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君、落月舵主打赏加更一章
到了中午,虞宗慎、虞宗正两人终于下了朝,回到家里,就直奔了安寿堂。
虞老夫人斜倚在榻上,听着大儿子说话:“……平王重伤,皇上将他安置在秋山行宫,派了御医为平王治疗,为了平王的安危,并派了重兵把守,另赐了平南王别苑,安置世子梁景晔,以后平王世子会长留京兆。”
虞老夫人睁了眼儿,直愣了半晌:“平王都进京了,既重伤至危,世子也长留了京兆,吃了败仗这事,大约也能揭过了,自古君王都是轻人命,重社稷,南境的战事,以后少不得仰仗平王,便是一场败仗,死了些人又如何,只要平王表露了忠心,便还是可堪重用的贤臣。”
虞宗慎转着手中油红的核桃:“平王也算处置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幽州了。”
同样是打仗,一个吃了败仗,一个打了胜仗。
既处置了一个,另一个也不能总压着不提。
藩王私自进京,便是皇上网开了一面,没有追其罪责,但心中难免恼怒,少不得要封赏去年打了胜仗的长兴侯,震慑诸地藩王。
这是帝王心术。
只如此一来,威宁侯一脉就真的势不可挡了。
屋里头一时寂静无言。
藩王进京一事,在京里头闹得沸沸扬扬。
没两日,内阁首辅夏言生,以身体年迈为由,卸了户部尚书一职,并且向皇上举荐了自己的门生,户部侍郎虞宗慎。
皇上当庭准了,并令内阁商议延赏功臣一事,由新任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虞宗慎督办此事。
藩王进京一事,终究还是打破了平衡已久的朝局。
虞幼窈摇了摇头,将打磨好的清凉珠穿成了手珠。
做好的清凉珠带有一丝药香清苦,又隐带了花香,香气入窍之后,便宛如雪松一片,透了一丝清凉,夏日天气炎热,佩戴了此珠,闻一闻便觉得身心舒畅。
虞幼窈取了一串避暑清凉珠放到了宝盒里装好,交给了夏桃:“将这一串避暑珠给表哥送去。”
夏桃接了盒子,就去了青蕖院。
这时,柳儿过来禀报:“小姐,三小姐去了老夫人屋里,听说是,这阵子抄了不少佛经,想亲自给老夫人送去,门房不好阻拦,就开了门。”
她关了嫏还院的院门,是为了让虞兼葭好好修养身体,也没有明言着,要禁了虞兼葭的足。
虞兼葭只有适当的理由,守门的婆子自然不敢拦着。
虞幼窈将另一串清凉珠装进了盒子里,站起来:“清凉避暑珠也做好了,祖母苦热,正好得用。”
说完了,就带着柳儿一道上了安寿堂。
虞幼窈进了屋,就见虞兼葭一身淡紫烟衫裙子,衬了她纤细孱弱的身段,以及苍白病弱的容颜,真正是弱胜西子三分。
见她来得这么快,虞兼葭倏然捏紧了帕子,却并不意外,“嫏还院”上上下下都换成了虞幼窈的人,只怕她前脚刚出了院子,虞幼窈就已经得了消息。
虞幼窈上前先给虞老夫人行了礼。
虞兼葭也站起来,曲身向虞幼窈福礼,唤了一声:“大姐姐。”
虞幼窈回了一礼,就坐到祖母身边:“三妹妹的身子可还好些?”
虞兼葭轻颤了一下眼睫,低着头,弱声道:“多谢大姐姐关心,吃了胡御医新开的药,已经好了许多。”
“嫏还院”上下,全是虞幼窈的人。
她身体如何,虞幼窈会不清楚?
虞幼窈轻轻一笑:“那就好,三妹妹以后多养着些。”
虞兼葭低头应下了。
这时,虞老夫人搁下了茶杯,笑望着虞幼窈:“你来的正好,刚好有一件事要寻了你一道商议。”
虞兼葭呼吸一紧,又捏紧了帕子。
看来虞兼葭上了安寿堂,不光是来送佛经的,只是虞兼葭心思深得很,虞幼窈一时也猜不透,虞兼葭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便有些好奇:“是什么事?”
虞老夫人看了虞兼葭一眼,这才道:“还不是你三妹妹,之前病情加重,胡御医不是交代了要静心养着,你三妹妹也是个晓得轻重的人,觉得京里头诸事繁杂,对养病不利,便自请去庄子上养着,也是清净。”
虞幼窈有些意外,也是没料到这一出:“去庄子上养病自然比府上清净一些,想来于三妹妹的身休,也是有益的,”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只是三妹妹到底年幼,一个人住在庄子上,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仔细想来,虞兼葭的心思其实很好猜。
大约是觉得现在府里是她只手遮天,便连养病也不安稳。
到庄子上,虽然避不开她的眼线,但至少可以摆脱她的控制,自主性也更多了一些。
虞兼葭早料到了虞幼窈会说这话,也准备了说辞,便也不慌不忙道:“那日咳血之后,葭葭心中日日惶恐,便也只想好生养着身体,若大姐姐觉得不妥,便多派些人跟着,总归是自家的庄子,安全倒是不必顾虑。”
连咳血这话都说了,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胡御医早说了,虞兼葭的病是要静养,府里哪儿有庄子上更能静养的?
若她不同意,便成了她不顾妹妹身体了。
虞幼窈一时间有些犹豫了:“可,身边没有长辈跟着,这……”
虞兼葭唯恐她不答应,又继续道:“母亲在京郊有一个温泉庄子,庄子上风景不错,而且离京里也不甚太远,往来也方便,之前胡御医为我诊脉时,我也问过了胡御医,他说多泡泡温泉,对我的身体大有好处。”
大热天的泡什么温泉?!
但虞兼葭连胡御医都搬出来了,虞幼窈也不好再多说:“祖母意下如何?”
虞老夫人淡声道:“身体是三姐儿自己的,既然她觉得自己到庄子上养着病,对自己身体更好,自然要以三姐儿的身体为重。”
意思是同意了。
不同意,也是不行了。
虞兼葭的身体确实病弱严重,若不趁着年岁小赶紧养着,大好的姑娘一身恶疾,这辈子的前程也就完了。
第362章:闲云先生进京
况且,虞兼葭心心念念要去庄子上养着,若是不答应,虞兼葭哪儿还能安心养病?
如此一来,这病怕也要越养越坏。
倒不如遂了她的意。
虞幼窈心中有了底,便道:“三妹妹到底年岁小,一个人住在外头,身边连个长辈也没有,确实不妥,此事便有劳祖母辛苦操持了,总要将这事妥当了来。”
这段时侯,府里出了不少事。
先是虞善思落水,后是杨氏犯了头症,在静心居养病,若连虞兼葭都送到庄子上,外人还当她这个做姐姐的,是个不能容人的。
还是避开了,不沾手最好。
虞老夫人笑了:“我正有此意,打算去信到族里,挑个族婶过来照料三姐儿,也能更妥当一些。”
她转头瞧了虞兼葭,询问:“你觉得意下如何?”
虞氏是大族,多的是守了寡的族婶,挑个妥当,又有名声的,照顾虞兼葭的同时,也能从旁教导些道理,也是两全齐美。
传到了外头,话也找不到窈窈身上。
这族里的族婶,可不是窈窈一个晚辈能寻来的,也只能是她这个做祖母的意思。
虞兼葭忙声道:“全凭祖母做主。”
虞幼窈就道:“如此,有长辈在身边,也能更妥当一些,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三妹妹身子弱了些,吃穿用度要更精心一些,需要仔细准备着来,另外庄子上的屋子,也要另外修整好了,才能住人,三妹妹这几日便好好养病,等一切妥当了就去庄子上,你意下如何?”
两人你来我往,就将这事定下来了!
虞兼葭达到了目的,本该高兴的,可心中难免有些发堵:“便有劳祖母与大姐姐为我辛苦操持。”
虞老夫人摆摆手,语重心长道:“你自个的身体,还得靠你自己养着,旁人也替不了你,你年岁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没有一个好身体,将来受累的也是你自己,胡御医也说了,你这病是年岁越小,越好养。”
虞幼窈低头喝茶,祖母虽然一直不喜虞兼葭的作派,也看不上她心思太多。
但虞兼葭好歹也是亲孙女,无论是规矩,还是礼数,都是极周全,自然也是盼着她好。
从前有杨氏挡着,祖母对虞兼葭的教养也插不上手,如今虞兼葭主动提出要去庄子上养病,便也想拉带虞兼葭几分。
族里能被请来的族婶,大多都是极有名声的,是杨淑婉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
照顾虞兼葭是真,教导也是真。
虞兼葭难得从待一向她十分冷淡的祖母话里,听出了几分“慈母心肠”,只觉得讽刺:“谢谢祖母关心,孙女儿今儿一定会仔细养着身子,定不叫祖母担心了去。”
从前老夫人眼里头只有虞幼窈一个孙女儿,从不将她放在眼里。
现在倒是“关心”起她这个孙女儿了。
可惜晚了。
如果没有老夫人的命令,母亲又怎么会关进了静心居?
之前,她数次让院子里的婆子传话,想要见母亲一面,可老夫人却以她之前犯了病,要静心养病为借口,让她连母亲的面也见不着。
母亲嫁进虞府这么多年,为虞府开枝散叶,连父亲的独子,都是母亲所出,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却落了这样的下场。
更荒谬的是,府里竟然还有传言说,虞幼窈的母亲,原配谢大夫人是母亲害死的!
便是她母亲在闺中,便与父亲互生了情意,有些不妥,可谢大夫人自己是个短命鬼,又与她母亲有什么关系?
虞兼葭走后,虞老夫人微微一叹:“希望到了庄子上,你三妹妹是真能好好养着身子。”
虞幼窈没搭这话,从柳儿手中接过了盒子,拿给了祖母:“这是我今儿才做好的避暑清凉珠。”
虞老夫人便也不想虞兼葭的事了,脸上透了笑容:“一早就听说,你在捣鼓这个避暑清凉珠,这么久才做好,想来也不容易吧!”
她一边说着,就接过了盒子打开。
里头摆了一中褐黑的手珠,每一粒珠子都有莲子大小,色泽古朴,坚硬饱满,上头琢刻了“福”纹,寓意福寿绵长。
便是才做成的,珠子上也透了木质的细腻,这样的珠子,是要贴身戴在身上养着,养一些时候,便能油光滑亮。
虞幼窈笑道:“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月呢,不过清凉避暑珠,凝天地草木的灵气,若是保养得宜,就是戴许多年,药香味也是只增不减,细嗅安神,心神清净;把玩也是触手沾香,气香绵长;戴于脉腕之间,与肌肤相亲,更能调中理气,疏风去燥;若中了暑气,嚼服了,亦能清热解毒,健脾益肺。”
虞老夫人闻了闻,又将避暑清凉珠戴进了手腕上,脸都笑成了菊花纹:“香味也好,初初一闻,有些清苦,却十分醒脑,等香入了肺腑,便又透了几分清凉,连心窍也松快下来了,这可真是好东西。”
这几日天气烦热,她总觉得心里头堵得慌,闻了这清凉避暑珠,确实心中畅快了许多。
虞幼窈笑弯了唇:“祖母喜欢就好。”
没过几日,朝廷对长兴侯的封赏下来了。
长兴侯曹兴镇守幽州有功,由二等侯,擢升一等北定长兴侯,爵位与国公等同,统领幽州三十万兵马,驻幽州,主幽州战事,并赐良田,美玉,布匹等。
一时间,长兴侯府风光无两。
正在此时,一辆青顶马车悄然进京,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二日酉时(5点),虞宗慎下了衙门,就来了安寿堂:“今天上午,闲云先生往府里递了拜贴,明天要进府拜访湖山先生。”
虞老夫人顿时惊住:“闲云先生进京了?!”
