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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犹似     表哥万福txt下载     表哥万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96章:秋后算账(求月票)

    那时候,表哥初进虞府不久,她和表哥相处了一段时间,关系虽然不错,可远远没达到亲近的地步。

    表哥根本没必要对她手下留情。

    可表哥却没有杀她。

    这是在秋后算帐?周令怀连后背都绷直了些,不知不觉就握紧了轮椅的扶手,脑子里转得飞快:“大约是,觉得表妹很可爱,所以不舍得杀?!”

    话一说出口,他就有一种“要糟”的感觉。

    连自己也不确定的话,他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是求生欲太强烈?

    可当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瞧着小姑娘一身娇俏,小身板儿打着花摆,又娇又怂,却努力摆出了无辜的表情——

    嗯,很可爱!

    虞幼窈瞪了表哥一眼:“你当我是傻的吗?这种话也会相信?”

    他可是殷怀玺啊!

    从地狱归来,万劫加身,心在炼狱,满身的戾气隔着一座假山石,她都能受得一清二楚,怎么会因为这种理由放过她?

    周令怀又握紧了轮椅扶手,大脑里千头万绪,分析出了对自己最合理解释:“初入府那日,你送与我的那盅加了灵露的血燕,误打误撞救了我一命。”

    事实上,当时他确实想了许多,却唯独没想过这一荏。

    虞幼窈茫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是因为她自不量力,险些害表哥从轮椅上跌下来,心中有些愧疚,所以用膳时,丫鬟端来了血燕,她这才想到,要将血燕送过去陪罪,想着灵露对身体好,就悄悄放了一滴进去。

    怎么还跟表哥的命扯上了关系呢?

    周令怀解释道:“初入虞府时,我身体残弱,长途拔涉,车马劳顿,已经是强弓之末,病入膏肓之像,灵露恰巧滋养了我的五脏六腑,使积於于体内的膏肓之症尽去,这才险险逃过了这一劫,不然以我的身体,怕是熬不过三年。”

    一听这话,虞幼窈哪儿还顾得上去计较当初的事:“表哥怎么也不告诉我,我要是早知道了,肯定会多用些灵露,替表哥调理身体的。”

    她当时找孙伯打听了表哥的病症,孙伯总是避重就轻,就以为表哥的身体没那么严重。

    哪里又知道,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表哥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一时间,虞幼窈又惊又怕,紧紧握着表哥的手,也不撒手了。

    “表哥,你现在每日食用保天丸,身体是不是真的日渐好转了?有没有和孙伯串通一起,故意骗我?”

    周令怀反握住了她的手:“说了要护着你,这个承诺是一辈子。”

    表哥的眼里一片深邃旷远,能瞧见星辰浩瀚,万千璀璨,虞幼窈砰乱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她看着表哥的眼睛:“我相信表哥。”

    周令怀笑了。

    没有告诉她,当初在宝宁寺,最终放过了她的原因有很多——

    也许是她又娇又怂的模样太可爱了。

    也许是他初入虞府,她心如琉璃,净无瑕秽,对他表达的善意。

    也许是她那碗加了灵露的血燕,确实让他逃过了病劫。

    也许是她明明怕得直缩脖子,却又拼命地梗着脖子,佯装无辜时,那伸长的脖子,是让他一伸手便能掌握的脆弱,轻易就能折断的细瘦,太容易掌控的生命,于他而言毫无任何威胁,便也没必要杀了。

    要杀她的理由只有一个。

    可不杀的理由有很多个,他一向精于权衡,自然不会损人不利己。

    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为了这个少女发下了一生宏愿:“以一身血肉残躯遮风挡雨,护她衣裙无尘,护她鬓角无霜,护她一世周全,予她一世荣宁。”

    亲口对这个少女许下承诺:“说了要护着你,这个承诺是一辈子。”

    周令怀心跳有点乱。

    大约是分别了许久未见,见面之后心中涟漪乍起,便总有些难以自持,也不如分开时“平静”了。

    虞幼窈突然想到了什么:“表哥,你不会以为我方才问了当初宝宁寺的事,是在秋后算帐吧!”

    表哥方才的反应,求生欲真的很可以,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以为,之前在宝宁寺里,与表哥互换了身分。

    不是秋后算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周令怀心中不解,但面上并不显露:“都过了这么久,却是没想到表妹会突然问起。”

    虞幼窈抿着嘴儿,险些笑出声来:“我就是想告诉表哥,我当时在想,我窥破了表哥的秘密,表哥也没有伤我,表哥真好,以后我也要对表哥好。”

    周令怀哑然失笑。

    也是虞幼窈心如琉璃,净无瑕秽,看待问题也透彻,并没有因此而惧怕他,这也是后来,他对虞幼窈始终高看一眼,也愿意亲近她的原因。

    倘若换其他人,就算他没有痛下杀手,只怕也要诚惶诚恐,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表兄”俩交心之后,连看彼此的眼神里都透了默契。

    温馨的时光,总是十分短暂。

    虞幼窈在青渠院呆了一整天,与表哥一起,聊了山东的战事,也聊了府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不知不觉,太阳偏西了。

    夏桃过来了:“老夫人说,表少爷回来了,家里办了洗尘宴,晚上都到老夫人屋里用膳。”

    光顾着和表哥说话,把这荏给忘记了。

    虞幼窈一拍脑壳:“怎么不早点过来叫我?家宴都准备了吗?”

    夏桃抿着唇笑:“老夫人不让喊呢,还说您是盼星星,盼月亮,可是把表少爷盼回来了,就让你们多说说话,一家人聚一起热闹热闹,也不必那么麻烦,柳嬷嬷自己就能操持着来,也不必让您出力了。”

    一旁的周令怀弯了唇。

    虞幼窈直瞪眼儿:“什么盼星星,盼月亮,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说完了,仿佛担心她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担心表哥身体病弱,这一路车马劳顿,身体有些吃不消。”

    一边说,不觉就已经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乖巧样儿,只差往脸上贴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字条。

第497章:狭路相逢(求月票)

    周令怀只手握拳,抵着唇笑。

    夏桃抿着嘴儿笑:“表少爷去了幽州之后,小姐连诗词都长进了,中秋节那日,一首隔千里共月圆兮,月光皎兮照我心,我欲捧月遥相赠,相逢只应在梦里,可是得了老夫人和大老爷的夸赞。”

    虞幼窈又羞又恼,直跺脚:“多嘴的丫头,这个月的月钱是不想要啦!”

    夏桃连忙捂住嘴巴不说话了,

    周令怀则轻笑了一声:“诗不怎么样,意境倒是不错,看来表妹在诗词上也有些天赋……”

    这盼星星,盼月亮,也不是随口一说。

    “不、不、不,”话还没说完,虞幼窈就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打断了后头的话,生怕他突然来一句,不如表妹再与我学一学诗词:“我就是信口拈来,哪有什么天赋啊,只是拙作,难登大雅之堂……”

    周令怀笑容一深:“表妹果然厉害,曹植作诗,还要七步才能成诗,表妹信口便能拈词成诗。”

    虞幼窈瞪直了眼儿:“表哥,事先说好了,我不擅长诗词,平常读一读,看一看还使得,自己诗吟对作,那是不行的。”

    再逗下去,这脚就要管不住地往逃了,周令怀适可而止:“我只是单纯的夸表妹聪慧。”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连忙转开了话题:“对了,我记得表哥之前说,带了些葡萄酒回来,”她转头吩咐夏桃:“你寻了长安拿几瓶,晚上就喝葡萄洒助兴。”

    山西盛产各种美酒,这一次表哥就带了不少回来。

    以葡萄酒最负盛名,只是葡萄酒产量不高,除了每年上贡朝廷,所剩也不多,也是鲜少能品尝到。

    夏桃领命而去。

    酉时才过不久,虞宗慎下了衙门,就来了安寿堂。

    得知周令怀领了藤文馆,《文献集书》的差事,虞宗慎盘玩核桃的手,微微一顿。

    “高祖皇帝恢复旧典,鼓励藏书、献书,成立藤文馆,广邀天下大德之仕,入藤文馆整旧历朝典籍,纳尽天下藏书,藤文馆也是天下读书之人的朝圣之地,素有小内阁之称,想要进藤文馆,在藤文馆里挂名,和入翰林一样难。”

    内阁是权利场,而藤文馆却是名利场。

    一个为权,一个为名。

    周令怀能进藤文馆,绝不单单只是皇恩浩荡,也不仅仅只是他本人才华了得,最重要的还是人脉。

    这就有意思了!

    虞宗慎含笑儒雅:“今儿朝会上,北境传来消息,骠骑大将军带一万兵马巡边之际,有探子回报,自入秋以来,哈蒙曾多次带兵徘徊狭裕关,行迹十分可疑,入秋这几个月以来,狄军也不见动静,很是异常,你此次回幽州,想来对幽州的局势也更清楚一些,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但凡北境的事,都与殷怀玺脱不了干系,问周令怀一准没错。

    果然!

