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祸害家门
虞老夫人哪还有不同意的,连忙让虞幼窈扶进了内室,坐在打磨光洁的铜镜前,让虞幼窈将抹额戴在额头上。
果然如虞幼窈料想的那般,藏蓝色的抹额与虞老夫人这身衣裳配得正好,瞧着富贵又大气。
“祖母,我在抹额里头缝了宁神养气的小药包,您用着觉得好,大约十天,就使人拆了换上新的,药包我那边也都时常准备着。”
药包所用的药材是用灵露掺了水浸泡过的,效果自然没话说。
虞老夫人仔细闻了闻,果然闻见了一股极淡的药香,混着一丝檀香味,沁着心脾,连时常堵在心里头的一口闷气,也顺畅了许多。
是她闻惯的味道。
之前没闻见,大约是安寿堂里奉了佛祖,常年供香,檀香味又太深,就遮掩了过去,一时间越发觉得,这孙女儿心思细腻,处处尽心,心里头更是欢喜。
祖母年岁大,晚膳用得早一些,免得夜间积了食,不好克化,因此刚到酉时中(18点),柳嬷嬷就命人摆了膳。
杨氏从佛堂里出来,伺候祖孙俩用膳。
瞧着祖孙俩其乐融融的画面,更觉得十分刺眼,又想到了自己抄了一天的佛经,都快要抄断了手不说,还让檀香薰了一整天,脑子都浑浑噩噩地闷痛,心里头更是憋火。
虞幼窈唤了一声“母亲”,便没多说。
立了几天规矩,杨淑婉瞧着没长进多少,但人却憔悴消瘦了许多。
脸上敷着一层厚粉,因为一直待在安寿堂里,也没时间回主院补妆,面上的白粉脱落,面色瞧着不大均匀,宛如龟裂掉漆的墙似的,眼底青影十分严重,显然这阵子都没睡上好觉。
祖母并不十分苛待她,但这一整天不着院子,待在北院里头,对着佛祖,抄写佛经,也是十分难捱,也不比受磋磨好多少。
好不容易一顿饭用完,杨氏又被虞老夫人打发进了佛堂,竟是到了晚间,也没让她回主院的意思?
“老夫人……”杨氏惊愕不已,愣在那里好一会儿,还是柳嬷嬷提醒,才反应过来,只能垂着头,一脸愤恨,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佛堂。
虞幼窈随后也回了窕玉院。
虞老夫人手里头捻着佛珠,面上的喜意也散了大半儿:“明儿去教司坊寻了嬷嬷,先领到我屋里头,再送到清秋院里。”
教司坊里的嬷嬷,教导规矩礼仪是真,但是手段可比府里头的教养嬷嬷要严酷许多,磋磨人也是真。
到底是孙女儿,她少不得先要敲打几句,让人注意些分寸,可别把人给磋磨狠了。
柳嬷嬷哪能不清楚她的心思,自是满口应下。
想到之前虞清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凄惨模样,虞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你说,我是不是心狠了些?”
柳嬷嬷连忙道:“您可别说这种话,老奴跟了您大半辈子,哪能不清楚,您这个人啊,最是嘴硬心软,您也是为了四小姐好。”
虞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子:“虞清宁往常教何姨娘养大心了,也让老大给宠得出了格,不思孝顺长辈,敦亲姐妹,为自己铺路、谋前程,倒是一门心思想要压制嫡女,处处与窈窈攀比、较劲、掐尖,若是继续纵容,便是害人害已,祸害家门。”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顿,轻揉了一下额头,手指摸到了额上的抹额,心里这才稍稍安慰了些:“从前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姐儿们年岁大了,一个个心思多了,行事也越发没有分寸,昨儿才敲打过,可见虞清宁是没往心里头去,今儿就在家学里头,将自己的心思闹到了外人跟前。”
柳嬷嬷深以为然,觉得虞清宁确实太不成样子,失了虞府的教养。
虞老夫人继续道:“姐妹相煎,有失体统,也亏得是叶女先生,换作旁人怕就要闹得外头人尽皆知,平白教人笑话虞府家风不整,教养不行。”
柳嬷嬷端了一杯茶,放到虞老夫人跟前,认真听着,也没开口。
虞老夫人将佛珠缠到手腕子上,语气里满是无奈:“旁的人家也就教人说几句闲话,但老大可是御史,自个儿家风不整,教女无方,传到外头,如何能在朝中立身立正,行御史之责,纠察百官之风纪?没得落了外人口实,让整个虞府丢脸面子。”
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嫡庶之争,什么妻妾相争瞧得多了,自然也是最不能容忍这些糟七糟八。
柳嬷嬷替虞老夫人松了抹额,小心翼翼地收到条盒里头:“老夫人是觉得,眼看着四小姐就九岁了,年岁渐长,心性也该要定下来,趁早寻了厉害的教养嬷嬷过来,兴许还能将性儿掰一掰。”
虞老夫人点头:“就算掰不过来,在嬷嬷手底下吃了厉害,也能吃一堑长一智,多懂些道理和规矩,姐儿们都大了,也该到交好的人家走动,没得将心思闹到了外头,平白惹人笑话,丢了虞府的脸面,知晓收敛心思,将来到了别人家里头,也不至于让旁人祸害了去。”
柳嬷嬷一准就猜到了老夫人的用心良苦。
但今儿瞧着四小姐的模样,倒不像是会领会老夫人这番慈心,心里也隐隐叹息。
虞老夫人轻叹道:“难怪人都说娶妻要娶贤,瞧瞧姚氏,在外头八面玲珑,是老二的贤内助,老二的几个妾室,也让她管束得安份守己,几个庶子庶女,也是教养得似模似样,姐妹间一团和气,将来也能互相帮扶着过日子。”
柳嬷嬷只是听着,没开口。
说起了姚氏,虞老夫人难免就要提一嘴杨氏:“再瞧一瞧杨氏,真真是上不得台面,将府里头的这些个姐儿们也带得不成样子了。”
柳嬷嬷恍然,难怪今儿老夫人一反常态,连晚膳也不叫杨氏回主院。
瞧着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柳嬷嬷连忙转了话题:“老夫人可别尽想这些,大姐儿今儿在课堂上,教叶女先生当堂点起来背文章,还教叶女先生夸了呢。”
第77章:捧杀
虞老夫人一拍额头:“哎哟,你不提我还真就忘了这茬,尽去跟虞清宁置气去了,你这老货,这么重要的事儿,咋就不知道早些提醒我。”
柳嬷嬷笑着,没说话。
虞老夫人一脸喜气,瞅了一眼柳嬷嬷:“还真叫你说准了,窈窈跟着许嬷嬷学了一阵子,却是今非昔比,快扶我去侧室里去,我得仔细挑些得用的文房,送去给窈窈使着,也好让窈窈用功读书。”
佛堂里,杨淑婉是坐如针毡,不停地瞧着漏斗,心中忐忑不安,连佛经也抄不下去了。
老夫人态度变化,肯定是府里头出了什么事又牵扯到她身上,可她在佛堂里头,李嬷嬷的消息,也不是时时都能递进来,真正是两眼一摸黑。
在佛堂里又熬了小半个时辰,杨氏急得嘴里头生了燎泡,才得了虞老夫人的允许,一脚深一脚浅,急急地回了主院。
一见了李嬷嬷,杨淑婉就急声问:“老爷下衙了吗?是不是又去了书房?”
眼看着到了月末,朝庭还没放榜,参加科举的考生们也有些沉不住气,京里头闹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传言。
虞宗正这几日也越发忙碌,已经好些天没上主院。
她在安寿堂里立规矩、抄佛经,每天都要折腾到晚间,竟是一连好些日子都没见着虞宗正。
这还是她嫁进虞府长久以来的头一回。
长久这样下去,夫妻感情也都要淡了。
李嬷嬷连忙答道:“老爷还在衙门没有回来,之前打发了赵大去老夫人屋里传话,说是今儿会晚些时候回来。”
杨淑婉有些失望,虞宗正这样忙,即便回了府,她也不好拿一些家宅小事去烦他。
今儿怕是又见不着虞宗正了。
李嬷嬷见她脸色不好,就凑到她跟前,将今儿家学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杨淑婉一听这话,气都不打一处来:“怨不得老夫人今儿这么反常,往常最晚酉时就让我回了主院,今儿却让我多留了一个时辰,却是因为虞清宁这个小蹄子在家学里头犯了错,我却是平白遭了迁怒,受了无妄之灾。”
李嬷嬷垂着头不敢说话,夫人自打去了老夫人屋里立规矩后,脾气就越来越大了,每天回来都要发作一通。
杨淑婉又想到了虞清宁的下场,顿时精神一振,脸上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呵,一个庶女,也不瞅瞅自己是打哪个破烂玩意儿肚肠里头爬出来的胚货,老夫人疼虞幼窈跟眼珠子似的,抢了虞幼窈的位子,老夫人能轻饶了她?等教司坊里的嬷嬷上了门子,有这两个贱蹄子受的。”
李嬷嬷端了一杯茶递给了杨淑婉:“可不得是夫人厉害么,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平日里将她当嫡女高高捧着,吃穿用度也都比照着嫡女来,这日子一久,可不就将心养大了,真拿自己当了嫡女?”
既得了慈母之名,又将虞清宁给养成了个眼皮子浅,又心气儿高的东西,生生将人给捧杀了,这手段可是真真厉害。
大户人家里头,不安份的庶女有几个有是得了好下场的?
听了这话儿,杨淑婉脸上隐露了得色:“我也是没办法,老爷宠着清秋院的小骚蹄子,待虞清宁也不大一般,我若是苛待了虞清宁,少不得要在老爷跟前落了善妒不慈的名声,没得让老爷因为一个庶女,跟我离了心,老爷既宠着她,我就跟着一起捧着她,也好教老爷知道我贤良大度。”
说到这里,她轻扬了下眉,又想到虞幼窈。
老夫人护着虞幼窈,连她这个母亲都插不进去手,她捧高了虞清宁,是打了一箭三雕的算计。
让虞清宁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挑拨虞清宁同虞幼窈的关系,虞清宁也不负所望,时常同虞幼窈闹腾。
老爷偏心虞清宁,便觉得是虞幼窈有错。
久而久之,老爷就觉得虞幼窈娇蛮跋扈,待虞幼窈也越发苛刻,有了虞幼窈做对比,乖巧懂事的葭葭,自然就更得老爷的偏爱。
老夫人又总护着虞幼窈,免不得与老爷生了矛盾与冲突,母子关系疏远了,老爷也会更向着她。
虞清宁和虞幼窈斗得不可开交,她和葭葭渔翁得利。
杨淑婉心中得意:“虞清宁在家学里头犯了大错,何姨娘这个做姨娘的自然难逃干系,就罚何姨娘半年月钱,平日里吃食用度缩减一半。”
李嬷嬷点头应下。
夫人罚了何姨娘月钱,减了用度,何姨娘就是不缺钱子,也不好大张棋鼓的用手头上的私钱。
更何况,何姨娘如今正在禁足,是有钱也没地儿使。
府里头下人又大都见风转舵,何姨娘不得老夫人待见,又挨了正妻的罚,这日哪能好过?
李嬷嬷点头应下,转身出了房间。
便在这时,虞兼葭进了屋子。
杨淑婉连忙将女儿拉到身边坐下:“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在院子里歇着?”
虞兼葭白着一张小脸儿:“母亲今儿回得晚些,女儿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瞧一瞧,可是祖母那边有什么事耽搁了?”
