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9章:再见骊阳公主
虞幼窈寻了许多擅长畜牧的老农,与他们一起将这些宝贵又难得的经验技术编写成册,请了书局大量印刷,以每本八十文的价格售出。
随着印刷术的广泛应用,书籍的价格随之降低,一本普通的书籍,大约需要二百文,不会低于一百文,还要视用纸的好坏,以及字数多少而定。
韶懿长郡主推行的《饲牧志》,分上中下三册,总结了大周与北狄畜牧的优点,受到了不少人的推崇,八十文的价格,真是太低了。
韶懿长郡主鼓励畜牧业发展,想要扩大畜牧规模,百姓们就不会吃亏。
诚然八十文对老百姓来说,是普通四口家庭,三四个月的开销,但是书是可以共享的,许多村子,都由村长带头,采取分摊法,每个家庭出少许的铜板,大家集资买书。
家里有余钱的,可以自己养,条件比较困难的,就几家、整村的人一起共同饲养,一起分钱、分肉。
《饲牧志》推广后,辽东一带的畜牧,又增长了许多。
京里来的一应官员,见此情形,也不禁感慨,韶懿长郡主虽是一介女流,却精于农工农事,以一己之力,为辽东做了不少事,也改变了辽东缺乏物资的境况,纷纷上折子,将这些情况一一奏明。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月初二。
隆郡老王妃一行人,也顺利抵达了襄平。
隆郡王府是殷氏一族地位崇高的大族长,执殷氏祖宗法典,掌宗人府,是宗室里最显赫的宗亲,便连宫中的皇上、内命妇,都要受其祖宗家法的约束。
隆郡老王妃,也是宗室里最德高望重的大长辈,能请得动她的只有当今皇上。
虞幼窈不敢有丝毫怠慢,当下就派了车马去龙城接应,等隆郡老王妃抵达襄平的消息传来,她又派了一道人去城门口接应。
隆郡老王妃六十多岁,身上披了一顶,已经半旧的豆绿姜色团寿纹长身斗篷,头发已经花白,梳了一个普通的圆髻,以一根鎏银簪子固定,额头上系了一条姜黄团纹寿纹碧玺抹额,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显得朴素大方,和蔼可亲。
虞幼窈连忙迎了上去,这才瞧见,扶在隆郡王妃身边的人,竟然是从前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骊阳公主。
朝廷送来的消息没提过骊阳公主要来。
心中难免有些吃惊。
骊阳公主身段高挑,穿了一件银刻丝镶毛领长身斗篷,模样妩媚又艳丽,十分出挑。
这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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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汜。二人互相见礼,骊公主笑了:“自上次在宫里一别,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长郡主了,长郡主别来无恙?”
虞幼窈占了一个长,品级在骊阳公主之上,但考虑到骊阳公主明面上是嫡公主,便客气道:“托公主福,这些年来一切都好,早前也不知公主驾临,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从前在她跟前低眉顺目的人,如今也抬高了头,骊阳公主心下复杂难言,却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听说你要举办及笄礼,便存了心思要来给你做赞者,也是北境战事未平,及笄礼时间也有些紧,也不好张扬,以免一路上劳师兴众了折腾,误了你的吉时,所以就没提要来辽东的事,好妹妹,可千别莫怪我。”
说得好像他们真的姐妹情深,浑然不似只一面之缘,话里话外都透了,处处为虞幼窈周全考虑的意思。
虞幼窈有些腻味,赞者一般都是家里族中关系要好的姐妹,或交好的闺友担任,骊阳公主以“好姐妹”,“闺友”自居,要给她做赞者,她自然推托不掉。
她身份太高,
在京里还能有贵女相交,到了辽东后,因为位份上相差太大,便是有心存迎奉巴结的,也不敢轻易往她身边凑,加之她有孝在身,大半时候都是深居简出,也杜绝了一些人往她跟前凑的机会,另辽东这边士绅情况复杂,也有她刻意避讳。
因此,来了辽东后,她还没与哪家姐儿交好过。
好在之前宗长太太在信中提了,要带族里颇有几分才名的姐儿一起过来,赞者有了人选,但还没有正式定下。
骊阳公主横插了一杠也是没法。
强牺
读牺。两人寒喧了两句,虞幼窈对隆郡老王妃福了福身:“老祖宗安好,辛苦老祖宗为了我车马劳顿多时。”
她穿着花冠袄裙,低眉顺目的样子,端是姿仪静好,如花一般鲜嫩。
隆郡老王妃一看就心生喜欢,连忙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京里这会儿还是深秋,可一进了龙城,uu看书
那阴风一阵一阵地,仿佛刮进了骨头缝里,可真是苦死我了,亏得你有心,派了人手和马车接应,还安排了会做药膳的厨娘,每日做温补的药膳,香啊药啊补品,都备得齐全,可是把咱们伺候得服服帖帖。”
宗室里几个命妇,也跟着一起附合。
韶懿长郡主的及笄礼,朝廷十分重视,礼部请了皇上的手谕,这才请动了宗室里颇有才德名声的长辈过来周全,她们自然不敢怠慢。
可这一路难免辛苦,少不得也要生出一些微词。
虞幼窈是个有心的,她们一进了龙城,就派人一路周全,没叫她们吃苦头,大家对韶懿长郡主更是赞口不绝。
虞氏族的好教养,也是领教了。
虞幼窈连忙扶了隆郡老王妃:“叫长辈为了我辛苦,我心里是既羞愧又感激,也是我年岁小,不经事儿,若有疏漏的地方,您可要教教我。”
便是长辈夸了她,既不表功,也不说苦,只道自己年岁小,不经事儿,担心做得不够好,表达了心里对长辈充满了感激与敬重。
可真是个玲珑一般的人儿。
隆郡老王妃笑了:“可别谦虚了,依我看呐,咱们这些人,就数你经的事儿最多,”说到这儿,她神色有些复杂:“不来这一趟,便也不知道,你这几年吃了多少苦头,真是难为你了。”
“老祖宗,可是折煞我了。”虞幼窈一边笑着,亲亲热热地把人迎进了屋里。
制大
制枭。待茶毕过后,将一行人安置妥当。
可谓是面面俱到。
第1040章:狼子野心
不一会儿,武穆王府派人来了虞园,接骊山公主去武穆王府安置。
骊山公主虽然不是天家血脉,但她身为皇后娘娘的侄女,打小就是以嫡公主的名义养在宫里,便是身份传开了,也不容怠慢。
小小的虞园供不起这尊“大佛”,虞幼窈不愿接下骊山公主这个麻烦,也不耐烦与她上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更不愿意与骊山公主同处一个屋檐底下,整日里与她虚于委蛇。
武穆王府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到了下午,二老太太和宗长太太,就过来寻了虞幼窈。
宗长太太面色凝重:“好叫你知晓,近来朝中有不少有关徐国公不利的传闻,当年宁国公府的旧事,也被人提及,甚至还有人叫嚣着,要为宁国公府平反,骊阳公主身为皇后娘娘侄女的身份也遮掩不住。”
骊阳公主的身份,原就是公开的秘密,但碍于宁国公府的旧案,牵扯实在太大,太后娘娘也给了不少体面,没人敢提罢了。
骊阳公主的身份被揭开,要说这里头没有猫腻,都没人信。
话没说透,但虞幼窈也听懂了。
宁国公府旧案,牵扯了当年皇上亲征北伐的惨事,牵一而发动全身,连当今皇上都不能全身而退。
如今,朝野内外正值多事之秋。
有人拿了宁国公府旧事动摇朝纲,一旦闹大,就跟捅破了窗户纸一般,无疑将皇上残害忠良一事,大白于天下,皇帝失德,朝廷威严尽失,大周朝民心尽失,也将名存实亡,梁贼起义谋反一事,就另有争议。
而徐国公构陷忠良一事遮掩不住,伐梁大军势必会因此受到影响,届时军心士气大损,也不足为惧了。
还真是一箭双雕。
梁贼把手伸进了朝堂,在为总攻做准备。
虞幼窈好一阵心惊肉跳:“所以,骊阳公主身为宁国公府遗孤,处在风头浪尖上,是来辽东暂避风头的。”
既是避风头,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便也不好喧之于众。
宗长太太点头:“山东暴发了起义,听说当地的衙门被起义军砸了,一干官员皆被绑到大街上游行,最后被杀害,朝廷派去山东安抚暴民的官员,也被残忍杀害,种种挑衅朝廷的行为,令朝廷威严尽失,但眼下京中兵马不足,也是分无暇顾,无奈之下,只好让东宁王出兵征讨山东逆贼,平定山东叛乱,东宁王直今仍未发兵,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虞幼窈倒吸了一口凉气,朝廷下了这个命令,那么东宁王发兵,就显得顺理成章,有了正当的发兵理由,就有了篡位窃国的时机。
他暗兵不发,不是不想,而是时机不对,梁贼坐拥襄阳要塞,与伐梁大军的战事还未明朗,这其中还有诸多变数。
东宁王肯定会发兵,只是要等襄阳一战,分出胜负之后,一旦东宁王出兵,就休想他再乖乖带兵回去。
请神容易,送神难。
宗长太太叹道:“你二叔操劳病重,这段时间一直是带病上朝,渐渐精力不济,分身乏术,朝中一片群魔乱舞,留在京中的虞氏族人,也渐渐回往族内,你虽然不在京中,但任何关于朝中的消息,都要仔细斟酌。”
短短一句话,曝露了许多信息。
虞宗慎对朝堂的掌控力,是毋庸置疑的,但虞宗慎这一病,朝局就开始混乱。
虞氏族内,立了两座功碑,一座是忠烈公,乃天下文人学子朝圣显德之处,一座贞洁牌坊,更是天下女子修德之典范。
这天下不论怎么乱,但凡有点野心的,就不敢乱到虞氏族中,否则招了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尽失了天下民心。
虞氏族已经在谋求明哲保身。
虞幼窈关心地问:”二叔身体怎么样?”
宗长太太面色有些黯然,有些含糊道:“御医只说,忌操劳,少思虑,这病能将养。”
只字片语,连个具体病情也没提,能不能治,要怎么治也没说,虞幼窈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这个“养”字,颇有一股不详的意味。
虞宗慎也才四十多,正值壮年,从前身体也是不错的,怎的突然就病得这样严重?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宗长太太似乎也不想提这个话题,转了话题:“对了,你和武穆王的婚事,已经摆到了朝堂之上,听说内阁让钦天监算好了日子,具体哪一天,还要等朝廷的消息。”
早前许姑姑一提,虞幼窈心中就有底了,这会儿被长辈当面提及,她红着脸儿只作羞态,糯了糯唇儿,也不敢多话。
二老太太笑容一深,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朝廷对武穆王的婚事,十分重视,估计你的及笄礼一办完,就会派钦天监、礼部、宗室来辽东一趟,把三书六礼一应事一一办妥,早早把婚事筹备起来。”
话说到这地步,虞幼窈也不好一直不说话:“这、这么急?”