    周令怀也不负他望:“四年前,狄人大肆进犯北境,当时北境危矣,世子殷怀玺率三千王府护卫军精骑驰援,却在半道上,与哈蒙率领的八千精骑狭路相逢。”

    虞宗慎呼吸一滞。

    当年,威宁侯和长兴侯呈上来的奏报上,并没有提及这一战,想来这一战,定是对后来北境战场,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所以被威宁侯一系隐瞒下来了。

    三千对八千,将近三倍的兵力差距,殷怀玺活下来了。

    这一战结局如何,已经不而言喻。

    安寿堂里静得落针可闻。

    虞老夫人连佛珠也不捻了,姚氏刚端起来的茶,又放到了桌子上,虞善言几个止不住地吸气,虞幼窈也托了腮,眼巴巴地看着表哥。

    这一战,连她也没听表哥提过。

    顶着虞幼窈幽怨又渴望的眼神,周令怀继续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以哈蒙为首的一干狄部,正在为自己送上门来的猎物而得意忘形,殷怀玺竟毫不停留,直接带三千护卫精兵冲杀而上,斩了狄人战马。”

    “哈蒙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了套,都自顾不瑕了,哪还有机会弓刀搭射,殷怀玺带兵冲杀,歼敌六千余人,斩了狄人数位将领,哈蒙溃军而逃,殷怀玺率军一直追到了狭裕关外五百里地,哈蒙仅剩的二千残兵,只剩数百余残兵。”

    安寿堂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唏嘘之声。

    虞宗慎赞叹:“真正是初生牛犊不畏虎,骑兵最畏闪电战,殷怀玺把握闪电战机,闪进,杀出,先乱狄军阵型,军心,强悍如狄人便也如千里之堤,溃堤于瞬息之间,殷怀玺用兵之神,可见一斑。”

    与之一比,李其广就不够看了。

    也难怪,李其广连与殷怀玺正面一战的机会都没有。

    周令怀淡淡一笑:“北狄大大小小十几位首领,首领与首领之间,也时常争斗,这一战,斩了数位北狄十分有名望的将领,导致当时的狄军,军心不稳,哈蒙在北狄的威名受损,为北境战场创造了可趁之机。”

    这才有了后面,哈蒙被幽军打得节节败退。

    但当时战况紧急,奏报还没传进京里,或许已经传进了京里,只是被某些人刻意拦截下来了,总之威宁侯的援军已至。

    虞善信一脸震惊:“堂堂一部首领,被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打得落花流水,宛如丧家之犬,溃兵而逃,简直是奇耻大辱。”

    看来话本上,关于殷怀玺的种种事迹并非夸大其词。

    殷怀玺简直太强了。

    虞幼窈也是心潮澎湃,语气里不觉就带了骄傲:“殷怀玺与幽王,在北境战场上,与狄蒙数度交战,打得哈蒙节节败退,收复了北境失地和城池,哈蒙始终未能一雪前耻,连心态都打崩了,估计比起幽王,哈蒙更忌惮这位年仅十二岁的殷世子。”

    虞宗慎深以为然:“殷怀玺险而未死,还得以还朝,率兵去山东平叛,哈蒙忌惮殷怀玺犹深,遂亲身前往狭裕关打探消息,急于想知道,殷怀玺是否会接替定北王位,镇守幽州,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看来,北境暂时还是安稳的。

第498章:刻不容缓(求月票)

    周令怀颔首:“应是如此!”

    虞宗慎深深地看了周令怀一眼:“最近李其广的案子,也是焦头烂额,骠骑大将军奏疏朝廷后,皇上为了安定北境,会尽快让内阁商议,幽王一案的后续问题,恢复其幽王封号、宗庙、功绩等诸多事宜,势在必行,之后才能顺理成章地,让殷怀玺承袭王爵,前往幽州,以防哈蒙作乱。”

    山东一战,天下悠悠众口,皇上让殷怀玺镇守幽州的心思,也是人尽皆知,一切都成了定局,也没内阁什么事了。

    周令怀轻笑了:“北境此番经了幽王一案,局势很不稳定,战事还在其次,稳定北境是首重之重。”

    意思已经表明了,李其广一案再难办,也要先将幽王一案办妥。

    北境不稳,民心也很难安稳。

    周令怀不在朝堂,却能牢牢地把握朝局。

    晚上的洗尘宴,办得很是丰盛。

    一大家子,就围了大圆桌,坐一桌子热闹,如秋姨娘这等,为虞府添丁进口的姨娘们,也另外置了小桌。

    虞宗正不在,周令怀坐到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在虞老夫人左边。

    杨氏也关在静心居,虞宗正身边的位置,让虞幼窈坐了。

    如此一来,虞幼窈就顺理成章坐在表哥身边。

    人老了,就喜欢热闹,虞老夫人乐呵呵地:“令怀从北境带了葡萄酒回来,正巧我库房里有一套夜光杯,也是相得益彰。”

    虞幼窈拿起了面前的小杯,颜色墨绿,薄如蛋壳,触之细润,举起一瞧,杯身滑润透明:“看起来很像岫玉!”

    周令怀侧头看她:“夜光杯质地宛如碧玉,因此常被误认为是岫玉所制,其实是一种名叫酒泉玉的玉石磨制而成,是西域进贡,大周朝是没有的。”

    虞幼窈点头:“那夜光杯是不是真的会在夜里发光?”

    周令怀摇头:“夜光杯也不发光,用夜光杯盛酒,在光照月色之下,映出兮光皎色,波光粼粼,与酒色相映成辉,所以才得此名,而且夜光杯,质地奇特,用此杯盛酒,十分的酒香,会酿成十二分的甘美。”

    这时,丫鬟过来斟酒。

    红艳的酒汁,一入了夜光杯之中,盈盈地一汪酒色,盛着烛光,酒色成晕。

    虞幼窈吸了吸小鼻子,就闻见了酒香甘醇。

    “好香啊!”她眼儿一亮,迫不及待就端起了葡萄酒送到唇边,没敢直接喝,却是伸了小舌头,像猫儿一样轻舔了一下。

    虞幼窈瞪直了眼儿:“芳甘酷烈,比梅子酒好喝。”

    葡萄酒美就美在,它酒味醇美,芳香、甘甜,入嘴时甜香,入喉咙也绵软,回味时便觉得芳甘酷烈,回味无穷。

    便是女子饮用,也觉得清甜好喝。

    周令怀被她馋嘴的样儿,逗笑了:“这是最上等的葡萄酒,在山西也是十分少见。”

    进贡的葡萄酒,在酒里添加了酒曲,口味更像果酒,比不上自然发酵的葡萄原汁,这被当地称为“真葡萄酒”。

    这种葡萄酒依赖技术,产量要更稀少,也更名贵,不光市面上没有,就连上贡的葡萄酒,也差了一筹。

    虞幼窈捧着小杯,微眯了眼儿,像一只“偷腥”的猫儿,时不时,伸了小舌头,轻轻舔一舔酒,再咂一咂嘴,可把她给美得不行。

    葡萄酒芳甘味美,大家都很喜欢。

    连虞老夫人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待洗尘宴结束之后,人也有些微醺。

    第二日,宫里派人送来了,周令怀参与藤文馆《文献集书》编撰的相关文书。

    周令怀腿脚不便。

    虞老夫人带了一家老小谢了恩,这事也就正事定下来了。

    虞幼窈很高兴,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些自己不大能用得上的布匹、绢纱等,给府里的下人们都赏了一些。

    虞老夫人寻了周令怀:“能进藤文馆,也是皇恩浩荡,是不是要进宫向皇上谢恩?”

    虞幼窈一听就紧张了,也是得了皇上的恩准,“殷怀玺”才敢以面具示人。

    加之“殷怀玺”面容损毁严重,真坦露出来,也是有碍观瞻,也有对天家不敬之嫌。

    朝中没人见过“殷怀玺”的真容,但皇上肯定是见过的。

    表哥虽然用了“周令怀”这个身份,但用得还是自己的脸,虽稍加了修饰,但肯定是瞒不过皇上。

    这一谢恩,岂不要曝露了?

    周令怀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就道:“皇上知道我腿脚不便,宫中一应规矩礼数繁多,唯恐冲撞了天家威严,特允我不必进宫谢恩,改日我写一篇青词呈上,也能聊表敬谢之心。”

    虞老夫人原也是担心这个,这下也是放心了。

    李其广一案,正在紧锣密鼓地审理之中,朝中又牵连了不少人。

    北境局势不稳,哈蒙暗中窥探狭裕关,皇上不放心,派了常宁伯去了北境稳定局势,宣了内阁首辅夏言生进宫议事。

    让夏言生加紧督办幽王一案的后续。

    常宁伯去了幽州,仿佛传达了某个信息,内阁也不敢怠慢,又经了三日商讨,已经拟定了相关草案。

    夏言生并没有第一时间呈奏皇上:“先送去了殷府,拿给了殷怀玺看了之后,再做定夺。”

    内阁里有一位老臣,有些不悦:“皇上正等着内阁商讨定案,您怎么半点不也急,还将草案往殷府里送?殷怀玺本不该参与这事。”

    夏言生连眼皮也没掀开,只含糊说:“殷怀玺不满意了,这一案就不算完。”

    内阁要先让殷怀玺满意。

    又过了三日,殷府将修改好的草案送到了夏府。

    夏言生看了之后,久久没有说话。

    内阁里几位老臣,坐不住了——

    “砰”有人沉不住气,当场拍了桌子:“殷怀玺也太狂妄了,要重新为幽王殿下举办丧葬仪礼,不仅不入皇陵,还要扶灵回幽州大葬……”

    “皇上之前提过,要让幽王入皇陵安葬……”

    “回幽州这葬陵该怎么办?总不能草草葬了吧?”

    “是不是要再和殷将军商量商量?”

    “……”

    这一转眼,内阁里又吵了起来。

第499章:一字并肩王

    国库空虚也不是一天两天。

    重新丧葬,需要不少银两,给幽王多了多少,他们就要少用多少,甚至还需要他们自掏腰包,旁的事还能商量。

    一涉及银财,谁也不愿损了自己的利益。

    重新丧葬也是劳师兴众,按道理说一应仪制,应照亲王的规制。

    但是!

    首先,幽王殿下是功臣良将,大周朝历来都有追封功臣的先例。

    幽王殿下已经是亲王了,再追封爵位应与摄政亲王等同,一应丧葬要按追封后的爵位筹办。

    其次,幽王殿下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在摄政亲王的仪制基础上,朝廷还要【额外】厚葬。

    这么一来,幽王殿下这丧葬仪制,怕都要赶上国丧了。

    这么办下来,劳心费力,一点好处也没有,谁会乐意?

    再有就是,殷怀玺纵是惊才绝艳。

    内阁一帮老阁臣,身居高位久了,便也有些倚老卖老,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瞧不上,殷怀玺这个年岁小,还残病的少年。

    但这些心思,也没人会傻到当众说出来。

    这一吵嚷就没完没了。

    饶是因为年迈,精神不济,身体不支,已经磨光了脾气的夏言生,眼皮子一掀:“是也吵,不是也吵,你们除了吵,就不会用一用脑子?”

    内阁里顿时一静——

    夏言生瞧了坐在身边的虞宗慎:“你怎么说?”

