自己留了一串,祖母、表哥分别送了一串,许嬷嬷、柳嬷嬷每人都送了三粒,后来虞宗正得知后,向她讨要了五粒,二房的二叔父,二婶娘也一人送了五粒,几个兄长弟妹都送了三粒把着玩儿。
剩下一些,虞幼窈是为谢府准备的。
除了太外祖父,外祖父,外祖母每人得了一串,舅舅、舅母们每人五粒,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一人三粒,还剩余了几粒。
终于在酉时末(17点),将闲云先生送出了家门。
闲云先生坐在车里,把玩着手中的巴林冻石,也是一脸稀罕:“石质细润,同灵清亮,质地细洁,光彩灿烂,颜色妩媚温柔,似婴儿之肌肤,娇嫩无比,难得,难得,”说完了,他顿时反应过来了:“看来,当年臭小子打我手里赢走的桃花冻石,是到了小丫头手里了,”他忍不住笑骂道:“坏丫头,欺负老人家,心眼坏得很。”
这难得的好石,少不得要好好珍藏了,或者刻成了章印,把着玩儿。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以后,每回一见到这巴林冻石,都要想到自己从前输了一块桃花冻石给臭小子?
当他这个老人家不要面子的吗?
难得的巴林冻石,让闲云先生过足了眼瘾,但也比不上,虞幼窈送的避暑清凉珠,令他爱不释手。
送走了闲云先生,虞幼窈和周令怀一道回了窕玉院。
虞幼窈想到了闲云先生的死皮赖脸:“闲云先生似乎和外面传言的有些不同?是否当一个人智慧到达一定的境界,就不在意一些面子上的虚荣,这就是传说中的返璞归真?”
书中记载,越是大德之人,饱学之士,都有一些令人难疑所思的奇怪癖好。
周令怀嗤之以鼻:“或许你可以理解为,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虞幼窈偏过头去看表哥,一眼不眨。
周令怀被她看得莫名奇妙:“怎么了?”
虞幼窈木着脸:“没想到,表哥你居然是这样的表哥。”
毒舌到这份上,居然还有朋友,简直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令怀忍不住,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糟老头子坏得很,看样子要在京里留一段时间,以他的性格,在哪儿呆舒服了,往后三不五时都要借口登门。”
想到自己今儿送出去的一堆东西,以闲云先生的厚脸皮,这肯定不是第一次,虞幼窈顿时胸口疼:“你是认真的?”
周令怀颔首,见小姑娘一脸惊愕,就出主意:“没关系,下次他再来,想要你的东西,你就让他拿《天工开物》《四书五经》,以及各大史书的注解来换,糟老头子游历天下,见多识广,人品是然差了点,但也是真才实学,博采众家之长,能开拓眼界,学识,对你而言,是再好不过了。”
虞幼窈眼儿一亮:“表哥,听说闲云先生书画两绝,他的一幅字画值千金,下次过来了,让他多画几幅,拿去换钱。”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叭叭叭”直响。
闲云先生在她心中的形象,顿时由一个没得脸皮的糟头子,变成了金光闪闪的土财主,还是那种,撸无一次,还能再撸的那种。
周令怀险些呛到了口水:“缺钱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不缺啊,但是没人会嫌钱多。”
瞧着小姑娘,唇儿吮着笑意,一脸古灵精怪,跃跃欲试的模样,周令怀一阵恶寒,突然就有些同情闲云先生了:“以前没发现,你还是个小财迷。”
虞幼窈笑了笑,没说话。
表哥的身份揭开之后,虞幼窈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思前想后,她觉得自己也不该坐以待毙,可她是一个女儿家,还是半大的年岁,又有什么可做呢?
想来想去,似乎、好像唯一能做的就是赚钱,赚更多的钱。
手里有钱人不慌,有钱能使鬼推磨。
因此,虞幼窈对赚钱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热情,一头钻进了钱眼里,整天抱着账本,翻看自己名下的产业,苦苦地钻研赚钱的门道,改良各大铺子上的经营模式,又让冬梅清点了自己名下的东西。
虞幼窈的私库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凡是自己用不上的,一律拿到铺子上去卖。
岳嬷嬷等一干管事,频频被招进府里议事。
她动静不小,连虞老夫人都惊动了。
等虞幼窈去安寿堂学“心术”的时候,虞老夫人就问:“你这是咋地,大动干戈的架式,又是在闹哪儿?”