宗长太太颔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和武穆王年岁都不小了,也是耽误不得,尽早办了,也能让人安心,不过你放心,婚事都是由朝廷承办,礼数上肯定不会出差错,也不会让你和武穆王操心半点,只前线战事暂休,武穆王得了空,确定一个良辰吉日,也就成了。”
眼下朝局混乱,宁国公旧案被提及,对朝廷十分不利,朝廷希望借韶懿长郡主和武穆王的婚事,转移那些不利朝廷的传言,安一安社稷与民心。
虞幼窈低眉敛目:“但凭长辈安排。”
宗长太太和二老太太都笑了,拉着虞幼窈的手,问起了及笄礼的筹备。
虞幼窈一一答了。
说完了话,两人也没有歇着,连忙去寻了负责筹备及笄礼一应官员,忙着一起操持起来。
这一忙活就到了十月初六。
隆郡老王妃为正宾,为虞幼窈插笄,司者由虞氏族里一位儿女双全的嫂子担任,赞者由骊山公主担任。
诸事既毕。
受邀前来观礼的人,也一一携礼前来。
虞园门庭若闹,一片盛景。
第1041章:三加礼仪
礼部将京里各家准备的及笄礼,送进了虞园。
络绎不绝的礼物,令今儿过来观礼之人大开眼界,也深刻地认识到,韶懿长郡主的身份到底有多么尊贵。
到了吉时,丝竹声动。
大舅谢巡起身开礼致词。
一身素服的虞幼窈踩着碎步,缓缓步入受笄的花台,向观礼台行礼之后,跪坐在席间。
身为赞者的骊山公主,也是盛装出席,将手浸入铜盆里,行了沃盥礼后,帮虞幼窈梳头。
齿梳轻轻地从头顶刮下,一直梳到了发稍,一下又一下,直到她一头乌亮的长发,如瀑一般披在脑后,在烛火下,散发着氤氲的光泽,美不胜收。
礼毕后,骊山公主将黄杨木梳放到了南面。
看着这把用了许多年的黄杨木梳,虞幼窈想起了殷怀玺,心中有些空空落落的,无端就生出了几分委屈。
这时,做为正宾的隆郡老王妃起身上了东阶,行沃盥礼。
二老太太和宗长太太连忙陪同。
沃盥礼毕,双方互相见礼。
司者端上了罗帕和笄簪,正是虞幼窈十五岁生辰那日,殷怀玺送的凤凰衔珠长簪。
虞幼窈起身向东,对正宾行礼,端坐在笄席上,目光在触及了那一支长簪时,心中颤动不已,蔓延了一股既酸又甜的滋味。
她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了心中的酸涩。
隆郡老王妃上前,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然后,跪坐为虞幼窈梳了一个挑心髻,乌亮的长发拢到了头顶上,梳成了偏圆状,有一种横看成峰,则看成岭,峰峦叠嶂一般秀美。
桃心髻属高髻,也是实心髻,大多是女子及笄之后,经常梳的发髻。
因桃心髻样式丰富多样,梳法就不下上百种,每一种都各具风姿,便是梳了一样的,搭上不同的首饰,韵味就又不一样,在大周朝十分时兴。
发髻梳好了后,隆郡王妃拿起凤凰衔珠的长簪,神色郑重地为虞幼窈加笄:“一加初成。”
凤凰衔珠长簪宛如一只凤凰停驻发间,流苏坠子长及耳下,轻盈地在鬓边、颊则颤动,展露出了她姿仪贞静的风范。
骊山公主上前,象征性地为虞幼窈扶了扶笄簪。
虞幼窈缓缓起身,席下观礼的一众人,纷纷作揖祝贺,场面十分热闹。
礼罢,回到东房,虞幼窈换上了与发笄相配的素服裙子,整理好了仪容,回到席间,向观礼者示展!
“一拜,血亲生养恩!”
虞幼窈母亲早亡,父亲远在京中,自然也不能前来,虞氏族准备了谢氏的牌位,由大舅谢巡,代承父礼。
自古便有“娘亲舅大”的说法,《说文》中对“舅”字有详细解释,在古代外交中,对于不同姓的大诸侯可以称“伯舅”,对小诸侯可称“叔舅”,舅这个字可以上升到,仅次于一国之君的一国之侯。
有些地方,还有“天上有雷公,地下有舅公”的说法,“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行父母之责。
在所有亲戚关系之中,舅父的地位最大最亲。
这一点,虞幼窈深有体会。
在一个家族之中,无论是伯伯,还是叔叔,都有直接的利益牵扯,利益占了主导地位,亲情反而次之。
但是身为舅父,就没有太多直接的利益牵扯,
反而是亲情占了主导,有一个好舅舅,便是难得的福份,有舅舅撑腰,一般在父族不会过得太差。
虞幼窈母亲早亡,若非有几个好舅舅,便是有祖母偏疼,她在虞府的日子,指不定要过成什么样子。
所以,在虞宗正不在的情况下,大舅谢巡顺理成章地代替虞宗正承礼。
虞幼窈想到祖母去世之后,几个舅舅不惜代价,助她脱离虞府,离开京兆的日子后,也是几个舅舅时常在一旁指点,扶持,便是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有谢府不遗余力,不计得失的帮助。
一时间百感交集,虞幼窈跪到地上,由衷地朝着大舅谢巡,及母亲的牌位缓缓下拜,也不知道怎的,眼眶倏然一红。
一加礼成。
二加礼仪开始。
司者端来了罗帕和发钗。
隆郡老王妃再度上前,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然后,为虞幼窈去笄,跪坐替她插钗。
是外祖母替她准备的一支,金累丝金凤镶红宝大钗,巧夺天工的累丝工艺,连凤凰的羽毛都纤毫毕现,上头镶了十多块纯天然,未经雕琢的红宝石,宛如一颗颗鸽血一般,浓艳如火,似血如余。
簪为单股,多是用来固发。uu看书
钗分两股或多股,多用来挽发或是装饰发髻,插法也有很多,斜插、倒插、绞插等,钗股多为金银,可以灵活弯折,比簪子更小巧一些。
观礼的谢老太太,看着虞幼窈挑心髻前的大金凤,衬得她光耀无比,眼眶倏地一红,忍不住掉起泪来。
坐在一旁的王氏,也是百味杂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谢老太太哑着声音说:“从前我心里却是恨极了虞老夫人,总觉得是她太会算计,误了柔嘉的性命,”说到这儿,她有些泣不成声,连声音也有些发哽:“我突然有些感激她了,她把小窈儿教养得很好,很好……”
想来她泉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
骊山公主替虞幼窈正钗,虞幼窈去房间,搭了与发钗相配的曲裾深衣。
“二拜,长辈爱护情!”
虞幼窈强忍着眼泪,一一拜过了太外祖父、外祖父,外祖母,二老太太,宗长太太,以及几个舅舅,舅母,想着这些年来,他们对自己的爱护,鼻头不由一酸。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义地能体会到,及笄礼这并非只是一个仪式,不是全了礼数就行,这是古往今来孝礼之大者,及笄礼禀承孝、礼,让受笄者对父母、长辈心存感恩,要明白,自己从今始,要承担一个成人需要承担的责任、义务、担当。
所以它郑重,也深刻。
------题外话------
古代及笄礼的礼数非常庞杂,这里只作个交代,请大家不要考究~
第1042章:天降祥瑞
谢老太爷一脸欣慰。
谢老爷子更是当场红了眼眶,险些失礼于人。
二加礼成。
三加礼仪开始。
司者端来了罗帕与钗冠。
隆郡老王妃上前,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t(苟,意长寿)无疆,受天之庆。”
隆郡老王妃为虞幼窈去钗,加钗冠。
钗冠是宫中赏赐,十二(辉)四凤冠,与长郡主的大冠相似,但也不尽相同。
长郡主的大冠上的和凤,更显得华美端庄,气象威严,及笄的钗冠显得生动轻盈一些,不如大冠贵重。
骊山公主正冠!
虞幼窈加了与钗冠相配的大袖袍礼服,也是宫里准备的。
皇家宗亲用紫,王公大臣用青蓝,暮山紫的拽地大袖袍服,逶迤逦曳,尊贵大气,上面镶了许多大小均等的珠玉,及各色宝石,足有上千那么多。
乍然一眼瞧去,只觉得珠光宝气,华美端庄。
宫里并不缺这些精贵的珠玉宝石,内务府也不含糊,顿时震惊了当场所有人。
“三拜,山河海宴,天清地明!”
虞幼窈下跪朝南,以拜天地。
三加礼成。
接下来便是【置醴】(礼)。
嫡出醮用醴,庶出用酒。
有司上台,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隆郡老王妃揖礼,请虞幼窈入席。
虞幼窈站于西侧,面向南。
礼成,行【醮(叫)子】礼。
醮:教,祭也。
乃祭礼。
骊山公主奉上醴酒,隆郡老王妃接过醴酒,念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虞幼窈行拜,接过醴酒入席跪地,撒了一些在地上祭祀天地,又象征性地沾沾唇,再将醴酒置于几上。
司者奉上白米饭,虞幼窈也象征性吃一点。
醮子礼成,【字笄者】礼开始。
便在这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闯入堂内,观礼之人皆是一愣,都觉得这个小厮不懂规矩,怎的乱闯长郡主的及笄礼?!
这好端端的及笄礼被打断了,误了长郡主的吉时,不仅不吉利,还平白让长郡主失了颜面。
就是天大的事,也该憋着才是。
众人忍不住摇头,看向了韶懿长郡主。
虞幼窈面色平静,没有半点被打断了及笄礼的不悦,刚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那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高喊:“小姐,衙、衙门传来消息,说关中大喜,昨儿子时七八个县都下了雪,旱灾结束了,结束了……”
顿时,满场哗然。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有人不可置信。
“下雪了,终于下雪了,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有人激动大喊。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有人热泪盈眶。
“……”
关中大旱,辽东虽然没有太受影响,可几百万流民涌入了辽东,也牵动了辽东千千万万人的心。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可虞幼窈面色反而凝重了几分。
短暂地激动过后,及笄礼继续进行,只是虞幼窈并不知道,在场所有人看的眼神,变得更加敬重,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狂热。
许姑姑将一切看在眼里,
悄悄出了堂中,寻了一个机灵的小厮出去打探消息。
小厮脚底抹了油似的,跑出了虞园。
隆郡老王妃面色仍然带了激动之色,在念祝辞时,语气不觉又郑重了几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端肃: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媛)字孔嘉,髦士攸(悠)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芷窈甫。”
虞幼窈隐隐察觉了这一丝变化,心中有异,却有些莫名。
想着,宋明昭没有借着表字生事,便也不舍母亲临终前亲自为她取的表字,顿时答道:“芷窈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礼毕,【聆训】礼开始。
因虞宗正没有出席,谢巡身为大舅代父行礼,他面上也带了喜意:“尔当谨记,轻听发言,安知非人之谮诉,当忍耐三思;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需平心暗思。”
不可轻听、轻信它人说长道短,又怎么知他是不是故意挑拨是非?
为人处事应当忍耐,一思再思,三思而后明事,以思养性,修养德性,旁人才会真心地敬服于你。
这是在告诫虞幼窈戒焦戒躁,静心以修性,常养德性,以虞幼窈如今身份地位,虽不需谨小慎微,但前谨后思仍是处事之道。
虞幼窈听训:“芷窈虽不敏,敢不祗承!”