虞宗慎颔首:“嗯,悄悄进京,没有惊动任何人,湖山先生暂住虞府,他与湖山先生是故交,难得进京,自是要与湖山先生一叙旧友之谊。”
虞老夫人震惊之后,也冷静下来了,连佛珠也不捻了,一脸纳罕:“这可是真是菩萨进了家门,供不起!”
第363章:世子殷怀玺(求月票)
湖山先生是与老太爷有旧,这才愿意来府里教导哥儿们的举业。
情份不同了,便随意了些。
可闲云先生从前与虞府没甚干系,进府也是借了个地儿拜访友人,也没虞府什么事儿。
闲云先生进了府,要如何招呼,这尺度却是不好把握了。
太殷勤了,就失书香家的气度,闲云先生也是文人,没得让人小瞧了去。
可也不能不当一回事,没得失了待客的礼数,让人心里不痛快。
要格外慎重。
虞宗慎也道:“姚氏接了请帖后,也不敢声张,当下就使人去衙门禀了我一声,等我回来处理。”
虞老夫人点头:“你媳妇是个妥当的人。”
虞宗慎唇边笑意儒雅,瞧着俊雅温和,可却好似与人隔了一层,待谁都透了一丝疏离,便是提及自己的妻子,他情绪也没有一丝波动。
虞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也变得稀薄,面色也透了一丝灰败:“你是不是还怨我当年,没有替……”
“母亲,”虞宗慎语气也透了警告,完全不像一个儿子对待母亲的态度:“事已至此,小心祸从口出。”
虞老夫人呼吸一滞,捂着胸口直喘气。
虞宗慎已经恢复了一惯的俊雅温和:“母亲,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虞老夫人端过面前的茶杯,猛喝了几口,这才舒服一些:“闲云先生要进府,你是怎样安排的?”
虞宗慎道:“姚氏年轻,不压事,明天就劳母亲移步西府,看着些,免得出了差错。”
“好,我明儿一早就过去,”虞老夫人略一想,又道:“与你媳妇说一说,明儿府里一切照旧,也不要往外声张,闲云先生是闲云野鹤,自在逍遥,规矩没那么大,且不要乱了脚阵。”
虞宗慎点头。
内室里安静了一小会,谁也没有主动说话,母子俩仿佛没有了别的话。
虞老夫人攥紧了手里的佛珠,又道:“闲云先生上次进京还是“幽王谋逆”事后,他收了镇国侯世子宋明昭为弟子,之后便又如闲云野鹤般,自在而去,而今进京,却是在平王进京之后,怕也是大有深意。”
收宋明昭为徒,表面上与朝堂没甚干系。
实则不然!
镇国候府是高祖时,有从龙之功的功勋人家,在京里扎根多年,树大根深,代表的却是老勋贵的利益。
老勋贵大多都是保皇派,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掺合朝堂之争,更不会站位。
也因此,老勋贵才会一代一代的传承。
但也有一点不好。
老勋贵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掌了大权,就容易威胁到皇权,一般不容易受到重用,但天家还是顾念世代功勋的面子情。
“幽王谋逆”事后,威宁候府掌了兵权,趁势而起,后宫又有陆皇贵妃里应外合,是鲜花着锦,如日中天,难免威胁到老勋贵的利益。
闲云先生栽培宋明昭,待宋明昭在科举上大放异彩,一入朝,便会受到朝廷重用,老勋贵这一方,有了这么个得力的青年才俊,也是如虎添翼,两方分庭抗礼在所在免。
闲云先生是利用镇国候府,平衡威宁候府。
而今,平王私自进京,朝堂之上暗潮汹涌。
闲云先生此时进京,怕也是大有深意。
虞宗慎也是面色微凝:“听闻三年多前,闲云先生曾游历至幽州,并在幽州城里摆下了旷世的珍笼棋局,以棋会友,得知这一消息,天下文人学子纷纷赶往幽州,闲云先生的门前也是门庭若市,可这一局棋在幽州摆了十来日,竟无人破解。”
虞老夫人皱眉,老二的意思是,闲云先生此次回京,怕也和幽州有些牵连。
虞宗慎顿了一下话,又道:“这局棋,最后却让一个匿名而来的神秘少年破解,有传言说,闲云先生有意收这少年为徒,最后也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心里一“咯噔”,对个这个少年的身份,生了几分忌惮:“可有打探到这位神秘少年的身份?”
虞宗慎:“据暗子探到的消息,那少年极有可能是,”说到这里,他心中止不住一阵谨慎:“幽王世子,殷怀玺。”
“什么?”虞老夫人惊坐直了身体,连拿在手上的佛珠掉到了地上,也没顾上:“这消息有几分把握?”
“有四五分,”虞宗慎凝声道:“暗子精通一些乔装伪面之术,那少年虽藏了身份,可离开时,却暗子瞧见了,殷怀玺在幽州,可以说是很高调了,所以便有了怀疑。”
虞老夫人抖了一下唇,四五分把握,恐怕还是保守估计,看来那神秘少年,多半就是幽王世子殷怀玺了:“三年多前狄人大肆进犯北境,皇上命威宁侯为主帅,长兴侯为征北大将军,随大军一同出征,驰援北境,”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沉:“如今,藩王私自进京,长兴侯府如日中天,事事桩桩皆与幽州了有牵连。”
虞宗慎凝声道:“母亲,朝堂要乱起来了。”
威宁候是新勋贵,未必能震慑藩王。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虞宗慎便告退了,虞老夫人看着她疏远又冷漠的背影,连佛珠也捻不下去了。
这些年,母子俩已然形同陌路,除了朝堂之事,母子之情却是绝口不提了。
柳嬷嬷悄悄进屋,端了一杯药茶过来:“老夫人,喝口茶。”
虞老夫人摇摇头,脸色也透了灰败之色:“老二,终究还是怨我的,我原想着,他对……”老夫人陡然顿住了话,连呼吸也乱了一阵:“只是一时念想,待娇妻进门,儿女绕膝,便也能看开了,可没成想,那也是一个命薄的,死在最好的年华,让老二惦记了多年,却是刻了骨头。”
柳嬷嬷心里一“咯噔”,恨不能拿两团棉花把耳朵堵起来,哪还敢听下去,赶忙垂下了脑袋,在心里默念着《心经》。
虞老夫人颓然道:“当初,老二中了榜眼,入了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前程大的很,我怎么可能让他娶个商户女,碍了他的前程。”
第364章:此身修罗
说到这儿,虞老夫人一脸颓败之色:“我不是偏心老二,老大他资质浅薄一些,前程有限,却是需要钱银费心打点些人脉,才能在朝堂上立得住,我处处为他们俩个筹谋,自认一碗水端平了,可终究还是亏了老二一辈子,也亏了一条人命……”
柳嬷嬷根没听到似的。
虞老夫人轻轻一叹:“若我当年……算了,说什么都晚了,我是不想做亏心事,可这亏心的事,却是自个儿寻上门来找到了我身上。”
夜深人静——
书房里一片幽暗,深沉,只有一支白蜡,火光轻微跳跃,微弱的光,却无端给人一种阴暗之感。
周令怀一手把玩着清凉避暑珠,一手支着额,斜倚在轮椅上,鼻息间一丝一缕的药香,透了淡淡的清苦与花香,不觉芳香已袭人。
底下有一位黑衣蒙面的男子,正在禀报:“叶寒渊扮作了闲云先生跟前的小厮,与他一起进了京,少主果然料事如神……”
“你当他三年前,为什么要去幽州,当真是为了游历吗?呵,”周令怀缓缓抬起头来,白璧无瑕的脸,在阴暗的火光下,呈露出一种病态的白,竟有一种令人心惊肉跳之感:“他是效仿圣人游历天下,却是心系朝堂。”
幽王以谋逆论处,闲云先生忽然就收了宋明昭为徒,大有栽培之意,等将来宋明昭一入朝,便能得到重用,迅速在朝堂站稳脚跟。
此举是为了平衡朝中党派势力。
如今平王进京,长兴侯府居功甚伟,威宁侯一系声威大壮。
那老匹夫又如何能坐得住呢?
周令怀冷诮:“闲云先生清醒看世人,身为大贤能者,享誉世间这盛名,没有盛世太平,哪来的闲云野鹤,自在逍遥?”
殷三低头:“少主所言甚是,只是……”
若不是因此,少主如何能布下罗天棋局,引闲云先生入局?
谋算平王送世子进京当质子,只是少主的第一步棋。
这一步棋,算的是藩王不臣之心。
这第二步棋,算的是圣人。
周令怀将清凉避暑珠送到鼻间,轻轻一闻:“当初,我与闲云先生一晤,险胜一筹,却也如他所说,胜之不武,可现今,他也只配做的我盘中棋,任我摆布,不管事态如何发展,最终都能达成目的,又何必亲自下场,脏了手?”
殷三微微一愣。
周令怀摊开了手,一双手宛如美玉雕成,处处都透了优尊处优的精致:“这双手抚琴、作画、雕刻、书法……甚好,染脏污可就不好了。”
殷三愣住了,少主打小就性情乖戾,身在尘世,心在修罗狱。
人人都说,幽王世子殷怀玺,阴晴不定,反复无常,虽笑时,未必心喜,不笑时,也不见得生气,睚眦必报,城俯之深,诡谲莫测,手段之阴狠,令人防不胜防,胆敢招惹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三年,他跟在少主身侧,亲眼见识少主是如何谋算人心,布下了罗天棋盘,从此——
此身修罗,求出无期。
此心杀孽,不止不休。
人挡杀人,佛挡诛佛。
但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他心中的屠刀,有了刀鞘,有了束缚。
虞大小姐身心瑕净,心如琉璃,以一身琉璃,瑰丽万千,照亮了心中三千修罗世界,从此他心中不止杀孽,亦有守护。
甘愿匍匐佛前,聆听佛法,杀心不止,唯心中自在。
周令怀将避暑清凉珠戴倒右手腕脉上,轻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往往登高跌重,粉身碎骨。”
第二日,是闲云先生进府的日子。
虞老夫人一早就带了虞幼窈一道去了二房,帮着姚氏一道操持。
时至隅中(10点),一辆青顶马车一路从虞府洞门,驶进了垂花院里,虞宗慎已经在垂花门前,等侯多时了。
待闲云先生下了马车,虞宗慎上前见礼:“晚辈拜见先生。”
执的是文人礼。
闲云先生一身鹤纹灰袍的,发须皆白,轻捋了一把白须,点头:“虞大人客气了,今儿贸然登门,借贵府之地,拜见旧友,已是叨扰了。”
两人互道了客套,虞宗慎也不废话,便径自带了闲云先生到了湖山先生所居的院子。
湖山先生坐在八角亭里,棋盘上已经做了棋局,见老友过来,便道:“你我多年未见,不如手谈一局?”
闲云先生坐到了对面,执了白棋,颔首:“正有此意。”
两人一边饮茶,一来二去就是几个回合。
湖山先生问:“你此次进京,与幽州有关?”