杨淑婉冷笑了一声:“哪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教人寻了机会,借机变着法子磋磨我。”
虞兼葭满眼担忧地看着她:“母亲可是因为四妹妹今儿在家学里头,险些让叶女先生撵出了家学,受了祖母的迁怒?”
杨淑婉气怒:“可不是吗?!”
虞兼葭捏着帕子,轻捂着唇闷咳了一声。
杨淑婉哪还顾得上生气,连忙递了一杯茶给她:“你可别担心我了,老夫人除了仗着长辈的身份刁难我,还能拿我怎么着?倒是你,这几日吃了胡御医的药,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喝了口热茶,虞兼葭舒服了些,脸上也有了一缕血气:“胡御医开的方子,却是极好,吃了几日便觉得身子好了许多,母亲可别总是担心我。”
杨淑婉笑了起来,这糟心了一整天,心里也舒坦了一些:“那就好,你可得好好听胡御医的话,安心养病。”
第78章:现实教你做人
虞兼葭轻咬了一下唇瓣,轻柔的声音,像笼了一层薄纱轻雾,含着忧虑:“母亲,您是当家主母,又是四妹妹的母亲,对姐儿们有教养之职,也有管教之责,祖母都因此迁怒您了,我担心父亲……”
杨淑婉呼吸一紧,就捏紧了手里头的帕子,方才她只顾着恼怒,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此时让葭葭一提,她倒是明白了,老爷本就因之前的事,待她十分不满,若是再因虞清宁的事迁怒到她身上,怕是真要与她离了心。
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威严何在,脸面何存,在府里头如何能立得起来,又何谈管家?
虞兼葭有些不安:“父亲从前没少受恩师的指点与提拔,他一向最重规矩与教养,时常教导我们,为人弟子者,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而尊师则不论其贵贱贫富矣,”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有一种莫名的意味儿:“更甚者,四妹妹昨儿才犯了错,让祖母罚了,便是错上加错,雪上加霜,犯了父亲的大忌,父亲定会十分恼怒。”
杨淑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冷笑一声:“虞清宁不晓得尊师重道,却是犯了你父亲的大忌,可见是没将你父亲往常的教导放在心里头,叫你父亲知道了,还能怪到我头上不成?”
虞兼葭蹙了下眉,迟疑道:“母亲,何姨娘让祖母禁了足,四妹妹今儿差一点就让先生撵出了家学,可见何姨娘是不能好好教导四妹妹了,您还是寻个院子,让四妹妹搬进去,这样对四妹妹也好。”
杨淑婉听了这话,目光好一阵闪动,握着女儿的手:“我知道你担心你四妹妹,可胡御医却是说了,你这病最怕劳心伤神,思虑甚多,你可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家里头的事都有我呢。”
虞兼葭粉白的唇轻弯了一下,没有说话。
杨淑婉低头,却瞧见她手指上套着指套,蹙了下眉:“手是怎么回事?可是伤着了?”
轻咬了一下唇,虞兼葭只道:“今儿在家学里头,不小心摔了玉镇纸,教碎玉划了一道,母亲别担心,伤口不深,上了药两三天就好了。”
杨淑婉一脸心疼,直盯着她手指头瞧:“咋就这么不小心,这些天,你可得注意些,千万别沾着水了,秦嬷嬷懂些医术药理,让她仔细照料。”
虞兼葭乖巧地点头应下。
突然想到,虞幼窈今儿在家学,竟一反常态当场背了一整篇《曲礼》,不仅毫无错漏,还得了叶女先生的夸赞,心里头就堵得慌。
——
虞幼窈回到窕玉院不久,祖母就使人送了东西过来,拢共五样,金丝楠阴沉木笔架,并十二支大小粗细不同的花神笔、镂雕鸾鸟黄花梨笔筒、几块老墨,还有几刀上好的澄心纸。
柳嬷嬷笑眯眯道:“老夫人知道姐儿在家学得了先生的夸赞,心里头高兴,打发老奴过来给姐儿送些得用的,也好叫姐儿用功读书。”
就是叫叶女先生夸了几句,哪值当祖母这般大张旗鼓?
便是虞幼窈脸皮子再厚,也不禁臊红了脸,又羞又窘的收下了东西,让春晓拿了一盅药茶过来:“嬷嬷,这是我昨儿才做好的药茶,劳您拿给祖母吃用,就当作寻常茶水用着便可。”
柳嬷嬷笑眯眯地接了茶盅,便由着冬梅送出了窕玉院。
虞幼窈突然想到,叶女先生让她每日写五百个大字,她还没写。
想到自己跟狗爬了似的字,又想到中午那会儿答应表哥要把字练好,虞幼窈虽然不大情愿,却还是苦巴巴地伏在长案上,一笔一划地强逼着自己练字。
好不容易五百个大字练完了,虞幼窈可算松了一口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低头一瞧,宣纸上东倒西歪的大字,简直没眼看了,又气呼呼地将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纸篓里头。
春晓从旁瞧着,不敢出声。
虞幼窈蘸了墨,重新开始练字,写了没几个字,就停下来瞧,瞧了不满意,又将纸揉成了一团,狠狠地砸进纸篓里头。
这么一折腾,字是越写越觉得难看,人也越来越烦躁,不大一会子,小纸篓便扔满了纸团。
“不练了,我手都酸了……”虞幼窈狠狠地将毛笔砸到桌子上,也不管笔尖上的墨,在宣纸上匀出了一大团墨迹,连纸都浸透了。
春晓倒是想劝,但小姐正在气头上,她也不好火上浇油。
瞧着一片狼藉的书案,虞幼窈都要气哭,连眼眶都红了。
她却是没想到,练字竟然这么难,连一直以来最大的倚仗,过目不忘记的记忆力不管用了。
这些日子,她无论学什么东西都快,烹、茶、香、药样样都难不倒她,连几乎失传了的双面绣也都学会了,旁人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才能学会的东西,她数天、数十天就能学会,心中难免有些洋洋自得。
哪晓得今儿就踢了铁板,让现实教了做人。
见小姐瘪着小嘴儿,要哭不哭的样子,春晓有些担心:“小姐,您练了许久的字,许是有些累了,不如休息一会儿,再继续练?”
虞幼窈堵气:“不练了,以后都不练了!”
“呃……”这下,连春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虞幼窈兀自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瞅了一眼一纸娄的废纸团,又瞅了一眼长案上,“凹”字形的阴沉木笔架,上头以大小、长短、粗细分布排列了十二支花神笔。
每一支笔所用的材质都有些不同,有木、玉、石、竹、象牙、兽骨等,每一支笔上以十二时令,雕了兰、梅、牡丹等十二花神,精致又风雅,是极贵重的文房用具。
这是方才祖母使人送来的,她才让春晓换上。
也想到了中午那会儿,她亲口对表哥说,往后要把字儿练好。
虞幼窈顿时满脸羞愧,对春晓道:“把书房收拾一下,今儿就先不练字了,等明儿问问表哥那里有没有适合练字的字帖,我照着练,可比自个儿瞎折腾强。”
春晓松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夏桃急步走进来:“小姐,不好了,老爷方才在回来的路上惊了马,打马车上摔下来了。”
Ps: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晋·葛洪《勤求》
尊师则不论其贵贱贫富矣——《吕氏春秋·劝学》
第79章:伤了一条腿(PK求票)
青蕖院里,周令怀一手执笔,一手轻挽着袖子,正在写字帖,写的正是蒙学《弟子规》,一排排行楷瑰姿逸态,劲骨含锋,却含而不露。
殷三在禀报虞宗正摔了马车的事:“虞宗正的马儿受惊,在大街上发了狂,因天色已晚,街上人不多,没有伤着旁人,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到,才制住了发狂的马儿,虞宗正在马车里撞的鼻青脸肿,不小心车里摔下来,伤了一条腿。”
周令怀搁下手中的笔,想到当初在幽州时,姐姐出门逛街,让一个纨绔当街调戏了几句,惹了不少闲言碎语,让姐姐名声受损。
他知道后,就派殷三盯着那纨绔,寻了那纨绔出门的时候,弄断了马车的车轴,故意让人惊了那纨绔的马,马儿当街发狂,那纨绔打马车里摔下来,摔断了腿,落了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父亲知道后,气得拿着藤条子追着他满府里抽,还是母亲求了情才放过了他。
他不服气,就找父亲理论。
父亲就说:“你教训人本没错,却是不该大白日里,在大街上惊马行凶,虽然没伤着旁人,但是你惊吓无辜百姓,扰乱街市秩序,简直是目无王法。”
目无王法?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唇间透了病态的白!
想到小姑娘红肿的面颊,虽不能拿虞宗正怎么样,但总要让他吃些苦头才行。
——
虞宗正摔了马车,赵大提前回来报信。
虞老夫人吓了一大跳,连忙拿了牌子,使人去请虞府最近的李御医,就让柳嬷嬷扶着赶去了前院。
不大一会子,虞宗正就让人抬了回来。
马儿受了惊,满大街发狂乱跑,虞宗正坐在车里头东颠西撞,一张脸是鼻青脸肿,实在是惨不忍睹,有碍观瞻,哪好让人瞧了去,没得在小辈面前失了脸面与威严!
虞老夫人连忙打发了下人,连虞幼窈几个也没让上前。
杨淑婉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楚:“府里头的马车每天早晚都要检查一道,挑的马也都十分温顺,以前没出过问题,这好端端的,马儿怎就突然受惊发了狂?让老爷不仅受了惊吓,还受了伤……老爷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虞宗正身上疼得厉害,心里头正难受,听着杨氏哭哭啼啼的声音,陡然窜起了一股火气:“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要哭打外头哭去。”
杨淑婉哭声一滞,愕然地看着他。
她说这话,也是担心老夫人又借故迁怒她,哪里想到老爷这会子身上伤着,也不耐听这些!
虞老夫人抬了一下眼皮子,活似旁人要将老大摔了马车的罪过按她头上似的!
便在这时,李嬷嬷领着年过五旬的李御医进了屋。
见李御医过来了,虞宗正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急道:“李御医,快帮我瞧瞧,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说话牵动了脸上的伤,他疼得“哎吆”一声,捂着嘴角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御医依言上前检查了虞宗正的伤:“虞大人伤得不紧要,都是些皮外伤,擦些消肿祛於的药,养个三五天就能好,就是左腿膝盖骨错位,需要正骨。”
虞宗正听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腿没断就好!
虞老夫人和虞宗慎也是面色一松,杨淑婉急切出声:“那还等什么?李御医有劳您赶紧给老爷正骨吧!老爷他疼得厉害。”
虞老夫人皱了下眉,问李御医:“正骨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听了这话,杨淑婉面色一讪。
李御医:“要找几个力气大的,按住虞大人的手脚,不让他疼狠了乱动!”
虞老夫人连忙让柳嬷嬷去寻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一个按住了虞宗正的肩膀,一个按住了他的双腿。
李御医卷起虞宗正的裤管,按了按虞宗正肿得老高的膝盖骨,本就有些忍不住疼的虞宗正,顿时疼得“啊”一声惨叫。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更剧烈的疼痛,伴着骨头里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令他眼睛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骨头正好了,疼也不似刚才那样疼得厉害,但骨缝里头,依然钝钝地疼,虞宗正颓然地靠在迎枕上,不停地吸着冷气儿,显是有些受不住了。
李御医又捏了捏虞宗正的膝盖骨,确定骨头正好了位置,没有歪。
虞宗正问李御医:“我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李御医略一索:“伤筋动骨一百天,虞大人只是骨头错位,却也要多注意些,至少要修养七八日,才能打外头行走,之后也不能太劳累,要多注意休息,才能彻底养好!”