连自己私库里的东西都拿去卖,怕不是穷疯了?
但是!
作为一个,在全国拥有一百零八间米行,拥有谢府名下十条商船,在两江,闽浙分别拥有一条商街,以及其余大大小小,零零碎碎产业的虞小富婆!!
她还能穷,能缺钱?!
第387章:人心险恶(求月票)
虞幼窈想好了说辞:“私库里积压了太多东西,好些东西用不上,也不好堆在库房里落灰,趁着这段时侯有空,就清理了一遍,拿到铺子上去卖,真金白银才是实惠。”
“另外,我娘的嫁妆铺子交到我手上也有一段时间,如今,我也彻底掌管了底下的人事,也是时候好好整顿一番,把威信立起来,这大好的产业,放着不好好打理,不好好经营,岂不是本末倒置?”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瞅瞅你这聪明劲,眼儿总比旁人瞧得透,你能这样想就对了,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但是那都是虚得,唯有自己有底气,才能立得住。”
“什么是底气?是你自身的涵养、学问、本事,以及你名下的产业,前者决定你的才德品性,能获得旁人的尊重,后者则决定你的价值,你的地位,以及能获得旁人多少尊重。”
“所以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要先己后人,自己妥当了,再去管别人,才能服众,服人,才能事事顺心。”
就是嫁人了,也要先将自己嫁妆管好了,就没人敢小瞧了去。
这句话,在虞老夫人舌尖滚了滚,就咽进了喉咙里,毕竟窈窈年岁还小,也不适合听这个,有些事儿,也是不能操之过急了说,以后再慢慢教着就是。
虞幼窈点头:“祖母的话,我都记下了。”
虞老夫人将小心肝搂进怀里,疼得不行了:“我原来担心,你娘名下产业众多,你会管不过来,现在看来,倒是祖母小瞧了你去,既然如此,我这些年陆陆续续替你置办了一些产业,都交给你自己去打理。”
她名下的产业有两份。
一份是虞府的公中产业,之前交了一部分给杨氏打理,另一部分是她自己在打理。
窈窈管家之后,她也不想孙女儿太累,就自己在管。
另一份,是她自己名下的私产,经营了多年,规模也是不小。
她将这份产业分成了四份,分家的时候,老二得了一份,老大是长子,她又跟了大房,独得了两份,她自己留了一份,是要给窈窈的。
虞幼窈愣了一下,就要拒绝。
虞老夫人却道:“没多少东西,也是祖母的一番心意,早早给了你,倒也省心,勉得将来横生了枝节,交到你手里,我这个老婆子也能轻省一些。”
柳嬷嬷忍不住暗想!
东西是没多少,但全是老夫人名下最好的产业,全是米铺和金铺,庄子也全是良田,每年的出息,可不是小数目。
老夫人是把心给偏到心眼里了。
可府里没人敢多说,老夫人自个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当初分家的时候,二房那边就分得清清楚楚地,自然没资格再过问这个,大老爷不管庶务,手头上也不缺钱,自然不会和女儿争这些东西。
杨大夫人从前倒是想争,但是大老爷不争,她一个继室也没得脸争。
长者赐,不可赐,虞幼窈就扑进了祖母怀里撒娇:“谢谢祖母。”
虞老夫人搂着自己的小心肝,也是高兴:“你想得都对,眼下这世道,什么都比不上真金白银。”
等到了下午,柳嬷嬷送了产业单子和账本过来。
虞幼窈脑门儿一抽,就懵了:“说好的没多少产业呢?祖母是不是对没多少产业,有什么误解?”
柳嬷嬷忍不住笑:“大约是,相对谢大夫人名下的嫁妆而言?”