闲云先生微微一叹:“你可知幽州府的州府叶枭慈,叶大人?”
藩王拥兵,镇守藩地,朝廷在藩地设州府,是为协助藩王治理藩地,也是为了监视藩王,牵制藩王。
湖山先生颔首:“略知一二,听闻此人出身临江叶氏旁支,两榜进士,因颇有才干,被派往幽州,担任州府一职。”
闲云先生捻了白子,搁到棋盘一角:“叶枭慈有一子,名叶寒渊,此人擅兵法骑射,十二岁便投身幽王麾帐之下,履立奇功。”
湖山先生心念微动:“大周朝国势衰微,可幽州却人才辈出,且不说殷怀玺,周令怀此等天人之流,竟还有叶寒渊此等将星临世,难怪你当年要走幽州一趟。”
当年与闲云先生书信,偶得了周令怀之才名。
如今周令怀正在虞府,还阴错阳差成了他的学生,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闲云先生颔首:“前段时日,幽州据传有狄人奸细混入城中,长兴侯大动干戈,搜捕奸细,而这个所谓的奸细,正是叶寒渊,我此次是带了他一起进京。”
湖山先后正欲喝茶,闻言之后,便是一顿:“这是为何?”
他听闻,当年幽王通敌叛国,谋逆的罪证,便有州府叶枭慈的供词,这几年叶枭慈在幽州,与长兴侯关系也很近。
叶寒渊怎么会变成了奸细,突然进京?
闲云先生连棋也不下了:“你可知当年,狄人为何会大举进犯北境,一向战功赫赫的幽王,又因何节节败退?”
第365章:幽王之死(求月票)
湖山先生略一沉吟:“威宁候府把持兵部,年年拖欠幽州军晌,幽王履次奏疏,却被兵部压下,军中苦寒,士兵们食不能饱腹,衣不能御寒,甲胄不能御敌,刀兵不能杀敌,瘦马不能冲锋,幽王年年与北狄交战,年年都有死伤,以致北境物资短缺,短兵交戎,倒也无妨,可大动干戈,却是捉襟见肘。”
闲云先生摇头:“是也,亦非也,据叶寒渊所言,朝中有人与狄人勾结,漏露幽军缺钱缺粮的窘境,也就有了狄人大举进犯,兵临北境,并且改变战术,不以抢掠为战,而是以拖延战术,生生将物资缺乏的幽军拖垮,这才导致北境连失三城。”
湖山先生神色微动。
闲云先生微微一叹:“殷怀玺为解父危,亦为解幽州困局,带人关了城门,不允任何人逃城,还带了王府内的府兵,抓了幽州不少官员豪绅,大肆搜罗物资,凡有反抗者,当场格杀,并身先士卒,亲自押送物资上了战场,这才力挽狂澜,挽救了当时局势,但他此举,也彻底触怒了当地的官员豪绅。”
殷怀玺有此魄力,便足以瞧出此人大局之广,不在眼里,而在天下四海,乾坤宇内。
只可惜,自古忠心总被负。
闲云先生继续道:“当地的官员、豪绅联名上疏朝廷,状告幽王拥兵自重,欺压百姓,朝官借机献计,让皇上宣幽王进京,并命威宁侯为主帅,长兴侯为征北大将军,驰援北境。”
湖山先生蹙眉:“战事吃紧,当地豪绅,官员理应辅幽州战事,殷怀玺此举,虽手段激烈,却也是大势所趋,情有可原,幽王镇守北境有功,便是当地豪绅官员联名上疏,顶多也是功过相抵,幽王又为何会落了一个通敌叛国,意欲谋反之名?”
饶是淡然如闲云先生,也不禁沉下了脸:“殊不知,此举只是调虎离山之计,长兴侯于战场上偷袭射杀了殷怀玺,殷怀玺尸骨无存,幽王府只剩妇孺。”
湖山先生心中一跳,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
果然!
闲云先生话锋一转:“他们伪造了幽王通敌叛国,意欲谋反的假证,派人围困了幽王府,借假搜查幽王府之名,意欲进府。”
“丈夫进了京,远水解不了近火,儿子生死未卜,长兴侯势大,幽王妃心知这些人一旦进府,便是没有罪,也会“搜”查出罪证,为保丈夫清名,亦担心受辱,与郡主一起服毒自尽,并一把火烧了幽王府。”
湖山先生顿时连送到嘴里的茶,也喝不下去了。
当年幽王谋逆一事,疑端重重。
他也曾借了太傅之名上疏皇上,可朝臣众口一词,最后不了了之,竟不知这其中,竟还有如此内情。
闲云先生摇头连连:“幽王与王妃恩爱半生,如今妻死,儿死,女亡,消息传到京兆,幽王已然死志存心,于金殿之上,自绝心脉而亡,当今皇上,唯恐功臣身死,不好向天下人交代,亦担心损了皇室声誉,联同朝臣一起,给一个死人安了通敌叛国,意欲谋反的罪名。”
湖山先生听得怒火心起:“这些人如此肆无忌惮,这般行事,怕是有人授意吧!”
幽王府阖府上下,满门死绝。
威宁候府,却借着所谓的“驱北狄”,“安北境”之功,鲜花着锦,如日中天。
这等下作行径,是何人授意为之,已经不言而喻。
如此一番话,两人皆不再言语。
半晌之后,湖山先生终是止不住一叹:“可惜了幽王一世英豪,战功赫赫。”
一代忠魂战骨,没有戎马裹尸,死在战场上。
却死于朝臣倾轧,朋党之争之中。
可悲,可恨,可叹!
闲云先生落了几子,似有所感,抬眸朝亭外看去。
便见了一个半大的姑娘,一身淡青,正如这八角亭旁的一泊莹莹青碧,忍不住问:“那位姑娘,是何人?”
湖山先生一听就知道了,这是老毛病犯了,没直接回答:“怎么了?”
闲云先生也没隐瞒:“凤髓在骨,凤神在眼,此女是天生凤命,但一双眉却略显薄疏,压不住福面,是生不善世,死不善终,红颜横死的命格,”他抬眸望天,便瞧见东面,一株青梧碧绿擎天,他往那个方向一指:“凤凰非梧不栖,此乃天意。”
湖山先生听得一愣,他居于虞府,虞府大大小小的事,也有耳闻:“是左佥都史御家的嫡长女,虞幼窈。”
闲云先生摇头:“三年多前,我游历至幽州,偶遇一子,伏犀骨覆盖中庭,额骨朝天,命格特贵,是既寿永昌的真龙命格,但他山根生来带煞,是天煞孤星,修罗存心,一生杀戮不止,是在世修罗,不仅坏了伏犀之势,形成了龙困浅滩,亢龙有悔的面相。”
湖山先生略一垂眸,执黑棋落子:“你口中所说的这人,可是幽王世子,殷怀玺?”
闲云先生没有回答,只道:“一个凤命有缺,一个真龙有损,独不成势,合则呈祥,这两人命格互补,倒也奇特。”
湖山先生表情不动:“都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你这个所谓的闲云野鹤,倒不如老夫来得清净。”
闲云先生垂眸:“长兴侯一守不住幽州,二震慑不住藩王,尔今平王进京,包藏祸心,幽州的局势,已经刻不容缓,否则狄人一旦攻破了幽州防线,天下大乱,能破解此局者,唯殷怀玺一人尔。”
湖山先生淡声道:“你就这么肯定,殷怀玺未死?”
闲云先生点头:“殷怀玺幼时,曾与一道人学过一段时间的道家典籍,你可知道那道人是谁?”
湖山先生倒有些好奇了:“是谁?”
闲云先生道:“璇玑子,鬼谷第一百零八位传人,自幼承鬼谷祖训,兴则隐,乱则出,殷怀玺受他教导,学了一身纵横捭阖,机变权谋之术,他没那么容易死。”
湖山先生这下真有些吃惊了:“当年慧能大师受他指点,印证佛法,自此后,他隐匿不出,踪迹全无,原是在幽州。”
第366章:唯我纵横
闲云先生微微一叹:“苍生涂涂,唯我纵横,鬼谷一出,天下兴亡!”
湖山先生亦是微微一叹:“昔有苏秦合纵六国,佩六国相印,逼迫秦国废除称帝,却败于张仪雄才大略,瓦解六国之联盟,帮助秦国称霸乱世;”
“庞涓勇武过人,所向披靡,使得原本弱小的魏国雄霸中原,却败于孙膑智者无敌,围魏救赵,计杀庞涓,著旷世兵书流传后世;”
“后有张良,遇黄石公,得《太公兵法》,深明韬略,足智多谋,力劝刘邦在鸿门宴上卑辞言和,保存实力,使得刘邦顺利脱身,协助汉王刘邦赢得楚汉之争。”
“他们皆是鬼谷先贤,一人之言,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胜过百万雄师,“一笑则而天下兴,一怒使诸侯惧,不外如是也!”
提及鬼谷,湖山先生也是叹息连连,脑中首先浮现的便是历史上那些,神鬼莫测,名垂千古的大人物。
也不知道这大周朝又将面临怎样的风雨?
闲云先生微微一叹:“我何尝不知,如今已身在局中,但殷怀玺执棋在手,以天下做罗天棋盘,第一步棋,便诛尽了藩王的忠良之心,逼平王不得不孤注一掷,送世子进京为质子。”
平王对世子十分器重,若非万不得已如何能将一个寄予厚望的儿子送进京当质子?
“他这一怒,是要动摇江山社稷,覆倾天下,而今,他的屠刀已然架到了长兴侯的脖子上,剑指幽州,我若不为棋子,待狄人长驱直入,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将会死在狄人铁骑之下。”
湖山先生默然不语,便又想到了当今局势,藩王必反,已成定局。
闲云先生不禁想到了,当年与他论道,险胜了他半筹的少年。
原以为,殷怀玺是有心算计,胜之不武,却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也成了也手中棋,盘中局。
闲云先生进了府,二房这边有祖母坐镇,虞幼窈便去青蕖院,寻了表哥。
周令怀在书房里修画,就听到了虞幼窈轻快地脚步声,低头瞧了画上刚修的部分已经晾干了,就将画卷起收好。
这时,虞幼窈探头进来了,眉眼弯弯地笑:“表哥,书房里有很浓的颜料味道,你刚才作画了吗?”
周令怀颔首:“在修画,刚刚修完了一部分。”
言下之意,他现在不修画了。
虞幼窈听懂了,就拎起裙子进屋,好奇地看了被表哥搁在一旁的画轴:“表哥画了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这个画轴格外的大,应是大幅画作,表哥也很宝贵这幅画,她好几次过来,都看到表哥在修这幅画,细算起来竟将近一个月了,也不知道画了什么。
周令怀摇头:“等修好了再给你看。”
虞幼窈呶着嘴儿:“这么大一幅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表哥是不是担心我问你讨要了去,所以故意不给看的。”
周令怀一听这话,就笑了:“正有此意!”