虞宗正蹙了一下眉,脸色有些难看。
杨淑婉领着李御医去写方子,虞老夫人问了虞宗正当街惊马的事。
也不怪她谨慎,老大在朝为官,有不少政敌,难保对方不会使坏,御使干的又是得罪人的活计,总得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放心。
虞宗正也清楚这些,想到之前惊险的一幕,还有些心有余悸,面然颓败地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虞宗慎不放心,问了几处细节后,面色一松:“看来马儿确实是因孩童们放响炮惊着了,才会发狂,应该只是意外,今天日子好,许是京里头有新店开张,放了鞭炮,叫附近的孩童捡了响炮,放着玩儿,我派人去打听打听。”
虞老夫人也是这样想,谨慎起见:“赵大把马车拉回来了,再寻个郎中仔细检查一下马儿,马车也再检查一道!”
虞宗正没事了,虞宗慎也不好再多呆,就回了二房。
虞老夫人交代虞宗正好好休息,也跟着走了。
杨淑婉送走了李御医回到屋里,叫来李嬷嬷给虞宗正上药,对虞宗正说:“老爷,四姐儿也不小了,一直同姨娘住一起也不成样子,我寻思着是不是该给她安排个院子,让她打清秋院搬出去?也不搬太远,就清秋院附近的含露院。”
虞宗正腿还疼着,有些不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第80章:祸水东引
搬院子这事,什么时候搬不是搬,偏要在他受惊又受伤的时候提这事?
从前觉得杨氏是个好的,现在却是越发没有分寸。
听了虞宗正的话,杨淑婉面色一慌,连忙道:“额,就是,四姐儿就比葭葭小了两月,葭葭去年似她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搬了院子,所以……”
话是没错,但是她这慌慌张张,避重就轻的态度,却让虞宗正产生了怀疑,脸色也不由一沉:“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闪烁其辞,含糊其言,是不是管家又出了什么纰漏?”
杨淑婉一听这话就慌了,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这些天一直在老夫人屋里立规矩,每日酉时才回主院,家里头的事都是柳嬷嬷帮忙处理,是四姐儿,今儿在家学里头差一点叫叶女先生撵出了家学……”
“什么?四姐儿到底犯了什么错,竟是差点让先生撵出了家学?”听了杨淑婉的话,虞宗正一阵愕然。
也不怪他实在太惊讶,四姐儿虽不如葭葭乖巧懂事,却也是伶俐可人,以前在家学里头,也没犯过什么错处。
杨淑婉迟疑了一下,就将今儿家学里头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也没添油加醋。
虞宗正气急败坏,脸也因怒火涨了一个通红:“这个孽障东西,竟是毫无半分长幼尊卑,也无半点尊师重道之心!你这个做母亲的,平日里到底是怎么管教姐儿们的?”
杨淑婉被虞宗正吼得当场一愣,紧跟着就委屈得红了眼眶:“老爷怪我没有管教好四姐儿,我却是无话可说,可老爷一向疼爱四姐儿,从前也没少教导她,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尊师则不论其贵贱贫富矣,这些尊师重道的道理。”
虞宗正发了一通气儿,又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这些话他也确实经常对几个孩子说起。
一时间,心中七成的怒火,也变成了十成。
他本是认为,虞清宁是个聪明伶俐的,往日里对她便多疼了些,可现今,虞清宁竟是连他的教诲都不放心里头,却是让他失望又恼怒。
杨淑婉委屈的直掉泪,一时间声泪泣下:“四姐儿连你这个做父亲的话都听不进心里去,又怎么会听我这个继母的话?四姐儿打小也不是在我身边教养的,是何姨娘自个儿教养的,可四姐儿打小就是个伶俐的,我瞧着也是喜欢,吃穿用度,也都比照着葭葭来的,我自认从没亏待过四姐儿,也没少管教。”
虞宗正仔细一想,杨氏是一个软性子,待四姐儿也是十分尽心,从不曾苛待过半分:“我也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你管这么大个家也不容易,这阵子又在老夫人屋里头立规矩,难免有些顾及不到,方才是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一旁的李嬷嬷忍不住插了一嘴:“老爷可是不清楚夫人心中的委屈,四小姐今儿犯了错,连夫人也跟着一起吃了挂落,今儿在佛堂里抄佛经,一直到戌时(19点)才回了主院,夫人……”
“快住嘴,”杨淑婉似是没想到李嬷嬷会突然插嘴,吓了一大跳,连忙喝止了她:“老爷整日里忙着朝事,已经是分身乏术,你怎好拿这种小事烦他?我是四姐儿的母亲,四姐儿犯了错,虽不是我教养的,但也是我的疏漏,老夫人只罚我多抄了一个时辰的佛经,已经是格外仁慈。”
李嬷嬷垂下头,不敢再多说了。
主仆俩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令虞宗正心里头越发愧疚:“你受委屈了。”
杨淑婉摇摇头,又道:“老爷心疼我,我心头高兴,怎会觉得委屈?只是老夫人年纪这样大,还要因为府里头的事操心,是我这个做媳妇的不对,我心里头也十分羞愧。”
虞宗正觉得杨氏跟着母亲一起立了几日规矩,却是越来越大方得体了,心里头对她的些微不满,也散了。
杨淑婉满脸羞愧道:“今儿可是把老夫人给气狠了,将四姐儿教训了一通,还让柳嬷嬷明儿去教司坊寻教养嬷嬷,好好教一教四姐儿和何姨娘的规矩。”
虞宗正也是心中一惊,教司坊教养嬷嬷的厉害之处,他也是有所耳闻,想到何姨娘一身细皮嫩肉,四姐儿又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头?
杨淑婉哪里瞧不出他的心思,强忍着心里头的妒火中烧:“老爷今儿遭了罪,我心里头也难受,原是没打算说这事,没得让老爷埋怨我,觉得我不晓得分寸,可四姐儿教养出了问题,我也是心急如焚,想着四姐儿却是不能再继续跟姨娘住一块了,这才与老爷商量着,给四姐儿搬院子。”
这一番话,可算是大方又得体,将自己的贤惠大度,与慈母心肠表现得淋漓尽致。
便是虞宗正如何心疼何姨娘,一时间也不由想了许多。
四姐儿一直是何姨娘自个儿在教养,如今四姐儿这般没规矩,显是让何姨娘教坏了性子。
做为妾室,何姨娘却是极得他欢心。
但是教养孩子,却还是要家中的主母与长辈来,不然孩子学了一身为人做妾的小家子作派,没得惹人笑话。
京里头,谁家庶出的姐儿没规矩,旁人少不得要说一句:“到底是小娘养得,上不得台面子。”
如今,何姨娘教坏了四姐儿,让教司坊教一教规矩也使得。
正如杨氏所说,四姐儿连他这个做父亲的话,都听不进心里头去,怕是要吃些苦头才使得。
想明白了这些,虞宗正握住杨淑婉的手:“辛苦你处处为四姐儿做打算,就依你的意思,寻个日子让四姐儿搬去含露居。”
杨淑婉目光好一阵闪动:“四姐儿教养出了问题,何姨娘那边我……”她犹豫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罚了她半年的月钱,减了她的用度,老爷您看……”
虞宗正蹙着眉:“我原是觉得她虽是罪官之女,但也是知书达理,才将四姐儿留在她身边教养,没成想竟将四姐儿教得这般没规矩,没教养,这事儿是她的错,你罚她也是应当的。”
杨淑婉松了一口气,终于露了笑容。
第81章:祖宗蒙羞
夏桃是个机灵鬼,长了一对听风耳,一整天正事不干,就盯着府里头的风吹草动,这会儿,正凑到虞幼窈跟前做耳报神。
“刚才老爷使人将四小姐喊了过去,狠狠教训了四小姐一通,将四小姐训哭了不说,还罚了四小姐抄一百遍《弟子规》,将四小姐罚进了祠堂,让她跪里头反省呢。”一边说着,她一幸灾乐祸地笑:“四小姐《女德》,《三纲五常》还没抄完,便又要抄《弟子规》,怕是要抄断手了。”
虞氏族虽没有“女子不入祠堂”的规矩,但祠堂重地,也不是寻常能进的,但罚进祠堂,却是令祖宗蒙羞,再严重不过的惩罚了。
虞幼窈着实惊了一下。
虞氏世代书香,最重规矩与教养,虞清宁恰是犯了父亲的大忌,杨氏少不得要在父亲跟前七十三,八十四的说一道。
父亲不通庶务,在朝中还有几分威仪,到了府里头,却是杨淑婉说什么,就听什么。
父亲恼了虞清宁、何姨娘,将怒火转稼到她们身上。
杨淑婉才能借此机会,在父亲跟前表达自己的贤惠大度,两相对比,父亲之前对杨淑婉的不满也就散了。
这叫祸水东引!
第二日,虞幼窈照常去了家学。
叶女先生今日讲了《礼记》·《少仪》,类似《曲礼》,是些琐碎细小的礼仪,如相见、宾主交接、洒扫、事君、侍食、问卜、御车等,比《曲礼》要分类细化。
叶女先生很关注虞幼窈,在讲课的时候,见虞幼窈埋头抄录,便会放慢语速,见虞幼窈若有所思,便会重讲一遍。
渐渐地,连虞兼葭都发现了这一点,心里头堵得慌。
几个姐妹里,只有她的功课学得最好,往常叶女先生上课时,都是比照着她的进度来的。
现今,先生是把原本属于她的关注分给了虞幼窈。
课程的进度,也开始偏向了虞幼窈。
这让虞兼葭感受到了落差,心里头哪能舒服?
一篇《少仪》讲完了,侧室里头的苏婆子连忙端了一杯茶过来,叶女先生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便瞧见往日上课都十分用功的虞兼葭有些心不在焉。
叶女先生神色清淡:“三姑娘!”
虞兼葭被喊得一愣,连忙站起来,对叶女先生行了一礼。
叶女先生道:“言语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济济翔翔;祭祀之美,齐齐皇皇;车马之美,匪匪翼翼;鸾和之美,肃肃雍雍,是何意?”
这一节,她方才没仔细听清楚。
虞兼葭呼吸一凝,苍白的小脸上血色一点一点褪净,勉强镇定道:“言语之美,在于心平气和,与人为善,朝廷之美……”
她死命握着裙摆,手心里头都渗出了汗,又湿又凉,绞尽脑汁地回想之前先生讲过的相关内容。
好在昨儿才学的《曲礼》里头,也有类似的,虽有些磕磕碰碰,但东拼四凑,总算是把回答上了。
虞幼窈听着,觉得也是不错了。
叶女先生却不见喜怒,只是淡道:“坐下吧!”
虞兼葭陡然松了一口气,白着一张脸,依言坐下,方才竟冒了一身冷汗,这会身子也有些阵阵发软。
便在这时,叶女先生瞧向了虞幼窈:“大姑娘,你起来回答。”
虞幼窈站起来,向先生施了一礼后回答:“言语之美,在于语气平和,言简意深;朝廷之美,在于端庄整齐,举止合礼;祭祀之美,在于谨慎诚恳,心系鬼神;车马之美,在于行进整齐……”
本觉得自己答得还不错的虞兼葭,脸上仅剩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里的痒意,捂着帕子低头,压抑地咳了两声。
叶女先生偏头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对虞幼窈点点头:“简言意骇,可见是读进去了,坐下吧!”