虞幼窈再拜父母、长辈,uu看书
又一一向正宾、观礼、司者、赞者揖礼以示感谢,之后又向各位来客致敬。
至此,礼之大成。
谢巡起身宣布:“兹,虞氏有女幼窈,孝德纯静,懿善贞恭,女之范尔,于吉日受笄,加服尔身,及笄礼成……”
观礼之人,纷纷感叹,及笄礼的一应礼数,乃至流程、祝辞,也都大同小异,没甚太大区别,及笄礼办得好不好,要看担任正宾、司者、赞者的人是谁,身份越显赫的,贤德之名越大,与之相对应的,一应礼节就越繁杂。
寻常人家,都是寻了相熟的人家做正宾,请几家关系不错的夫人小姐过来观礼,全了礼数便罢。
大户人家自然更讲究一些。
如韶懿长郡主这般,及笄礼虽然办得不怎么盛大,但架不住人物份量重,却是只皇室才有的待遇。
礼成之后,谢巡、谢辽、谢迢三个舅舅,又马不停蹄准备开宴。
二老太太和宗长太太忙着招呼客人。
谢府也不负豪富之名,席面上八大菜系,各种药膳、点心,以及这个季节几乎很难吃到的新鲜瓜果,几乎是供应不断。
不光如此,谢府还掏弄大笔银子,在街上大摆三天流水席,流水席摆了十里,流水席期间,所有人,都可以免费得一份食物,以及二百文赏钱,可供普通的四口之前,三四个月的花销,手笔不可谓不大。
此时,关中下了大雪的消息,如雪花一般席卷了整个襄平。
整个襄平城都沸沸扬扬的,一片热闹。
第1043章:保媒
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不一会儿就回来:“……外头的老百姓都说,昨夜子时,已经到了郡主的吉日,这场雪来得巧,更来得妙,是郡主德被天下,恩泽天地,其圣善仁德,感动了上苍,所以上苍才会降下瑞雪,是锦上添花,也是雪中送炭,郡主大吉之时,天降祥瑞,此乃吉兆……”
许姑姑蹙了一下眉,脸面色有些凝重。
虞幼窈换了衣服出来,正好听了这话,对小厮说:“你先下去,让莫总管过来一趟。”
小厮连忙磕头退下。
莫总管匆匆赶来。
虞幼窈将外面的一些传言简单提了几句,就道:“传言肯定会越演越烈,要约束好虞园里的下人,这段时间谨言慎行,不要人云亦云。”
莫总管面色凝重地退下了。
屋里安静下来。
许姑姑如往常一般,就要抬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安抚她的,可目光落在她偏圆的挑心髻上时,才恍惚意识到,小姑娘长大了,举办了及笄礼,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软呼呼躲在她怀里,跟个小猪崽儿似的,一拱一拱地撒娇,要摸头的小丫头片子了。
许姑姑放下了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她:“这场雪确实来得巧,老百姓也没有恶意,也是你为北境做了太多事,大家感激你的恩德。”
虞幼窈摇摇头:“瑞雪兆丰年,可见瑞雪下在腊月,才能兆丰年,可现在十月刚至,这个冬天还很漫长,倘若接连下雪,一定会引发雪灾,关中地区接连旱了四年,实在熬不住的,都逃难到了辽东,可还有大部分老百姓不愿背井离乡,还在家乡苦苦支撑,雪灾一来,指不定要冻死多少人。”
雪是好雪,但时机不对。
所以这真的是,天降祥瑞吗?
倘若真发生了雪灾,现在外面的传言,就成了一个大笑话了。
许姑姑轻叹了一口气:“辽东一带,接连三年大丰收,尤其是去年和今年,因为绿肥,作物的产量提高了不少,衙门也有存粮,可以赈济灾民,下雪总比不下好,毕竟这一场雪下来,熬过一个冬天,百姓们的日子,就有了盼头,可若是不下雪,明年又将是一个无望年,这场雪对所有人来说,是瑞雪。”
人一旦有了盼头,再难再苦也能支撑。
没了希望,日子才过不下去。
虞幼窈轻叹一声:“姑姑,前线战事胶着,狄人畏武穆王之威,一直没有轻易发兵,可雪灾对于缺乏物资,靠着放牧、打猎为生的游猎民族,无异于灭顶之灾,在生存面前,他们一定会摒弃一切顾忌。”
许姑姑拍拍她的手:“不要多想,旱了几年都熬过来了,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想来殿下早有计较。”
虞幼窈的及笄礼,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轰轰烈烈地落下了尾声。
传言越演越烈,虞园却不受影响。
第二日,隆郡老王妃就叫来了虞幼窈,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孩子,好叫你知道,朝廷对你和武穆王的婚事十分看重,如今你孝期已满,也到了及笄之年,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我此次过来,也是受朝廷所托,托个大,为你保了这媒。”
并非朝廷赐了婚,就不需要媒人。
订亲需要有媒人从中说和,才能顺理成章,成亲更需要媒人出面保媒,这桩婚事才算明正言顺。
隆郡老王妃保了媒,后头三书六礼,都会交由官媒出面。
朝廷直接让隆郡老王妃过来保媒,就表示朝廷已经和殷怀玺通过气,虞幼窈红着脸儿:“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便也由长辈们做主。”
隆郡老王妃笑容一深:“既如此,等我回了京里,就亲自走一趟虞府,见一见你父亲,把礼数给做足了,再请官媒准备三书六礼,保管不会委屈了你。”
虞幼窈轻轻点头,她的婚事,由不得虞宗正做主,礼数上却越不过他去。
隆郡老王妃没提婚期,是要先将三书六礼办妥了,北境战事没定,钦天监会挑几个黄道吉日,哪个日子适合办婚,就定哪个日子。
隆郡老王妃也不含糊,还亲自去了一趟武穆王府,见了温管家:“周厉王夫妻仙去,皇上身为伯父,三书六礼上的礼数,应由伯父出面周全,但皇上贵为天子,一应礼数理该移交宗室代为筹办,我儿隆郡王,就托个大,接了这事,定将这礼数办得妥妥当当。”
包括公主出嫁,皇子娶妃等一些,本该由皇上出面的礼数,都是交由宗室代办。
温管家连忙道:“殿下早前来了书信,提及了与长郡主的亲事。”
信中字字恳切,皆是对韶懿长郡主的溢美之词,口口声声长郡主人品贵重,爱慕长郡主才德品性,感念皇上和太后娘娘成人之美的恩德,直言此生,非长郡主不娶,又表达了前线战事胶着,脱不开身,对此深感遗憾,便恳请宗室尽心操办婚事,切不可怠慢了长郡主……
除此之外,信中提了三书六礼的操办事宜,附上了三书六礼的礼单。
人虽然不在,可婚事该怎么办,礼数该怎么周全最体面,也都钜细无遗,交代得清清楚楚。
可见武穆王对韶懿长郡主十分看重。
隆郡老王妃粗略看了礼单,拢共九张礼单,礼单丰厚不说,里头的讲究,那也是方方面面,毫无错漏。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礼单不是一天两天准备下来的,恐怕在太后娘娘赐婚开始,武穆王就开始在准备礼单了。
最叫人惊讶的是,礼单上的一应礼物,都放在京里的武穆王府别苑里。
可见武穆王早就在为婚事做准备。
隆郡老王妃笑容不由一深:“长郡主是我大周第一贵女,亲事理应慎重了办,好叫武穆王放心。”
保媒之事成了,隆郡老王妃启程归京。
虞幼窈安排了人在路上精心照应,感激又不舍地送走了隆郡老王妃一行人。
骊山公主则留在了襄平。
虞幼窈也开始忙活防范雪灾的一应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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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4章:拉达汗王
雪灾的防范无非是粮食、保暖、伤寒药这几个方面。
山陕地区的煤矿和炭窖产业十分繁荣,大周朝各地区的煤和炭,几乎都是从山陕地区供应,当地老百姓住窖洞,防风保暖强,安全性也高,加之北方地区冬天气侯严寒,老百姓世代生活在那片土地上,也有良好的耐寒抗逆,保暖这一方面,可以暂缓一些。
粮食和伤寒药划重点。
另外,关中地区接连旱了三四年,便是下了雪,旱情得到了缓解,可长久的干旱,导致土地沙化严重,与荒地无异,需要精心种植、伺弄,才能把土质养回来,这对第二年的春耕影响很大,毛叶苕子也要赶在十月里种上。
若是等到温度急剧降低,种子也不能成活。
虞幼窈心中有了计较,当即联合了谢、白二府,及辽东的世族、豪绅,开始筹备防范雪灾的物资。
州府衙门也张榜了,有关雪灾防控的诸多事宜,并且定下了赈济灾民的一应举措,鼓励百姓捐助物资。
同时,还下达文书,鼓励关中地区种植毛叶苕子。
一来毛叶苕子可以越冬、养地,能为来年春耕做准备,提高收成;
二来到了冬天,粮食缺乏之时,还可以食用。
不是没有考虑到,倘若雪灾严重,毛叶苕子不能成活,但毛叶苕子耐寒性强,种子成本低,不怕浪费,也不需要花时间伺弄,就算不能活下来,冻死在地里,也能腐烂在地里肥地,怎么看都有利。
张榜的同时,州府衙门的一应文书,也都下达了各县。
官府有了动作之后,虞幼窈适时以捐助的名义,将筹备救灾物资交由官府处置,其中就有一批毛叶苕子的种子。
消息一经传出,辽东又是一片哗然。
辽东接连三年丰收,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有了韶懿长郡主牵头,家家户户都自发到衙门组织的捐赠地点捐赠物资,或多或少,都是一份心意。
消息传到了山陕地区,世族豪绅们也坐不住了。
西安韩氏虽然倒台了,可因案件牵涉实在太广,至今仍没结案,陆陆续续牵连了不少世族豪绅。
抄没了大批家财,物资全部充公做为军需,真金白银全部送进了户部,一车车雪花银,生生让大周朝抗住了,伐梁大军和幽军两支大军的花销用度。
也让朝廷彻底盯上了山陕地区的大肥羊,哪儿舍得让西安韩氏的案子轻易结案?!
这也彻底给那些世族豪绅们敲响了丧钟,让他彻底认清,世族大势已去,整个北境是武穆王的天下。
尤其是,北狄大举入侵,朝廷下达了辅战文书,给了武穆王生杀大权,人人惶恐自危,捐钱出粮,筹集物资,更是不遗余力。
一听说韶懿长郡主捐助了赈济雪灾的物资,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准备物资,安排雪灾救护,生怕落后于人。
雪灾刚刚冒出了苗头,北境就展现出了莫大的凝聚力。
体现了韶懿长郡主在北境的号召力。
更表达了,武穆王对北境的掌控力。
关中地区的消息,一一传进了虞幼窈耳里,虞幼窈细细分辨后,再派人明察、暗访,到了十一月中旬,大雪接连不停,雪灾如期而至。
关中各个衙门,送来了第一批雪灾死亡名册。
虞幼窈看到上面一个个鲜红的名字,都代表了一条条逝去的生命,心里很难受,可看到总计的人数时,又不禁松了一口气。
辽东的那些世族、豪绅们,总算是做了一个人。
岳嬷嬷道:“官府送去的赈灾物资,以粮食为主,番薯肯定是能管够,灾民吃饱了肚子,身体抵抗力增强,就能减少生病,省了药物的消耗,死亡也会降低。”
赈灾粮食才是重中之重,只有粮食才能安定民心。
虞幼窈深以为然,又问:“十月种下的毛叶苕子,情况怎么样?”