自从来了虞府,他也画了不少画作,这些作品都被小姑娘以各种理由、借口,撒娇、耍赖,卖萌地讨要了去。
自己却是没留下几件。
虞幼窈鼓了鼓双颊:“表哥这是什么话呀,我是问你讨要了没错,可那也要你肯给呀,周瑜打黄盖,也是你情我愿。”
周令怀顿时失笑,可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小姑娘磨起人来,便是人老成精的虞老夫人也是顶不住得。
他每回瞧了小姑娘,仰着天鹅颈,抬着小脑袋,眼儿亮晶晶地瞧着他,更是恨不得连心窝子也掏给她了去。
“这一次,就恳请表妹高抬贵手。”一边说着,周令怀转头就瞧了书案后头的彩粙牡丹双耳高瓶。
虞幼窈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偌大高瓶里头,也就零散地插了几个卷轴,若是将她之前讨要的画作放进去,高瓶里头也能满满当当地。
虞幼窈眼神飘啊飘地,在书房里头乱瞟:“表哥不想给就算啦,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周令怀被小姑娘心虚的表情逗笑了:“以后再给表妹画旁的画作。”
至于这幅《菩萨蛮》……
他时常会想到,小姑娘站在菩提树下许愿的画面,满树菩提,不如她明净鲜妍,世间万千琉璃佛,亦不如她净无瑕秽。
他恍如顾恺之夜梦洛神,不曾亲眼见了那画面,却也生了心限遐思,虽没如顾恺之一般,画下了千古第一画《洛神赋图》,却也画下了这一幅《菩萨蛮》。
菩提树上,许愿帛千千万万,遇风更落,却偏叫他见到了,小姑娘替他许愿的那一条许愿帛。
他不信佛家,却也信了几分所谓的因果偈。
所以,这幅《菩萨蛮》他想自己收珍藏着。
原也觉得,以后再也不好意思,向表哥讨要画作的虞幼窈,一听了这话,又笑了起来:“这可是表哥自己愿意给的。”
周令怀颔首:“嗯,送给表妹所有的笔墨,也都是我自己愿意。”
虞幼窈笑弯了眉毛:“表哥放心啦,你送的笔墨,我都有薰了麝,用上好的香樟木盒子保存,每隔一段时候,就拿出来通风,一定能长长久久地保存下来。”
周令怀弯了嘴角。
虞幼窈这才转了话:“今儿闲云先生进府,表哥怎么还呆在青蕖院里?不打算去西房那边看看吗?”
万一表哥得了闲云先生青眼,随便点拔几句,不知胜读多少年书。
虽然表哥身怀天人之才,便是没有闲云先生指点,也很厉害啦!
但是,闲云先生盛名天下,能见一见闻名天下的大圣贤者,瞻仰一下他的才德,不正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吗?
周令怀轻笑了声:“你可知道,闲云先生四年前曾游历至幽州?”
虞幼窈先是点头,然后又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儿:“表哥,你不会四年前就见过闲云先生吧!”
算一算时间,闲云先生游历幽州,也是刚入秋,同年秋末,狄人大举进犯,距今也有三年多,将近四年了。
第367章:表哥太厉害啦
周令怀颔首:“有过一面之缘。”
虞幼窈吸了吸气,便想到一桩事来:“我听闻,闲云先生于幽州城内,摆下了珍笼棋局,却无一人破解,最后这一局棋,被一个神秘少年破解,那个人不会就是表哥吧!”
周令怀但笑不语。
自那之后,便有传言说,那个神秘少年是幽王世子殷怀玺,却并未大肆传开,知道的人也不多,后来狄人大举进犯,便再无人提及此事,再后来幽王以谋逆论处,没人敢提这事,直到闲云先生进京,收了宋明昭为徒,一个死人也不足道之。
“表哥,你太厉害啦,”虞幼窈一脸唏嘘地看着表哥,眼儿里满满的崇拜:“不过,你与闲云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是旧识,他进了虞府,你不用去拜见吗?”
周令怀唇勾子,轻轻一挑,带了隐秘地笑:“他这一辈子,大约都不想看到我。”
虞幼窈愣了一下:“这是为什么呀,你当年破了他的珍笼棋局,与他以棋会友,算起来,你俩也是忘年之交。”
周令怀垂下眼睛:“你那枚桃花冻石刻章,便是我当年与他论道,略胜了半筹赢来的,据说是他的心头好,他收藏多年,因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篆刻大师,最后便宜了我。”
虞幼窈顿时笑弯了眉:“表哥说错了,是便宜了我呢,不过,我还真没想到那枚桃花冻石,竟然还大有来头。”
她捧着香腮看着表哥,觉得表哥真是,哪哪哪儿都厉害呢,连闲云先生都曾经输给了表哥呢,
她想一想,三年前表哥似乎、好像也才十二岁左右吧!
原来那时候,表哥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周令怀被她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略一低头,握拳,抵在唇边清了一下嗓子,左手腕脉上的木犀香珠,替换成了清凉避暑珠,褐黑的珠子,眼瞧着不起眼,但一颗颗却内敛、厚重,浑圆,也透了几分雍容。
提及了桃花冻石,虞幼窈难免就想到了:“表哥,表哥,你之前不说是,要用灯光冻石刻一个“琴瑟在御”刻章吗,刻好了吗?”
算算时间,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周令怀摇头:“还需要一些时候,到时候再给你看。”
这段时间,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做那把黄杨木梳上,另一部分精力,也全扑在那幅《菩萨蛮》上,却是没有太多时候刻章了。
虞幼窈点头:“表哥不用着急,慢慢来。”
闲云先生在虞府呆到日头偏西,这才与湖山先生道别。
临走时,闲云先生突然问:“听说前幽州挥指佥事家的公子周令怀,如今正住在府上,还成了你的学生?”
湖山先生心中一动,颔首:“正是。”
闲云先生沉默了良久,终是没说什么,转身就出了府。
如此,虞府又安生了几日。
虞老夫人从虞氏族里请来的族婶也进了虞府。
虽不是嫡系,可到底也是长辈,虞幼窈自然也不敢怠慢,一得了消息,就亲自将人迎进了府里。
这位苏婶子,见虞幼窈小小年岁,行事颇有章法,一言一行也是颇有礼数,眼儿再一睃府里,下人们都是规规矩矩地自做自事,大小姐过来时,也不觉放下手中的活儿,垂手躬立,等大小姐走过了,才继续干活,对大小姐也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府里也是井井有条。
听说大房现今是虞大小姐当家,这手段真正是随了老夫人了。
能被请进虞府,这些眼力劲还是有的,苏婶儿笑盈盈地,一路拉着虞幼窈的手,说说聊聊就到了安寿堂。
虞幼窈向老夫人行了礼:“祖母,苏婶子到了。”
虞老夫人露了笑容,这位苏婶子在族里颇有贤名,也有几分才气,是个能干人,精通一些药理不说,也会照顾人。
她家老太太,早年摔断了腿,瘫痪在床,就是她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到了寿终正寝。
早年丈夫得势,她跟着丈夫在京里任职,也是见过世面的。
后来丈夫早亡,她以孀寡之身回到族里也能立得住。
像这样能立身,又见过世面,还细心能干的人,照料虞兼葭却是再好不过了。
苏婶子连忙向虞老夫人请安问好:“好些年没见老祖宗了,我瞧着老祖宗身子比从前还要硬朗了许多,”她眼珠子一转,就瞄了一眼坐在虞老夫人身边,正给虞老夫人递茶的虞大小姐,也注意到,虞大小姐奉茶前,嫩指轻轻搭了一下杯壁,可见是个细心的:“可见还是大姑娘会孝顺人呐!”
实实在在的一句话,也没多少花哨,却听到虞老夫人心坎里去了:“可不是吗?这丫头如今也是学了本事,我屋里的生活起居,也都是她帮着打点,家里事事桩桩,也是她在操心,里里外外也安稳,倒叫我舒坦下来了。”
若是外人,她指不定还要谦虚几句。
可族里与虞府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大房里头的事,一早就传进了族里头,炫耀几句也免得孙女儿叫人小瞧了去。
苏婶子一进府就观察了许多,自然也知道,老夫人这话怕也不虚得,笑眯眯地恭维:“可不是吗?老祖宗辛苦了大半辈子,也合该好好享一享这儿孙的清福了,大姑娘是个能干的,你舒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三言两语下来,虞老夫人脸上也真切了许多。
倒是虞幼窈被夸得脸都臊红了。
便在这时,艾叶扶着虞兼葭进了屋。
虞兼葭苍白着一张脸,上前给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一指苏婶子,就道:“这是打族里来的苏婶子,在族里素有贤德之名,往后便由她好好照料你的生活起居,你也见一见。”
虞兼葭连忙敛身行礼:“见过婶子,今后便有劳婶子了。”
“三姑娘客气了。”苏婶儿笑眯眯地回了一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位虞三小姐,瞧着她细瘦的身子,苍白的脸色,也确实是病弱的模样,想来族中传言这位三小姐早产,先天有些不足也是不虚得。
第368章:疯魔了
怪不得杨氏犯了头症,要静养,老夫人就大费周章,从族里挑了稳妥的人来照料她。
禀着谨慎的心思,苏婶子又暗暗打量了,见这位虞三小姐规矩礼数也是上乘,应是不难相处才是。
两人见了礼,就落坐了。
苏婶子进了府,虞兼葭去庄子上的事也该尽早安排。
虞幼窈没沾手这事,只是从旁听着。
柳嬷嬷就道:“那处温泉庄子,也是前年才置办的,因里头有一眼温泉,却是难得,大夫人买下了庄子之后,就里里外外修缮了一遍,如今又翻新了一道,住人却是极好,庄子上什么也不缺,距离京里也近,采买也方便……”
虞老夫人仔细听着,也觉得妥当,便点头:“如此,便有劳苏婶儿收拾收拾,三日后就带三姐儿去庄子上,三姐儿这病,要清净着来养。”
苏婶子点头:“老妇一准安排妥当了。”
虞兼葭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她对这位苏婶子也是略有耳闻,也知道这人有些贤德之名,老夫人请了苏婶子过来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可见是十分用心了。
但是,这位苏婶子有这样体面的名声,怕是不能为她所用。
也不过是虞幼窈借了老夫人的手,派过来监视她的。
虞老夫人与苏婶子商量着,虞幼窈虽不沾手,也时不时插上一嘴,往周全了来办,于是这事就定下来了。
这时,虞兼葭搁下了茶杯,垂下了眼睛:“母亲犯了头症,需要静养,早前女儿身子犯了病,也不好过去探视,如今孙女儿这一去,也要在庄子上呆些时日,所以孙女儿想在去庄子之前见一见母亲。”
这要求并不过份。
虞幼窈只是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口着茶喝。
虞老夫人目光微微一深,就道:“这是应该的,回头你自己挑个时间过去看看你娘。”
虞兼葭面上一喜,连忙站起来,向虞老夫人曲了曲身:“多谢祖母。”
到了下午,虞兼葭准备了不少茶药补品,以及一些生活起居,金银细软的东西,只带了艾叶一个人去了静心居。
守门的婆子一早就得了口信,见虞兼葭过来了,二话不说就开了门。
虞兼葭一直都知道,府里有一座偏远简陋的静心居,却从没来过,于是冷不防进了院子里,见了狭窄的院子,以及四面垒高的墙,宛如一座牢笼一般将人禁锢的静心居时,她终于意识到,母亲不是遭了父亲厌恶,而是彻底被父亲厌弃了。
虞兼葭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大户人家一般不会轻易处罚家中明媒正妻,又诞下嫡子的主母。
除非这个主母,犯了什么不能喧之于口,广而告之,又罪大恶极的过错。
那么谢氏的死,便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虞兼葭倏然捂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昏沉着脑袋,被艾叶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进了屋。
屋里虽然小了些,但一应物件也没差什么。
虞兼葭掀帘进了侧间,屋里有一股挥之不散的檀香味,与安寿堂里的佛堂差不多,接着映入眼帘的一座佛龛。
她一早就听说过,这是母亲搬进静心居头天,虞幼窈派人搬进来的。
见虞兼葭过来了,李嬷嬷吓了一跳:“三、三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虞兼葭瞧了李嬷嬷,这才几天就瘦了一大圈,身上穿着灰布衣,面容槁灰,没得半分体面,她哑声问:“求了祖母,过来看看母亲,母亲呢?”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便瞧见了前头立了一扇有些简陋的隔断门,想来母亲就歇在隔断门里头的内室。
李嬷嬷不由悲从心来:“大夫人昨儿叫梦魇了神,折腾了一宿,直到方才累得受不住了,这才睡下了。”
虞兼葭绕过了隔断门,进了内室。
内室不大,但里头一应物件也都齐全着,她走到了床榻边上,乍然瞧了一眼,猛然“蹭蹭蹭”地倒退了数步。
床榻上,躺了个鬓角灰白的老妇,一张脸瘦脱了相,眼袋乌青下垂,眼角的鱼尾纹又深又长,唇色灰白,整个人像是陡然老了十岁不止。
便是睡着了,她也紧蹙着眉,嘴里喃喃呓语着胡话:“谢柔嘉,木槿,草儿……你、你们,不,不要过来,鬼,鬼啊,救命……”
虞兼葭胸口闷痛,她从来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母亲,会是这样的情形。
一时间,虞兼葭有些受不了,转身出了内室,压低了声音问:“母亲这是怎么了?她病成了这样,府里就、就没有人管吗?”