    虞宗慎盘玩核桃的手,微微一顿:“你们也要看一看时机,北境的情况如何,你们也是心知肚明,眼下北境局势不稳,安定北境迫在眉睫,幽王一案的后续更是刻不容缓,若殆误了北境的局势,这后果谁也担当不起。”

    一众阁臣沉默着没说话。

    这道理他们不是不清楚,只是涉及自身利益,难免就有许多话要说。

    虞宗慎继续道:“皇上一早就提出了,要将幽王墓迁入皇陵,你们就真以为,这个迁墓,就真的只是迁进皇陵就完事了?不用准备祭礼吗?幽王殿下死的可不光彩,迁墓若办不光彩,皇家面上无光,折损的是皇上的名声与威严。”

    一干老阁臣也无话可说了,平常在内阁里不管怎么斗得头破血流,但凡涉及皇上的利益,就没一个人胆敢跳出来反对。

    虞宗慎垂下眼睛:“殷怀玺不想让幽王殿下入皇陵,这才提出重新丧葬,丧葬礼办风光了,全了皇家体面,也全了皇上的名声威严,入不入皇陵就无所谓了。”

    入皇陵对皇家子孙来说,是天大的殊荣。

    但殷怀玺却只想让幽王殿下,长埋于幽州地界。

    夏言生拍案定板了:“就依殷怀玺的意思。”

    “重新葬丧也符合礼制,让礼部准备祭祀文,记录幽王之功德,以祭天地、告百姓、诏后人,勉励群臣,辅佐江山社稷,这是好事,理该如此。”

    “丧制期间,罢朝三日,以示幽王祖有德,己有功,德配其位,君王、朝臣、百姓,举国同哀。”

    “幽王与王妃夫妻情深,二人患难同死,也不失为一桩佳话,幽王妃葬于幽州,幽王回幽州大葬,也是理所当然,想来皇上也能理解,不会过于强求。”

    “丧制之后,我来担任山陵使,率群臣在京里准备丧制吊祭,随后礼仪使,仪仗使,卤簿使、桥道顿递吏等,一道扶幽王之灵回幽州,负责陵地、撰陵名,哀册文等葬制事宜,务必要将这事办妥当了。”

    屋里头静得落针可闻——

    夏言生继续道:“该给的荣耀也一并加倍给了,没必要因一个死人,和殷怀玺闹得不痛快,在皇上面前也是里外不是了。”

    虞宗慎也表了态:“幽王一案,从六月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这都进了十一月,不尽快把事儿处理完了,难道还要留着过年?”

    李其广的案子还在审理当中,后头要牵扯多少人,还是未知数。

    后头宋修文的案子,也要费一番周折。

    届时这朝堂又该是一片乱象。

    内阁加紧了时间,重新商议定案之后,第二日朝会就上呈了皇帝。

    皇上看过之后,又拿给殷怀玺过目。

    殷怀玺没有意见,当朝谢了恩。

    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三日后,皇上亲下了诏书,昭告天下:“朕贵天子,临朝三十余年矣,承祖德之功治,高宗之遗训,谨奉朝纲法纪,治我大周之广博。”

    “修兵甲,镇外族邦夷,有功社稷;”

    “纳贤才,治大周中兴之局面,有功黎民;”

    “立社稷,严以宗亲苛政专权,有功宗祖;”

    “缓刑罚,重吏治,赦天下,使冤情得以昭雪,冤案得翻查,有功吏治;”

    “薄赋敛,鼓励耕种,整顿赋役,赈济灾荒,体恤民情,功在千秋;

    “不纳色,在位三十余年,空置后宫,减中宫之银,治理天下,功在德行;”

    “……”

    扬扬洒洒一篇诏文,前头是皇上登基之后,仁功德治,之后才提及了幽王一案。

    “然,国用之浩繁,兵晌不足,朕有失查之错;”

    “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层层相护,致定北王受奸党迫害,蒙不白之冤,朕有失治、失查、失德之错;”

    “定北王殷厉行文德武功……”

    后面长篇大章,尽述了定北王殷厉行的德行功绩,还有他生平数场大规模全胜战役,字字句句溢美专德。

    “……遂,复殷厉行宗庙,追封殷厉行【一字并肩王】,号周厉王,生不能与朕,共享天命之贵,死与朕同享江山之社稷,与朕比肩矣。”

    “朕,特此以昭天下,以慰周厉王之英灵,彰周厉王之德,勉励群臣,忠君治国,顺黎民之苦,钦此!”

    长达六尺(两米左右)的诏书,经宣读之后,张榜到了长安门。

    相关的文书,也经由朝廷,发放到全国各州府县衙,命各州府官员们宣读、张榜,昭告于天下万民。

    皇上当朝下旨:“原威宁侯,现宁远侯,与长兴侯伙同一气,欺上瞒下,窃周厉王和世子殷怀玺战功,瞒报军情,罪犯欺君。”

    宁远伯跪在地上,身体抖得跟筛糠,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第500章:降爵

    高位上的帝王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念其也曾为朝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遂褫夺其二等宁远侯封号,收回其功劵,降三等宁远伯。”

    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瞒报军情是杀头大罪,皇上却也只不轻不重地降爵了事,那是因为宁远伯,即便是罪大恶极,可他始终没有直接危害皇上的利益。

    宁远伯面如死灰,下拜谢恩:“臣,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淡声道:“起来吧!”

    宁远伯哆嗦着身子站起来,却忍不住瞧了一眼,坐在堂前的殷怀玺,心中突然就生出了些许惊惧!

    叶寒渊怒敲登闻鼓,没提他只字片语。

    殷怀玺一入朝堂,就把矛头对准了长兴侯,仿佛当年的一切,和他无关。

    宁远伯很清楚,动了他,就是在动皇上的利益,皇上是不可能舍弃他,所以他并未把殷怀玺放在眼里。

    对于他来说,舍弃一个长兴侯固然可惜,可长兴侯不济,守不住幽州,也镇不住幽州十万兵权,还惹了一身骚,为免牵连到他身上,舍弃了便也舍弃了。

    皇上要保他,殷怀玺就算斗倒了长兴侯,也斗不过他。

    可是接下来,李其广发动叛乱,让他自乱了阵脚。

    他因当朝拒战,惹了皇上不满,却是一步错,步步错。

    殷怀玺以残病之身自请出战,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殷怀玺去了山东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内阁借了他拒战,惹了皇上不满,利用幽王一案,大肆清除他在朝常的党羽势力。

    尔后山东大捷,天下悠悠众口!

    不知不觉,殷怀玺的刀已经架到他的脖子上。

    待他发现时,已经是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这时,宁远伯才恍然惊觉过来,殷怀玺手里的刀确实没有对准他。

    殷怀玺只是将手里的刀,借给了内阁。

    利用内阁,一步一步地削弱了他的势力。

    又谋算了君心,一步一步让皇上对他失去了信任,让皇上觉得他不堪重用,让他在皇上面前失去了利用价值。

    是谁说君心难测?

    从超一等威宁侯,到二等宁远侯,再到三等宁远伯。

    殷怀玺一步一步将他逼至如厮境地,由始至终,殷怀玺谋算的就是君心啊!

    殷怀玺没有亲自对他下手,只是把刀借给了皇上而已。

    对他下刀的人,也是当今皇上啊!

    下了朝后,宁远伯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府中,降爵的圣旨后脚就到了府中。

    府里一片愁云惨淡。

    宁远伯亲自带朱公公去了祠堂。

    朱公公没有进去:“宁远伯,咱家就在外面等着,你尽快取了诰劵交给咱家,咱家也好回宫向皇上复命,”说到这儿,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宁远伯,不轻不重地提了一句:“皇上还等着呢。”

    宁远伯痛恨这朱阉人尖酸刻薄的嘴脸。

    想到从前兰妃,还是陆皇贵妃,自己也还是权倾朝野的威宁侯时,这些个阉人,哪个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迎奉讨好?!

    如此见他失势了,就换了一副嘴脸。

    当真是可恨至极。

    宁远伯心里痛恨,面上却还要维持着客气:“便有劳公公先等着。”

    进了祠堂,宁远伯自觉无颜祖宗,先给祠堂里的列祖列宗,上了三柱香,告了罪之后,取出了供在祠堂里的诰劵,神情复杂地瞧了半晌,这才捧着出了屋。

    将诰劵交给了朱公公。

    朱公公一刻也不耽搁,就带人回宫复命去了。

    降爵宁远伯的诰劵,择日才会下达,届时还要挑好了黄道吉日,举家沐浴净身,祭拜了祖宗之后,再供奉到祠堂里去。

    半点也不能轻忽。

    送走了朱公公,宁远伯仿佛被人抽了脊梁骨,身体顿时颓顿下来。

    他神情复杂地交代妻子:“派人盯着宫里的动静,一有消息立马告诉我。”

    就这样心急如焚地等了一整天,宫里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没有消息,也就是好消息,宁远伯终于吁了一口气。

    皇上没有迁怒宫里的兰妃,就还没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兰妃伺候皇上多年,是最解皇上的脾性了,只要宫里的兰妃不倒台,宁远伯府迟早有一天会有复起的一天。

    与此同时!

    四年前狄军大肆进犯北境的诸多真相,也大白于天下了。

    世子殷怀玺,以三千兵马,大败了狄军首领哈蒙率领的八千精兵,歼敌七千余人,追剿哈蒙至狭裕关外五百里。

    这一战,在皇上的授意之下遍传了京兆。

    不日之后,也将遍传天下。

    就是这一战,打击了哈蒙在狄军之中的威严,致狄军军心不稳。

    奠基了周厉王与殷怀玺收复北境失地的基础。

    而当时主战的威宁侯和长兴侯,却瞒报了军情,窃取了周厉王世子殷怀玺的战功。

    简直是可恨至极。

    至此,大家终于知道,当初殷怀玺以残病之身,自请去山东平叛,是怀了怎样的底气。

    甚至有文人墨客,借了唐代卢纶的《塞下曲》,讽刺哈蒙,赞讼殷怀玺:“……月黑雁高飞,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短短几句诗,就将哈蒙狼狈逃窜,殷世子以“轻骑”追剿,将哈蒙打得七零八落的画面,描绘得淋漓尽致。

    “从前我以为,殷世子平了山东叛乱,已经很厉害了,现在我知道了,李其广算个球啊,他不配!”

    “从前我以为,殷世子平了一群乌合之众,厉害个球啊,现在我知道了,我是个球,我不配!”

    “从前我以为,殷世子不就正儿八百打了一场胜仗吗?吹个球啊,现在我知道了,是球,它不配!”