虞幼窈悄悄抚了一把胸口,压压惊,便感受到一股刺人的目光。
她偏头看去,虞兼葭瞳孔猛然一缩,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中,透着淡淡地湿滑与阴冷,还有一丝慌张。
紧接着,虞兼葭眨了眨眼睛,眼中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更显得水意朦胧。
虞幼窈目光顿了一下,偏过头。
……
柳嬷嬷一早就出门去了教司坊。
虞宗正受了伤,杨淑婉难得没有卯时就到虞老夫人屋里头立规矩。
早膳后,杨淑婉去安寿堂给虞老夫人请了安,就提及要给虞清宁搬院子。
虞老夫人心里头门清,将杨淑婉那点小算计瞧了一个透透的,但虞清宁也确实老大不小,也不好一直跟着姨娘住,便没说什么。
含露院昨儿就收拾好了,这会得了老夫人的准许,杨淑婉当下就带着李嬷嬷去了清秋院,将虞清宁的东西收拾好,命人搬进了含露院里。
何姨娘有心阻拦,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只得眼睁睁地瞧着杨氏趾高气扬,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们耀武扬威:“老爷说,原是觉得你虽是罪官家眷,但也是知书达理,才将四姐儿留在你身边教养,却是没想到,你竟将四姐儿教得这般没规矩,没教养。”
何姨娘一听这话,气得心肝儿直疼,却不得不做小伏低,咬着牙恭敬道:“夫人教导的是,从前是我疏忽了。”
杨淑婉仿佛没听见似的:“你却是将自个为人做妾的那一套教给了四姐儿,难不成想让四姐儿将来和你一样,给人做妾,撅着腚伺候男人不成?”说到这里,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瞧着何姨娘惨白的脸,心里头一阵畅快:“这可不成,咱们虞氏族,还没有姐儿给人做妾的先例,你呀,可得省省气力。”
“你……”何姨娘脑袋里头阵阵发晕,扶着桌沿,险些咬碎了牙齿。
杨淑婉捏着帕子轻按着嘴角,笑得幸灾乐祸:“老爷可是说了,往后四姐儿的教养便不劳你插手了,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多尽些心。”
何姨娘眼睛一黑:“这,这怎么可能,我、我要见老爷……”
老爷让杨淑婉管教四姐儿,四姐儿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还不是任由杨氏拿捏?!
四姐儿搬进了含露院,她往后可算是鞭长莫及。
第82章:教司坊来的嬷嬷
杨淑婉笑个不停:“那可不成,老夫人禁了你的足,至少这一个月里头,你是没机会见着老爷了,过会儿教司坊里的嬷嬷就该进府了,你呀,可得好好跟着嬷嬷学一学这为人做妾的规矩。”
到了中午,柳嬷嬷才领着两个教养嬷嬷回府,带到了安寿堂虞老夫人跟前。
虞老夫人坐在榻上,打量着堂下的两个嬷嬷。
一个容长脸,五十来岁,姓钱,梳着规规矩矩的圆髻,穿着深蓝色的妆花褙子,全身上下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瞧着严肃又刻板。
另一个圆脸妇人,姓金,四十岁出头,一身豆绿色的褙子,笑眯眯的模样儿,甚是温眉和善。
只瞧了一眼,虞老夫人便满意点头,将年长的钱嬷嬷打发到了清秋院,专门教导何姨娘规矩,又瞧着金嬷嬷道:“府里头的三姐儿,打胎里带了弱症,身子骨弱了一些,大夫人杨氏一边管着家,一边照顾三姐儿,却是分身乏术,所以四姐儿打小就在姨娘身边长大,便有些不成样子,有劳金嬷嬷费心,多教一些规矩。”
钱嬷嬷眉目微动,虞老夫人只让她教导何姨娘规矩,便没再多说什么,显是没将姨娘搁在心里头。
而金嬷嬷心里头却是跟明镜儿似的。
虞老夫人让她多费心教四小姐规矩,显是让她严厉些,可话里话外,也隐隐地敲打她多注意些分寸。
两人往常也时时在别家走动,三言两语便将虞老夫人的心思琢磨了一个透透的。
安排好了两位嬷嬷的去处,柳嬷嬷便要将两位嬷嬷送到清秋院。
在半道上,却碰见了杨淑婉:“柳嬷嬷一早便出了门子,却是不清楚,四姐儿今儿上午搬了院子,往后就往到含露院,两位嬷嬷就由我来安排,老夫人跟前可离不得你,你赶紧回去老夫人跟前伺候。”
“既然如此,就有劳大夫人了。”柳嬷嬷笑着应下了。
大夫人管着家,这事交由她来安排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后头的事儿,那就不是她一个奴婢该管的。
目送柳嬷嬷离开后,杨淑婉客客气气的和金、钱两位嬷嬷寒喧:“虞氏世代书香,最重规矩和教养,往后就有劳两位嬷嬷了。”
说完了,就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连忙躬身上前,将两个十分厚实的荷包悄悄塞进了两位嬷嬷手里头:“大夫人为人和善,四姐儿打小就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何姨娘也是细皮嫩肉,没吃过厉害,便有劳两位嬷嬷多【关照】【关照】家里头的姐儿和姨娘,多教教她们【规矩】和【道理】,若有什么得罪之处,便多担待一些。”
金嬷嬷和钱嬷嬷收下了荷包,悄悄在手里头掂量了下,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大夫人尽可放心,我们既是受了老夫人的嘱托上门,便会好好教导府里头的姐儿和姨娘,替老夫人和大夫人分忧。”
钱嬷嬷和金嬷嬷也不是头一次被人请进府里头,这种事见得多了去,她们在教司坊没什么油水儿可捞,就指望着被人请进府里头捞上一笔。
府里头的姨娘和姐儿,该怎么教导,都是她们自个说了算,搓磨人的法子,她们可多了去,保管叫人吃了厉害,受了磋磨,偏还有口难言。
……
上午的课结束后,虞幼窈收拾东西准备回窕玉院,却让叶女先生喊进了内室。
虞兼葭见此情形,喉咙里又有些痒了,拿了帕子捂着嘴咳了起来,这一咳,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嗓子眼里却是越咳越痒,越咳越觉得难受,越咳越是想咳,便是咳得停不下来了。
茴香吓了一跳,连忙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小姐,这是怎么了?快喝些水。”
虞兼葭连忙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直到一杯热茶喝完,喉咙里这才舒服了一些。
虞霜白几人纷纷过来关切地询问。
虞兼葭小脸儿上透着一抹不正常的嫣红,只是摇头道:“大约是有些累了,歇一会儿便没事了,可不得让你们担心。”
虞府算是人口简单,但两房的姐儿加起来也有六个,每个人资质各有不同,先生授课时,难免会有些偏颇,择其资质好的重点培养,资质差一些的,其实都是顺带着教,能学多少,看自个的本事。
往常叶女先生时常在下学的时候,将她唤进内室里头,考校她今儿学的课程,也算是单独开小灶,重点培养的意思。
可现在,先生已经连着两日唤虞幼窈去内室。
倒像是要重点培养的意思?
想到这两日,虞幼窈在课堂上的表现,虞兼葭心里头闷得慌,总觉得虞幼窈病了一场之后,就变得有些不大一样,身边又多了一个打宫里头出来的厉害嬷嬷,整个人也变得伶俐了许多。
叶女先生将虞幼窈喊进了屋里,让她背了《少仪》。
虞幼窈流利地背完后,叶女先生又让虞幼窈将笔录拿出来。
想到自己狗爬了似的字,虞幼窈有些不大情愿,磨磨蹭蹭地。
饶是叶女先生有了心理准备,乍一见到这字,也不禁嘴角一抽,盯着虞幼窈,教训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咽下了又涌上喉咙。
虞幼窈被她盯得满脸羞臊,连忙低下头,“嗖”得一下,将双手藏到了背后,搞得好像谁要打她似的。
叶女先生都有些哭笑不得,原是没想打她,这会子也有些手痒了,忍不住瞄了一眼搁在桌上的长尺。
虞幼窈低眉顺目,瞧着是十分乖顺,却一直用眼角子偷瞄着叶女先生,见叶女先生瞧了一旁的长尺,就想到尺子打手心时有多疼,就紧张地缩了缩脖子。
她那晓得自己的小动作,全落了叶女先生的眼里,叫叶女先生也是半晌无语,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仔细看笔录,便指点了几处错漏、含糊之处。
虞幼窈一点就透。
之后,叶女先生又叮嘱她好好练字:“字如其人,也是一个人的脸面,若是字写得不好,学问学得再好,以后也会被人笑话。”
虞幼窈连连点头:“多谢先生教诲。”
第83章:表哥可真厉害
回窕玉院的路上,虞幼窈瞧见不远处,杨淑婉正在同两个规规矩矩的妇人说话,见两人都是生面孔,便猜到,她们便是柳嬷嬷去教司坊请来的教养嬷嬷,有些好奇,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金嬷嬷不似钱嬷嬷刻板一些,是个活络的性子,一眼便瞅见了不远处有一道湖绿色的身影,正是半大的年龄,身骨子纤细娇柔,尚且稚嫩,但身形却已然含娇吐蕊,展露出了几分盈盈娇态。
精致的鹅蛋脸儿,带了些婴儿肥,却更显得天真娇憨,尤其是举手投足间仪态万方,娇柔而不矫作,处处都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娇贵与优美。
她却是孤陋寡闻,竟不知道虞府里头竟还藏了这般娇人,就忍不住问:“不知前面那位是府里头哪一位姐儿?”
杨淑婉随意瞥了一眼,脸上虽带着微笑,声音却淡了几分:“是府里的大小姐。”
只说了一句,便没再多言。
金嬷嬷心下恍然。
原来是已故谢大夫人所出的嫡长女。
谢氏当年在京城便是颇负美名。
没成想,她的女儿也是个金娇玉贵的美人胚子,待再过几年长开了脸子,也不知道又要惹京里头多少人魂牵梦绕。
她往常听过一些关于虞大小姐娇蛮跋扈的传言,这会子见了虞大小姐,倒是品出了三分不一般的意味来,不动声色地瞧了这个佛口狼心的杨大夫人,到了嘴边上的夸赞,也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金嬷嬷往常出入大户人家,察颜观色惯了,哪能瞧不出杨淑婉不待见嫡长女。
虞幼窈刚走不久,虞兼葭便紧跟出现了。
见这小姑娘身姿纤柔,透了弱不胜衣的柔弱,小脸儿苍白清透,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眼里含了烟水,娇袭一身之病。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娇喘微微。
金嬷嬷又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这便是府里头的三小姐吧,往日时常听到三小姐慧质天成,心性良善,今儿一见,果真是个水晶般玲珑的娇人儿。”
听了这夸赞,杨淑婉连眉毛都收不住,不禁往上扬了几分:“可当不得嬷嬷这般夸赞。”
虞兼葭也瞧见了杨淑婉,便走了过来。
杨淑婉连忙上前,问:“怎么打家学里头出来了?”