说到这儿,便是一向柔声细气的人,也不禁恼破了音,尾音里透了尖锐来。
李嬷嬷悲从心来:“夫人搬进静心居后,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头症也犯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严重,府里也请了丁郎中过来瞧,丁郎中说,大夫人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他的药用得再好,心病不除,这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虞兼葭呼吸一滞:“静心居的事,是谁在管?”
李嬷嬷道:“是柳嬷嬷,用的人也都北院用老的人,是老夫人的亲信。”
虞兼葭闭了闭眼睛,虞幼窈一向是个聪明人,连她去庄子上养病的事都不沾手,静心居这边,大约也会避着。
柳嬷嬷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母亲便是遭了父亲厌弃,但名义上还是虞府大房的主母,便是顾着虞府的名声,也会好生照料。
如此一来,母亲的病应当不是虞幼窈的手笔。
虞兼葭又问:“母亲最近时常梦魇?”
李嬷嬷道:“早几日还好些,这阵子几乎夜不能寐,经常半夜里叫噩梦魇醒了。”
虞兼葭倏然想到,方才母亲在梦呓里喊了谢柔嘉、木槿、草儿,似乎还有几个人的名字,她没仔细听:“有没有用安神的药?”
李嬷嬷点头:“用了,府里倒是没亏了药去,但也只能管得了一时。”
两人正说着话,内室里突然传来嘶心裂肺的尖叫——
虞兼葭吓了一跳,连忙加快了脚步进了内室,便见杨淑婉紧闭着眼睛,双手疯魔了一般在头顶上挥动,嘴里尖叫着:“鬼啊,不、不要找我……”
第369章:登闻鼓
李嬷嬷连忙上前,摇醒了杨淑婉:“夫人,夫人,快醒醒,夫人……”
杨淑婉一边尖叫,一边挥舞着手,好一会儿才让李嬷嬷摇醒了,她“啊”的尖叫,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体缩到了床边,瑟瑟地发抖。
虞兼葭见母亲情绪不对,心里担忧不已:“娘,娘,您怎么了?我是葭葭啊……”
“不,不要杀我……”杨淑婉一边瑟缩着身子,一边自说自话,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抬起头,眼儿直愣愣地看着虞兼葭,迟钝了好一会儿:“葭,葭葭,你、你怎么来了?”
虞兼葭眼眶一湿,哑声道:“我求了祖母,过来看看母亲,母亲,”眼泪陡然从眼眶里滚落,她哽咽着声音:“母亲,您受苦了。”
杨淑婉激动不已,扑过来就抱住了虞兼葭,痛哭:“葭葭,你、你终于来看娘了,我、我还以为你不管娘了……”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虞兼葭哽声道:“母亲进静心居那日,女儿犯了病,父亲请了胡御医进府为女儿诊治,也是养了好些天,才缓过神儿来,祖母担心女儿的身子,这才拘着没让女儿来看母亲,对不起,是女儿不孝,让母亲受苦了……”
杨淑婉一听她发病了,整个人都紧张了,连忙推开了虞兼葭,仔细打量,果然见她脸色苍白,半点血色也没有,心疼得心里一抽一抽得疼:“我的儿啊,你身子怎么样了?胡御医是怎么说得,严不严重……”
虞兼葭一边抹着泪,一边哭:“胡御医说,我的病情加重了许多,要仔细养着,我已经与祖母商量了,决定去京郊那处温泉庄子静养,母亲大约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我了,不过我虽然人去了庄子上,也会时常稍些庄子上的东西进府,送给母亲……”
杨淑婉一时瞪圆了眼睛,歇厮底里的尖叫:“什么?虞幼窈那个贱人,要把你送到庄子上,不,不行,你打小身子就弱,庄子上的日子,哪儿比得府里精致?她这是变了法子地想害你,我、我我去找她……”
说完了,她披头散发,就穿着白色的单衣,赤着脚往外头跑去,既狼狈,又疯癫。
连虞兼葭也吓了一大跳。
好险李嬷嬷拉扯住了她:“夫人,夫人,您冷静一点,听听三小姐怎么说?”
杨淑婉失去了理智,不停地尖声叫嚷:“还有什么可说的,虞幼窈这个贱人,分明就是要害葭葭……”
虞兼葭瞧着这一幕,便也知道了,母亲精神有些失常了,心中一阵悲苦。
这段时候,父亲待她不如从前宠爱,口口声声都是虞幼窈,老夫人心里只有虞幼窈一个人,偌大的家里,都是交给虞幼窈在管,母亲遭了父亲厌弃,如今又变得这般模样,她这个虞府三小姐,在府里的地位大不如前,日子也如从前风光。
没了母亲替她筹谋,她的将来又该怎么办才好?!
三小姐要去庄子上小住养病,府里仔细操持起来,虞幼窈交代府里的管事,配合嫏还院那边的要求,便也没插手这事。
苏婶子是个麻利人,花了两天就收拾妥当了。
带着几辆马车的东西先去庄子上归置。
到了第三日,府里花钱从五城兵马司雇了十几身手不错的带刀侍卫,另外派了马车护送虞兼葭去庄子上。
虞幼窈身为长姐,理应去送一送虞兼葭,一路送虞兼葭出了城门,目送虞兼葭马车远走之后,这才返回了城内。
“咚……”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
虞幼窈坐在马车里,只感觉耳朵一麻,“咚咚咚”的鼓声,宛如一声又一声的闷雷,一声接一声,一声急一声,猛地砸进了耳朵里,窜进了心里头,沉甸甸地,宛如急雨一般砸进她的心里头,令她心神摇动。
“这声音,是……”虞幼窈面色煞白,猛地掀开了车帘,急声吩咐:“快马加鞭,马上回府……”
随着她话音刚落,长安街上就响起了杂乱的声音——
“是登闻鼓,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天啊,登闻鼓被人敲响了……”
“非重大冤情,不可敲响登闻鼓,这是出了什么事……”
“走,大家一起去看看……”
“……”
“咚咚咚……”的鼓声,响彻了整个京兆。
虞幼窈紧抿着唇,单薄的身子也轻颤着,忍了又忍,还是掀了车帘,大街上百姓争相奔走,人潮一窝峰地朝长安右门跑去。
一片嘈杂,凌乱。
高祖皇帝定都北都,置登闻鼓于长安右门外,命六部给事中轮流主理登闻鼓。
凡敲登闻鼓者,先仗责三十,不死,便可立即直达天听,由皇帝亲自受理。
如遇从中阻挠者,以奸臣论处。
因仗责三十这一条,百姓都对登闻鼓退避三舍,若非重大冤情,没有人敢敲登闻鼓,毕竟三十板子打下来,命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数。
所以,自大周建朝以来,登闻鼓响过的数次委实不多。
可为数不多的次数,每一次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高宗皇帝在位时,有一年江南水患,江南有一位官吏上京敲了登闻鼓,状告工部、伙同监工的太监,当地豪绅,贪墨修河道的工款,江南水患,大坝决堤,百姓死伤无数……
高宗皇帝亲理了此案,任命钦差大臣,赐尚方宝剑,允先斩后奏,结果这一把尚方宝剑一路从江南杀回了京兆,一直杀到深宫,三百多名朝臣、宦官、豪绅,杀了一个血流成河,将朝野上下,都杀破了胆儿。
除此之外,凡登闻鼓下,如有陈告机密重情者,受状具题本封进。
所以,登闻鼓除了“申诉冤枉”以外,还重大机密的奏报。
故而,便是鲜少有人敲登闻鼓,朝中也没人敢怠慢了登闻鼓,生怕延误了重大机要,杀头还是轻重。
虞幼窈没想到,自己难得出一回门,就遇到了这事,抖着手放下了车帘,脸色也不禁白了又白。
第370章:就地格杀
马车快马加鞭地赶回家中,耳边能听到马啼“哒哒”,高高扬起,重重砸下,车夫的鞭子,挥得“啪啪”直响,因此马车里十分颠簸,没一会儿,虞幼窈就被颠得面色惨白,额头直冒冷汗,死死地抓住车里的铜环。
不知道过了多久,快马疾行的马车倏然慢下。
虞幼窈昏昏沉沉地问:“怎么回事?”
车夫来不及回答,虞幼窈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呼喊的声音:“臣,幽州府,州府叶枭慈之子叶寒渊,状告长兴侯其罪十宗。”
虞幼窈耳朵一炸,抖着手,猛然掀开了车帘。
前面有两个衙吏,腰间佩着大刀,拖着一个满身血污,手脚都上了铐链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在长安街上,鲜血淌了一路。
街道两旁人山人海,百姓们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马车被堵住,走也走不了。
叶寒渊长得高大,英武,便是满身血污,也掩不了一身傲骨,一身铁骨铮铮。
州府一职,秩正三品的外放大员,手握实权,可调兵马,钱粮,主管北境三十余城,乃一地封疆大吏。
叶枭慈的儿子,叶寒渊进京敲登闻鼓,甘受三十杖刑,状告长兴侯!
这、这简直比藩王进京,还要骇人听闻。
内阁首辅夏言生,才下朝回到家里,刚换下衣裳,端了一杯茶喝,就听到外头“咚咚咚”的声音,敲得连耳朵也有些发懵。
他端着茶,转头问身边的小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厮当然听到了:“好像是敲声!”