    “……”

    今年的冬天,似乎也格外冷些。

    自从进了十一月,这天就一天天地阴沉着,也不见太阳。

    反常的天气,在皇上为周厉王下了平反诏书之后,不少文人墨客,明目张胆地为周厉王写了不少悼诗,悼词。

    哀其之死,日月之无光,山河之失色,天地同悲。

    朝野上下也在准备周厉王丧葬的一应事宜。

    周厉王追封了一字并肩王,与皇上比肩,一应丧葬都是以国丧的规制在筹办,朝野上下都折腾了一个人仰马翻。

第501章:不离不弃

    虞幼窈也看了皇上的诏书。

    满篇的仁义道德,避重就轻,不轻不重地承认自己,受奸党蒙弊,错杀了功臣良将,有亏江山社稷,有愧于宗祖等等。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这一点小错,比及前开篇的仁治功德,已经是微不足道了。

    虞幼窈满心讽刺:“迟来的风光比草贱,马后炮谁不会?!”

    本朝自开国至今,还没封过“一字王”的先例,周厉王也算是首开了先例,已经是莫大的殊荣。

    皇上还赐了大周朝的“国号”,允周厉王冠以“周”字,以示皇恩浩荡,彰显“周厉王”功在社稷,功在千秋。

    这样的殊荣,在历书上也是鲜少有的。

    而自秦皇汉武之后,就只有皇上才能冠以国号。

    皇上封幽王殿下一字并肩王,朝中并无大臣反对。

    赐号“周厉王”时,内阁却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这些反对的声音,却并没有阻止一意孤行的帝王。

    也是因此,诏书才延迟了三天才昭告天下。

    殷怀玺垂眸喝茶,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这些。

    虞幼窈看着表哥,忍不住问道:“朝野上下都在筹备周厉王的丧葬仪制,你真的不用亲自出面吗?”

    殷怀玺摇头:“不需要了,三年前我已经为父王设了衣冠冢,将他与母亲合葬在一处,想来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归宿,我提出将他扶灵回幽州,也只是不想让他入了皇陵,埋骨京兆,以免他九泉之下,死不冥目。”

    说得再轻描淡写,可眼底的复杂和哀伤,能瞒天过海,唯独瞒不过她。

    表哥一直对当年幽王府的祸事,耿耿于怀。

    虞幼窈很心疼:“表哥,周厉王的一应丧葬仪制,皆按照国丧规制,君臣百姓举国同哀,待服丧完了,长兴侯诸人人头落地,这事也该告一段落,表哥你……”

    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她抿了嘴角,始终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明明想要安慰表哥,劝一劝他,可每回话到了嘴边,总觉得苍白无力,一切都是徒劳。

    周令怀淡淡一笑:“就像你说的,他这一生虽然短暂,可他年少得志,娇妻伴侧,建共立业,英雄一世,也算是求仁得仁,没什么可难受的。”

    只是,心中难免悲凉。

    师父曾经就说过,他是天命修罗,注定孤煞,非大德大福之人,不可与之比肩。

    他对此嗤之以鼻,固执的相信,他的父母就是世间大德大福之人。

    他不惜秘密练兵,以期北境安稳,让父王立于不败之地,以为这样做,他们一家人就能安稳一生。

    北境大小官员、豪绅们的猜测,也是没错。

    他一早就预谋要将他们一一铲除,只等退了狄军,就是收拾他们的最好时机。

    可终究还是,低估了君心难测,也败给了帝王心术。

    父亲之死,是内阁老臣揣磨圣心,威宁侯、长兴侯、北境大小官员、豪绅,也不过是遂了皇上之心。

    否则,这些跳梁小丑,他何曾看在眼里。

    想到了这些,殷怀玺声音淡薄:“我小的时候,父亲时常与我提及,与当今圣上的手足之情,许多事都是反反复复地掰碎了,揉细了地对我讲,我时常对此嗤之以鼻,可听得多了,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

    但凡他多谋几分圣心,幽王府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一切都是天意。

    但是!

    纵天意难违如何,他殷怀玺始终是要执刀在手,将这世间千煞万劫一一斩尽。

    天地神鬼共鉴之~

    虞幼窈沉默了一下,又道:“我听祖母说过,皇上在潜邸之时,确实与周厉王感情深厚,皇上登基之初,也是勤于政事,那时候朝局还算稳定,是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才沉迷道术,不思朝政,皇上不临朝,不思政,不勤治,则眼昏耳聪,不能明辩,不知是非……”

    言下之意,皇上也是后来才变得这般昏聩无德。

    幽王府之祸错不在表哥身上。

    表哥也不该自责。

    殷怀玺笑了笑:“我已经过了那个会将所的罪责,都强加到自己身上的年岁了。”

    他在战场上,被长兴侯偷袭下马,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月余。

    幽王府被一把火烧了一个干净,母亲、长姐、家中一干奴仆,还有那两千精兵,全部葬身于火海之中,尸体无存。

    父王通敌卖国,意欲谋逆,已经被秘密处死。

    当时,他悲愤不已。

    一心认为,是他为了缓解北境战况,杀了北境的官员和豪绅,引得他们有机可趁,对父亲下毒手,这才有了幽王府的祸事。

    后来,他渐渐明白了。

    若当时他没有那么做,一旦狄人攻破了狭裕关,幽王府依然在劫难逃。

    殷怀玺淡薄声色:“不过是时也,命也!”

    这一句“时也,命也”,几乎让虞幼窈当场落泪。

    想着表哥家破人亡,从此之后天地之大,乾坤之广,举目之下,再无亲人,虞幼窈心中骤然刺痛——

    “表哥,周厉王与王妃求仁得仁,今后我陪着你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可好?”

    她不知道,这般许下承诺代表了什么。

    可她不知道,并不代表周令怀也不知道。

    强压在心中的妄念,因这一句话,宛如蔓草疯长起来,将他的一颗心,密密匝匝地缠绕着,窒息一般,几乎让他透不过气。

    周令怀贪嗔痴欲念横生。

    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当时闲云先生来虞府拜访他时,偶然见得他画的那幅《菩萨蛮》时,说过的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菩提是你,明境亦是你,本来就一无所有,就剩你自己。”

    “菩提是执,明镜亦是执,本来一无所有,只剩自己,却徒惹尘埃,心中有执。”

    “这幅画无非你心中贪嗔痴执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不能证得。”

    “小子,佛宗讲究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你这小子,偏要反其道而行,执我所执,执我所念,执我所相,只为护一人菩提,一人明镜。”

第502章:诛十族(求月票)

    当时,周令怀对闲云先生的话,很不以为然。

    自然也没将这话听进心里去。

    可如今再想一想,周令怀却倏然明白了!

    他是当局者迷,闲云先生是旁观者清,他心中有迷障,这迷障是执念,这执念是菩提,这菩提是虞幼窈。

    他以心为菩提,执了对虞幼窈的贪嗔痴执念。

    周令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眼底深处也是一片暗潮汹涌,可偏偏他脸上,却波平如镜,不动声色。

    见表哥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虞幼窈心有点慌:“表哥?”

    “好啊!”周令怀倾身,轻柔地将她颊边一缕发丝,撩到了耳后,指尖轻佛了她鬓边的梧桐花流苏坠子,颗颗碧绿珠子摇曳生辉,鲜妍又美好。

    到底稚嫩了一些。

    心中疯狂蔓长的妄念一收,周令怀偏执又克制,又凑近了一些,清冽的气息,几乎落在她耳侧,指尖轻轻地在她耳鬓厮磨:“我等着你。”

    等着你再长大一些——

    表哥的气息落在耳畔,一丝一缕的呼吸,似乎也透了些许的温情与缱绻。

    虞幼窈突然搂住了表哥的腰:“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表哥的胸膛虽然并不厚实,却十分坚实,薄薄的衣料,挡不住心口处,那坚锵有力的心跳,那些埋在心中许久的话,突然就有了开口的勇气:“表哥,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她一时冲动之下抱了表哥,也只是想要安慰表哥。

    话说完了,她就连忙放开了表哥。

    周令怀却垂放在身侧的身手,抬高了,倏然就握住了她纤细柔蔓的腰肢:“好,我听表妹的。”

    纤腰在手,只一握便松开了。

    “表哥答应了,那我们来拉勾,”虞幼窈笑弯了唇儿,嫩生生的小指头,轻轻勾住了表哥的小指,轻轻晃了晃:“拉弯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完了,她另一手扳起了表哥的大拇指,将自己的拇指盖上去:“我们说定了。”

    这样幼稚的举动,对周令怀来说只是玩笑一般。

    却知道,这对虞幼窈来说是很郑重的约定。

    小姑娘天真地以为,拉了勾,盖了印,这个约定就能得天地见证,永远不会背弃,每每认为很重要的承诺,都要如此与他做了约定,才觉得放心。

    隔日,迫害周厉王一干人等的判决也下来了。

    犯官长兴侯十族之内,凡年满七岁者,皆判斩首之刑,以儆效尤,后世子孙永世不得入朝为官,世代皆为庶民。

    两位阁臣三族之内,凡年满七岁者,皆判斩首之刑,以儆效尤,后世子孙永不得入朝为官,世代皆为庶民。

    北境一干大小官员、豪绅,抄没其家财,判斩首之刑,凡年满十二岁男,被判充军,年满十二岁女眷者,皆充贱籍,送教司坊慰军。

    其余受牵连一干人等流放尚阳堡,未经宣诏不得入京。

    一应刑罚,待周厉王丧葬除服之后——

    行刑!

    朝臣们无人敢说半句。

    幽王一案,冒犯了天威,也失了皇家体统,长兴侯固然可恶,皇上此举又何尝不是,想要借此机会震慑藩王,乱党?

    判决一下,京里又是了阵哗然。

    诛灭十族这是何其酷刑?

    纵观泱泱历史,也是屈指可数,最著名的大约就是,前朝成祖篡位,让当时一位威望极高的老臣起草即位诏书。

    这位老臣也是个硬骨头,宁死不从。

    成祖威胁要诛他九族,他于诏书上写道:“篡位狗贼,德不配位!”

    成祖一怒之下,诛其九族,将其亲朋归其十族。

    八百余人,人头落地。

    因此事下狱及被流放充军者亦数以千计。

    皇上还算仁慈,至少放过了未满七岁的孩童,可这些孩童失了父母亲人,未来又将如何,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历朝历代,凡通敌叛国者、谋逆造反者、迫害皇族者,巫蛊祸乱者,皆被视为冒犯皇权,其罪当诛连九族。

    这罪究竟要怎么判,还是要取决于当权者。

    皇上此举并无什么不妥。

    虞幼窈止不住一阵胆:“长兴侯冒犯了皇权,得此下场可以说是罪有应得,可他十族之内,六百余人,究竟有多少人,是罪有应得?又有多少人是无辜而受到牵连?”