虞兼葭小脸儿白白地,连声音也纤弱了几分:“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便与先生告了假,今儿下午的才艺课便不上了。”
说完,就捏着帕子轻咳了一声。
因为之前在课堂上,教虞幼窈抢了风头,她心里头堵得慌,是坐也不得劲儿,以免坏了先生的印象,便索性告了假回来了。
杨淑婉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这是怎么了,早上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虞兼葭连忙道:“娘,快别担心,大约是今儿天气热了一些,就是觉得心里头闷得慌,也没什么要紧。”
杨淑婉这才放心了些,想到了身边的金嬷嬷:“这是今儿进府的金嬷嬷,往后你四妹妹的教养,就交由她了,这下你可得放心了。”
虞兼葭连忙上前行了一礼,柔声道:“我四妹妹莽撞了些,便有劳金嬷嬷多教一教四妹妹。”
态度十分恳切,语气也十分真诚,让金嬷嬷听了,也不禁感慨了一句,这位三小姐果真是心性良善,于是客气道:“三小姐客气了。”
这边,虞幼窈待走远了一些,就交代春晓:“一会儿回了院子,使人送些补品绢锦给刚进府的两位嬷嬷,劳她们多照顾些四妹妹。”
春晓点头应下了。
回到窕玉院,冬梅微笑着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虞幼窈就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表哥过来了?”
冬梅点头:“在花厅里等着小姐呢。”
虞幼窈拎着裙摆跑去了花厅,就见表哥书不离手:“表哥课业繁重,可不行总往窕玉院跑,没得来来回回折腾,将自个累到了。”想到昨儿表哥满脸疲惫,她轻呶着小嘴儿:“表哥要多注意身体。”
周令怀轻勾了一下唇:“湖山先生现下教导的课业,都是我往日学过的,再学起来也不费力,况且我也不需要考科举,先生对我也没那严厉。”
想到表哥的腿,虞幼窈有些难过,但很快就高兴起来:“表哥可真厉害。”
可见从前表哥的举业也是学得极好,若非腿脚不便,今年的皇榜定然会榜上有名。
人人都说镇国侯世子才华横溢,她却觉得表哥才是惊才绝艳。
周令怀接过长安手里的字帖,拿给了虞幼窈:“表妹昨儿说要练字,我准备了几本蒙学字帖,给表妹照着练。”
虞幼窈眼睛一亮,连忙接过字帖一瞧,拢共五本,有《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幼学论语》:“这是表哥特地写给我的吗?”
周令怀颔首。
虞幼窈捧着字帖一页一页翻着瞧。
一旁的春晓忍不住插了一嘴:“表少爷这字帖还真是及时雨,瞌睡遇着了枕头,昨儿小姐练字没练好,都险些气哭了,奴婢瞧着眼眶都红了呢。”
虞幼窈好一阵羞臊,粉白的小脸儿也涨红了,狠瞪了春晓一眼:“就你多嘴!”
春晓连忙低下头,她顶着被姑娘埋怨,说了这话儿,就是担心小姐往后练不好字,心里头难受,想让表少爷帮着劝一劝。
周令怀表情一顿,小姑娘冰雪聪明,平常学什么都快,可练字却不是聪明就能使的,到底是半大的孩子心性,一受挫了,便有些受不住,把自个儿气狠了:“练字非一日之功,表妹也不必操之过急,往后我每日中午抽半个时辰指导你练字,等练出了章法,也就容易了。”
长安听了这话,有些欲言又止,却让周令怀淡淡的目光一瞥,哪里还敢多说半句?
瞧着小姑娘愕然地表情,周令怀问:“表妹觉得如何?”
不觉得如何呢?虞幼窈目光闪躲,吱唔地说:“表哥教导我练字,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可表哥这样来回……”
第84章:表哥故意打击我(求票票)
周令怀打断了她的话:“无妨,我每日也都要练半个时辰的字,与表妹一起把字儿练了,回院子就不练了。”
虞幼窈委婉地推拒:“还、还是算了吧,我一个人照着字帖儿,慢慢练,也能把字儿练好,哪能劳累表哥每日往窕玉院跑。”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不劳累,只不过往后要烦劳表妹,中午多准备一份饭食,叨扰之处,也请表妹见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虞幼窈还能怎么样,只能耷拉着小脑袋,焉嗒嗒地应下了。
从前她就不喜欢写字,昨晚练了一会儿,便觉得练字枯躁无味,又烦闷,便更提不起兴致了,原是打算随便练一练,过得去就成了,可表哥要教她练字,她是不用功也不行了。
周令怀问了虞幼窈今儿上了什么课,便给她讲了一遍《少仪》,繁杂琐碎的仪礼、制式,到了表哥嘴里,除却一些繁文缛节,又精简了许多。
不大一会子,许嬷嬷便命人摆了膳。
两人一道用了午膳,便去了书房。
想到表哥大约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来窕玉院教导她练字,虞幼窈使人搬了一张卷案,挑了上好的文房四宝,摆在小书房里头。
小书房便有了周令怀的一席之地。
午后的阳光,照得整个书房窗明几净,一片澄明,博古架上几盆兰花长叶墨绿,狭长秀美,淡绿色的花苞抽芽而出,更添了几分幽雅。
周令怀坐在卷案前喝茶:“先写几个字给我看一看。”
虞幼窈愁眉苦脸地坐在书案前铺纸,用白玉麒麟镇纸压平,嫩生生的手握着笔,拿出自己最认真的架式,一笔一画地写下“虞幼窈”三个字。
“表哥,我写好了。”
周令怀搁下茶杯,凑近了一瞧,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只是淡声道:“把墨倒掉,我们从墨磨开始学。”
虞幼窈小脸又是一垮:“字儿写的不好,跟墨有什么关系?”
她也知道,墨的好坏会影响写字,可她用的墨,是祖母昨儿才使人送来的老墨,是顶好的墨条。
瞥了一眼砚台里上好的松烟老墨,淡定如周令怀也不禁呼吸一滞,这丫头真是曝殓天物而不自知:“先按照我的话来做。”
表哥语气淡薄,似乎和往常没甚区别,可虞幼窈听了,就觉得心里头怕怕的,这大约便是人们常说的“不怒自威”?
“知道了,表哥!”虞幼窈缩了缩脖子,虽然满肚子疑问,却还是依言倒掉了砚台里的残墨,用清水洗干净。
周令怀也没多说什么,一手执着杯碗徐徐入水,一手握着墨条轻重有节、缓慢有度地徐徐研磨。
虞幼窈心性灵慧,一眼就瞧出了表哥磨墨时,不仅轻重快慢,都透着中正平和的节奏,而且墨条平整,不歪不斜,垂直地在砚台里打圈儿。
淡淡的墨韵,丝丝缕缕透了一点儿松香,弥漫在书房之内,更显得古雅好闻。
虞幼窈窘迫了一下,她之前研墨,也就随手磨一磨,磨出来的墨,总带了一股子油墨味,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难闻,可闻得久了,就让人心烦意躁,有些受不了,所以连带着练字,也觉得难以忍受。
周令怀偏头,见小姑娘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唇角微勾,便松开了墨条,从笔架上挑了一支全羊毫,执手蘸墨。
全羊毫是软毫,掌控极难,但适用于隶书、行书、草书,甚至是画作,坚中含柔,笔内藏锋,风骨暗蕴。
大周朝狼毫与兼毫盛行,羊毫极讲究腕力与内劲,是以“藏锋”,是极少数书法大成者才会使用。
“虞幼窈”三个字一呵气成,浓淡相宜,周令怀搁下笔:“你且仔细瞧一瞧。”
虞幼窈一瞧,左面是表哥写的,三个字虎踞龙盘,隐有“龙跳天门,虎卧凤阙”的坚重磅礴,又不失纤秾俊秀之姿。
而右边是她自己写的,原本觉得还算端正的字儿,这会儿一对照,一比较,简直是惨不忍睹。
周令怀见她瞧得仔细,就问:“可有看出什么不同?”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堵气地将手里头的兼毫一扔:“表哥是故意打击我的吧!”
周令怀无奈:“不是让你看字,是让你看用墨,你仔细瞧一瞧二者用墨之间的差别。”
虞幼窈有些不高兴,却还是垂头仔细地看,很快就看出了名堂来。
她写的字,墨黯而无光,笔透纸而无力,墨的边缘还有水渍渗透。
而表哥的字,墨深邃而光蕴,笔透而劲,却墨不渗纸,字体显得工整净洁,又墨光淡蕴。
虞幼窈就是再笨也明白了:“是我之前的墨没有磨均透,导致水墨不曾交汇,相融?”
周令怀颔首:“墨磨也是有学问的,表妹想知道么?”
虞幼窈这会子被挑起了兴致,连忙道:“想!”
周令怀轻笑一声:“墨,磨的如何,从字便能瞧出,表妹之前的墨,质不均净,色又太浓,不够细腻,写出来的字,便显得粗陋、急躁、不工整,也不整洁。”
虞幼窈又仔细瞧了自己之前写的字,确实充斥着一股子轻浮躁气。
周令怀继续道:“磨墨需保持中正平和,磨墨的过程要轻重、缓急,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不要斜磨或直推,墨色要浓淡适中,太浓或太淡都不行,表妹为女子,墨色宜以黛墨为佳。”
说到这里,见虞幼窈一脸疑惑,周令怀又道:“何为黛?青极而黑,是为黛,因而黛墨透青,显得秀丽均净,表妹不妨再试一试。”
虞幼窈真是涨知识了,没想到磨个墨还这么多讲究,握着墨条按照表哥说的,开始缓慢地研磨:“表哥,是这样吗?”
周令怀看了一会儿,便到了她身后,一手覆住她握着墨条的手:“我先带着你磨一遍。”
表哥的前胸正贴着她的后背,她甚至能感受到单薄的衣衫下,表哥略有些嶙峋的胸膛,并没有想象之中那样瘦弱,反而显得修韧坚实,虞幼窈愣了一下。
第85章:如此多娇
周令怀声音淡雅:“走什么神呢?”
虞幼窈顿时如梦初醒,连忙坐直了身体:“表哥,开始吧!”
“身体放松一些,手臂不要那么僵硬,手指自然收握。”周令怀轻扶了一下她的腰,又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帮她调整了一个更自然的姿势。
虞幼窈也顺着表哥的话,进行自我调整,几乎半倚在身后周令怀的怀里,也不自知:“这样可以了吗?”
周令怀颔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开始缓缓地磨墨,还一边指导:“手上的力道要拿捏妥当,这样轻重有节,快慢适合,不急不躁,匀稳而持久。”
表哥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墨韵、松香,丝丝缕缕沁入心神,宛如雪中松柏一样,透着冷冽又清寒的气息,沁人心脾。
他的呼吸就徐徐在她的耳侧,微微的湿热,虞幼窈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偏了偏脑袋,耳边便响起了表哥淡冽的声音:“认真些,不要乱动,当心把墨磨坏了。”
虞幼窈不敢再乱动了,可没安静一会子,就又忍不住轻轻偏头。
表哥的侧脸就在她的颈边,宛如雕玉一般硬朗温润,狭长的眸子微眯着,透了一抹凛色,黑眸下垂,从眼缝里透出一股子深不可测的幽邃,微抿的唇更是一片削薄,淡淡的荼白,更显凉薄寒冽。
感受到怀里的人又走神了,周令怀有些无奈:“你又在想什么?”
“表哥可真好看啊!”虞幼窈忍不住在心里头叹息。
周令怀表情一顿,握着她的手也放开了。
虞幼窈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似乎、好像、大约是将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不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儿,瞪大了眼睛,一双眼睛澄澈又无辜地瞧着表哥。
掩耳盗铃的行为,让周令怀也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儿:“混说什么呢,刚才教你磨墨的手法与节奏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虞幼窈一边说,还一边抱着表哥的手臂撒娇:“不过记得不大清楚,表哥再教我一遍吧,下一遍我一定能记得更清楚。”
这哪里是记住了,分明是耍赖呢!