“坏,坏了……”只听到“哐当”一声,夏言生手中的茶杯,冷不防摔到地上,“哗啦”一声摔了一个粉碎,不光如此,才喝进嘴里的茶水,也“噗——”了一声,噗出了嘴里,嘴里残余的茶,尽数呛进了喉咙里。
他猛咳起来,一边咳,还一边说:“咳,快将我的朝服拿来,咳,咳……”
小厮也机灵,连忙取来了朝服,手脚麻利地伺候他穿上。
朝服才一穿好,就有下人匆匆过来禀报:“老爷,不好了,幽州府,州府叶枭慈之子,叶寒渊敲了登闻鼓,状告长兴侯十宗罪,已经服了杖刑,正在进宫的路上,今儿恰逢市集,长安街上聚满了百姓,街道两旁,百姓夹道相送……”
夏言生猜到了有重大冤情,可一听说,这冤情是打幽州来的,顿时眼睛一黑,身子不由得一抖。
“这、这是要捅破天了去。”他一边说着,一边颤巍着身子,快步向外头走去。
他这才刚走出门口,更又有一个下人冲进来:“不好了,老爷,闲云先生携了幽州万民血书进宫面见圣上……”
“扑通”一声,夏言生一头栽倒在地上,连身边孔武有力的小厮也没拉扯住。
两个小厮吓了一跳,刚要去扶。
就见自家老爷,脑袋一抬,只来得及交代一句:“我要是晕过去了,就是抬也要把我抬进宫里。”
说完了,脑袋一歪,真真昏过去了。
家里立马准备了担架,七手八脚就抬着他进宫去了。
叶寒渊敲登闻鼓,状告长兴侯的消息,也是源源不断地送进了长兴侯府里。
“老夫人,不好了,皇上派了宫中的禁卫军,命御医随行,前往长安街接应叶寒渊,还下了口谕,若叶寒渊在进宫之前断了气,六部之中,从上到下谁也休想逃脱干系。“
“五城兵马司已经派人在长安街开道,除了押送叶寒渊之人,任何人靠近叶寒渊三步之内,就地正法。”
“不好了,老夫人,圣上提了神机营统领,命神机营统领,即刻带三千精兵,快马加鞭前往幽州,押解长兴侯,其麾下一干将领,及幽州一干大小官员,豪绅进京,刻不容缓,若有反抗,以谋逆论处。”
“老夫人,老夫人,宫里传来消息,庄嫔娘娘不敬太后,褫夺封号,被打入冷宫,听侯发落。”
“不好了,不好了,皇上宣威宁侯进宫……”
“……”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曹老夫人脑袋发晕。
身为长兴侯府的老封君,曹老夫人哪儿不清楚,从叶寒渊敲了登闻鼓那一刻,不管所奏罪名为何,是否真实,长兴侯府的风光也到头了。
只要事涉幽王,皇室宗亲,天家贵胄,龙子凤孙,便是没有罪,也要脱一层皮下来。
若是有罪,诛尽十族亦不为过。
此时,有几队御林军,腰间佩着大刀从长安街冲过,众人只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所到之处,百姓纷纷退避。
转眼间,这一行人就冲向了长兴侯府,将偌大的长兴侯府围了一个泄不通。
曹老夫人得了消息,连忙叫人扶出来,准备问个究竟。
领头的军爷,看也不看她一眼,举起了手里的文书,大声宣朗:“上峰严令,长兴侯府一干人等禁足府中,任何人不得外出,违者,就地格杀!”
整个京兆,因叶寒渊敲了登闻鼓,闹了一个天翻地覆。
而此时,京兆已经全面戒严。
长安街上,一队队带刀的官兵,冲向了街道两侧,将夹道两旁的百姓挡在佩刀之下。
一顶顶官轿从长安街了冲过,急急地进了宫。
炎日当头,叶寒渊拖着重伤,仰天哈哈大笑:“臣,幽州府,州府叶寒渊,击登闻鼓,受三十杖刑,状告长兴侯府十罪!”
虞幼窈的马车,被堵在夹道之上,听到叶寒渊细数长兴侯罪状,字字泣血,句句惊心,真正是悚人听闻。
“其罪一,结党营私,与兵部勾结,年年拖欠幽州军晌,幽王履次奏疏,却被兵部压下,军中苦寒,士兵们食不能饱腹,衣不能御寒,甲胄不能御敌,刀兵不能杀敌,瘦马不能冲锋,幽王年年与北狄交战,年年都有死伤,致幽州枉死无数忠魂……”
“其罪二,勾结外敌,通敌叛国,此贼与狄人勾结,将幽州物资缺乏这一窘境,通于外敌,致狄人大举进犯,并以拖延战术,生生将幽王麾下三十万大军拖垮,以致北境连失三城,此非幽王之过,乃内奸之祸……”
第371章:十宗罪
“其罪三,以莫须有罪名,构陷忠良,狄人大军压境,幽王殿下率兵迎战,地因物资缺乏,连失三城,然城中官员,豪绅,不思辅佐战事,竟然卷物私逃,世子殷怀玺为了幽州战局,为我大周疆土,不得已关闭城门,禁止私逃,为了援助战场,大肆搜罗物资,并以弱冠之龄,亲赴战场,与其父幽王并肩作战,终缓了幽州局势,等来了大军援助,然此贼,竟授意当地官员,豪绅联合上疏朝廷,状告幽王拥兵自重,迫害百姓。”
“其罪四,残害天家血脉,此贼为窃幽州兵权,于战场之下,偷袭射杀幽王世子殷怀玺于马下,世子乃皇室宗亲,当今皇上的侄儿,是天潢贵胄,此贼冒天下之大不韪,杀皇室血脉,罪犯滔天,其罪诛其十族,亦不为过。”
“其罪五,迫害幽王妃,成平郡主,此贼趁皇上宣幽王进京,世子死于乱马,幽王府只余妇孺之际,假借幽王通敌叛国之名,围困幽王府,诛杀幽王府三百府兵,意欲强行闯入幽王府,欺辱幽王妃与郡主,幽王妃与郡主孤立无援,服毒自尽,为免尸骨受辱,一把火烧了幽王府,消息传到京里,竟成了幽王妃与郡主畏罪自杀……”
“其罪六,冒领武将功勋,狄人大肆进犯,世子物资援助,已经挽了幽州战局,狄人被杀得节节败退,已收复两座失城,此贼却蒙蔽圣听,将收复失城的功劳,尽揽于一身,当真是可恶至极。”
“其罪七,鱼肉百姓,搜剐民脂民膏,此贼接掌幽州三十万兵马,主掌幽州战事,却骄奢淫逸,不思治理北境,纵其手下士兵,强抢民女,苛税百姓,导致北境平民,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其罪八,中饱私囊,贪墨军晌,此贼接掌幽州三十万大军之后,军中将士的军晌,是各地其他士兵的一半不到,士兵们以一身血肉之躯,保家卫国,却家自己的家人都养活不了……”
“其罪九,以民冒替,向朝廷请功,去年秋末,狄人三千铁骑,杀入幽州城内,此贼正在自己新纳的小妾房中醉生梦死,待率军抵抗时,为时已晚,狄人在幽州城杀人放火,百姓死伤无数,幽州城内血流成河,满目仓夷,此贼唯恐皇上降罪,竟将城中死去的百姓伪装成狄人,三千百姓的尸首被拖到城外,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还厚颜无耻,向朝廷请功……”
“其罪十,滥杀朝廷命官,吾父幽州府,州府叶枭慈,联同幽州一干良臣,意欲秘密向朝廷参奏此贼以民冒替,向朝廷请功一事,被此贼圈禁在府内,其余一干人等,都被秘密处死,名字被写到战场阵亡名单之中,企图瞒天过海,臣,有幸逃出,却被当成入城的狄人奸细,履遭追杀……”
“……”
所奏十罪,字字锥心,引得百姓们哗然当场。
直到叶寒渊走远,围堵的百姓也跟了一道,马车终于能动了。
虞幼窈听着他声声入耳,胸口憋闷得慌,马车回了府,她还愣愣地坐在马车里,久久回不来神。
胸腔之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慨,无法喧之于口。
她猜到了幽王之死,是有内情,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代英豪,战功赫赫,竟死在朝臣如此卑鄙低劣的手段之下。
春晓担心地看着小姐:“小姐,我们到了!"
虞幼窈精神恍惚地点头,让春晓扶下了马车。
大约是快马加鞭,马车里太过颠簸,虞幼窈一下马车,便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好险春晓有一把力气,扶住了她。
见小姐脸色惨白,额头上覆满了薄汗,春晓慌了神:“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虞幼窈摇摇头:“快,快扶我去安寿堂。”
春晓连忙应下。
天儿本来就热,这一路快马加鞭,在马车里颠了一个七荤八素,虞幼窈也是一身的狼狈。
虞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坐下,捏了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是撞见敲了登闻鼓的叶寒渊吧!”
莫说一个半大的孩子,就是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东西,乍一听见有人敲了登闻鼓,也是骇得连茶杯都摔了一盏。
这登闻鼓一响啊,这天下又要血流成河!
柳嬷嬷端了茶过来,虞幼窈接过茶喝了几口,就将叶寒渊一路呼喊着,状告长兴侯府的十宗罪说了一遍。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之前宫里传来消息,闲云先生带了一个人,与幽州万民血书进宫面见圣上。”
得知闲云先生进京之后,她心里就不安生了。
果真没几天就出事了。
还是天大的事。
虞幼窈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闲云先生不是闲云野鹤,不管朝堂之事吗?”
虞老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还有些后怕的情绪:“你可知,他带了谁进宫?”
虞幼窈没说话。
虞老夫人却颤着声音道:“是幽王世子殷怀玺。”
“什么?!”虞幼窈惊呼一声。
虞老夫人沉声道:“三年多前,算起来也该快四年了,闲云先生游历至幽州,在幽州城内摆下了珍笼棋局,欲以棋会友,但因棋局太过精妙,往来者甚多,却无一人破解,后来这局棋被一名乔了装的神秘少年破解,而这个神秘少年,正是幽王世子殷怀玺,闲云先生欣赏世子殷怀玺之才,意欲收他为徒,被世子殷怀玺拒绝……”
虞幼窈头皮一炸,猛然想到前几日,她与表哥的一席话。
“你可知道,闲云先生四年前曾游历至幽州?”
“表哥,你不会四年前就见过闲云先生吧!”
“有过一面之缘。”
“我听闻,闲云先生于幽州城内,摆下了珍笼棋局,却无一人破解,最后这一局棋,被一个神秘少年破解,那个人不会就是表哥吧!”
“你那枚桃花冻石刻章,便是我当年与他论道,略胜了半筹赢来的……”
“……”
第372章:殷怀玺是谁?
字字句句,历历在耳,虞幼窈脑袋一晕,倏然伸手撑住了桌子,用力地喘气。
虞老夫人见她脸色煞白,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有些担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虞幼窈脑子里一片混乱,耳朵里嗡嗡直响,下意识地摇头:“我、我没事,大约是今儿天气太热了,马车快马加鞭,一路颠簸,头有些晕。”
一边说着,她觉得有些口干舌躁,慌乱地拎起了茶一壶,要倒茶。
但手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杯子,发出“哐啷”的声响。
“哎哟喂,放下,快放下呢,姐儿身子不舒服,倒茶这事吩咐老奴就好。”柳嬷嬷吓了一跳,连忙接过茶壶,赶紧拿了茶杯,倒了一茶杯,搁到虞幼窈面前。
虞幼窈接过茶杯,赶忙喝了几口,就追问:“祖母,还有呢?”