岳嬷嬷道:“毛叶苕子虽然有良好的抗寒、抗逆性,但在极端天气下,发芽率大大降低,每亩成活不到五成,若是持续降温,还会冻死一批。”
也亏小姐反应迅速,赶在十月种了苕子,当时山陕下雪的地区还在少数,气温也没有大幅度跌降,要是再晚一些,种子都不能发芽。
“比预期要好很多。”虞幼窈露了笑容,连色也轻松了许多:“熬过了这个冬天,大家的日子,就有盼头了。”
苕子只要能在地里成活,多多少少对土质,会有一定的改善,明年的收成也会提高一些。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月。
前线传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北狄各个部族联合推选胡羌部的首领拉达为汗王,称“拉达汗”,拉达汗王统一草原部族,并率六十万北狄大军亲征狭裕关。
这一年多来,北狄与大周屡次交战,却屡战屡败,北狄一直没有退兵,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应对之策,双方战事一直在胶着。
这并不符合北狄悍勇好战的天性。
虞幼窈心中早有不好的预感,“汗王”的诞生,正好证实了这一点。
北狄是游猎民族,大大小小的部族不下二百多个,部族居无定所,在草原游荡迁移,又因狄人崇尚自由,以实力为尊,所以部族之间,通常各自为政,为了争夺资源,内斗也十分激烈。
推选汗王一事,肯定早就在进行,但因为各部族之间争斗激烈,一直没有定论,内部意见不统一,前方的战事,就有些捉襟见肘。
故这两年来,战事一直在胶着。
殷怀玺时常袭击草原各个部族,也令北狄束手无策。
如今汗王诞生,北狄卷土重来,誓要一洗前耻。
这一消息,震惊了整个朝堂。
幽军拢共也才五十万兵马,真正能上战场的,只有三十万左右,而北狄有六十万兵马,双方兵马悬殊实在太大,这仗要怎么打?
举朝上下争论不休。
甚至还有人,当堂提出要和北狄议和:“北狄不就是想要物资吗?辽东接连三年大丰收,想来也不缺物资,付出一点物资,把北狄安抚下来,待解决了梁贼,攘内再行安外……”
第1045章:大军压境
当下就有不少人跟着一起附合。
主战派气得破口大骂,将这一群人骂得狗血淋头。
手里捧了一个暖炉的虞宗慎,听着满朝上下吵嚷一片,没一个正经主意,忍不住咳了几声,脸色倏地有些灰败:“好了,好了咳,咳咳不,咳不要吵了……”
满朝上下充耳不闻。
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喷你一脸唾沫,一片混乱。
虞宗慎脸色一阵青白,有一种病入膏肓的死灰,他端起茶杯,猛地掷到地上,哗啦一声,碎片溅了一地。
满朝上下,顿时噤若寒蝉。
这候章汜。死寂一般的朝堂上,响起了虞宗慎断断断续续,隐忍的咳嗽声。
半晌之后,虞宗慎哑着声音问:“我以为,这一仗到底要不要打,没必要争论,你们认为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透着一股子淡淡地慑人。
朝臣们面面相觎,无人提出异议。
“很好,”虞宗慎笑了,苍白的唇淡淡一扯,带着一丝病态的冷意:“看来大家没有异议,接下来举朝上下全力筹备军需送往北境。”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第二日,京里又传出虞宗慎大病不起,不能临朝的消息,一时间朝野上下,又是一阵人心浮动。
朝廷是如何风起云涌,虞幼窈并不清楚,不管心中有多么不安,这场王见王的大战,始终还是来了。
这一次,虞幼窈没有去前线军中。
襄平城地处军镇的中心地带,坐镇襄平,可以保障连城、鞍山、丹东、奉天等物产较为丰富之地的物资,能源源不断地运到前线,保障幽军的大后方。
虽然,襄平城有叶州府坐镇,可她仍然不放心将五十万幽军的性命,交托于他们之手。
狄人大军压境的第二天,虞幼窈以韶懿长郡主的身份坐镇武穆王府,召集了坐镇王府军师幕僚,与之共讨补给的诸多详情。
自古以来,军队补给路线,都是军中最核心的机密,外人不得而知,更不容窥探,运送军需也是十分谨慎和隐秘之事,军需后方的调度、生产,更是重中之重。
当下就受到了诸多质疑。
虞幼窈并不在意,缓声道:“大军的食物补给,包括干馍、胡饼、面饼、番薯等,可以加一些酥酪,将酥酪切成糖块大小,随身携带,大军在战斗期间,因为饥饿缺乏体力,可以趁乱塞一块含在嘴里,随时补充体力的同时,也不影响战斗,我查阅了不少北狄的文献,狄人之所以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就跟这种随时补充体力的酥酪有关,听说一小块酥酪所补充体力,是一块干馍的数倍。”
干馍却并不方便随时补充体力。
酥酪可以。
酥酪在战场上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虞幼窈命人端来了一盘酥酪,这种用鲜奶做成的酥酪,切成梅子大小,一口一个很方便,色泽蜡黄,透着淡淡奶香味,还带了一丝酸意。
虞幼窈笑道:“你们试一试。”
当下就有人按捺不住拿了一块含在嘴里,浓浓的奶香,在唇间化开,又夹杂着一丝酸意,中和了鲜奶的腥膻和腻味,味道十分独特。
有一位军师身体比较虚,因为早膳未食,有点头晕气短,在吃了一块酥酪之后,当下就感觉出了好处。
“粮食酒的成本太高,没办法在军中全面推广,马奶酒及羊奶酒的酿造不费粮食,酿造工艺也更简单一些,奶酒不仅可以御寒,还能补充体力,可以在军中推广起来。”
强牺读牺。毛叶苕子的推广种植,
也意味着畜牧业的高速发展。
这两年,畜牧场的产奶量也渐渐增多,虞幼窈投入了很大的人力、物力,成立工坊,钻研狄人的饮食,目前已经初具规模。
汉人喜欢吃粥喝汤,对鲜奶并不重视,鲜奶有一股腥膻味道,很多人都不习惯,老百姓日子过得粗糙,也没有不花成本,就去掉腥膻的有效办法,牧场里所产的鲜奶,一部分供应给大户人家做精致吃食,大部分其实都浪费掉了。
这才有了贵族吃牛羊,平民吃猪肉的情形。
虞幼窈在鼓励畜牧的同时,也很重视鲜奶,并在辽东各个地区都开了工坊,收购鲜奶,制作奶制品,这为各大畜牧场还有老百姓,提供了一条新的赚钱路子。
散养的百姓们,将挤出来的鲜奶卖给附近的牧场,牧场再将鲜奶卖给虞幼窈名下的工坊,形成了一个良好的产业链,不仅为老百姓增收,也大大调动了畜牧场,经营的积极性,促进了畜牧业的大力发展。
因此辽东大部分产奶,几乎都供应到了虞幼窈名下的工坊里。
工坊积存了一大批物资,等的就是现在。
“狄人有一种风干肉,已经作为军粮,在军中普及,肉类能让战士长期保持体力,uu看书提高作战能力,这一点是面粮和奶食不能比的,我们大周有类似的做法,而且做出来的口感会更好一些,接下来可以收购肉食,组织留守战士,进入山中冬猎,制作风干肉,做为辅助军粮,供应给战士们。”
辽东地广人稀,山多林密,山中野兽众多,不缺猎物,所以冬猎是每年冬天,必须的进行的事项。
一来冬天物资稀缺,冬猎可以获得肉食,改善生活,助战士们休养生息;
二来冬天苦寒,高强度训练,不仅对物资消耗太大,对战士们身体损伤也更大,进山冬猎,可以提高战士的实战能力,及应变能力;
三来辽东一带山多林密,野兽极多,许多老百姓们都是靠山吃山,若是不加以扼制,一旦野兽泛滥,势必会下山伤害村民。
四来清除一些山中猛兽,更有利于野兽在山中繁衍生,保持良好的生存环境,以免野兽泛滥,会大面积破坏山林。
制大制枭。虞幼窈查阅了大量北狄文献,择其可取之处,进行钻研。
从中发现,大周朝的军粮供应虽然比较丰富,却都以杂粮为主,在补充体力上不如狄人,因此在保持体力和战斗力上,也差了狄人许多。
但杂粮利肠胃、吸收,更便于养身与健康,要胜过北狄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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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奶酒,风干肉,干奶粉,是成吉思汗纵横草原的三大法宝,就是这三样东西,让成吉思汗的军队,可以远征他国,保持持久的作战能力。
第1046章:雷霆手段
《黄帝内经》记载,“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
虞幼窈不禁想,如果能结合大周与北狄两方面的饮食优势,北狄又有何惧?
畜牧业的高速发展,让辽东的肉粮丰富了许多,朝廷方面也有不少肉食供应,加之冬猎的大批猎物,可以做为辅食,供应全军。
所以,她才敢有此提议。
但军需供应何等重大,所以她事先并没有声张。
而是利用工坊制造囤积。
“除此之外,狄人为了方便携带将鲜奶制作成干粉,打仗不方便吃东西,将干奶粮放水囊里冲一冲,连水带粉一口闷了,干奶粉轻便,易携带,就算多带一些,也不会影响作战,我们也可以尝试一下。”
战场上,每一位战士所携带的军粮都很有限,大部分原因还是携带太多,会影响身体的协调和灵活,影响战斗力,干奶粉就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一问题。
由此可见,狄人能纵横草原,对大周虎视眈眈,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鉴于奶制军粮加大供应,更有利于战场上补充体力,也是非同小可,虞幼窈还建议增设,更改部分以奶制工坊为主的补给线。
当下遭到了激烈的反对。
“增加奶制军粮的供应,我没有意见,但是增设、更改补给线,此事非同小可,便是殿下在也不能轻易决定。”
“长郡主一言一行,对北蛮子颇为推崇,还将北蛮子的东西摆到我大周的桌上,简直荒谬。今儿我就把话搁这儿,老子宁愿饿死,也不吃北蛮子吃的东西。”
“北蛮子茹毛饮血,北蛮子的东西有什么好?值得长郡主如此大费周章,长郡主是不是忘记,明威将军是怎么死的,我大周朝这么多年来有多少战士,是死在北蛮子的铁骑下的,就不觉得羞愧吗?”
“长郡主在此大谈北狄之长,是觉得我大周不如北蛮子吗?我大周男儿,就是吃糠咽菜,饿着肚子,这么多年来,照样把北蛮子拦在狭裕关外!”