    她甚至都不敢去想,那血流成河的画面。

    也不敢去想,冬日严寒冻骨,流放去尚阳堡的路上,又将是如何尸横遍野?

    又有多少人能有幸熬到尚阳堡?

    到了尚阳堡之后,又有几个能熬得住接下来劳苦的生活?

    周令怀轻抿了唇:“你可是觉得……”

    他话才开了一个头,虞幼窈倏然凑近,伸手轻掩了他的唇:“我是同情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人,可我也知道,不管那些人有多么无辜,都与表哥无关,表哥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生也好,死也罢,也不过是皇权凌下,帝王心术,我不会将这一切归咎到表哥身上。”

    当年,战功赫赫的周厉王就不无辜?

    服毒自尽的王妃和郡主就不无辜?

    落了一身残病的表哥就不无辜?

    幽王府上上下下,包括那两千精兵就不无辜?

    还有幽州那些因幽王一案被牵连的人,他们就不无辜?

    可有谁因为他们无辜,而放过了他们?

    如今也不过是世风日下,风水轮流,为自己当年造的孽,付出了自己应有的代价罢了,成然这代价太惨烈了。

    可世间因果,也不过如此!

    不管怪谁,也怪不到表哥头上。

    听了这话,周令怀竟也不觉得意外,看着小姑娘透澈的双眼:“窈窈,这世道很快就要到头了。”

    虞幼窈心下微震,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这样的话题太沉重了,也不是她现在能承受,虞幼窈逃避地转开了话题:“我打算在京里开一间善堂,收留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无依无靠的妇孺,教他们读书认字,以及一些谋生的手段,也不让他们白吃白住,我在京里有不少铺子、酒楼和庄子,可以安排他们过去做活,以劳代食,以工换银。”

第503章:哭吊(求月票)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一间善堂不算什么,可她也想为这艰难的世道,略尽一份微薄之力。

    周令怀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样挺好的。”

    小姑娘的心思永远都是这样简单而又纯粹,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泛滥同情心,却能着眼当下,真正做到善行善举。

    虞老夫人也是佛口慈心,却不如她善心善德。

    重新丧葬的诏书在隔日就下达——

    即日起,周厉王一应丧葬,严格按照“一字并肩王”的规制。

    服丧二十一日,奏折不用朱批,皆用蓝笔;

    衙门行文一律改用蓝印;

    服丧期间,各寺院、道院每日诵经、吊唁,需鸣钟二十一次;

    文武百官及黎民百姓,忌礼乐、屠宰、嫁娶等;

    吉时入殓后,于福延宫停灵十一天;

    朝官、命妇需着命服披麻戴孝,哭吊三日;

    丧礼后,礼仪使,仪仗使,卤簿使、桥道顿递吏等,扶周厉王之灵枢回幽州,行葬制仪,及葬后祭礼。

    ……

    内院里的家眷们,也都褪了华服首饰,换上了素白的衣裳,腰间系了白绦,家里连酒肉也不见有了。

    长安街上处处都挂了白帆,百姓们排了长队,去衙门领孝布。

    衙门里派人四处传唱宣扬周厉王之功绩。

    哭吊头一天,虞老夫人四更天就起身,换上了大妆,又披麻戴孝,天还没亮就和姚氏一起进宫。

    路过长安街时,虞老夫人掀了车窗帘子向外头瞧去。

    长街上一片缟素,天地也黯然失色。

    白色的灯笼沿着长街一路,像一条蜿蜒的长龙,亮幽幽的灯火,将长街照得灯火森然,一片寂寥。

    虞老夫人心中悲凉:“自古忠心志难酬,英雄总被无情负。”

    到了宫门外,天色也才刚亮,宫门处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不少官员内眷披麻戴孝地排成一排,等着内侍唱名入宫。

    见到虞府的马车,宫门口的侍卫也没阻拦,虞老夫人和姚氏马车不停,一路驶进了第二道宫门,这才停下来。

    镇国侯府的马车也刚刚到了。

    虞老夫人和宋老夫人打了一个照面,两人均是神情肃穆,连话也没说,就错开了眼睛,等着内侍唱名之后,才一前一后进了内宫,被带到了福延宫。

    此时,福延宫里已经跪了不少朝臣,一屋子披麻戴孝,哭声震天,场面也是一言难尽。

    女眷们都在偏殿里头。

    以宗室内眷为首的内命妇,安排在最前头,后面才是以虞老夫人、宋老夫人等人为首的外命妇。

    面皮薄一点的,都是捏着帕子,小声的呜咽掉泪。

    厚些脸皮的,那都是直接扯开了嗓子地哭嚎。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脸不脸面,丢不丢人,有专门的宫女太监们着眼盯着,每日哭吊还要向上呈报,哭得声音越大,就越能显露出对周厉王的哀悼。

    虞老夫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这腿往蒲团上一跪,眼眶就红了,一边哭着,嘴里还唱哀了周厉王的功绩德行。

    不到半个时辰,虞老夫人就有些受不住了。

    这时,旁边勋贵家眷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听到有人在喊:“不好了,快来人啊,镇国侯宋老夫人哭晕了过去了……”

    哭吊本来就是辛苦活,经历过的人都知道,每回都有人,因为哭吊而晕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宫里也一早做了准备,立马就有太监宫女,领了女医官过去查看,确认没有大碍了,就可以挪到内室休息。

    虞老夫人有些担心。

    宋老夫人的身体本就不大好,之前宋明昭吐血昏迷,已经折腾了一回,好不容易寻了得力的女医嬷嬷,调养了一阵子,身体也刚养好了一些,这一连三天哭吊,连她都受不住,宋老夫人肯定要遭罪了。

    又过了一会儿,便有宫女过来:“老夫人可是安好?”

    虞老夫人从前出入太后娘娘宫里,认出了他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女官:“劳太后娘娘挂心,老妇一切尚好。”

    宫女接着道:“太后娘娘下令,但凡年迈体弱者,都免了哭吊,跪满一个时辰即可,每两刻钟,可到内室歇一刻钟,内室里准备了参茶、点心,羹汤,女医官也随时侯着,若身子不适,可寻了女医馆瞧一瞧,切不可慢怠了身子。”

    虞老夫人立马磕头谢恩:“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女官连忙扶起了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跪了半个多时辰,也确实有些累了,与女官一起去了内室。

    一进屋就见到宋老夫人靠在一张榻上,面色灰槁。

    虞老夫人连忙过去问:“没什么大碍吧!”

    心里虽然担心,却也知道,宋老夫人是个人精,肯定不会是真的哭吊晕倒,多半是觉得身体不支了,这才做了戏蒙混些。

    宋老夫人身子不大好,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女医官一检查就清楚了,也是情有可原。

    宋老夫人面色不大好,也是长吁短叹:“人老了,可不就这样了,是半点也不中用。”

    虞老夫人从香囊取了一枚香丸,递给了她:“这是窈窈为我准备的人参养荣丸,今儿特地带了些了,你也用一用。”

    昨儿诏书下了之后,窈窈就准备了一些应急用的香丸,让她带在身上了。

    宫里不允外带旁的东西,香囊也是随行佩物,这才能带进宫里。

    宋老夫人接过了香丸,却没第一时间用了,而是让身边照料的宫女,喊来了女医官,将香丸交给了女医馆检查。

    人参养荣丸虽然比较珍贵,却也是大户人家调养身子时常用的,这枚药丸配伍要更复杂一些,与常用的方子也有些不同,却也没什么妨碍。

    女医官轻刮了点药丸,试验了药性,就笑道:“是上好的人参养荣丸,宋老夫人气血亏虚,也是对了症状。”

    说完了,就将人参养荣丸还给了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连忙道谢。

    宫女已经准备了温水,服侍宋老夫人吃了药。

    人参养荣丸里加了十年野参,人参本就滋补元气,药丸一入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宋老夫人心中也定了定。

第504章:皇恩浩荡(求月票)

    虞老夫人用了一些羹汤,歇了一盏茶,就去了外头继续跪礼。

    不用哭吊,倒也轻省了许多。

    这一折腾,回到虞府已经到了未时(十四点)。

    虞老夫人让姚氏扶下马车时,身体颤巍着,险些都站不稳了。

    虞幼窈担心祖母,连忙上前扶了她:“今儿哭吊第一天,祖母可是累着了,我命人准备了药膳,您用完了再歇息。”

    虞老夫人身体是没什么大碍,却折腾得筋疲力竭:“别担心,太后娘娘体恤女眷,对我们这些老东西也多有照顾,罪是没多受。”

    却也没少受,这也是在所难免。

    虞幼窈放心了些,与姚氏一左一右,扶着虞老夫人回了安寿堂。

    一边走着,虞幼窈还问了宫里的情形。

    虞老夫人是没劲回答了,姚氏却一一说了。

    等到了安寿堂,虞幼窈和姚氏伺候虞老夫人脱下了身上的诰命服,换了一身素缟,腰间系了白绦。

    待梳洗完了出来,柳嬷嬷已经摆好了药膳。

    虞幼窈向来心细,给姚氏也准备了一份:“哭吊已经很辛苦了,婶娘还要照应祖母,折腾了大半天,想必也累了,我也不留婶娘在大房多坐,准备了活血除乏的药膳,您带回去用些。”

    体贴又不见外,字字句句善解人意,说进了姚氏心坎里。

    到了第二日,虞幼窈准备了药膳:“太后娘娘体恤女眷,药膳是自己吃的,兴许也能带进宫里去。”

    昨儿向二婶娘打听了宫里的情形,便也知道宫里一应安排,也是十分周全,并非不近人情。

    试一试也是无妨。

    若是不行了,就放在马车里,哭吊完了,在马车里支炉热一热,在路上就能热乎着吃,也是使得的。

    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还是你想得周全。”

    昨儿,窈窈口口声声向姚氏打听宫里的情形,她还当窈窈没经过这事,对宫里的一应事好奇才问。

    哪晓得搁这里等着呢。

    马车进了第二道宫门,随身的丫鬟、嬷嬷都不允进宫,只能在马车处等着。

    虞老夫人拿了药膳,寻了接应的女官:“我身子不大好,往常在家里药膳是不能断得,姑姑可否通融?”