虞老夫人见她脸色好了一些,这才继续道:“闲云先生与世子殷怀玺虽无师生之情,却亦有几分忘年之谊,再加之,幽王遭奸党陷害,一世英豪,战功赫赫,却无端背了谋逆罪名,着实令人唏嘘,这才出面陈情。”
虞幼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叶寒渊刚敲了登闻鼓不久,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赶到了,因为闲云先生和叶寒渊是一伙的。
一个进宫陈情,一个击鼓鸣冤。
外加一个殷怀玺。
誓要将朝堂这下搅得翻天覆地,让长兴侯无所遁逃。
虞老夫人微微一叹:“世子殷怀玺虽是大难不死,可双腿残废,身体破坏,这些年来,强撑着一口气,便是要进京替父洗刷冤名,听说是,活不过二十,皇上见自己侄儿,落得这样的下场,当廷震怒……”
幽王就是罪犯谋逆,往大了说,事关江山社稷,往小了说,也是皇族内事,世子殷怀玺,是死是活,只有当今皇上才有权处置。
可世子殷怀玺落得这般地步,这是在挑衅天家权威。
后面的话,虞幼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猛然打断了祖母的话:“祖母,表、表哥现在可在府中?”
虞老夫人见她情绪不对,蹙了眉:“你表哥一直呆在府里,怎么了?”
虞幼窈摇头,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白着一张脸:“祖母,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回窕玉院了。”
说完了,也不待虞老夫人反应,已经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跌撞了几下,就精神恍惚地朝外头走去。
虞老夫人吓了一跳:“窈窈这是怎么了?”
柳嬷嬷也是一脸担忧:“大约是受了惊,老奴听说,那叶寒渊受了三十杖刑,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上的鲜血,流了长安街一路,那画面简直是……”
虞老夫人也听瘆了慌,连忙道:“吩咐小厨房赶紧熬一碗安神药汤,给窈窈送去,可不行吓病了。”
青袖连忙下去安排。
柳嬷嬷见老夫人担心,忙声道:“您也别太担心了,窕玉院有许嬷嬷在呢,小姐歇一会儿神就缓过来了。”
回窕玉院的路上,虞幼窈精神恍惚,都是春晓扶着她在走,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之前与表哥的一番对话,还有祖母刚才说的话。
“我听闻,闲云先生于幽州城内,摆下了珍笼棋局,却无一人破解,最后这一局棋,被一个神秘少年破解,那个人不会就是表哥吧!”
“后来这局棋被一名乔了装的神秘少年破解,而这个神秘少年,正是幽王世子殷怀玺……”
“……”
表、表哥是那位传说中的幽王世子殷怀玺?
那周令怀又是谁?
不、不对。
应该周令怀才是她表哥,长久以来,表哥竟、竟然顶替了她亲表哥的身份,这才住进了虞府?
待到了莲湖,虞幼窈老远就看到表哥一身玄黑衣裳,坐在白石桥上,望着一湖碧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虞幼窈肯定,表哥是在等她。
如果表哥是殷怀玺,那么跟闲云先生一起进宫的“殷怀玺”又是谁?
她定了定神走过去,勉强唤了一声:“表哥。”
叫完了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忍不住轻咬了唇。
周令怀回头,见她脸色惨白,单薄的身摇摇欲坠,蹙眉:“身体不舒服?”
虞幼窈挥退了春晓,一步一步走到了表哥身边,盯着表哥一字一顿的问:“表哥,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突然上京,真的只是为了投奔亲戚吗?”
小姑娘面色煞白,显然是受了不小的冲击。
周令怀正欲回答,就见小姑娘手臂上,露了一截皓玉般手臂,上头有一大片乌青:“手是怎么伤的?”
虞幼窈满腔混乱疑问,被这一声关切一打岔,顿时就散了,她下意识低头,抬起了手臂,果然瞧见手臂上乌青了一大块,隐隐有些胀痛:“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敲登闻鼓,心中不安,就让车夫快马加鞭,大约是路上颠得吧!”
周令怀沉了脸:“过来!”
虞幼窈头皮一麻,哪儿顾得上,心里头的千头万绪,下意识就走到了表哥面前:“就是撞了一下,也不怎么疼,表哥你别……”
“伸手!”周令怀取下了腰间的荷包,里头随身携带了伤药。
虞幼窈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却乖乖听话,轻撩起了袖子,将受伤的手臂伸过去,表哥从前都是哄着她的,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凶她。
周令怀打开了玉盒,用小玉勺挑了些许些透明的药膏,轻轻涂到她手臂上乌青的一块,轻柔地用勺底打着圈儿,将药膏涂打均匀,持久了很久,直到药膏渗透进皮肤里,外层已经干了,这才作罢。
周令怀握着她的手臂,端详了一下,道:“於血散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虞幼窈动了动手臂,果然不像之前那样胀痛了,像要向往常一样,笑容甜软向表哥道谢,可突然又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又抿紧了唇儿。
两人一坐一站立于白石桥上。
春晓远远地躲开了,附近也没有旁的下人。
自从在宝宁寺,无意间撞破了表哥的行迹后,虞幼窈就觉得表哥太过神秘。
第373章:绕指柔情(求月票)
无论是长兴侯府花会,平王进京,这一切看似和表哥没有牵扯,可表哥那份不加掩饰,了然于胸,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态度,莫名让她有些心惊胆颤。
叶渊寒远远从幽州逃到京兆,又悍不畏死,受了三十杖刑,敲了登闻鼓,所奏长兴侯十罪,必然是作不得假的。
幽王通敌叛国,谋逆之罪,是被人陷害。
世子殷怀玺,被人于战场上射杀,也是真的。
幽王妃和郡主被逼迫而亡,绝无虚假。
冒替军功,向朝廷请功,更不可能是假的。
光是此之四罪,便已经是罪大恶极,而在此之前,长兴侯才刚受了朝廷的封赏,登高跌重,曹氏一族怕是诛尽满族,亦不为过了。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难免动荡。
天下大势难免不稳。
威宁侯府难免会受到牵连,朝野上下的势力也将重新洗牌,朝堂们为了争权夺利,又免不了一番斗争。
朝纲乱了。
藩王又如何能安份?
天下也该乱之伊始。
她猜到这一切,可能有表哥的手笔,唯独没有猜到,这一切竟全出自表哥一人之手,而他这样做的原因,竟然是——
他是幽王世子殷怀玺!
周令怀目光瞧见了满湖碧荷:“我父王,镇幽州定北王殷厉行,封号定王,人称幽王,母妃乃上一任翰林院掌院,兼太子太傅,东阁大学士,内阁次辅温阁老之女,温如沁,母妃当年就有京兆第一美人,第一才女之名,父王心甚悦之,千方百计求娶,他知道幽州地域特殊,一直是皇上的心中大患,不惜自请前往幽州苦寒之地镇守,后来温阁老以身体年迈,而致仕,皇上这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虞幼窈彻底呆住了。
所以,表哥真的是幽王世子殷怀玺!
一阵荷风吹来,吹皱了一湖碧绿,湖水碧波荡漾,荷叶也翻滚着细细的浪花。
周令怀面色淡漠,不悲不喜:“婚后第三日,父王就带着娇妻远赴幽州,此时我父王,还只是京里头一个娇生惯养,吃喝玩乐的纨绔,此生唯一的理想,大约就是带着媳妇儿吃香喝辣,在此之前,他连兵法都没读过几本,并不知道此去幽州将会面临的艰苦处境,以及肩上背负的责任。”
后来,父王每回提及了这事,便一脸悔不当初——
特么地,老子当年脑门儿一定是被门夹过了,京里头好好的日子不好过,非得带你娘来这破地吃土。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就算了。
老子心疼你娘啊!
他听后就嘲笑:“你不是脑门被夹了,你是压根没脑子!”
每一回,都会让他爹脱了鞋子追着他打。
虞幼窈抿着唇,没说话。
周令怀轻笑了一声:“第一年狄人杀进了幽州城,城里死了很多人,我爹一个大老爷们儿,连腿都吓软了,直到狄人闯入了幽王府,险些伤了我娘的性命,从那时侯起,他才真正意识到,为夫则勇的道理,他在幽州招纳贤士,学习兵法策论,每日在军中操练,为的不是精忠报国,而是他身后的娇妻。”
说什么一世英豪,都是屁话,他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别人是死是活,关本王什么事,老子只管自个媳妇儿!”
“我父王,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他说,我母妃放下了京里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陪着他来幽州吃苦,那么他也该担当起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的责任,为她杀出一个太平盛世,为她杀一个锦绣荣华。”
虞幼窈心中大恸,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父王会因为下属给他进献美人,吓得自己跪一晚搓衣板,我母妃叫他起来,他都不肯起来,还说,若是不跪到了时辰,以后母妃与他吵架,拿这事翻旧帐咋办?到时候才是真冤,出门的时候,就是看到路边的花,开得漂亮,也要折几朵回来送给我娘,有时候看到路过的石头看好,也要捡回来送给我娘……”
虞幼窈也景仰幽王一世英豪,竟没想到世人眼中的幽王,竟然是这样的幽王,张了张口,想安慰表哥几句。
可话到了嘴边,才知道那些所谓的安慰之语,到底有多么苍白无力。
表哥从意气风发的幽王世子殷怀玺,变成了乱臣贼子,隐姓埋名住进了虞府,身在地狱,身如泥沼,这其中的绝望,艰辛,挣扎又何足外人道之?
她又凭什么安慰表哥呢?
“世人皆道,我父王一世英豪,战功赫赫,其实他以满腔的绕指柔情,化作了百炼钢索,他的心很小,小到只容得下妻子,便连我与姐姐,似乎都成了多余,这样的他,便是狄人大军压境,也能从容应对,解决了物资问题之后,瞬间逆风翻盘,因为他说,你娘还在家里等我,我不能后退一步,更不能败。”
虞幼窈顿时潸然落泪,却死死地埋着头,抿紧了唇儿,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更不敢让表哥知道了。
周令怀也没发现她的异样,唇边的笑容讽刺:“这样一个外表刚强,内心跟孩子一样的大男人,在京里听闻了幽王府大火,幽王妃和郡主畏罪而死时,连辩解的话也不屑说一句,因为支撑他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脊梁骨断了啊,那个等着他回家,为他整衣理冠,依偎在他胸前,以一身温柔,以慰他一腔杀伐,一身血腥的人,不在了,所以死又有何惧呢?”
虞幼窈倏然落泪,心中充满了悲怆。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小时候祖母和她讲的,那个关于幽王与王妃鹣蝶情深的故事。
她声音沙哑:“你的真实身份是,幽王世子殷怀玺,外面一直传言你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的!”
她突然想到了表哥的腿,胸口不由一窒。
表哥说他的腿,是打马上摔下来后,叫马踩断了,原是在战场上,叫长兴侯偷袭射箭下马,被马踩踏断了的。
她难以想象,那个年仅十二岁的弱冠少年,其父在前方杀敌,他坐镇于后方,以雷霆手段,解决了幽军物资问题,后与幽王并肩作战。
真正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又是何等意气风发。
第374章:借琴传意
可最后,他却坏了腿。
从前鲜衣怒马的世子,经历了家破人亡之后,变成了如今宛如渊沉,深不可测的残腿少年。
他敛去了一身锋芒,一身风华。
虞幼窈只觉得心里头一抽一抽得疼,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周令怀讽笑了:“当年,我确实被长兴侯一箭射下马腹,是身边的士兵,不惜以身体为盾,替我挡住了乱马踩踏,事后我身受重伤,昏迷了大半月醒来,双腿已废,幽王府化为了残桓断壁,我的死讯传进了京里,父王得了通敌叛国,谋逆之罪,我也成了罪王之子。”
虞幼窈喉咙一阵涩然,强忍着眼泪不掉:“那与闲云先生进宫的“世子殷怀玺”又是何人?”