“我承认长郡主这三年来,为北境做了不少事,我们与百姓们一般,对长郡主十分感激,但是行军打仗,那是男人们的事,长郡主还是少掺合为妙。”
“女儿家三从四德,是为闺范,长郡主此番作为,怕不是有牝鸡司晨之嫌……”
“……”
议事厅里一片吵嚷。
温管家沉下了脸,让长郡主坐镇武穆王府,是殿下的意思,武穆王府和州府衙门互补运作,可保万无一失。
可这些人,却妄自尊大,藐视长郡主,公然在长郡主跟前叫嚣,这是吃准了长郡主顾忌殿下,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虞幼窈并没有觉得难堪,不等温管家发作,就喊来王府护卫军,点了几个叫嚣最严重的人,吩咐:
“将他们拖下去,送去前线,纸上谈兵,在我这儿行不通,也甭给我讲什么三从四德的大道理,我也不要你们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此法可行,你们有理,也给我憋着,将来活着从战场上回来,再来与我理论。”
雷霆手段,当下就骇得一干军师幕僚面如土色,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也没能让虞幼窈改变主意。
反对者被拖出去,剩下的一士人面面相觎,总觉得眼前的韶懿长郡主,与他们听说得不一样。
是错觉吧!
虞幼窈目光一扫在场众人,温声道:“你们没去过战场,不知道战场上物资有多么艰难,说什么誓死不吃北狄的东西,那是纯粹的瞎扯淡,战士们打了胜仗,也要打扫战场,清点物资,利用狄人的物资来壮大自身实力,这难道是错的?”
“武穆王更是亲自带兵深入草原,抢掠狄人的物资,管它东西是谁的,吃进肚子里,就是我们自己的,杀到了敌人,就是赚了,活着从战场上走下来,就是胜利,战场上物资就是生命,战士们吃饱了肚子,才能打胜仗。”
“北狄兵强马壮,这也是事实,我们不会妄自菲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也要吸取他人的长处,一步步拉近与他人差距,壮大己身。”
“先秦时,曾经横纵草原,不可一世的匈奴灭绝了,楼兰也灭绝了,突厥也灭了,但我汉人却传承不灭,因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有容乃大,展现了强大的包容,允许各族文化,在汉土上百家争鸣,曾对大秦百万雄师造成威胁的百越,被我们征服、同化,归于汉治,这难道不足以说明这一切吗?”
这一席话,说得在场不少人都面露羞愧。
他们自诩是有才之士,这才受到了武穆王府的招揽,得已效忠武穆王府,可却因长郡主是女儿身,对她产生了偏见,妄自尊大,藐视长郡主,可论格局之大,眼界之宽,胸襟之广,心思之独到,却是远远不如。
经过这一段插曲,在场的诸位军师幕僚,都摆平了心态,开始正视韶懿长郡主提出的各种建议,进行激烈的探讨,对军需补给线进行增设、更改、优化,使之更加方便、快捷,机动性也更强。
如此三天后,军需补给方面的改革也正式确立。
以第一批军需补给的运送作为试验,通过运送的快慢,及隐蔽性,发现这一方案安全可靠,运作物资也更方便快捷。
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迅速在军中推广,起初战士们并不习惯狄人的食物,供应大了,难免就有人怨声载道。
没过多久,战士们就发现酥酪、马奶酒、羊奶酒、干奶粉,在恢复体力上比平时吃的面食要更方便快捷,也就接受良好。
一个个对长郡主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连殷怀玺都没想到,小姑娘回到襄平后,还憋了这么一个大招,在双方战力相当的情况下,战术的运用,以及战士们体力恢复的快慢,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殷怀玺一早就知道,大周将士在战场上,体力的恢复速度弱于狄人,故而一直被动守御,鲜少主动出击。
第1047章:出——征——
殷怀玺也不是不清楚,这一切和狄人饮食有关,但北狄的饮食习惯与大周完全不同,酥酪、马奶酒、羊奶酒、干鲜奶等,在北狄是寻常东西,在大周却没法作为军需供应全军,也没有人会做。
当然,也可以寻了人研究这些吃食,但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这恰好是幽军欠缺的。
虞幼窈能轻易做出来,是因为他洗劫了北狄三十余部族的文献,上面有相关记载。
畜牧业的高速发展,这才带动了奶制军粮的推广。
没有绿肥,一切都是白搭。
想要干成一件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虞幼窈解决了,他一直以来最大的难题。
“呜――呜――呜――”号角的声音高亢凌厉,从远方传来,地在天地之间盘旋不绝。
殷怀玺抬头,望向了狭裕关方向,整个营地静得只有呼啸寒风,尖嚎怒咆着,誓要将这角声撕碎。
战士自觉排兵列阵,不消片刻整军完成。
殷怀玺跃上了战马,高声道:“狄人的号有吹响了,我们和狄人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你们,”他的目光,掠过排列四方的战士,陡然拨高了音量:“怕不怕?”
营地里的战士高举兵器,一个个兴奋得,眼冒眼光,大吼:
“不怕!”
“不怕!”
“不怕!”
冲天的战意,化为虎龙之势,将尖嚎怒咆的寒风也一并撕碎,昭示着他们誓要踏平北狄的决心。
这一战,他们等了两年。
整整两年。
漫长而又短暂的两年。
殷怀玺沉声道:“古有冠军侯,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自此后,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亦有李靖,灭突厥,亡其家国,灭其种族,马踏狼居胥山,功拜封狼居胥。”
‘封狼居胥’是武将的最高荣誉,历史上功拜封狼居胥,也只四人之少,试问在场每一位战士,有谁不想打到狼居胥山,踏平北狄,在狼居胥山祭天封礼,在姑衍山祭地禅礼,扬我国威,祭我忠魂,告慰那些牺牲在北狄铁骑之下的英魂?!
殷怀玺拨刀,刀指草原方向:“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那片土地,曾是我汉人征服过的领土,那片草原上肥羊壮马,曾是我汉人放牧的地方,那里肉美酒香,金银财宝不计其数,也是掠我汉人之财,今殷怀玺,率五十万大军,征讨狄贼,收复河山,不破北狄,誓不还……”
战士们举起兵戈,排好盾牌,立起长矛,与武穆王起宣誓:
“不破北狄,誓不还……”
“誓不还……”
“不还……”
“还……”
“……”
想到了北狄的美玉、宝石,
想到了北狄的牛羊壮马,想到了北狄的紫玉琼,想到了北狄的刀兵,弓甲……
这两年来,尝到了甜头的战士们,一个个眼放绿光,一门心思想着,要将这么多年来北狄,从大周抢掠的物资,加倍地抢回来。
殷怀玺高喊一声:“击鼓!”
“咚咚咚”的鼓声雄浑、威严,宛如赫赫威雷响彻天地,直冲云霄,与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在风中呼应。
殷怀玺一声令下:“大军随我,出征!”
他说的是出征,不是出战。
是征讨,更是讨伐。
大军离开营地,殷怀玺突然转头回望,黄文献注意到他的异样,迎着他的目光转头,那个方向正是襄平所在的方向。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殷怀玺一夹马腹,高喊:“出征!”
马儿宛如疾电,冲射而出。
北狄大军压境,武穆王领兵应战的消息,遍传了整个大周。
北狄号六十万大军,但拉达汗王一统草原,合攻大周,能调动的兵马远不止六十万。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大战。
就在这时,襄阳城再传噩耗,梁王亲率二十万大军,败三十万伐梁大军,永乐侯杀徐国公,带着残余的七万兵马,以及大批粮草军需,反叛朝廷,投靠了梁贼。
梁贼不费吹灰之力,就彻底占据了湖北,并且持续向与湖北相邻的河南发起进攻,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消息一经传开,朝廷威严尽失,民心尽丧。
虞宗慎听到这消息时,喉咙一痒,就咳了一口血:“当初,我将徐国公派到湖北,就是为了借徐国公之威,压制永乐侯,徐国公掌控大军后,我连下三道密信,让徐国公杀了永乐侯,以绝后患。”
当时,永乐侯掌控三十万伐梁大军,正是威望正浓,风头正盛之时,不管派任何将领过去,都未必能越过永乐侯,掌控三十万伐梁大军,也因永乐侯是徐国公麾下一员大将,唯有徐国公才能压制一二。
屋里头一片死寂,uu看书
虞阁老靠在椅子喝茶。
半晌后,虞宗慎冷笑:“徐国公的心思很好猜,永乐侯虽是徐国公麾下的一员老将,但手握兵权多年,在朝中颇有威望,早前有人在朝中混水摸鱼,将宁国公旧事揭发,举朝上下闹得沸沸扬扬,徐国公名声大损,对朝廷心生不满,不杀永乐侯,以防朝廷卸磨杀驴。”
虎威将军之死,虽然永乐侯有逃脱不了的罪责,但若能将功折罪,此事也会不了了之,永乐侯不死,就始终是徐国公的助力,徐国公势大,朝廷就不能拿他怎么样,徐国公甚至还心存了,想借伐梁大军拥立三皇子的心思。
如此一来,永乐侯就不能杀。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可他大约做梦也不会想到,永乐侯勾结梁贼,出卖了伐梁大军的军情,导致了伐梁大军的惨败,还搭上了一条命。
伐梁大军的惨败,源于徐国公私心太重。
否则,梁贼不可能轻易大败伐梁大军。
虞阁老搁下茶杯,也是痛心不已:“伐梁大军配备的是最精良的武器装备,集京兆、天津、河北、河南等产粮重地大半粮草军需,如今全便宜了梁贼,梁贼实力大增,连休整都不需要,就能连连攻伐,想来不日就能拿下河南。”
第1048章:弃京保北
伐梁大军败的太猝不及防,因为永乐侯的反叛,梁贼在这一战中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还获得了一批精良的武器装备,大量的粮草。
梁贼趁热打铁,攻打河南,可谓是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朝廷再反应,已经错失了抵御的良机。
虞宗慎闭了闭眼睛,虚声道:“南逃吧!”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艰涩。
东宁王不是善茬,东海一带势必会再起烽烟,眼下唯有江南一带,在叶寒渊的掌控下,暂时还无人胆敢染指。
江南物资丰富,难民逃到江南一带,才有活路。
虞阁老轻叹一声:“这话还为时尚早,端郡王执掌的二十万兵马镇守在热河一带,总也不能不战而降,眼下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你好好养着病……”
虞宗慎又一连咳了几声,每咳一声,唾沫里都带了血丝:“河南既失,河北焉能保全?让、让镇国侯指挥京卫营,把、把京里那些世家、豪族围了,抄没七成家财,送、送到北境,弃京保北。”
虞阁老大吃一惊:“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你可知这样做,是要背万世骂名。”
“人死如灯灭,等我死了,后人怎么骂我,我也就不知道了,何必在意?”
虞宗慎轻笑了一声,与平常仿佛挂了面具不同,这一笑,倒是透了几分桀骜与洒脱,显得无比真实。
虞阁老并不赞同:“你这是心存了死志?你还这样年轻,胡御医也说了,你这病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若你能放宽心,身体未必不能养好,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又何必自苦?”