    令人意外的是,女官接过了药膳笑道:“太后娘娘一早就交代了,哭吊这是尽忠的事,可不行真的折腾人去,老夫人只管放心,药膳交到奴婢手里,一会儿就送去女医官那里检查、登记、造册、存放,待老夫人要吃的时候,奴婢再到女医官那里去取便是了。”

    东西只要上了册子,就有专人管着,也不会出了纰漏。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带东西进宫,少数几个身份高,又情有可原的,也是没有妨碍,。

    人多了,岂不是乱了套?

    虞老夫人垂下眼睛,果然让窈窈料定了。

    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天,可算折腾完了。

    虞老夫人受了辛苦,因为有虞幼窈每日准备的香药、药膳,及太后娘娘格外照顾,也没遭什么罪。

    也是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进宫去了,不然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就受不住了。”

    虞幼窈递了一杯参茶过去:“哭吊完了,就没我们这些内宅女眷们什么事了,前朝还有得折腾。”

    不把丧事折腾风光了,又怎么能体现出皇上的仁德?

    如何能表达出,他与周厉王的手足之情?

    如何遮掩他误杀功臣良将,残害手足的错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皇上现在做的就是在弥补过错。

    然而,皇上他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被奸党蒙蔽,错杀了功臣良将。

    也是情有可原!

    如今皇上追封厚葬,何尝不是皇恩浩荡?

    看,这就是帝王心术!

    再大的过错,也能轻描淡写,粉饰太平,留给史书的永远都是真假难辩,语焉不详的只字片语。

    周厉王是要回幽州大葬,所以不必在福延宫停灵二十一日。

    到了第十一日。

    四山使浩浩荡荡地扶了周厉王的灵枢,出发去幽州。

    所经之地,百官披麻戴孝长跪不起,百姓夹道相送泣哭不止。

    至此,周厉王的丧仪也算告一段落,葬仪和葬后祭礼,都要在幽州举行,除了继续服丧,已经没有京里什么事。

    朝野上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各部把账册一翻,心疼得都快要滴血了。

    一场“国丧”花了朝廷一年的用度,后面需要用钱的地方,还要让他们自个绞尽了脑汁,撸秃了头地拆东墙补西墙。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为了顾全皇家的体面,以及皇上的名声,花再多钱只能硬着头皮地办,让皇上满意了,天下人满意了,这事儿这才彻底了结了。

    ……

    朝野上下的暗潮汹涌,虞幼窈没心思去关注。

    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天气阴寒湿冷,虞幼窈担心表哥犯了腿疾,每日滋补的药膳,防寒祛湿的香药,活血行气的药茶几乎就有断过。

    青蕖院一早就用上碳火,暖炕也烧上了。

    可饶是如此,周令怀还是犯了腿疾,平常没什么知觉的腿,却因寒湿入体而肿痛难忍,骨疼难当。

    虞幼窈心疼表哥,在表哥平常吃用的药膳、药油里,多加了灵露,也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并不能止痛。

    许嬷嬷见她郁郁寡欢,就安慰道:“香药料,几乎都具有驱邪扶正,通经开窍,芳香燥湿,疗疾养生的作用,由此见可,表少爷的腿疾,是可以从香药上入手。”

    虞幼窈学习香药时间虽短,底蕴却不比她少。

    周表少爷和谢府都疼她,搜罗了不少香谱,以及一些失传的残方给她。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虞幼窈眼睛一亮:“辟寒香芳香燥湿,药油通经活络,虽不能起到疗治的效果,确实是可以缓解表哥的腿症,我是不是可以试着改良辟寒香,药油的配方,达到兼治疗伤的作用?”

    改良香芳并不容易,却也并非不可为之。

    现存于世的香方香谱,也都是前人,上下求索,不断研究、创新,而创造出来的,旁人可以做到?她为什么就不能?

第505章:第一场雪

    她学习香药的时日虽短。

    但是!

    香药一途,天赋和努力永远比时间更重要。

    至少虞幼窈学习香药不到一年,《天香录》上记载的数百种香方,大半都能制作出来,连许嬷嬷都自叹弗如。

    她有天赋,也不缺努力,身边有许嬷嬷指导,可避免走很多弯路。

    除了《天香录》,她还有谢府和表哥从全国各处搜罗的各种香谱、香经、残方,甚至是巫药方面典籍。

    她已经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康壮大道就近在眼前,虽然前路未知,可只要努力地,怀着探索的心,一直走下去,就一定有所收获。

    最终,也一定能达成所愿。

    许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以你在香药一途的天赋和努力,我相信你能做到。”

    虞幼窈天赋和底蕴也都不缺,只是她对香药没多大野心,手里掌握了大量的香方,需要什么香药,照着香方做了就成。

    因她天赋好,有灵性,做出来的香药,往往效果更胜一筹,也不需要费心去钻研什么。

    没想到,因为表少爷的腿疾,激发了这个小姑娘对香药争强和野心。

    这是好事!

    学得多了是好事,可一个人如果能在某一方面做到极致,达到旁人望尘莫及,无法企及的高度,往往能受益无穷。

    虞幼窈压下了心的担忧,沉下心来学习香药知识。

    有目标、有目的地学习,往往学习效率更快,收获更大。

    在许嬷嬷的引导和指点下,虞幼窈很快就有了改良香方的眉目了。

    这一晃,就到了腊八。

    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扬扬洒洒地飘洒了天地,在风中回旋飘舞,画面很美。

    但虞幼窈却无心欣赏,她站在府芜廊下,伸手向了廊外,刺骨的风雨,刮在手上,像扎了刺,一片刺痛。

    雪落在手心里,化成了雪水。

    不大一会儿,虞幼窈就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了。

    “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在屋里呆着?”

    耳边响起了关切的声音,虞幼窈倏然回头,长安推着表哥,向她过来了,她仿佛听不到轮子发出的轱辘声响。

    表哥穿了带黑狐毛领的披风,将脖颈围得严丝密缝,双手也藏在黑狐毛的套袖里,腿上搭了一条厚实的绒毯。

    好不容易养了一些气血的脸上,又变得病态苍白。

    虞幼窈眼眶一红,却悄悄地别过头去,吸了一下鼻子,将到了眼眶里的眼泪逼了回去。

    “外头都下雪了,你怎么还往我这儿跑?之前不是说好了,表哥有什么事,就让长安过来说一声,我去青蕖院寻你,怎么不听话?表哥冷不冷?有没有冻着?腿是不是又疼得厉害了?我们快进屋去。”

    喋喋不休说了一嘴之后,虞幼窈就不敢耽搁,连忙和表哥一起进了屋里。

    屋里烧了碳火,也是暖和。

    虞幼窈连忙喊来了春哓,吩咐道:“窗户都封紧了,把屋里的碳笼拿过来,再烧两个碳笼,厨房里的人参鸡汤,也熬得差不多了,去端过来,给表哥暖一暖身子,表哥的袖炉也要换上新碳……”

    一开口,就把窕玉院指挥得团团转。

    周令怀无奈:“表妹,我……”

    虞幼窈眼儿一瞪:“表哥是不是想说,你是习武之力,有内力护身,之前是因为腿部的根骨坏了,以致气滞血於,经络阻塞,无法行气,所以腿症才那样严重,现在你身体好了许多,腿部的经络,已经可以调动,腿症比之前好了许多。”

    周令怀张了张嘴:“确实比以前……”

    虞幼窈一叉腰,斜眼看着他:“你是不是还想说,往年一到了十月,腿症就犯了,今年身体养得好些,到十一月才犯了腿症,已经还算好的,这点疼不算什么,我还能忍受,你不要太担心了?”

    顶着小姑娘恼怒的目光,周令怀自觉就闭了嘴。

    用灵露调养了大半年,又经孙伯施以针药疗治,他的身体确实好了很多,腿症也没有从前那么严重。

    照这样的恢复程度,过不了多久,孙伯就可以利用“气冲内穴”,冲开他腿部的於血经络。

    说不定用不了三年,他的腿就能恢复。

    只不过,不管他怎么解释,怎么说,虞幼窈就是不相信。

    总觉得他和孙伯是在避重就轻地哄她。

    本来已经做好了她要发飙的准备,哪知道话才一说完,虞幼窈眼眶就红了:“我知道表哥的腿症好了许多,也知道表哥能忍,可从前四年,表哥何尝不是这样忍受过来的?能忍受,就不代表它不疼,疼得不严重,只是表哥已经习惯了承受,忍耐这疼,我却是不想表哥受罪。”

    表哥不是多嘴啰嗦的性子,可偏在这事上,显得格外婆妈。

    她知道表哥只是想安慰她,不想让她太担心了。

    可表哥越这样,她就越心疼。

    周令怀抿了唇,他执手屠刀,世间魑魅魍魉,皆在屠刀之下,唯独虞幼窈眼眶一红,眼泪还没掉,他已经没辙了。

    便是不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心里就总想着要讨饶。

    屋里一时变得安静。

    周令怀握了她的手,入手是一片冰凉:“在外面呆了多久了,怎么把手冻得这样冰,当心生了冻疮。”

    他不觉就捧起了她的手,轻揉慢搓。

    虞幼窈乖乖地坐着,不一会儿就感觉,冻得发僵的手,已经有了知觉:“见外头下雪了,就出去看了一会,不知不觉就呆久了,忘记了时辰。”

    “下次出去看雪,记得要注意保暖。”

    周令怀从荷包里取了小银盒,里面是浅黄色的膏子,挑了些膏子,涂抹到虞幼窈手上,将膏子搓揉化开。

    膏子搓到手上细润柔滑,加了带香味的草药,味道也不难闻。

    虞幼窈很快就感觉自己的手暖和了:“这是什么?”