周令怀淡声道:“替身死士,挑年岁相当,身高,模样相似之人,从小一起同吃同住,死士会模仿主子的一言一行,必要时,可代主行事,我尚需借“周令怀”这个身份行事,所以不便真身出面。”
虞幼窈上前握住他的手:“表哥,幽王与王妃同生共死,也是恩爱一世,求仁得仁,此生与所爱黄泉共赴,来生共谱缠绵,那是他们的选择,叶寒渊进京了,幽王的罪名会洗刷,你今后也能光明正大的活着,孙伯说了,再过三两年,你的腿也能恢复如初,到时候天地之大,山河之广,任表哥来去自如,”她哑声说:“表哥,你不要难过。”
周令怀喉咙微涩,小姑娘郑重地目光看着他,眼里黑亮,透彻,满满都是对他的关切与担忧。
他哂然一笑:“不生气呢?”
方才见了他时,如同见到了鬼一样,连“表哥”也叫得勉强生疏。
便是这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算计之内,心中也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就怕惹恼了她,叫她生了气,往后真就不认他了。
虞幼窈俏脸一窘:“我、我那不是、不是一时受了太大的冲击,脑子没反应过来吗?才不是生表哥的气。”
之前在长安街上,她本就因叶寒渊敲了登闻鼓,满身血污,血洒长安街,高呼长兴侯十宗罪这一幕,受了不小的冲击,今儿天气本来就热,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她在马车里颠了一个七荤八素,也是头晕脑胀。
一回到家里,连气儿也不带喘的,就从祖母嘴里得了,表哥的真实身份。
这一事事,一个接一个,半点也不带喘的,脑子难免就有些犯傻了。
可这会儿,她心里对表哥只有心疼,没有生气。
周令怀悄然松了口气,握紧扶手的手也悄然松开,垂放到身侧,这才惊觉,手心里竟捏了一把汗:“还叫表哥?”
虞幼窈呶了嘴儿:“不叫表哥叫什么?殷世子,还是世子爷?”
周令怀也是一愣,听惯了她叫表哥,旁的称呼总觉得不顺耳。
虞幼窈摇晃了表哥的手臂:“我不管,只要你的身份一天没有公诸于众,一天没有大白于天下,你就是我表哥,不管是姓周,还是姓殷,我都认你是我的表哥,我最喜欢,也最喜欢我的表哥。”
看着小姑娘娇俏的脸儿,周令怀也生出了几分欢喜。
虞幼窈见表哥不说话:“表哥不许换了一个身份,就不认我了,你之前可是答应过,要一辈子对我好,我一直记得。”
周令怀脑子里一炸,说一辈子会对他好的人,是她自己吧!
虞幼窈拉着表哥的手,轻轻晃了晃:“表哥,你不说话是几个意思?我要生气啦!”
周令怀倏然一笑:“不生气,我还要在府中借住一段时侯,之前答应过你的话,我也一直记得。”
虞幼窈顿时笑弯了唇儿:“表哥,太好啦!”
她潜意识忽略了,表哥将来可能会留开虞府的事,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周令怀笑了笑。
虞幼窈轻声说:“其实,还是有一丁点生气的,但一直对我好的那个人,是表哥,不是所谓的周表哥,也不是殷世子,而是表哥这个人,所以,在我的心里,表哥就是表哥,不因为什么身份,更不因为什么姓氏,就生气了,不认表哥。”
她也不是傻子。
仔细想来,表哥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她什么。
只是表哥身份太过敏感,不好明目张胆地告诉她罢了。
而且,不管表哥以何种身份住进了虞府,也不管他有什么目的,表哥对她的好,她有眼睛,也有心,能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钻那些无所谓的牛角尖呢?
周令怀点头,瞧着小姑娘一路回来,头发乱了,衣裳也皱了,一身的狼狈:“先回窕玉院好好梳洗一下。”
小姑娘脸色不太好,大约是方才一路回来,在马车里闷出了暑气。
两人一起回了窕玉院。
周令怀在青梧树下看书。
虞幼窈重新泡了澡,梳洗了一番后,脑子也就清醒了,连头发也顾不得擦,急匆匆地跑进了书房,抱了之前表哥送的琴。
背面龙池上方刻行书“如令”,下方则刻着“千岩岭,日当怀,风吹音更飒,遂斫之。”
左侧刻“元十八年制”。
虞幼窈脑中就浮现了,当日她问表哥:“这把琴叫如令?表哥的友人,于建元十八年,游览至千岩岭,听风吹梧叶,其声飒飒,便斩了岭上的桐木,斫了这把琴?”
千岩岭,岭通令——
日当——怀——
令——怀——
“啊啊啊——”虞幼窈抚额哀叫了几声,握着小拳头,捶了几下自己的小脑袋:“虞幼窈,你真是蠢死了,这么明显的证据就摆在眼前,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周令怀在外头听到了动静,转了轮椅进了书房:“怎么了?”
问完了,就见小姑娘抱着之前送给她的琴,一脸崩溃,也有些忍俊不禁,握了拳,抵住了唇,挡住了唇边一缕笑意,生怕叫小姑娘看到了,又要恼他了。
虞幼窈一脸幽怨地望着表哥,呶着嘴儿:“所以,表哥你一早就送了我这把琴,到底是几个意思?”
分明就是故意,借琴传意。
第375章:抄家下狱(求月票)
周令怀忍住了笑意,怕小姑娘听出了异样,又清了清嗓子:“不管我是何种身份,也不愿刻意去隐瞒你。”
证据交到她手里,能不能发觉就看她自己。
也不算他刻意隐瞒或者是欺骗,便也怪不到他身上。
真真是好算计。
虞幼窈嘟嚷着嘴儿,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所以,这把琴,其实是我周表哥斫制的,后来转赠了你?”
坦白了身份,他这个假表哥,在她的心里还是表哥。
“周令怀”这个真表哥,反而变成了周表哥。
周令怀有些想笑:“嗯,是他。”
虞幼窈张了张嘴。
周令怀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问,你的周表哥是不是还活着?”
虞幼窈瞪大了眼儿:“你怎么知道。”
周令怀似笑非笑:“真正的周令怀还活着,活得还很好,我借用他身份这一事,也是他默许,不然你以为,我就是神通广大,也弄不来周老夫人的私章,以及她的亲笔书信。”
一直到黄昏,宫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上午进宫的官员们也都没有回到家里,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
整个京兆都是一片风雨欲来的凝重气氛。
凝重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三日。
宫里传出了消息:“长兴侯府十族之内,不管老少妇孺,一律打入诏狱,容后再审。”
衙吏抽了刀,冲进了长兴侯府,满屋里见人就抓,整个长兴侯府鸡飞狗跳,惊叫四起,哭嚎了一片。
长兴侯府一干人等,当场扒了衣裳,套上了白色的囚服,手脚上都带了铐镣,被押解着上了囚车。
囚车从长安街驶过。
夹道两旁的百姓们群情激愤,乱菜叶子,臭鸡蛋,甚至是石头纷纷朝着车里的人砸去,各种唾骂之声不绝于耳。
除此之外,京里三十多名官员都被抄家下狱。
首当其冲的是,官居二品的兵部尚书,兼文华阁大学士,内阁辅臣孙阁老,以及其下一干人等。
其次都察院有失查之罪,也从上撸了一个遍。
虞宗正因当年幽王通敌叛国,谋逆一事,上了奏疏,请求彻查一事,意外逃过了一劫。
而他的上峰杨士广,也就是杨淑婉的父亲,却没有逃过,被禁军于金殿之上,当堂摘了乌纱帽,脱了官袍,拖了下去。
一整日,长安街上的囚车从上午到晚上,几乎都没有停过。
到了第四日。
接连三日未下朝的皇帝,坐在龙椅上,面容灰槁,已然精神不济,连搁在腿上的手,也止不住地抖颤。
内阁首辅夏言生年岁太大,被赐了坐,正靠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他的对面,坐着同样赐了坐的闲云先生,正在低头喝茶,精神瞧着还好些。
“世子殷怀玺”坐在他身边,殷红的唇,衬了病态般的脸,给人一种惊心动魄一般的慑人,在座的人,没一个人敢直视他的面貌。
他唇边隐隐勾起了,脑中浮现了,少主交代的话:“待叶寒渊审完了,你就将我准备的东西呈上,什么也不要多说。”
他不解,就问:“老王爷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能说与皇上知道?”
少主唇角轻勾,透了一丝讽色:“这世间,能说出来的委屈,不叫委屈,叫辩解,能喊出来的冤枉,也不叫冤枉,叫狡辩,”说到这儿,他话锋轻顿了一下:“只有别人感觉你受了委屈,你是冤枉的,你才是真委屈,真冤枉。”
思及至此,“殷怀玺”抖着双手奉上了,一直被他捧在手里的盒子:“陛下,罪子有一物要呈奏陛下。”
金殿之下,已经疲惫不堪的帝王,勉强睁开了眼睛,朝一边的随侍的内侍递了一个眼神:“呈上来。”
皇上对于这个侄儿,十分陌生。
也是在幽王替子殷怀玺请封时,从画像上见过,后来每一年,都有宫廷画师,专门前往幽州,画世子画像呈上。
画中的殷怀玺,眉眼狭长,不像他那个长了一双桃花眼的父王,倒是像极了他这个叔父,他见之,难免心喜,每年赏赐也不少。
可就是这么一个,连一张纸也挡不住眉目飞扬,轻狂透纸的侄儿,如今却落得双腿残疾,病体缠身,连御医都说,活不过二十。
可想他心中是如何震怒。
内侍连忙上前,接过了殷怀玺手中的宝盒,呈给了皇帝。
殷怀玺忍不住咳了几声,哑声道:“此物,是昔年皇上赠于父亲旧物,父亲一直妥善保管,待罪子九岁之际,父亲就将此物转赠了罪子,当年幽王府大火,幽王府只剩下残桓断壁,从前旧物皆在大火之中焚毁,唯有此物,父亲交代要随身携带,得以保留,而如今父亲已逝,罪子狗延残喘,已然不配再携此物。”
皇上表情莫测,颤着手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摆了一把匕首,上头镶金嵌玉,七宝七色,名贵无比。
服侍在皇帝身侧的内侍,惊得额头都冒了冷汗,当下就跪地不起了。
而乍然瞧见这把匕首的皇上,更是怔愣当场。
满朝上下,静得落针可闻。
“殷怀玺”垂下了眼睛,耳里头回荡着少主的话:“一旦别人与你的委屈,冤枉产生了共鸣,往往内心,便会凌驾于理智之上,做出来的决策,往往也是内心,大于理智,如此才能将人心利用到淋漓尽致。”
纵然君心难测又如何?
一样逃不过少主算无遗策。
底下,已经有臣子受不了这凝重气氛,瑟瑟地发起抖来,还有人禁不住喉咙,发出了粗重的喘息。
一直打着瞌睡的夏言生,打了一个激凌醒来,一眼也不敢看龙椅上的君王。
便连闲云先生也搁下了茶,瞧了一眼身边不动声色的“殷怀玺”。
过了许久,高座上传来君王有些不太真切的声音:“当年,朕登基第一年,镇沧洲东宁王,偶于东海猎一额头生包的奇蛟,抽其筋骨,请了当世最著名的铸剑大师,铸了一柄长仅三寸的短匕。”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盒子里的短匕,匕首大约被养护的很好,过了这么多年来,上头的金玉依然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