老夫人从前也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嫡女,出嫁时,一百多抬陪嫁也是少有的风光,现下几乎将自己名下的东西全给了大小姐,每一样都是最好的。
虞幼窈一拍额头,一脸崩溃。
瞧着一大箱的账本,深觉从前舒舒服服吃喝玩乐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可这怪得了谁?
想要赚钱的人是她自己,全是她自己作得。
想到这么多产业能挣很多很多的钱,又强行打起了精神,开始清点这些产业。
柳嬷嬷帮着一起:“老夫人说,这些产业一早就归到大小姐名下,和府里的产业也都分得清楚,都在衙门里存了底,大小姐自个儿经营着,不用顾忌旁的。”
言下之意是,不用担心和虞府的产业纠缠不清。
虞府包括虞氏族里,谁也夺不走这些东西。
虞幼窈心里很感动,祖母这是担心将来自己去了,虞氏有人借口图谋吞并她名下的产业,担心她护不住,更担心她吃亏,所以一早就开始谋划着,将这些产业与虞府彻底分开,也省了将来一切后顾之忧。
她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噩梦里大窈窈最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有一个太会算计的祖母,替她铺平了道,算计了婚姻,算计了未来,就是为了让孙女儿,后半辈子能安乐无忧。
只可惜,她为孙女儿算计了一切,也教导孙女儿规矩、管家、道理。
却唯独算漏了人心险恶。
即便如此,这么一分沉重的拳拳爱护,依然让虞幼窈触动不已。
这么一忙活,就到了月底,虞幼窈总算把名下产业整顿清楚了。
管事们将这段时间的经营的成果奉上来,虞幼窈看了各大庄铺的盈利,都有不同程度的涨幅,当然也有亏损的,但总得来说成效还是不错。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间里,闲云先生三度借口来虞府吃喝,也为虞幼窈贡献了一幅字,一幅画,还有一套《天工开物》的注书。
这都是钱啊!
庄铺上的事完了之后,虞幼窈又寻思着,自己名下真金白银不少,要不要钱生钱?
但是,她名下涉足的产业多而广,经营规模短时内也不宜扩张,那么经营什么营生就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虞幼窈喊来了周永禾商量。
周永禾听了她的话后,大吃一惊:“你要开镖行,而且不止开一家?”
周永禾觉得她意想天开,镖师上路,不但要武艺高强,还必须懂得江湖唇典,行话,以便同劫镖的绿林人物打交道。
走镖时,要和黑、白两道打交道。
第388章:招兵买马
而镖行里,要有在黑、白两道都有威望的游侠坐镇,这等人官、黑两道吃得通,进了城之后,官府不能缉拿,入了山林之后,匪盗不敢得罪。
所以成立镖行,其一要有强大的实力,其三要有强大的关系,其四要有强大的大靠山。
不然没人敢做。
而眼下大周朝镖行的三分天下,最大的镖局叫“刃血”,听说背后的靠山,是宫里头的大宦官,出入南北,无人敢惹。
虞幼窈哪儿来的底气,说要开镖行?
虞幼窈淡淡道:“走镖时挂上谢府的徽记,相当于疏通了水、陆大部分商道,至于靠山,幽王世子殷怀玺够不够?强大的关系,强大的靠山我都有,现下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人手问题,这个我已经有些眉目。”
周永禾心下巨震:“江湖人事讲究情、义、礼,俗话说盗亦有道,匪亦有义,有些名号的盗匪都有三不劫,一情不劫,二义不劫,三礼不劫,若真能借殷世子的名号行事,大部分匪盗都不会劫道,再有谢府在江湖上的人脉,渠道,这镖行倒也开得。”
他也算明白了,开镖行也不是虞大小姐随口一说,而是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
只是他有些好奇。
幽州府叶寒渊,击登闻鼓,状告长兴侯,意欲为幽王平反一事,这一个月里,是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每一天午门都有人斩首示众,每一天都有犯官家眷,路过长安街,要被送去流放,京里头闹得人心惶惶。
世子殷怀玺一直住在宫里,皇上不仅派了太医院最好的御医替世子诊治,还广纳天下名医,为世子殷怀玺治病。
谁都知道,只等神机营押解长兴侯进京,幽王的冤案就能彻底平反。
且不说,幽王镇守幽州的功绩,在江湖上也是赫赫威名,受人尊崇,有的是江湖人士替殷世子开道,单凭着皇上对殷怀玺的看重,也没有不长眼的,敢劫到殷怀玺头上。
虞窈点头:“我成立镖行,是为了聚南、北、东、西之财,但是我手头上能用的人不多,可以信任的人,更是少之有少,如果我派你去管理镖行,你能做到吗?”