    感觉她的手暖和了,周令怀没再继续揉搓,将小银盒放到她手:“孙伯做的蛇油膏,防止冻疮用的,”说到这儿,他话锋一顿,声音不觉就带了些讨好:“今儿是腊八节,就过来陪表妹一起过节。”

第506章:唯一牵绊

    住进虞府这么久了,周令怀已经习惯了,在过节的日子和虞幼窈一起过。

    虞幼窈这才想到了,这段时间她钻进了各种香谱,残方里,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没怎么插手了。

    今儿一早,春晓还提了:“今儿是腊八,宫里昨儿就赏赐了腊八粥,老夫人给各院都分了一些,周厉王还在服丧其间,废除了一应宴乐,家里只准备了腊八祭礼,也不办宴,各自吃些腊八粥,就简单过了。”

    她也只听了一耳朵。

    早膳的时候,心里想着改良香方的事,只知道用了粥,后面进了香房,就彻底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直到外头下了雪,虞幼窈忧心表哥,这才出了香房。

    想来也是表哥等着与她一起过节,结果她没去青蕖院,所以就自己过来了。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我都忘记了今儿是腊八节,算一算日子,明天周厉王的葬丧礼就满了二十一天,该除服了。”

    从前腊八节,家里少不得也要忙活着,准备一桌腊八宴,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说着瑞雪兆丰年的吉利话。

    今年清冷着过,却是一点也没感受到腊八节的气氛,就没放在心上了。

    但虞幼窈还是很开心。

    周厉王丧葬礼成后,这件事就真的告一段落了,一切都可以重新翻篇了,她希望表哥自此之后,里程新启,宛如新生。

    周令怀听出了她言下之意,意味深长道:“从此我在这世间,就真的再无牵挂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表哥是真的打算放下了。

    虞幼窈心中一喜,拉着表哥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如雪一般明净:“怎么没有牵挂了?不是还有我吗?!”

    这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周令怀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好,从此之后,你就是在我这世间唯一牵绊。”

    他将牵挂改成了牵绊,心底的贪嗔痴执念宛如蔓草将他牵绊缠绕。

    虞幼窈没听出这其中的差别,只觉得开心:“那表哥也要时刻记得,从此之后不管是咫尺,还是天涯,我也会一直牵挂着表哥,一愿表哥千岁,二愿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原句应是: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虞幼窈喜欢这首诗里,那种永远相伴的美好盼望,却觉得这句用在她和表哥身上,似乎并不准确,还有些怪异,所以就改了改。

    这样改了一下,也更符合她和表哥之间互为亲人,单纯又真挚,想要互相陪伴的感情。

    虞幼窈笑得眀灿欢愉,眼里星光点点,是那样纯净剔透。

    诗词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同一首诗,在不同的环境,用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不同的解读,理解,自觉将词儿改得没错。

    可听在周令怀耳里,却全然不是那回事。

    他精通诗词律令,首先想到了,就算虞幼窈将诗改成了“表哥”,“吾身”,将诗里的夫妻,换成了表兄妹。

    可虞幼窈却忘记了,他们并非真正的表兄妹。

    除开了表兄妹的关系不提,两个没有血亲关系的人,想要长相厮守……

    周令怀深深地看了虞幼窈一眼,小姑娘笑得没心没肺,混然不知道,自己就一首诗,就把自己卖了。

    “年少无知”这四个字,最合适她了。

    周令怀心中微叹,这丫头在为人处事上精明又聪慧,可有时候迷糊傻气,也让人有些无可奈何了。

    这是太小了,周令怀敛下心中妄念,笑了:“我给表妹准备了礼物。”

    说好了,逢年过节都要准备礼物送她的,他一直记得,哪怕腊八节也不能落下。

    虞幼窈眼儿一亮,连忙问:“快拿给我看看。”

    她话音方落,夏桃就跑进了屋里:“小姐,外头运来了好几车大石头,说是从五台山运来的歇龙石,是表少爷特地寻来的,连老夫人和二老爷都惊动……”

    虞幼窈笑弯了眉,转头瞧了表哥:“是不是歇龙石?”

    周令怀颔首:“正是,山西路途遥远,又正值秋冬季节,路途也不好走,这一路耽搁了许多时间,石头虽然运进了京里,却还要稍加雕琢,之后摆到冰窖里藏冬,等到来年天气酷热,可凉一个夏。”

    虞幼窈高兴不已:“我也出去瞧瞧去。”

    周令怀刚想说一起去。

    虞幼窈仿佛猜到他会这么说,眼儿又是一瞪:“你就乖乖地在屋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不会让表哥等太久。”

    周令怀无奈,但顶着小姑娘又娇又凶的表情,只好颔首应下了。

    得了保证,虞幼窈“忽”的一下,就从凳子上站起来,拎了裙摆就要往外跑去。

    周令怀蹙了眉:“回来,把斗篷系上,带上手炉再出门。”

    虞幼窈收回了临门一脚,悻悻然地回到屋里。

    夏桃已经取来了镶毛领带帽的长斗篷,以及暖手的玉制袖炉,伺候虞幼窈穿戴整齐之后,虞幼窈这才被表哥允了出门。

    外头折风雪又大了一些,虞幼窈拢紧了头上的毛领大帽,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走到了垂花门前。

    四周已经聚了不少人,围着垂花门前的三块大石头,指指点点地——

    “天气这样冷,山西路途遥远,绵延十万里大山,山路崎岖难走,附近又多有盗匪出没,表少爷为几块石头可真是煞费苦心。”

    “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是山西五台山才出产的歇龙石,又叫清凉石,一石抵万金,是托了镖行押运进京的。”

    “听说这石头,是在五台山高处,终年冰雪覆盖的地方开采出来的,所以石性冰凉,夏天的时候搁在屋里头,可以降暑袪燥。”

    “我知道了,咱们大小姐苦夏,比老夫人还怕热,这石头怕不是表少爷,特地寻来送给大小姐的吧!”

    “表少爷最疼大小姐了,八成就是了……”

    “……”

    石头一运进府里,阖府上下都知道,这是送给大小姐的。

    虞幼窈偷偷地笑,连忙看去石头。

    最大的一块高达六尺(两米),如起伏山岚,颜色墨绿,石上呈花鸟虫兽纹理,秀丽无比。

第507章:被冤枉了(求月票)

    另一块差不多大的,是偏平状,璧石似玉,要细致一些,颜色绿、白,石纹宛如莲荷,很是雅致。

    最为殊奇的是最后一块,要偏小一些,大约有三尺长高(一米),但是它颜色碧绿,形态宛如一片翡翠碧叶。

    虞老夫人也禁不住赞叹:“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歇龙石因带了一个“龙”字,又是五台上出产,也沾了“佛”缘,在大周朝属于“贵石”的一种。

    又因歇龙石性凉,皇室犹为亲睐歇龙石。

    皇陵、宫里,少不得都要用歇龙石建造,上乘的歇龙石很难得,也不多见,皇室倒也没有规制用度。

    虞宗慎也道:“泰山石态千奇壮美,不以巧秀悦人,而歇石龙却以巧秀而称雅,二者风姿各具,奇也妙,秀也好。”

    虞府里就有不少景观石,这些石头都是从五岳各处搜罗来的,多用于风水景观。

    歇龙石普遍用于建造屋舍,最上乘更适合摆放在室内,做室内景观。

    虞老夫人偏头瞧了虞幼窈:“你表哥回了一趟幽州,就寻了几块歇龙石回来了,怕不是你又造作了?”

    相处久了,便也知道周令怀性子淡薄,这种大张鼓棋,又劳师兴众的事,肯定不是他自己能做出来的。

    虞幼窈直瞪了眼儿:“我不是,我没有,祖母可不行冤枉我,表哥要送我歇龙石,我之前也是不知道的,怎么成了我造作了?我是那种人吗?”

    虞老夫人有一句话,说一句话,也不冤枉了她去:“那倒不是!”

    虞幼窈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到祖母又补充道:“不过,一到你表哥跟前了,那就说不定了。”

    周令怀偏疼虞幼窈,对虞幼窈是有求必应,家里也是人尽皆知。

    “我才没有呢,”虞幼窈鼓了鼓脸,为免继续被祖母冤枉,她急忙解释:“就是五月那会,天气热得不大寻常,我就抱怨了几句天气热,许嬷嬷不许用冰,大约让表哥听进心里去了,这回去幽州,就寻了从前的旧友,去五台山寻访了几块歇龙石,才不是我造作的。”

    她又没让表哥劳师兴众,大张鼓棋的运歇龙石进京。

    虞老夫人斜了眼儿,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五月就闹着要用冰,这不是造作是什么?怕不是你表哥见你苦夏,担心你夏天的时候造作,用冰太多了,凉着了身子,才寻访了歇龙石。”

    得了,她还是闭嘴巴,这是越描越黑了,虞幼窈呶着嘴儿,觉得自己被冤枉了。

    姚氏捏着帕子直笑:“这两个,感情好得跟亲兄妹似的。”

    心里却觉得,亲兄妹都比不过他俩。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就高兴:“咱们窈窈打小就是个有福气的。”

    虞宗慎笑容一淡,却始终吮在嘴角。

    大约没有谁会说,一个“丧妇长女”是个有福气的,所谓的“福气”,不过是没得倚仗,而被迫成长而已。

    周令怀运了不少歇龙石进府,除了品质最好的三块,后面还有些个头偏小的。

    周令怀为人处事还算周全,礼数上头也叫人挑不出错来,但一言一行难免透了几分我行我素的乖张行径。

    旁人家最好的东西,都是要先孝敬给长辈,长辈挑剩下来的,才是后辈的。

    到了他这儿,虞幼窈挑剩下的才是长辈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歇龙石,最上乘的,肯定都是送给虞幼窈,差了一筹的,是要送给府里各院。

    他明目张胆的偏爱虞幼窈,也不惧人言。

    这样的人,往往都随心所欲,令人羡慕。

    曾经,他也想这样对待一个人。

    他想过了一切世俗加诸在他身上的阻碍,也做好了一一铲除的准备,可唯独忘记了,最大的阻挠从来不是所谓的外人。

    而是至亲至敬之人的背叛和算计!

    虞老夫人转头瞧了虞宗慎,张了口:“今儿腊八,既然你们都过来了,不如就留在大房吃一桌腊八膳再走?”

    周厉王大丧期间,不允筹宴,家里聚一起吃顿饭也是无妨。

    之前也是想着,老二这阵子在前朝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腊八得了一天空,便让他们一家子自己乐着去,便也没喊过来。

    虞宗慎笑意不改:“不了,我书房里还有事,便先走了。”

    便也没等姚氏,自己就先走了。

    姚氏瞧了虞宗慎身披大氅,走在风雪里,渐行渐远,明明是触手可及的枕边人,却觉得像是遥不可及的陌生人。

    大冷的天儿,她连眼眶也热了些。

    虞老夫人难免有些失望,脸上没了笑容,再稀罕的歇龙石,也瞧不下去了,只觉得这天寒地冻,冻进了心里头去了。

    柳嬷嬷扶着老夫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安寿堂。

    大大小小的石头,搬进府里有十几块那么多。

    镖行的人也是客气,特地询问:“这些石头重得很,可需要搬到府里哪处?”