可周令怀瞧着小姑娘,呶着小嘴儿撒娇的模样,顿时就没辙了,只好握着小姑娘的手:“那就再教你一遍,这一遍可不行再走神了。”
“知道了,知道了,”虞幼窈点头如蒜捣,又忍不住偏头看向表哥。
表哥轻敛着眉目,目光专注地看着他们相交叠的手,表哥的手很大,指节分明,秀长如玉,将她的小手包裹着,掌心里淡淡的薄茧,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一边带着她磨墨,一边讲解磨墨时需要注意的细节与节奏。
她喜欢这样与表哥亲近!
虞幼窈觉得很安心,就忍不住想,二妹妹虞霜白与大哥平日里,是不是也是这样亲近?
正在胡思乱想的虞幼窈,感受到表哥正在垂眸看她,被唬了一下,连忙定了定神,不敢再走神了。
周令怀黑眸逸散了一丝笑意,带着她反复又磨了三遍,这才放开了她的手:“你自己试一试。”
虞幼窈端正了姿态,按照表哥之前教节奏快慢徐徐研磨。
周令怀瞧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学完了磨墨,周令怀便开始指导她练字:“我观你之前练的是簪花小楷,簪花小楷行字需柔美清丽,秀雅飘逸,对腕力要求不高,寻常闺阁女子腕力欠佳,也能节省腕力、加快书写速度,不过表妹笔力略雄厚,字体也略劲气,却是不大适合了。”
听表哥这样一说,虞幼窈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之前练字,总觉得字儿写得别扭,原是因为她不适合写簪花小楷。
周令怀瞧了一眼小姑娘细瘦的腕子,还真没想到,这么纤细如玉一般的皓腕,所蕴的以柔韧之劲道,竟比许多男儿都要强:“我往常写的是王羲之的行楷,你往后便跟我一道学吧,以表妹之资质,用不了一个月,字儿便能练得齐整。”
这么快?虞幼窈眼睛一亮:“真的吗?”
周令怀略一颔首:“前提是,表妹要好好练习,一日不可懈怠。”
虞幼窈可劲儿地点头,向表哥夸下海口:“表哥大可放心,我一定好好练字,一定不让表哥丢脸,”接着,她就对表哥吐了吐舌,有些调皮道:“周先生,还请赐教!”
小姑娘娇俏的模样儿,让周令怀有些忍俊不禁:“重新铺一张纸。”
“遵命!”虞幼窈眨了眨眼睛,将桌上凌乱的宣纸换下,又重新铺了一张,有表哥教导练字,她似乎对练字也没那么反感了。
周令怀重新帮她挑了一支兼毫:“这支兼毫七狼三羊,刚柔相济,最适合初学者,你之前挑的那支是七紫三羊,是以七分紫兔毛,三分羊毛,还是略软了一些。”
虞幼窈点头,将狼毫笔握在手中。
周令怀帮着她调整了一下握笔的姿势,便让她蘸墨写字,笔锋略硬,确实比之前好掌控了些。
见她用着合适,周令怀便握住她的手,引导她写字:“行书男适女宜,书写时不需要像楷体拘谨刻板……”
带着写了几个字后,虞幼窈渐渐找到了感觉。
周令怀便放开了她的手,让她自己写:“……写长撇、长捺、悬针点等出锋之笔,收笔时要尖锐饱满,富有力度和余势,不可势尽力竭……”
待一张纸写满了,虞幼窈终于停了笔,字儿瞧着还是挺难看的,但至少字迹工整,书面整洁,不像之前东倒西歪,乱七八糟。
揉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虞幼窈声音欢快:“表哥,快看,我写好了。”
周令怀轻弯了一下嘴角:“却是比之前好了许多,不过以后要记得,不能贪快。”
受到了鼓舞,虞幼窈跟打了鸡血似的:“那我再练一会儿,表哥不用管我,你自个儿去练字吧!”
周令怀瞅着小姑娘兴致勃勃的模样,不禁又弯了嘴角,瞅着小姑娘眉目低敛,弯弯的眉毛十分细致,如淡墨一般青中含黛,黛中含烟,仔细观之如重岚堆烟,远远望之,又如山雾叠嶂,集山川之灵秀颖华,如此多娇。
第86章:表哥笑得真好看
是怎一个“娇”字了得?
他几乎可以想象,再过几年小姑娘模样长开时,又是怎一个“娇”字可以媲美?
周令怀倏然想到,方才小姑娘娇小的身子像豆荚一样,被他包裹入怀时的画面,握着杯盏的手不由一紧。
直到一股子凉意在手腕上蔓延,他低头一瞧,这才惊觉,方才在不知不觉之中,竟洒了手中的茶汤,茶水不小心湿了袖口,连书案上的宣纸也晕湿了一大片。
周令怀轻轻一哂,搁下手中的茶杯,重新铺了纸,执起了一支羊毫,便开始练字,练的是行草,端是笔势走龙蛇,连绵环绕,勾连不绝,字千奇,而形狂草,却是潦草狂放,磅礴意气,随心所欲到了极致。
若是长安在就会知道,少爷只会在心烦意乱之时才会写草书。
不过这会儿,长安和春晓都在书房旁的外间,听着屋里头的动静,可不敢打扰小姐(少爷)练字。
一篇行草写完,周令怀却是酣畅淋漓,连身上都出了汗,苍白的脸上染了淡淡的薄红,额间有薄汗溢出。
他喘了一口气,顿觉得口干舌躁,抬手便要去拿茶来喝,一杯茶却及时送到他手中,他也没多想,低头便喝了一口。
一杯茶下肚,周令怀一偏头,就见表妹不知何时竟坐到他的身边,双手捧着面颊,一派天真地看着他。
垂头瞧见手中的茶盏,周令怀恍然,这茶是表妹送到他手里头的。
虞幼窈指着周令怀写的行草:“表哥写的是什么,上头的字我都不认识。”
“是行草,”周令怀呼吸一顿,猛然低头一瞧,一时间竟也忘了自己写了什么,连忙去看字,看了一段之后,才知道写了什么:“曹植的《洛神赋》。”
他突然想,史上有一丞相喜爱写草书,有一次,他得到了一个好句子,就拿起笔迅速写下来,整张纸上龙飞凤舞。
他让侄子抄下来。
到了笔法怪诞,难以模仿抄录的地方时,侄子茫然地停下来,拿着他写的字纸去问他:“这是什么字?”
丞相认真地看了许久,自己也不识得写了什么,便责怪侄子:“你为什么不早问?以至于我都忘记了写的什么了。”
虞幼窈眼睛一亮:“《洛神赋》我知道,是形容女子美貌的。”
少女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却让周令怀一怔,却是没想到自己竟写了这篇,垂眸看了,又是半晌无语。
虞幼窈指着这篇《洛神赋》,问:“表哥这幅字可以送给我么?”
周令怀忍不住问:“不是不认得上面的字吗?”
虞幼窈摆摆手:“就是觉得表哥写的很好看,想裱起来挂在屋里,不认得字儿有什么关系!”
周令怀觉得好笑,连字儿都不识得,竟说写得好,就忍不住想逗一逗她:“哦?是哪里写得好?你不觉得字迹潦草吗?”
虞幼窈摇摇头,仔细瞧着这篇行草:“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表哥这字气势开张,酣畅淋漓,虽无章法,却参差错落,疏密有致,虽没有寻常书法的严谨,却是一种超越于法度之外的胸襟,”想了又想,她绞尽脑汁又继续道:“非要说哪里好,应当是,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却是从心所欲,随性所至,好在意境,不在字上。”
周令怀一听就笑了,并非平日里那一勾、一抹、一挑,宛如春寒料峭时,不动声色的淡笑,虽笑犹带寒,而是清疏朗淡,如林下箫肃,蔚然而笑,笑声低悦,颇蕴了几分箫声徐鸣。
守在外间的长安,倏然听到了一阵清疏朗月的笑声,愕然瞪大了眼睛,连忙伸长了脖子往书房里头瞧,却让四季景的屏风挡住了眼目,只能瞧见里头影影绰绰的身影,其他的便瞧不真切了。
一旁正在做针线活的春晓,见他伸头探脑,忍不住问:“你在干嘛呢?”
睁眼眯眼也瞧不清,长安心里头正挠肝挠肺,跟猫爪子挠了似的:“你没听到我家少爷刚才笑了吗?”
春晓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儿:“就这?”
长安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然呢?”
春晓有些无语,拿起绣棚子继续做针线:“这有什么稀奇的,我家小姐打小就讨人喜欢,老夫人多严肃的一个人啊,就经常被我家小姐逗得笑声不停,大家都说我家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呢。”
长安心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家少爷笑一回有多难。
不过仔细想来,自打少爷认识了虞大小姐后,笑的次数确实变多了一些,不过像这样开怀的,还是头一回呢。
从前他对虞大小姐还是满有意见的,就觉得她事多,可时日久了,就发现,虞大小姐事多了,少爷愿意纵着她,如今瞧着也是越来越有人气了。
书房里头,虞幼窈偏头看着表哥:“表哥笑起来真好看。”
周令怀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清朗:“连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都背不全,难为你竟能想出【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这句话。”
虞幼窈气呼呼地瞪他:“表哥不许笑话我。”
周令怀“哈哈”一笑。
“不许笑,”虞幼窈羞恼成怒:“难道我说的不对?”
“不,你说的很对,”周令怀止住了笑,又揉了一下她柔软的发顶:“传说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伯牙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
伯牙遂引钟子期为知己!
虞幼窈有些茫然:“这是《高山流水》的典故,我听叶女先生讲过,表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周令怀又笑了:“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
虞幼窈懵懂地点头:“表哥把这幅字送给我好不好?”
她是不懂狂草,可她觉得,表哥写的狂草才是真性情,而不似行书那般含而不露,锋芒尽藏。
“真的想要?”周令怀眉眼含笑,眼底深处藏着淡淡的狭促。
第87章:一物降一物
虞幼窈“嗯”了一下,又用力点了一下头:“想要,表哥就送我吧,我改日给表哥绣个扇面,就当是换了这幅字,表哥觉得好不好?”
一幅字换一个扇面,似乎并不亏呢,周令怀笑道:“我就等着表妹的扇面,表妹可不要让我再等太久了。”
虞幼窈高兴不已:“表哥放心吧,这次一定不让你等太久。”
许嬷嬷让她每日练半个时辰的红女,她就当是练女红了。
周令怀从袖中取了一个精致小巧,比婴儿巴掌还小一些的檀木盒,里头摆了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
他拿起印章,轻呵了一口气,用力在这幅《洛神赋》的左上角按下,朱砂的篆字跃于纸上,赫然是他的表字“景之”。
虞幼窈惊叹无比:“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寿山田黄冻石刻篆的私印,果真是通体明透,宛如膏脂,润泽无比。”
泉州谢府虽然豪富,但似这等贡品也是不轻易可得。
“喜欢?”周令怀将印章放回盒子里问她。
虞幼窈用力点头:“喜欢!”
周令怀状似不经意地问:“表妹,可有取表字?”
“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但许多大户人家的哥儿们要进学,参加举业,早早便考取了功名,却是男十三便由家中或族内德高望重的长辈取了“表”字,到了二十及冠之年,便广而告之。
女子取表字,就没那么多讲究,都是家中的长辈赐字,甚至许多家里,女子连表字也不取的。
虞幼窈声音有些低落:“祖母说,母亲临终前为我取了表字——芷窈。”
小姑娘黯然的表情,让周令怀心里头一堵,温声道:“岸芷汀兰,窈窕无双,这表字取得却是极佳,既有品德如兰之高雅,亦有品貌出众之美好。”
虞幼窈扬起笑容:“祖母说,我及笄的时候,就用母亲为我取的表字。”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转开了话题:“表妹的字儿,练得怎么样了?”