早在虞老夫人去世之后,虞宗慎的身体就出了问题,起初族里没有人知道,等到发现时,他的病情越发严重。
夺情回朝后,诸事庞杂劳累,病情有失将养,就越发严重了。
虞宗慎淡声道:“我也想过释怀,但没有人给我这个机会。”
他从前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孤身南下,开海禁,利民生,遇得娇娥,梦想着建功立业,向皇上求一道圣旨,风风光光地将她迎进门,从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奈何造化弄人,求之若狂的女娇娥,成了长嫂。
他恨,他也怨,却不知道该恨谁、怨谁。
一颗心,生生地被碾碎。
他就想啊,谢氏是多好的女子啊,嫁给大哥后,一定能与大哥举案齐眉,夫妻恩爱,只要谢柔嘉过得好,他应该也能放下,也能释怀,试着接受母亲为她娶的良妇,便是不能恩爱一生,至少也能相敬如宾。
可是,他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求而不得,思之若狂的人,被大哥奚落、冷待、嫌弃,甚至是背叛,最后落了一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他恨!
他也想放下,也想释怀。
却没有人,给过他这个机会。
他也想接受姚氏的,可每当看着姚氏,端着一副书香女的清高嘴脸,装得一副温婉知礼的样儿,口口声声说着与谢柔嘉掐尖、攀比、别苗头的话,话里话外皆是瞧不上谢府商户出身,彰显自己出身有多高贵。
而这一点,却是恰好戳到了他的痛处。
母亲若不是存了这样的门户之见,谢柔嘉怎会成了他的长嫂?
他痛心又失望。
母亲碾碎了他的心,让他求而不得,为他求娶来的【良妇】,也不过如此,尚不如谢柔嘉半分的敞亮、明媚。
见过那样敞亮、明媚,活得真实又鲜活的女子,这世间可还有其他人可入眼否?
没有!
他身上背负着寡母混合了血与泪的期盼,背负了父亲临终时兴家旺族的重托,背负着家族数百年来的荣辱兴衰,他这一生,都是为责任而活,谢柔嘉是他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人生里,唯一的妄念。
因为谢柔嘉是他的光啊!
他心向阳光。
自明媚。
若失却光明。
自地狱。
死了也好。
若有来生,他必然要守在奈何桥旁,等他念想了一辈子的娇娥,一世不来,就等二世,二世不来,就生生世世……
想来天长日久,总能等到。
屋里头静得落针可闻。
事已至此,往事何必再提,虞阁老终是长一叹:“弃京保北兹事体大,你要考虑清楚。”
虞宗慎表情平淡:“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忠烈公弑君,迎了新帝,是为了黎民苍生,却负了忠肝义胆,他插肋而亡,以一家性命成全了忠义,如今我将他曾经走过的路,再重新走一遍,弃京保北,为我华夏子孙,图个万世万代。”
虞阁老没再说话,京中兵马不足也是实情,永乐侯的反叛,给了朝廷致命一击,朝廷威严尽失,军心士气大损,民心尽丧。
梁贼得了伐梁大军的大批人马和军需,是陈旧布新,今非昔比,如今趁热打铁,河南必失。
这一战也将明朗化。
热河和京兆加起来,不足三十万人,而梁贼这一路,人是越打越多,想来攻下热河,进军京兆,恐怕也是时间问题。
届时梁贼第一个,就要拿京里那些世家豪族开刀,识相的,交出家财,还能保命,不识相的,派兵把府邸一围,就能把世家累积的家财,抄个底朝天。
便宜的还是梁贼。
现在抄了他们的家,把钱财物资送到北境,好歹还能助威武穆王阻挡北狄铁骑,护汉人国土。
虞阁老道:“这事儿交给镇国侯,也算合适,他们家从祖上就跟着高祖皇帝,是立了从龙之功的人家,以镇国为封号,世代受朝廷荫萌,承皇恩浩荡,忠心于朝廷,梁贼一旦打进京里,首先要拿他们这些老勋贵开刀。”
以镇国、卫国、安国,宁国等,为封号的勋贵,大多都是祖上有从龙之功的人家,后代降了爵,但朝廷仍感念了祖上的功勋,所以没有改号另封,只要不作死,历代皇帝也十分厚待。
国难当头,势必要与君共存亡,才能全了世代忠义,倘若改节另投,也不会受到新帝重用,世代子孙,还要承受骂名,甚至就算另投,也未必能保下性命。
没有选择。
第1049章:南逃,北投
不像他们虞氏族,是书香世家,不掌兵,家中两座功碑,一座是前朝宰辅,一位是贞妇,皆是天下之范尔,北方还有一位鼎鼎大名的韶懿长郡主。
虞宗慎点头:“以此向武穆王卖好,将宋氏子孙送往北境,受武穆王庇护,可保性命,他一定会做。”
梁贼打来了,这大周,除了武穆王,谁也保不住宋氏家族,牺牲一人,可保宋氏全族,为图宋氏子孙后计,何乐而不为?
今日这一番谈话,日后注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虞阁老寻了镇国候,二人在书房里密谈了很久,很久。
直到夜深人静,镇国侯红着眼眶,召来了一家老小,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整个镇国侯府愁云惨淡,哀哭成片。
镇国侯老夫人更是当场晕厥。
也亏得镇国侯早有防备,连忙请了大夫施针,这才没事。
没过几日,河南传来噩耗,梁贼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接连拿下数城,河南失陷已成定局。
自古以来,河南便中原的心脏,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失了河南,无异于将一把尖刀插到了大周朝的心脏。
朝廷开始走向了灭亡,百姓们恐战火蔓延,纷纷向暂时安稳的江南、北境逃难。
到处都是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
粮价彻底失控飞涨。
南逃的消息,在京里迅速传开,一时间人人自危,已经有不少人收拾家当,打算趁梁贼还在河南,准备举家南逃,北投。
繁华京兆,变得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以镇国侯为首的一干老勋贵,联合隆郡王、齐府,及一些与虞齐两家交好的大小官员,发动了“弃京保北”的护土大业。
富商、官员、世家、勋贵,甚至是宗室,但凡有些身家的,都被抄了一个遍,七成家财充公,三成留归己身。
京里怨声载道,骂声一片。
远在河南的梁王父子,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气得差点没有吐血三千丈。
虞宗慎把京里抄了一个遍,轮到他们,莫说是吃肉了,便是连汤都喝不上了,到时候国库空虚,便是拿下了大周朝,哪来的钱财理国治民?!
“好你个虞宗慎,”梁王一掌拍到桌上一尊白玉麒麟上,将这尊价值连城的玉雕,拍得粉碎,怒吼道:“好一个虞氏族……”
尔今这一幕,与当年忠烈公弑君,迎新帝又有什么区别?!
虞氏果然还是那个虞氏。
梁景宣也是一脸唏嘘,饶是怒火中烧,愣是说不出半个诋毁的话来:“父亲,还请息恕,眼下狄人来势汹汹,实在大出所料,倘若北境失守,我们的千秋大业也将受阻,若这一批钱财物资,真能助武穆王大败狄人,守住北境,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梁王当然知道这一点,可只要一想到,将白花花、黄澄澄的钱财拱手让人,心里就跟滴血一样难受:
“又焉知武穆王一个毛头小子,就能守住北境,打败六十万狄人?虞宗慎不惜背了骂名,要弃京保北,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将这聚集了天下大财,便宜了北蛮子。”
大周朝政风因循腐化,贪墨横行。
底下的官员,官商勾结,搜刮民脂民膏,还要将大半的钱财往上孝敬,争取上面的庇护,更方便自己敛财,往往自己能得的,只是蝇头小利,大头都送上面去了,这样层层盘剥,官官相护,最终百川终纳海,钱财都流进了京里执权掌兵的权贵手中。
这一抄,抄的是大周朝大半的钱。
梁景宣不好说,倘若武穆王没能守住北境,这笔钱还不知道会落到谁的手上。
倒不是他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梁军也是一支虎狼之师,但是南北将士水土不同,差异太大,狄人的悍勇是出了名的,朝中得用的武将众多,却没有一个敢拍着胸口说,自己能有把握胜过狄人,若非如此,当初皇上又何必,将北境交到当时还年弱残病的殷怀玺之手?
是长兴侯之后,没人敢接下北境这个烫手山芋。
梁军没有对抗北狄的经验和手段,北狄来势汹汹,若仓促应战,肯定是要吃亏的。
‘弃京保北’在京里,闹得轰轰烈烈。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三天,镇国侯就查抄了五千多万两白银,还有一批黄金、珠玉、宝石,以及大批粮食、布匹等等。
就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也能从府里查抄出十万雪花银。
当真是应了那一句: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也让人恍然明白了,大周朝广开水陆商路,国内商路四通八通,互通有无,在先帝时期,又尊外儒内道,休养生息之举,使经济达到了大周有史最巅峰,后虞宗慎又开了海禁,将海外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进国内,大周朝本身富得流油,只是这油,没有流进国库。
实在是令人心意难平。
京卫营轰轰烈烈地抄了十天,户部统计了白银七千一百多万两,黄金三百多万两,囤积的粮食,连军需所的大仓都装不下。
除了钱财、粮食外,还有部分棉花、酒水、药材、布匹等,也是一笔庞大的物资。
饶是虞阁老也是瞠目结舌,摇摇头:“想来关中大旱,梁贼造反,物资也变得紧要,这些人一早就开始囤积居奇,保全己身,他们大肆囤物,流通在市面上的物资减少,百姓们活不下去,只能反抗朝廷,也难怪各地暴乱频发,这家抄得不怨,依我看,抄没七成家产,还是少得,就该全抄了。”
镇国侯没说话。
齐大人却深以为然:“狡兔有三窟,想来能查抄出来的,也仅仅只是他们的一部分财产,另外一部分作为后路,一早就藏在旁处。”
虞宗慎咳了一声:“那就继续抄,控制他们的家眷,让他们招认物资钱财藏匿处,反抗者,就地论处!”
在场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主要还是寒了心,对这些人彻底失望了!
这些钱财皆是取之于民,到头来他们却为富不仁,不给百姓活路!
虞宗慎强忍着咳意,哑着声音继续道:“查抄的钱财和物资,要趁着我还能把握京兆大势之际,尽快分批送往襄平城,以免耽搁下去,会节外生枝,另派人将消息秘密送往襄平,让韶懿长郡主派军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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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清军进京之后,在京里抄了一个遍,听说光是白银就抄了五六千万两,这是保守数量,另有金银财宝不计其数,清军能这么快在汉土上,立下根基,和这一批巨财,脱不开干系。
第1050章:潜蛟军待命
镇国侯道:“消息已经送出,想来不日就该收到回信,朱公公拿到了皇上的‘手谕’,调动京三营,由京三营护送,可保万无一失。”
参与护送的京三营,是从全国各大营中,精挑细选的优秀战士,本也是身经百战,是隐藏在京三营里的王牌,更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尖刀。
一行人商量了许久,终于将物资运送、输出、路线等等,一一议定。
虞宗慎一脸疲惫,咳嗽了一阵后,脸色已经是青白一片:“你们的家眷,也都做好随时离京的准备,这毕竟是得罪人的活计,也是宜早不宜迟,以免迟则生变,罔生枝节。”
“弃京保北”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传到襄平城时,虞幼窈也不禁怵然一惊,惊出了一身冷汗。
殷怀玺对梁贼的实力早有评估,并断言梁贼打进京兆是注定的。
而虞氏的做法,实在是出人意料,和当年忠烈公弑君,大开城门,迎接新帝,又是何其相似?!