一旦镖行成了规模,走通了南北东西商道,将来就是天下乱了,掌握了一批武力值不弱,又黑、白通吃的镖师,物资,以及人身安全也都有了保障,这将会成为她立身乱世最大的资本。
所以,镖行只是掩人耳目。
她干的是招兵买马。
她有足够多的钱,手中也有足够多的产业,镖行不押旁人的物资,只押送她自己的物资,赚南、北、东、西的差价,也是暴利。
考虑周永禾,除了手头上实在没有得用的人,还有一个原因是,周永禾够聪明,人情世故方面也是厉害,手段也不差,更别说他学识不低,适合委以重任。
“这……”周永禾起先有些犹豫。
首先,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让他去管理一帮身怀绝技的武功镖师,能不能服众都是一个问题。
但紧接着,他想到了为了供他读书惨死的父亲;
想到自己叫人毁了面,前途尽毁;
想到了家里因为没了顶梁柱,母亲在周庄里遭受了多少嘲笑,辛苦;
想到了弟弟妹妹们受了多少欺负……
“……”
他没有资格去怨恨任何人,因为他自己不够强。
而现在,就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摆在眼前,要拒绝吗?
他也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失去了这一次,以后他在虞幼窈面前,永远失去了可堪重任的机会了。
要放弃吗?
周永禾你饱读诗书,真的甘心永远只做一个庄子上的小管事吗?
心思电转间,周永禾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弯腰,拱手便是一礼:“定不负东家所托。”
果然是个聪明人,虞幼窈笑了:“镖行的事你先操持着,我是官家女,不宜接触这些江湖人事,过两日,我使些银子,弄一个谢府旁支子弟的户籍,以后你们在外,便用我这个身份行事,镖行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你也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
周永禾点头:“好,我回头先整个人策案,回头再找你商议。”
虞幼窈点头:“如此便好。”
镖行的事有了决断,也算是了她心中一个大石,后续办立,兴许还要面临种种困难,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最不缺的就是钱,有钱和关系开道,背后还有幽王世子,兴许以后就是幽王的撑腰,哪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想要赚大钱的第一步,就是要充分利用自己可以用利的一切资本。
而她最大的资本,就是谢府。
还有,表哥呢!
虞幼窈眼儿转了转,吩咐春晓:“将我昨儿做的药枇杷膏拿过来。”
当虞幼窈拿了枇杷膏去青蕖院找表哥的时候,周令怀在书房里写书法,写得还是被长安吐槽了无数次“鬼都不认识的”的行草。
见虞幼窈在门外探头探脑,周令怀微顿,笔尖上那股“笔未至,气已吞”的气势一滞,就彻底散去了。
这写了大半的行草书,终是一鼓作气,却气而竭,一念尽毁。
周令怀将笔扔进了笔洗里,抬眸,见虞幼窈磨磨蹭蹭在门口,也不进来:“怎么有时间过来寻我?账本都看完了?”
这阵子,虞幼窈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门心思钻进了账本里头。
除了每日需要学习的课业外,剩余的时间全扑在账本上,甚至有时候,连吃饭都捧着厚厚的账本。
连青蕖院也没来几次。
每回见她,手里不是捧着账本在看,就是手里捧着账本,问他账目上不懂的问题。
虞幼窈拎着裙儿进了屋里:“之前不是说了,要给表哥做枇杷膏吃吗?我特地抽空做好了,就给表哥送来了。”
周令怀也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她。
虞幼窈被看得心虚,眼神儿闪得慌,连忙到了桌子旁,倒了一热水,打开装了枇杷膏的瓷盒,蜜黄的枇杷膏,宛如蜂蜜膏脂。
第389章:胆儿也肥(求月票)
轻挑了一勺子枇杷膏化进了水里,虞幼窈捧着枇杷水,讨好地凑到表哥跟前儿,献宝似的:“枇杷膏里放了峰蜜有些甜,但化进了水里,味道应该清淡爽口,春秋季易养肺,宣肺,多喝枇杷蜜水对身体好,表哥尝尝看,喜不喜欢?”