虞幼窈这才想到,方才光顾着瞧表哥笔走龙蛇,挥毫洒墨,却是忘了练字,这会子被表哥问起,便是心中一慌,连忙道:“就练了,就练了……”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伏案练字,坐姿端正,十分专注。
窗外有一藤月季,调皮地探进屋里头,枝头上一朵粉白的花儿,娇美又奔放,淡淡的花香浸润着墨韵。
岁月莫不静好!
安寿堂里,虞老夫人正在和柳嬷嬷说起教司坊里的教养嬷嬷,使得了周令怀要教导虞幼窈练字的消息。
虞老夫人忍不住就笑了:“令怀字儿写的好,有他教导窈窈,我也就不用担心,往后窈窈因为字儿难看,叫外人笑话了去。”
柳嬷嬷也跟着笑:“可不是吗?大姐儿可是连午觉都没睡,足足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字儿,一直把手给练酸了,到这时才发现表少爷已经去进学了,可见表少爷教人,也是极有方法的。”
虞老夫人点头:“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窈窈不爱练字,我从前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没成想她竟是服了表哥的管教。”
更难得的是,周令怀待窈窈十分尽心,往后有他从旁指点着窈窈,她也能放心许多了。
柳嬷嬷深以为然。
虞老夫人转开了话题:“老大的伤可还好些?”
柳嬷嬷答道:“方才郎中方给老爷瞧了,跟李御医说得一样,没什么大碍,养些天就没事了,大夫人在前院伺候着呢。”
虞老夫人放心了,又问:“四姐儿还在祠堂里跪着?”
柳嬷嬷点头:“大老爷这回可算是气得不轻。”
虞老夫人表情淡了一些:“半大的孩子好好教着便是,罚什么祠堂,老大是越发没有分寸了,听风就是雨,也不仔细为孩子打算一些。”
柳嬷嬷哪能听不出,老夫人这是明着说,大老爷耳根子软,让杨氏吹了枕头风,却也不好接话,只好垂头听着。
折腾了这一通,虞府里头可算是消停下来了,虞幼窈每日上家学,中午和表哥一起练一个时辰的字。
赶着二月二十九这一天,迟了好些日子的科举终于放榜了。
京里头一片沸腾。
衙门里的差吏,敲着铜锣,打各府里头奔走相告,考生们都一窝蜂似的挤到皇榜底下观望。
中了会试后,便是贡士,贡士在殿试中均不落榜,只待四月殿试之后,由皇帝安排名次,便能取得进士之名。
换而言之,现在的贡士,便已经是准进士了。
家里有子弟上了榜的,都免不了一阵庆贺,京里立时又掀起一轮议亲热潮,基本都是这次榜上有名的。
这次一会试,虞善德取了第二十九名,这名次可是相当不错,虞善仁榜上无名,却是好一阵失落,不过他年岁尚小,这一次落榜,权当积累经验,就是三年后重考,也刚到及冠之年。
除此之外,族内还有另外三人也中了榜,不过名次都不靠前。
但对虞氏族来说,只要能考中便是前途一片光明。
虞善德几个过来给虞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高兴不已:“考中了也不要自满,会试结束了,还有殿试前的复试,后头还有殿试,你们要走的路还要长着,这些日子便安心呆在宅院里头,好好读读书,休养身心,最近京里头闹腾得很,也是人心浮动,可别凑作了一堆。”
虞善德连连应是,上京之前,宗长就叫了他们说话,让他们进京之后,一切听京里头的三祖母安排。
虞老夫人见虞善德小小年龄,也是沉稳得很,却是十分满意了,又瞧向了没考中的弟子们:“没考中也不要丧气,你们年岁还小,这次就权当积累经验,这世间多的是大器晚成者,这段时间便安心呆在京里,便是不能应考,也能长一长眼识,开一开眼界,待科举结束之后,一并送你们回族里继续用功。”
大家本是心中忐忑不安,可见虞老夫人神色慈和,对他们态度,便如虞善德几个考中的一样,沮丧的心情也散了许多。
第88章:锦绣庄
虞善仁上前恭敬道:“谨遵三祖母教诲。”
虞老夫人笑了,经过这些日子,虞善仁眉目间的浮躁气,也是散了许多,瞧着多了几分城府,是个能成器的。
虞老夫人留了虞善德,虞善仁一行人吃饭。
家里也是热热闹闹地操持起来,虽没明着庆祝,可也是丰盛得很。
到了三月里头,会试这事热度未褪,京里头还是热闹腾腾。
天儿是一天一天热了,这一日叶女先生休沐,虞幼窈难得不用上家学,便呆在绣阁里绣扇面。
扇面上的花样子,是虞幼窈让表哥画的。
担心她绣得吃力,周令怀并没有画太复杂的花样,就两根修竹,几根枝条儿,并十来片叶子,却是十分雅致。
虞幼窈绣起来也不费力,打算一面墨竹,一面墨兰,双面花样。
第二回送表哥女红,总要比头一次绣得更精心一些才是,也好叫表哥知道她的女红有长进。
许嬷嬷一边指点虞幼窈女红,一边与她闲聊:“今儿大老爷已经能下地走动,估摸着再有两三日,就该上衙门了。”
虞幼窈点头:“父亲休养了也有五六日,只是骨头错了位,休息几天,往后多注意些便没事,”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话,接着又道:“明儿我去看看父亲。”
那天父亲叫人抬回府里,祖母没让她们上前,她也就猜到,父亲是伤了脸面,自然不会凑上去讨嫌。
不过这几日,她也没少打发秋杏送些贵重的药材、补品,自己做的宁神香,养身的药茶,没用灵露炮制药材,效果自是不能与表哥和祖母喝的相比。
也好叫父亲知道,她是真的在和许嬷嬷学东西,也学了些真本事。
许嬷嬷欣慰地点头,她突然提及大老爷,可不是真的在闲聊,而是变着法子提醒她,该去跟前尽孝了。
便在这时,门口传来夏桃的声音:“大夫人过来了。”
虞幼窈搁下绣棚子,让许嬷嬷收了绣篓,便站起来,整理了衣裳,见浅碧色烟纱帘挑了起来,穿着正红及膝褙子,外罩浅金缠枝牡丹细纱衫的杨淑婉走进来。
她梳着雍容的牡丹髻,头上斜插了一支赤金牡丹镶红宝的大簪花,走起来,牡丹大花一晃一颤,耀眼又富贵。
杨淑婉不是一个人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圆脸妇人,穿着绛紫色的褙子,有些老气纵横,却是端庄持重。
虞幼窈有些惊讶,上前行礼:“母亲!”
杨淑婉连忙握住她的手,笑盈盈道:“咱们家可不行这些虚礼,没得外道了去。”
虞幼窈也从善如流,让秋杏上了温茶。
从前瞧不上眼的继女,身边多了一个厉害的嬷嬷,行止仪态却是有模有样,听葭葭说,最近在家学里头也是十分出挑。
杨淑婉顿觉,喝进嘴里的茶也有些不是滋味。
搁了茶杯,杨淑婉便对虞幼窈介绍:“这是绵绣庄的孙掌柜,这天是可见着一天比一天热,我特地请孙掌柜上门,给你们几个姐儿量一量身量,做几件衣裳。”
锦绣庄是京里头最大的绸缎庄子,也做成衣,里头都是时兴的料子,不仅花样众多,不叫重样,绣娘、裁缝们的手艺都是顶好,做的衣裳都十分光鲜,却是极受欢迎。
虞幼窈点点头:“叫母亲操劳了。”
父亲在府里头养伤,杨淑婉却是上窜上跳,没得一个消停,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方能显露出自己管家的本事。
只是做衣裳这事,是不是晚了一些?
孙掌柜拿了皮尺,笑眯眯地走到虞幼窈跟前:“冒犯了大小姐,老妇先给大小姐赔个不是。”
虞幼窈摇摇头:“孙掌柜客气了。”
孙掌柜先是量了虞幼窈的肩宽,报了一个数,她身后的小丫鬟拿着笔记下,紧跟着又量了手臂、腰身,最后量了身高。
孙掌柜是个麻利的,手上也没碰着虞幼窈,便量完了:“大小姐削肩、细腰、手长、腿长,这身段儿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她打六岁就跟着师傅学裁缝,量了大半辈子的尺寸,少有见到身骨长得这么好的。
再过两年,虞大小姐的身骨子长开了,也不定是何等风采。
虞幼窈道了一声谢。
杨淑婉笑意却淡了一些,端起了茶杯喝茶:“往常咱们府里不到二月便要做春裳,不过今年天气比往常冷了些,又是科举之年,锦绣庄一直不得空,便晚了个把月。”
虞幼窈点头:“现在做了衣裳正好上身。”
做了春裳,赶着就要做夏裳了。
京里头厉害的衣庄有许多家,府里头的衣裳,往常都是锦绣庄在做,也是做惯了,便能知道各人的喜好、风格、需求,做出来的衣裳也更合心意。
而且,衣庄也不是随意就能换的,主子们的尺寸都是极隐私的,自然要寻信得过的来做。
杨淑婉笑着点头:“我与锦绣庄说好了,先紧着咱们家做,大约过几天就能先做好几身,你们几个姐儿先穿着。”
虞幼窈:“多谢母亲!”