直到这一刻,虞幼窈终于能领会,族老们给家中子孙后代上族史时,说的第一句话:“虞氏是普天之下的虞氏,忠的是天下万民,治的是国泰安康,谋的是万世太平,盛的是民生大计,虞氏的脊梁是这天下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筑就的。”
那时,她并不能领会。
得知母亲的死因后,她对虞氏族多多少少心存了一丝怨怼,总认为虞氏族凉薄重利。
直到祖母去世之后,她来了襄平,和虞氏族往来渐密,渐渐也感受到虞氏族的庇护,也明白了,一个大家族是没有公平可言,要求人人均等,平等,圣人也不可能做到,公平更多的是体现在尺度上,对待人事把握一定公平尺度,在一定的尺度上,做到一视同仁。
然而,公平不代表公正
可这世间,唯有公正可讲。
公正是什么?
“公”代表的是广意,大众。
“正”,不偏私,正直。
公正是法度,代表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对大多数人做到不偏私,公正,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在公平和公正之间,达到一个平衡——
公平是衡量公正的尺。
公正在人心。
即公理!
而虞氏族,就将这一点把握得很好。
虞幼窈缓缓闭了闭眼睛,声音也有些发干:“外面都说了什么?”
夏桃咽了咽唾沫:“说、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二爷此乃大义,是图我华夏子孙后计;也有人说,二爷弃京保北,不忠于朝廷,实乃不忠不义之辈,此等强取豪夺的行径,与恶匪无异,有辱斯文,令人所不耻;还有人说,二爷被梁贼吓破了胆子,弃京保北说得好听,是为了支援北境战事,其实是将大周朝供手让与梁贼……”
放弃了京兆,就等于放弃了,还没有被梁贼占领的北方各地,放弃了那些无辜可怜的百姓。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虞宗慎确实是站在大义一面,可无端抄没了家产的人家,不管无不无辜,没经朝廷律法定罪,却是遭了无妄之灾,又焉能咽得下这口气?少不得也要大肆宣扬他的恶名。
这种做法,也确实受人垢病。
便是当年弑君的忠烈公,若没有高祖皇帝以【忠烈】为其正名,忠烈公的名声,也未必会专美后人。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从不是说说而已。
虞幼窈没办法违背良心,说虞宗慎不该这样做,毕竟受益的人是殷怀玺,也是五十万幽军,更是被他们舍生忘死,守护的大周百姓。
收起了京里传来的秘信,虞幼窈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唤来温管家,召集了王府里的军师幕僚议事。
一行人盯着舆图指指点点,经过反复推敲,最终确定了接应路线。
“京三营已经出发了,镇国侯在秘信中交代了运送路线,安排了接应的时间与地点,我们要在指定的时间、地点接应京三营,及运送的东西,襄平城留守了五万精兵,抽调一万人,分成十批,分别在我们议定的接应路线上,设下接应点,各批人马互相配合、呼应,进行隐蔽、埋伏、掩护、侦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虞幼窈从来不会小看世人的贪婪之心,便是国难当头,也会有人不顾家国大义,铤而走险。
经过反复探讨,一直到了深夜,这才一一确认了相关行动布署,虞幼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议事之人尽数离去,连忙去安排布署。
屋里恢复了安静。
灯座上烛光闪动跳跃,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虞幼窈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将之前定下来行动路线、接应地点,以及整个接应流程,反反复复地掰碎了,揉细了,一一进行推敲。
幽军未得宣诏,不能进京。
他们安排的接应布署,都在辽东境内,辽东境外的河北,京兆,却是插不上手。
这一批东西实在太庞大,尽聚了大周之财,让虞幼窈也不禁眼热、心乱,担心出了差错,便宜了外人。
虞幼窈坐在昏暗房间里,脸色在烛光不断跳跃、晃动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明灭不定,晦涩无比。
最终,她从衣领里翻出了一枚骨哨,这一枚骨哨,是当初她离开军中前夜,殷怀玺亲手挂到她的脖子上的。
手指轻轻摩挲着这支骨哨,虞幼窈将骨哨送到唇边,用力吹响。
短促尖细的声音响起。
竟不知何时,屋里吹进了一阵凉风,灯座上的烛火一阵摇晃,“嗞”地一声,发出极轻微的响动,熄灭下来。
屋里顿时变得阴暗,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潜蛟军待命。”
一千潜蛟军,是临别之际,殷怀玺亲手交给她的,潜蛟军不归属于朝廷,只受命于殷怀玺,是殷怀玺留给她最大的底气。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韶懿长郡主与潜蛟军密谋了什么,一千潜蛟军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穿过东大门。
果不其然!
京三营从京兆出发,一路上十分顺利,可在进入山海关,抵达辽东葫芦岛前,却遭到了一伙暴民的埋伏。
第1051章:河南失陷
这一伙暴民集众成势,在一处粮庄占地为王,并且利用人多势众,以及地形优势,在附近挖陷阱、设路障,布疑阵,滚山石,参与的暴民有三四千人,对一千京三营进行干扰、伏击、围堵,可谓是手段用尽。
京三营便是再厉害,但是在诸多干扰、陷阱、疑阵之下,一时也施展不开手脚。
领兵将领当机力断放了求援信号,下令:“所有士兵回护物资,不允离开车马范围,凡有暴民靠近,一律杀无赦。”
这一命令,明显是有效的。
一群暴民,自然不是京三营这支精锐王牌的对手,想要从京三营手中劫物,那也要有命靠近才是。
一时之间,以京三营为中心的地带,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埋伏在附近的暴民并不死心,下令放箭攻击。
密密麻麻的射雨从四面八方朝京三营的士兵射去,京三营的士兵们挥舞着刀剑,形成了一股气流,将射支挡在外面,一时也能应对从容。
此举并非长久之计。
但,只要撑到援军赶来,就能解眼下困局。
在暴民层出不穷的攻势之下,士兵们体能快速消耗,有些已经体力不支,动作也慢了下来,开始有人中箭。
援军始终不至。
看着并肩作战的弟兄们,一个一个地中箭躺下,一个士兵怒红了眼睛,气得破口大骂:“擦他娘地,这么多暴民,怎么之前没有一点风声,难道是出了内鬼……”
“他娘的,敢不敢跟老子正面交锋,倘若不是为了回护这一批东西,老子冲过去,就是砍瓜切菜,莫说是一帮暴民,就是一支军队,也要给老子躺着。”
“得了,你们省省力气吧,这一批物资是为了攘助武穆王,大败狄人,护我汉土,不容有失,省口力气,多砍一个人,也是赚的。”
这一战,足足打了二个时辰。
到处都是人。
死了一批,上一批。
此时,京三营已经牺牲了七百多人,还有二百多人,仍然牢牢围住了,被他们护送的十车物资,便是困兽犹斗,仍然奋力坚守,血战到底。
手中的刀砍到缺口,手臂不停地挥动,已经一片麻痹,仿佛不是自己的,喷溅的血液,溅进了眼睛里,糊模了视线……
就在他们以为,今日就要命丧此处时——
不知打哪儿,冒出一群黑衣蒙面人,双手执长刀,冲进暴民之间,每一次挥、砍、刺、劈,都会带走一条生命。
暴民的惨叫声,在阴风之中哀嚎。
消息传到虞幼窈手上时,潜蛟军已经清除了暴民,护送京三营抵达葫芦岛,到达了辽东的地界。
参与围杀的暴民达到了五千多人。
一千京三营,战至二百一十三人。
虞幼窈痛心不已,她一早就考虑到,京三营在抵达辽东地界前会出现意外情况,这才派了潜蛟军悄悄越过辽东地界。
却还是晚了一步。
运送的时间、地方、路线,皆是保密进行。
虞宗慎心思缜密,一行人在确认运送路线时,肯定是事先派人到指定的路线上进行过侦察,确认路线的安全。
那么多的陷阱、路障、疑阵,这并不是一个小工程,需要不少时间才能完成,便是再小心,也会闹出动静来。
难道在此之前,就没有察觉一丝一毫的异样?
还有这一群暴民,是如何能精准获知运送路线,甚至提前到指定地点进行伏击?
挖陷阱、设路障、布疑阵、滚山石等一应举措,是针对京三营设下,甚至对京三营接下来的一应反应都了若指掌。
暴民仗着人多势众,生生靠着送死硬耗,把京三营的体力耗光。
分明是吃准了京三营不会舍弃护送的东西。
京三营的求救信号放出去二个多时辰,官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巡逻卫队,至多两刻钟巡罗卫队就能赶到。
巡逻卫队不可能看不到信号,却迟迟无人过来救援,这又是为何?
陷阱、路障让押运车无法通行,押运车上是金银重物,数量也十分庞大,人力也无法携带通行。
京三营行动受阻,成了困兽。
为了回护押运物,不让押运物损失分毫,他们只能死守押运车,便是身经百战,也只能甘缚手脚。
这一切的一切,除了内奸不作他想。
虞宗慎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内奸!
虞幼窈有些不可思议,却也清楚地意识到,永乐侯的反叛,让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京里彻底乱了。
虞宗慎病体难支,对朝廷的掌控越发薄弱,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他许是窥知了这一切,这才果断弃京保北。
最可怕的是,这多暴民聚众成势,就在京兆的眼皮子底下,朝廷竟然一无所知。
是真不知,还是另有玄机?