小姑娘眼巴巴地瞅着他,眼儿亮得晃眼睛,周令怀哪儿还忍拒绝,当下就接过了小姑娘捧过来的茶子,低头尝了一口,这承诺了许久,却拖拉到现在才做好的枇杷蜜水。
枇杷蜜水甘甜爽口,味道确实不错。
周令怀搁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儿特地抽了空过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他话锋一转:“说吧,什么事?”
虞幼窈一听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了:“表哥这是什么话呀,难道我没事了,就不行来找你了吗?”
虽然,她过来找表哥呃,确实是有事。
呃,但是吧,叫表哥这样说出来,她也很不好意思好吧!
周令怀又端起枇杷蜜水来喝:“这么说来,倒是我冤枉你了,你过来寻我,是真的没有旁的事?”
虞幼窈一脸心虚,又凑近了表哥,挽着表哥的胳膊:“呃,也不能说完全没事,就、就是有一丁点,”她伸出两根小指点,比划了一下,一边悄眯着眼儿,观察表哥的表情,一边嘻笑:“真的是一丁点小事,想要麻烦表哥。”
见表哥不动声色地喝茶,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没得半点表示。
虞幼窈心里一“咯噔”,赶忙接过了表哥手中的茶杯:“枇杷蜜水味道不错吧,这是我特地按照表哥的口味调配的,无论是甜度,还是酸度,都经过我严格的把控,保管化成了蜜水是表哥喜欢的口味。”
“确实不错。”周令怀颔首,瞧着小姑娘一脸狗腿样,也有些忍俊不禁了,情绪却没表露出来。
虞幼窈殷勤道:“我再给表哥化一杯,夏季气躁,喉咙不清,表哥多喝些枇杷蜜水,清喉利咽。”
说完了,就连忙又到了桌边,一杯枇杷蜜水三两下就冲好了,递回到了表哥跟前。
周令怀接过了茶杯,又搁到书案上,笑得满是无奈:“我听着!”
见表哥终于笑了,虞幼窈又凑到了表哥身边,撒娇:“表哥,本朝文武官员,都有豢养护卫的惯例,宗室王爷府内设有“王府护卫指挥所司”,掌侍卫仪仗,王府护卫,护卫王邸,卫设左、右、前、后、中五所,每所设百户五名。”
“如此算下来,王府内的府兵,至少有二千多人,这些府兵,一部分负责府内的安全,有一部分负责主子出行安全,有战事的时候,与主子一起上战场,会随同主子身则,不以杀敌为主,以主子安危为上。”
饶是一向算无遗策的周令怀,听了这话也是一愣。
虞幼窈怎么会突然提起了这个?
轻晃了晃表哥的胳膊,虞幼窈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又无辜,可爱又俏皮地看着表哥:“表哥,幽王府的府兵都去哪儿了?”
她可不相信,幽王府的府兵都战死了。
赶情小姑娘是打起了王府府兵的主意了,周令怀倒是好奇,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问这个做什么?”
虞幼窈也没瞒着:“我想在两江、湖广、两广、闽浙四地,开设镖行,押运四方之物,形成一个互通有无的商号。”
周令怀听后,就笑了,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年岁小小,胃口倒不小,这镖行真叫你开成了,这大周朝的商道命脉,至少四成都要掌握在你手里,这么喜欢赚钱?”