孙掌柜取了厚厚一本大册子,摊开了,摆到桌面上:“这是锦绣庄时兴的料子,大小姐眼见着挑,若是不喜欢这些,也可以自个儿出料子,托锦绣庄来做。”
虞幼窈见册子里贴了好些布样、花样,确实是类别繁多,可见锦绣庄之名,确是名不虚传。
便在这时,许嬷嬷端了一些茶点走进屋里头。
虞幼窈连忙道:“嬷嬷,快来帮我挑一挑料子,我都快看花了眼睛。”
孙柜掌一听这话,笑意又深了,便瞧见穿着深青色及膝褙子,梳着圆髻的许嬷嬷,瞧着十分和善,可通身气派,连她也是唬了一大跳。
这打宫里对出来的,就是不一般。
许嬷嬷上前,先给杨淑婉请了安,杨淑婉摆摆手:“快去帮窈窈挑料子,锦绣庄的名头不是白得的,任谁都要挑花了眼睛,你可得好好帮着掌掌眼。”
客客气气的话,透了一丝慎重。
这可不像是一般的嬷嬷该有的体面,孙掌柜目光闪了又闪。
第89章:手笔大了天去
许嬷嬷应了一声是,便走到虞幼窈跟前,与她一起看样布。
两人凑在一起,时不时讨论了几句,不消一盏茶便挑好了,都是锦绣庄里最好的料子。
杨淑婉蹙了一下眉,主仆俩你来我往,竟挑了七八样,府里头每季都会给姐儿们添些时兴的衣裳,每人都是三、四身,虞幼窈身为嫡长女,老夫人又偏疼着她,多添一两身倒也说得过去,可这也挑太多了。
许嬷嬷也想到了这些,便道:“姐儿病了一场,也跟着抽了条子,从前的衣裳便有些不合适穿,这些日子,身上穿的衣裳都是让府里头的绣娘们改小了从前的衣裳,也不好总这样穿。”
杨淑婉这才恍惚,短短一个月里头,虞幼窈竟然瘦细了身段子,瞧着比葭葭也不差了,心里头便是一梗。
她连忙道:“却是我疏忽了,四月就是沐佛节,老夫人要供奉佛祖,我这段时间帮着一起抄写佛经,府里头的事儿,也是让柳嬷嬷帮着管,倒是委屈了窈窈,窈窈可得再多挑几身衣裳。”
让姐儿穿从前改小的衣裳,怎么说都是她的错处,传了出去,还当她苛待了原配的嫡长女,这可比苛待庶女严重得多。
明明是自个儿的疏漏,却偏要扯着“孝道”来粉饰太平,攀扯到柳嬷嬷身上,虞幼窈垂下眼睛。
“母亲可别这么说,我从前有许多衣裳都没上过身,不穿了也太可惜,没得让母亲为这点小事操心,便使绣娘改小了,但我现在长高了些,天气冷,身上衣裳多的时候还好些,现在褪了厚衣服,衣裳长短却是眼见着不合适了。”
说完,又挑了两种布样,加上之前拢共有十样了。
这话儿既替母亲挽了颜面,又解释了自己多做衣裳的原因,连一旁的孙掌柜听了,也不禁暗赞府里的大小姐,是个大方又得体的。
难怪能得了虞老夫人的偏爱。
杨淑婉跟活活吞了苍蝇似的难受又恶心:“窈窈再挑一挑款式,锦绣庄里的裁缝绣娘们是极厉害的,保管做出去的衣裳没得重样的。”
虞幼窈点头。
孙掌柜殷勤道:“今年京里头时兴襦裙,上头短襦外衫,下头搭着花裙,既大方又得体,外罩的短襦衫对襟、交襟、齐襟等款式众多,裙子也有抹胸、齐腰、高腰的,百褶裙,十二褶、八幅湘裙,马面裙,各具特点,平日里也能换着衣裳自个儿搭配……”
听着孙掌柜滔滔不绝的介绍,虞幼窈和许嬷嬷很快就敲定了款式。
之后许嬷嬷又吩咐冬梅去箱拢里挑了五匹上好的料子:“有劳孙掌柜,将这几匹料子也一道做了成衣。”
孙掌柜定眼一瞧,顿时就瞧直了眼睛。
天水碧、软烟罗、素锦、云锦、雪缎,这可都是极贵重的贡料,外头哪是轻易能瞧见的?
这手笔可真是大了天去!
孙掌柜连连道:“大小姐可放心了,老妇一定请庄里头最好的裁缝和绣娘,定不辱没了这大好的料子。”
虞幼窈满意的点点道了声谢,许嬷嬷拿了一个鼓鼓的荷包塞进了孙掌柜手里头:“便有劳孙掌柜了。”
虞幼自己出料子做衣裳,杨淑婉却是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瞧了这顶好的贡料子,也是眼热不已。
她屋里头有一匹上好的雪缎,原是打算给葭葭做两身衣裳,贵重又出挑。
可虞幼窈这手笔,却是彻底把葭葭比了下去,心里头又觉得腻味。
见许嬷嬷交代完了话,杨淑婉便站起来:“窈窈这边挑好了,我便带孙掌柜去四姐儿屋里。”
杨淑婉要表现自个儿的贤惠大度,凡事都先紧着她和虞清宁,虞兼葭总是最后。
可谁说最后,便是差了人去?
到了最后,虞兼葭可是有大把的时候,没有人催着慢慢挑,可不比她们更精心?
杨淑婉送出了门,虞幼窈返回屋里头,对春晓道:“到表哥屋里去。”
湖山先生今儿旬休,周令怀没去学堂,可算是得了空,便吩咐长安:“将我打幽州带来的那块寿山田桃花冻石找出来。”
长安一听就纳罕了:“少爷要桃花冻石做什么?”
周令怀也不理他,从柜子里拿了一个剔红花鸟漆雕大方盒,神色倏然变得复杂。
父亲年轻时喜欢漆雕,便学了这一门手艺,听父亲说,他还是靠了这一门手艺,才讨了母亲的欢心,顺顺当当将母亲娶进了门。
这个盒子,便是父亲做来送给他十岁的生辰礼物。
光是上头的漆,便刷了一百多层,涂一层,晾干后再涂一层,一日涂两层,逐层涂积,之后在漆上雕刻,用了半年才做好。
父亲对这一门手艺很是得意,怕他讨不到媳妇儿,还曾教他学了去,可他觉得麻烦,学了些日子,便不愿再学了,父亲很是失望。
思及往事,周令怀的目光便落在左上角凹凸不平处,这里原是有一行字,上头写着:“赠吾儿怀玺于生辰,愿吾儿岁岁康健。”
后来也是他亲手拿着昆吾刀,一刀一刀将这行字一层一层削掉,足足削了一百多层!
长安转身出了书房,不大一会子,便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黑檀盒子回到书房。
这时,周令怀的神色恢复如常,打开面前的漆雕大方盒,里头摆了一整套大大小小雕刻用的工具,有密铊、昆吾刀、小钻、锼弓子等。
他打小就是个混世小魔王,混起来却是叫人十分头疼,连父亲也不大能管得住他,便寻了一位道长,让他跟着学一些道家典籍,也好修身养性。
结果他道典是学得倒背如流,性子却是一如既往,父亲便又施招,在他生辰之日,送了他这一套雕具,让他学雕刻,也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长安忍不住问:“少爷可是要刻章?”
周令怀“嗯”了一声,从黑檀盒子里取出一枚成年人拇指长短,略粗一些的籽料,色淡红而娇艳欲流,质细密而莹润如脂。
正是寿山田桃花冻石,被他收藏了许多年。
第90章:龙困浅滩遭虾戏
长安有些好奇:“少爷,这块桃花冻石,可是您当年同闲云先生论道,从闲云先生那里赢来的,您一向宝贵得紧,就连当初大小姐问你讨要,想要刻个印章,都被您给拒绝了,说是这块桃花冻石是拿来收藏的,怎就突然要刻章?”
叫他一提,周令怀便又想到了一桩往事来。
十一岁那年,闲云先生到了幽州游历。
父亲得知了此事,曾几次三番登门求见,想要请闲云先生收他为徒,却被闲云先生拒绝了。
他少年意气,又自负得很,无意间得知了此事,便伪装了一番,打着仰慕的名头前去拜访,也没透露姓名。
闲云先生盛名天下,想要登门拜访的学子,却是如过江之鲫,他在门口摆了棋局,谁能破解棋局,便能与他一见,得他点拨。
最后这堪称无人破解的棋局,被他破解了。
他如愿以偿地见着了闲云先生:“听闻先生闲云野鹤,于儒释道之上颇有见解,便想向先生讨教一二,若先生输了,晚子便向先生讨一个要求,若是晚子输了,便当晚子今日不曾来过。”
闲云先生一听这话,便抚着长须笑了。
旁人千方百计见了他,无不是求他指点学问,传道授业,可这小子却当真是狂妄至极,也是有趣至极:“可!”
周令怀提出论道。
最后他诡言令色,稍胜一筹。
闲云先生便问:“你想向我讨什么要求?”
周令怀便想到,闲云先生三番四次拒绝父亲的事:“就是想向先生求一个物什,也好证明先生技不如人,输给了我。”
闲云先生一听,便“哈哈”大笑:“小子,你可狂得很啊。”
接着,便让身边服侍的小厮,将自己收藏多年的一块寿山田桃花冻石送给了他。
周令怀瞧着这么名贵的籽料,哪有不喜欢的,当下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正要告辞,便听见闲云先生说。
“小子,老夫身边还缺了一个端茶倒水,有事服其劳的弟子,老夫瞧你倒是十分顺眼,虽然人是狂了一些,但人不轻狂枉年少嘛,不如随了老夫?”
周令怀一听这话便抽了嘴,叫这老匹夫知道,他就是那个,被这老匹夫三番四次借口拒绝的“弟子”,不知该作何感想?
“我可没兴趣给你当牛做马。”
闲云先生可气得胡须一抖一抖地:“你这小子,不知好歹,需知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千方百计地求着拜我为师。”
周令怀轻嗤一声:“你怎的不收?”
闲云先生一窒,搁下手中的茶杯,认真地看着他,打一个没个正经的老头儿,变成了一个渊渟岳峙的世外高人,混身都透着一股子德高望重。
周令怀右眼皮子重重跳了一下。
闲云先生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小子,老夫早年跟宝宁寺的慧能大师学过一些相面之术。”
周令怀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老头儿不安好心。
果然,闲云先生笑眯眯道:“小子伏犀骨覆盖中庭,额骨朝天,《博物志》云:“金龙头上两角间有物,如博山之形,其精灵之结晶,完全凝聚於此,有此灵物,方能嘘气成云,扶摇直上,飞升于九天也,此为特贵之品,故列为第一。”
伏犀骨,是指处于额头最中间突起的额骨,主大富大贵,越饱满,越方正越好。
“你可免开尊口。”周令怀心中暗骂这老头。
相面之术源于道家流派,传言慧能大师年轻时为了印证佛法,曾与道家高人论过道禅,慧能大师的相面之术,便是得了那道家高人的指点。
周令怀熟读道家典藏,自然对这些玄术也略知一二。
伏犀骨有三——
朝天伏犀骨(又名:伏羲)最贵,可享帝王之福,大名大寿。
巨鳌伏犀骨,多以文贵,主位极人臣。
武库伏犀骨,多以武贵,主封候拜将。
闲云先生话锋一转:“非但如此,小子你伏犀骨覆满额头,形成了一颗方印,如同帝王玉玺,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真龙命格。”
话到此处,周令怀顿觉不好了:“老头儿,我不就赢了你一块桃花冻石么?你至于胡说八道,陷我于不义么,你这话搁这里说一嘴就算了,过了这个门子,我这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了。”
闲云先生似笑非笑:“但,你山根有煞,损了伏犀之势,形成了龙困浅滩,亢龙有悔的面相,有一句老古叫龙困浅滩遭虾戏。”
山根主健康!
周令怀捂着耳朵,摇头:“我可听不见你说了什么。”
闲云先生“哈哈”一笑,摇摇头:“小子,寻常人可没你这滔天贵面,你不肯透露名讳,但一个“殷”字是跑不掉了。”
仅仅一个“殷”字,便对他的身份了然于胸了。
周令怀冷着一张脸:“你这老头儿真有意思,旁人登门求着你收徒,你不收,现在反过来求着要收徒。”
闲云先生了然一笑:“你可不知道,收徒是要讲究缘分,这缘份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登门求上来的,与我无缘,你这特意上门砸老夫招牌的,却是甚合眼缘。”
周令怀天生反骨,旁人越求着他,越巴着他,反而在他跟前讨不来好,就拉着一张脸:“这拜师,也是要讲究缘份的,今儿你若赢了我,我拜你为师,倒也无妨,可你技不如人,是我的手下败将,也好意思让我拜师?你这是多大脸呢?”
这话着实不好听,但闲云先生也不生气:“小子,你此番是怀着必胜之心,有备而来,打一进我这门子,便步步城府,满腹心计,行诡谲左道,剑出偏锋,胜之也非真才实学,乃算计之故。”
周令怀没说话。
闲云先生却话锋一转:“不过,你小小年龄便身怀周公之大才,可天妒英才,听老夫一句劝,谋极而伤命,算极而伤性,慧极而必伤,早些随了老夫,修身而养性,老夫保你长命百岁。”
周令怀淡淡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总不会输不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