不日之后,虞宗慎得了这个消息,他病体不支,已经没有精力,更没有时间去追察内鬼一事,如何将这一批东西安全地运往辽东,才是当务之急。
因数量实在太巨,没办法一次运完,朝中既然有内鬼,便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理应早防范。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令部分负责接应的幽军进京,与京三营一起护送物资。
他这一举措震慑了大部分宵小之徒,后面几批物资运送,也变得十分顺利。
一批一批的物资,运往襄平城。
经虞幼窈清点、造册,入库后,将不能直接作为军需的金银珠宝等物,入了武穆王府的库房,作为军晌银,其中一部分粮草、酒水、药材等前线急需的物资,通过军需运送路线,一批一批地送往前线。
这一忙活,就到了春节。
河南失陷的消息,在除夕这一天遍传大周,原本辞旧迎新的日子,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梁贼攻占了湖南,当即又对朝廷发了讨伐檄文。
洋洋洒洒的万字檄文,交代了当今皇上亲征北伐,宁国公府旧案,杨太傅满门,周厉王之冤,梁世子惨死等残害忠良,昏庸无能,荒唐无道的种种行径,一一大白于天下,而且有理有据。
可见梁贼一就准备了这一天。
第1052章:进攻河北
檄文还道明,昏君无道,朝野上下共效,宠妾灭妻者多,罔人伦,乱纲常,失体统,朝野内外歪风邪长,皇上荒于朝政,致宦官当道,窃权当政,朝臣官官相护,官府贪墨横行……
赫然又提了,许多贪脏妄法的官员名单,还出示了一应证据。
道尽了大周朝的腐败。
在檄文末尾,更是痛心疾首地表示,梁王不忍昏君当道,祸国害民,欲将义兵,行天诛,伐恶救民……
“取而代之”的意思,跃然纸上。
这一篇檄文,将朝廷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
正月初六这天,梁王下令进攻河北。
与此同时,山东暴发内乱,东宁王拿了朝廷【早前】下达的平叛文书,率兵越过了藩地边境,进入山东平叛。
远在西山的镇西王,得知梁王进攻河北,怒斥梁王乱臣贼子,天下共诛之,扬言要领兵北上勤王。
四大藩地,西山距京兆最远。
从不显露山水的镇西王,终于撕开了自己忠君的人皮面,露出了狰狞的野心。
大周朝锋烟四起,皇室名存实亡,
史称“三王乱国”。
百姓纷纷席卷家财,携带家眷逃避战祸。
有条件的南逃。
没有条件的只能北投。
龙城收容营再度迎来了一大批难民,难民们不是不知道,北境正在和狄人打仗,至今仍然没有消息,北投的风险很大,可他们更清楚,只有北境才会优待难民,他们这些一无所有的难民,只有北投,才有活路。
一晃就到了二月初。
本是春雪初融,天地回春的时节,辽东却仍然天寒地冻,积雪未消,天气也不见回暖,虞幼窈早就习惯了辽东苦寒,要到三四月气温才会渐渐回暖。
她正在和温管家商量继续扩大畜牧业。
牧畜业想要发展,牧草资源和经验技术才是重中之重。
毛叶苕子肥地、畜牧两用,已经在整个北境广泛种植,《饲牧志》自去年九月推广开来,时至今年二月,约四个月的时间,已经初见成效。
好的畜牧经验和技术能减少瘟病,使肉食更加健康,也能降低死亡和损失,同时使饲牧的牲畜更加肥美、壮实,提高奶产、肉食的产量。
继续鼓励牧畜发展,刻不容缓。
便在这时,夏桃一脸喜色,匆匆进了屋:“小姐,叶女先生过来了,在梧秋院等您。”
“先生过来了?”虞幼窈“忽”地一下起身,一脸喜意:“我已经许多年没见先生了,这段时间,北境切断了各地消息传递,也很久没收到先生的信,竟不知道她来了襄平。”
她一边说着,脚下一点也不慢,不一会儿就到了梧秋院。
叶女先生穿了一身秋香色圆领大袖袄裙,端坐在厅里喝茶,听到外面的动静,搁下了茶杯一抬头。
就见虞幼窈迈过门槛进屋。
二八年华的少女,稚嫩的脸儿长开了,跟一朵花骨朵似的,瓣花舒展,片片芳菲,俏生生地立在那儿,青葱水嫩一般娇嫩、鲜妍,纯净,全身上下透着女儿家的娇贵之态,仍然还是小时候,那样明亮鲜妍的俏模样。
“先生。”虞幼窈眼眶一红,急步上前。
走了几步,忽而又镇定下来,她整了一下衣饰,低眉敛目,缓缓上前,恭敬地拜倒在叶女先生面前:“学生,拜见先生。”
叶女先生连忙起身,将虞幼窈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师生二人许多年未见,都有些激动。
叶女先生打量她,见她眉目沉静,不失明净,眼儿清亮,不失明澈,心中很欣慰:“长大了许多,离京的时候才这么高点,”她抬起手,比划了两下,清冷寡淡的面容,也含带了几分笑意:“模样也长开了,越来越好看。”
这些年来,她和虞幼窈一直在联系,虞幼窈每隔一段时间会给她写信,信中都是她离京之后的见闻、趣事,偶有疑难,也会向她请教,逢年过节,还会给她稍带一些东西,大多是辽东一带的特产,还有自己做的香药,茶药等。
不是师徒,却更胜师徒。
虞幼窈鼻头有些发酸:“先生怎的来了襄平?什么时候到的?怎也不派人给我稍个信,也好叫我知道过去拜见先生。”
两人有师生情份,理应她过去拜见,哪有叶女先生亲自上门见她的道理?
叶女先生笑了:“京里许多人家都在南奔北顾,也不好留在京里,虞氏的宗长太太请我去族中继续做女先生,我拒绝了,就想来辽东看看你,昨儿夜里就到了,因为时间太晚,就没有声张,现在拜见也不晚的。”
远在京中,时不时会听到有关虞幼窈在襄平城的事迹,骄傲之余,难免会想到,虞幼窈离京时,与她说的那番话。
叶女先生想来看看,被虞幼窈改变的辽东,究竟是什么样子,叶氏子弟开始返回族内,她没跟着一起,在虞氏邀请她去族中做女先生,她也拒绝了。
现在拜见和特地登门拜见,完全是两码事!
但叶女先生自己都不在意,虞幼窈也就没纠结,转而又问:“先生现下可是在叶府安置?以后有什么打算?”
叶女先生点头:“暂且在叶府落脚,准备盘一个清静的小院作为居所,以后就在这边定下来了。”
虞幼窈心中一喜:“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好像生怕她要推辞似的,又连忙加了一句:“有事弟子服其劳,也是天经地义,先生可不许推辞。”
叶女先生又笑,仿佛又想到了,小时候站在她跟前挨手尺时的模样:“好,就交给你去安排。”
虞幼窈顿时高兴起来:“您是打算继续做女先生吗?”
“嗯,”叶女先生点头,接着又道:“你早前提了要创办女学堂,我来了辽东之后,也没急着赶路,一路上了解了当地的民风民情,考察了当地的教学情况,觉得这事可以施为。”
虞幼窈对这事很上心,从前书信往来,也提过好几次。
次数多了,她也越来越上心,寻了不少有关辽东地区相关文献,仔细琢磨了这事,也编写了一些相关的教案。
第1053章:苍生万计
等到决定要来襄平,苏婆子帮着收拾东西,不知不觉竟也做了许多准备,教案整理了四五箱那么多。
“先生答应了!”虞幼窈惊喜不已,仿佛担心她反悔似的,连忙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她心中认可的老师,只有叶女先生。
叶女先生从不断章取义,从不带有世俗的偏颇,从不认为女子天生卑弱,正中明理,还着一股子才德女子的自信与从容。
虞幼窈又道;“从前我对先生说,要创办女学堂,可真正到了辽东,才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天真,辽东苦寒,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儿有余钱读书,识字?生存都成问题,哪儿有心思在子女的教养上花心思。”
也是真正认识到这一切,她才将心中天真的想法压下,试着去改变辽东的生存环境。
叶女先生笑了:“江南人杰地灵,每逢科举,南方学子中榜者,远胜北方学子,是因江南富庶,百姓日子过得好了,才有心思在子女身上,花更多的心思,故江南文盛,一本书的价值,约一百文以上,笔墨纸砚,均是消耗用具,非普通人家承担得起,生民之计,才是教化之根本,这一点,你做得很好。”
师徒二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女先生只带了嗣子和苏婆子过来,住处不必太大,虞幼窈仔细打听,挑了三处不错的小院,自己亲自看过了,这才亲自携礼去叶府,正式拜见叶女先生,提了小院的事。
叶女先生瞧中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小院。
之后,虞幼窈寻了工匠,仔细将小院重新修缮了一遍,请了万君山的仙长布了风水势,将小院布置妥当,屋里什么都齐全。
叶女先生对小院十分满意:“倒叫你花了不少心思。”
虞幼窈也高兴:“先生能来襄平,我是一千个一万个高兴,便也盼着先生能早日安定下来,好叫先生免受劳顿之苦。”
寻了一个黄道吉日搬了家,叶女先生总算在襄平城安顿下来。
办女学堂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消息一经传开,倒是惹来了不少微词,碍于韶懿长郡主在北境的名望,没有人公然反对,但质疑声仍然不少。
面对质疑,虞幼窈只道:“女子读书识字,是为了明理、明德,女亦有女四书,既世代流传,就是让女子学习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道明,女子若没有引以为傲的才学,就该有德行,没有哪一个意思是,女子不能读书识字,相反读书识字的目的,本也是明理明德,与这一句话的深意不谋而合,办女学堂,再顺理成章不过。”
女四书,是指《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
这些书倡导了男尊女卑,但也不乏一些德行、修身、谨行、勤励、积善等,教导人知礼德行的内容。
女四书是必学课程。
《四书五经》也是主课,但上课内容是有选择性的,主要还是以知礼、明理、明德、修身为主,不会上得那样精细。
君子六艺、琴棋书画、诗词茶赋,作为必选课,必须择其二。
女工女红,如丝织印染等,也是选课,择其一学。
如此一来,虞幼窈办女学堂的目的,就已经十分明确了,不仅要让女子明理、明德、知艺、懂礼,还要让女子有一技之长。
并没有离经叛道。
但,如闲云先生和湖山先生这样的圣贤,看待问题往往更深远。
韶懿长郡主受殷怀玺影响颇深,骨子里崇天尚道,不扬尊卑,行事主张平衡、自然。
何谓平衡?
两物齐平如衡。
一个“平”字,呼之欲出。
但韶懿长郡主并不会刻意去追求“平衡”,也不会倡导什么平等的观念,教导女子明理、明德、知事,懂得道理越多,能走的路就越多,选择就越多。
平衡即自然。
不过分干涉,遵循万事万物自我的发展规律,使其达到平衡状态。
二人对视一眼,闲云先生就笑了:“看来,韶懿长郡主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湖山先下落了一颗黑子:“论棋盘上的工夫,咱们倒也可以称道一二,可这人生的棋,这两口子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闲云先生“哈哈”大笑:“依你之见,他们二人下的是什么棋。”
湖山先生略一思忖,便道:“一个是苍生万计,是为苍生棋,一个是生民大计,乃为生民棋,大善。”
闲云先生轻抚着长须:“既是为这天下苍生,谋生民之计,推一把又何妨?!”
一恍眼就到了三月。
虞幼窈收到通过族里的渠道送来的密信,信中提了,族人大半都了归族中,族里已经开始闭族。
镇国侯府举家迁往西安,听说在那边有些人脉,去了那边也能有个照应,只有镇国侯留在了京里,显然是要和大周共存亡,实在令人唏嘘。
齐家南下回了杭州族内,齐大人出身杭州望族齐氏,也是南方颇有底蕴的大家族。
至于唐府,信中没提,却提了已经嫁入通政使家的唐云曦,说是陪同夫家一起南下回了温州族中。
虞幼窈想到了儿时的好友,心中好一阵伤感。
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
女学堂为整个北境带来了不小的震荡。
质疑的人多,支持的人更多。
不少世族豪绅,重视家中姐儿们的教养,请女先生也是常态,对创办女学堂并不排斥,对韶懿长郡主的先生叶应秋也十分推崇,希望家中的姐儿们,能得叶女儿生的教导,还公开发起资助。
北境民风本就彪悍,并不觉得女学堂离经叛道,反而认为韶懿长郡主为境做了这么多好事,办女学堂,肯定也是好事,支持就对了。
加之辽东一带,涌入了许多流民,识字和懂一技之长的,会得到优待,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许多人,认为读书,识字,才带来真正的实惠。
韶懿长郡主解决了粮食问题,鼓励养蚕,推广绿肥、沤肥法,提高作物产量,推行《饲牧志》,鼓励畜牧发展,百姓们的生活得到了改善,家里渐渐有了余钱,也渐渐把心思放到,子女的教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