原以为,小姑娘名下产业太多,也该花些心思好好整顿,打理一番。
却没想到,他竟是低估了小姑娘赚钱的野心。
两江: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及沪海(上海),这是江南最繁华一带,商业十分发达,是朝廷的税赋重地。
湖广:湖北,湖南,这两地自古以来就是产粮重地,大周朝半数的粮食,都是产自湖广。
两广:广东,广西,这两地地广物博,盛产矿石、美玉。
闽浙:福建,浙江,这两地就更不用说了,是海上贸易的繁华之地。
这四地是中原腹地。
她不光有野心,而且还有脑子,更有将之执行的魄力。
就是他当年,也不敢染指这四地商途,手底下一支精兵悍将,生生变成了黑吃黑的匪徒。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不能做的,换虞幼窈来做却是最合适的。
虞幼窈重重地点头:“有谁会嫌钱多的?当然越多越好啦,我有能力赚更多的钱,为什么不赚?而且不光这四地,等时机成熟了,我要利用镖行在东、西、南、北四境之地,开拓商道,东境的珍珠珊瑚,南境的药草珍木,西境的矿石美玉,北境的煤、炭,都是大周朝的贵物,但因为和镇守的藩王牵扯比较深,所以没有形成规模,里头大有商机。”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自古以来,掌握了商道才能赚取暴利,别人不敢做,是因为后台不够硬,但是她有表哥呀,论后台大周朝没几个比得上她。
既然她有强大的资本,当然是要干一票大的。
周令怀揉了一下她发顶:“你不光胃口大,胆儿也肥,所谓的镖行,只是你从四地输送物资的工具,你真正的目的,是要和藩地做生意,赚藩地的钱、粮、物,你这小脑袋瓜儿,怎么能这么敢想?”
虞幼窈勾了勾唇:“谁让表哥后台太硬了,朝廷年年拖欠军晌,幽州物资缺乏,其他藩地自然也缺,他们也和商人合作,我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关系有关系,要渠道有渠道,四大藩地没道理不和我做生意。”
若是天下乱了,谁手中掌握的物资最多,才能在乱世之中立足根基。
而谁掌握了商道,就能掌握物资的流向,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谁的钱最多……
虞幼窈轻敛了眼睛,挡中了眼中的诸多情绪:“表哥,现在关系人脉都有了,但行镖在外,还需要借用表哥的名号,震慑一下那些匪盗,所以……”
第390章:好,都依你
她拖长了尾音,声音一颤一颤地,又娇又嫩,软软地:“表哥,可不可以……”
周令怀心坎里一痒,没等她说完,就道:“可!”
“谢谢表哥,”虞幼窈高兴不已,眼珠儿转了又转:“不过,表哥能不能把你家的府兵借给我?”她讨好地笑,眼睛眨啊眨地:“王府的府兵现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表哥暂时也用不了这么多人,这么白养着,多么可惜啊!”
周令怀瞧着小姑娘,娇娇软软撒娇的样儿,忍不住轻捏了她的鼻尖:“你算盘倒是打得精。”
虞幼窈轻噘了小嘴儿:“我也不白用表哥的名号,还有人,镖行的盈利谢府分两成,剩下的八成,我们四四分,表哥只要出人,出个名号,就能白得四成盈利,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事啊!”
做镖行不容易,用了表哥的名号,就挡掉了大部分风险。
幽王府的府兵,都是上过战场的,身手肯定不错,实力碾压大部分人,走镖在外也无人敢惹,表哥该得这么多分红。
周令怀轻笑了:“好,都依你,名号你拿去用,人也给你用,至于盈利你这个小财迷自己留着吧!”
虞幼窈呶着嘴儿:“那不行,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表哥疼我,我知道,但我也不能尽让表哥做赔本的卖买吃了亏。”
周令怀收了收唇边的笑:“你也说,亲兄弟才明算账,我们也不是亲兄弟,你不必与我分得这么清楚。”
虞幼窈小鼻子一皱:“反正我不管,做生意是重要的是诚与信,该表哥的,一分也不能少了表哥,这是最其本的诚信,与我们是不是亲兄弟没什么关系,表哥可不许拒绝我。”
她一撒娇,周令怀就拿她没有办法了,只好答应:“好,都依你。”
虞幼窈一听就笑了,歪着脑袋看表哥:“表哥,我会好好经营镖行,30万幽军不用怕,我会赚很多钱,替表哥养,让表哥麾下的兵吃饱穿暖,穿最好的甲胄,佩最好的刀兵,骑最好的战马,再也不会让表哥手里的兵,陷入物资短缺的被动境地,更不会让幽军因为,缺乏军晌,而枉死无数忠魂……”
周令怀目光一定,小姑娘笑容灿烂而热烈,有一种灼烧的感觉,令他身心一阵滚烫。
不提不问也不说,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与他亲近,所以也了解他,便是不提不问不说,也是什么都知道,并且还愿意与他一起承受。
虞幼窈被表哥深沉的目光,看得心慌:“表哥,你看着我做什么?”
30万幽军,每年的军晌少则几十万,高达百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户部每年都要因为军晌与兵部扯皮,争得面红脖子粗,口沫横飞。
钱到了兵部,该怎么发,发多少,内部又要扯皮,兵部每年发放的军晌,远远达不到军需,半数还要靠藩王自己想办法。
东境各种物资较为丰富,南境有商道,西境有矿。
唯有北境最为苦寒,不仅农商不发达,狄部又是大部族,擅马,精骑射,只能靠朝廷军晌,维持军队大量物资消耗。
其余三地藩王都是世袭,世世代代镇守藩地,常年累月的经营,底蕴也厚,藩地大半物资都掌握在藩王手里。
北境虽然也有煤炭,但大多都掌握在当地的大豪绅手里。
父王镇守幽州也才十几年,一直受当地官员、豪绅们的肘掣,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些豪绅看似不成气侯,可世世代代扎根在北境,和当地官员们相互勾结,当地官员又与朝臣们官官相护,拧成了一股绳,形成了十分稳固的利益键,牵一而发动全身。
所以北境的情势一直不太好。
三年前,狄人大肆进犯,他派人抄了当地豪绅们的家,搜罗物资,表面上只动了豪绅,与当地官员的利益,但其实还有与北境勾结的朝臣。
其中,就有威宁侯一系。
也是因此,朝臣纷纷奏疏,让皇帝宣父王进京,也给了威宁侯一系趁虚而入。
他如何不知道这些,但当时的情形他没有选择。
一旦狄人突破了北境防线,幽王府覆灭在所难免。
他动了当地的豪绅,官员,事后至少还能从中周旋,保下幽王府。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威宁侯一系竟如此丧心病狂,为窃幽州兵权,竟然在战场上偷袭他。
也是至此,他才真正意义上明白了什么叫帝王心术。
威宁侯胆敢如此行事,是揣磨了君心。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因为帝王心术,所以皇上甚至都不会去想幽王若是死了,会造成什么后果。
周令怀唇畔轻弯了一下:“养一支30万的军队,很辛苦。”
这些,虞幼窈一早就想过了:“以我名下产业现今的盈利,基本上是可以维持30万幽军的基本需求,我在钱庄,还有三百多万两白银,一千多两黄金的存票,每年提取20万两不成问题,另外我私库里,还有不少古董,玉器,字画等,都是价值不菲,换了钱至少能凑一百多万两白银,便是一时养不起,也能解了燃眉之急,后期镖行做起来了,商道打通了,我就有源源不断的物资,钱银,粮草。”
她看着表哥,表情隐隐带了得意之色。
莫说是京兆,就是整个大周朝,也没哪家小姐像她这么有钱。
周令怀勾了唇:“傻丫头。”
虞幼窈是个小富婆他一点也不意外。
且不说谢氏当年陪嫁了谢府将近三成的产业,外加金银器物无数,虞幼窈出生之后,谢府还财大气粗,送了十条商船给虞幼窈,海上商路是谢府的根基所在,十条商船的手笔,自是不必说了,更别说虞老夫人疼爱虞幼窈,好东西源源不断往她手里送。
之前虞老夫人送给虞幼窈的产业,虞幼窈也和他说过,这些产业也是一笔大数目。
只是,哪儿有人半点防备也无,将自己的全部身家说与旁人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却是完全抛之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