    镖师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虞幼窈就摇头:“有劳各位辛苦,这天寒地冻,便早些回去歇着吧,也不必再麻烦你们了。”

    说完了,就让夏桃给了赏银。

    镖师们走后,虞幼窈寻了府里的护卫过来,每人舍了二两银子,让他们帮着将歇龙石抬回青蕖院。

    歇龙石虽然是送给她的,却还要稍加雕琢。

    处理完了这事,虞幼窈就回了窕玉院。

    周令怀坐在花厅里看书,见虞幼窈回来了,就合上了书册:“回来了,外面冷不冷?”

    夏桃帮着虞幼窈褪了斗篷。

    虞幼窈连忙凑到表哥身边烤火:“就出去走了一圈,我鼻子都快要冻掉啦!这雪没下一会儿,就越来越大,地上都落了一层白,瞧这天气,肯定还要下好几天,

    周令怀递了一杯红枣姜茶过去:“趁热喝了,暖一暖身子,躯一躯寒。”

    虞幼窈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接过来了。

    待一杯红枣姜茶喝完了,虞幼窈身上很快就暖和了些:“对了,我差点忘了,我也有东西要送给表哥,表哥等我下,我马上去拿。”

    也不待周令怀反应,虞幼窈已经拎着裙子跑出了屋。

第508章:秘方(一求月票)

    周令怀顿时抿嘴了。

    才褪了斗篷,就大大咧咧往外跑,便是身上穿了厚袄,也挡不住外头的风雪,一不小心就要冻病了。

    都这么大的一个人,还总不让人省心。

    虞幼窈去得快,回得也快:“表哥你快看,这是我改良了香方之后,做出来的膏油。”

    她献宝似的,将手中的青花瓷盒递给了表哥。

    周令怀却没接,拉她坐到碳笼跟前,又递了一杯红枣姜茶过去:“怎么连斗篷都不穿,就往外头跑?”

    红枣姜茶都是熬好了,一直放在碳火上煨着,什么时候喝,都是热乎乎。

    虞幼窈不大喜欢姜的味道,便是姜茶里放再多的红枣和红糖,也都不太愿意喝,方才喝了一杯,也是在外面呆得久了,担心受了寒,让表哥担心。

    虞幼窈苦巴巴地看着表哥,只差没把嫌弃写到脸上去:“表哥我身上穿了厚袄,外面还套了夹袄,方才只是去了香房,又没到院子里去,就不用喝了吧!”她伸出手去拉表哥:“你看,我的手一点也不凉。”

    抄手游廊都挂了挡风的竹帘子,走几步路就到了香房。

    手是不凉,却也不暖和,周令怀耐着性子哄她:“多少也要喝两口,这样的天气冷不丁一下就受了寒。”

    虞幼窈呶着嘴儿,拧着小鼻子,不情不愿地接过杯子,就喝了两口,一口也不愿意多喝:“说好了就两口。”

    周令怀也是无奈,接过了杯子放到一旁,就拿过了一直被她攥在手里的瓷盒:“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折腾这个?”

    听着名字就知道,这膏油的效果,应该与药油类似。

    是做来给他用得。

    虞幼窈在香药一途天赋虽高,可学习香药,也只有不到一年,再多的底蕴,也需要花时间,慢慢沉淀下来。

    就好比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酿造的工艺再好,也需要埋进土里,让时间来沉淀,等到开封的时候,才能酒香醉人。

    虞幼窈有天赋,也努力,香谱知识学习的也多,唯独缺少的就是这份沉淀。

    想来改良香方颇为不易。

    虞幼窈点头:“对呀,这么漫长的冬天,一直要持续到明年二三月份呢,总不能让表哥一直忍着腿疼,所以我就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改良香方,做出效果比表哥现下用的药油和辟寒香更好的香药。”

    周令怀握紧了手里的瓷盒,一时忘记打开了。

    提及自己喜欢且擅长的领域,虞幼窈就有说不完的话:“改良香方确实太难了,很长一段时间,都跟盲人摸瞎一样,没有一点头绪,许嬷嬷说我底蕴不差,就是缺少沉淀,让我从将学过的香谱,再重新整理一遍,加深学习。”

    周令怀又抿了嘴。

    回了虞府没过几天,他就考校了虞幼窈的课业。

    除了《四书五经》外,还有书法、琴艺,《天工开物》、《资治通鉴》,及一些史料。

    周令怀想看看,离开了几个月,虞幼窈的课业有没有落下。

    因他准备了注书,虞幼窈学来也容易些,有不懂的问题,也能向叶女先生讨教,虞幼窈的课业还长进了一些。

    只是,为免她骄傲自满,肯定是要打一捧,再给几个甜枣。

    说了一些夸赞勉励的话,难免也说了几句不足之处,没批评,却也严厉了几分。

    没过几天,他就听说了,虞幼窈这段时间学习很刻苦,大半时间都在书房里,连府里的事也没怎么管了。

    他还当虞幼窈是受了打击,这才上进了。

    小姑娘家家,哪能整天围着内宅琐事打转,还是要多学习才好,对此他也是乐于见成。

    哪里知道,他以为的学习,却不是他认为的那样。

    虞幼窈可不知道,表哥心里的百转千回:“从表哥帮我搜罗的那些残方上,找到了一种膏油配方,表哥你不知道,这张残方,是从外邦传来的,上面记载的就是一种活血、化於、止痛的膏油秘方。”

    周令怀摩挲着手里的青花瓷盒。

    听到小姑娘喋喋不休的声音:“虽然不知道,这个膏油效果如何,但是这个方子既然传到了中原,想来也有过人之处,我就想研究一下,只是上头用的香药料,都是外邦的东西,大周朝没有产出。”

    提起这话时,虞幼窈不觉就皱了眉,一副苦恼的样子,可想之前在面临这样的窘境时,她又是如何苦恼为难。

    周令怀道:“妇巧难当无米之炊,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虞幼窈笑了起来:“我就想啊,自从海上贸易繁荣之后,大周朝与外邦互通有无,外邦的的香药料,在大周朝一直很受欢迎,指不定医书上会有记载,我又翻查了不少医书,在《本草》、《药性论》上,均发现了详细记载。”

    看到她笑,周令怀也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虞幼窈连连点头:“其中有一种香药料,就叫没药,这一味药入脾、肾、心、肝四脏,人体四脏,主生化和储藏精、气、血、神,《药性论》上记载,没药主打跌损,血瘀,筋骨瘀痛,骨节疼痛,金刃所损,痛不可忍,有散血去瘀,消肿定痛、缓舒筋膜,通血脉的功效,正对了表哥的症。”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已经很兴奋了,白玉般的小脸,也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周令怀只是听着,没打断她的话。

    “除了没药,还有一种名为乳香的香药,与没药功效相似,神奇的是,二者如果搭配一起,在原本的基础上,药效还会提升,《纲目》上记载,乳香活血,没药散血,皆能止痛消肿,故二药每每相兼而用。”

    没药和乳香是外邦的香药料,在大周朝也不多见,用途也不广泛。

    饶是周令怀见多识广,却也不精通医术,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周令怀认真听着,小姑娘说得轻描淡写,可他依然听出了,在改良香方的过程当中,她遇到了哪些困难,又付出了多少努力。

    重重的困难,她都一一克服。

第509章:秘方(二求月票)

    说到这儿,虞幼窈话锋一转:“搞明白了没药和乳香,我就开始发愁,这是外邦的香药料,想来大周朝并不多见,用途也不广泛,否则我之前,也不至于没听说过,现在的问题是,这两种香药料,要怎么弄到手,要去哪里弄?”

    不光是她没听说过,连见多识广的许嬷嬷也没听说。

    这才刚有了眉目,就有更大的难题摆在面前。

    虞幼窈总算明白了,改良香方的困难。

    “我原是想写信去谢府求助,后面又想到了,我的香药库里,堆放了不少香药料,有些是谢府搜罗来的,有些是前段时候,镇国侯府送来的谢礼,还有一些是表哥从山东回来,带给我的,因为数量太多了,我也没仔细瞧过,都是交给柳儿登记造册了之后,就放到库房里,要用到哪一种香药料,也是直接让柳儿去取。”

    周令怀见她面色豁然开朗,也不觉笑了。

    “我就查了香药库的册子,在上面发现了一种末药,起初我还以为,末药和没药是两种东西,后来翻看了《本草》,就知道,这其实就是我要的没药,库房里末药和乳香都有,而且数量还不少。”

    谢府和表哥,都是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搜罗来送给她。

    镇国侯府之前送谢礼,也是唯恐怠慢了,都是挑了最贵重,稀少的香药料送。

    从外邦运过来的,在大周朝都是金贵又稀罕的东西,便是不知道具体用途,也要收藏着,总也少不了这个。

    字字句句里,可真是煞费苦心,周令怀心尖轻颤着:“许嬷嬷精通药理,大约也是知道末药,只是身处宫中,对外邦的东西,心存了谨慎与忌讳,自然不会去关注研究,只知末药,而不知没药,也因此走了不少弯路。”

    末药与没药,一字之差,就有可能天壤之别。

    许嬷嬷本就对外邦的东西心存了忌讳,也没去了解过,自然不会想到这个。

    想来在膏油的配方上,许嬷嬷大抵也没帮上太多忙,一切全靠了小姑娘,辛苦摸索。

    虞幼窈点头:“许嬷嬷也是这样说,后面我为了多了解没药的药性,遍查了医书,发现唐代就有关于没药的详细用药记载,后面因战乱,海上封禁等诸多原因,没药也渐渐鲜为人知,也是大周朝重开了海禁之后,没药被外邦当作了互通有无的香药料,再度出现在大周朝。”

    外邦的香药料很珍贵,在大周朝并不多见,用途也不广泛,被直接用于香薰料,许多贵族会直接薰烧。

    宫里对外邦进贡的稀奇顽物更感兴趣,像吃用的东西,基本上都怀了忌讳。

    毕竟不是本朝的东西,始终蒙上了神秘未知的面纱。

    便是对未知的东西再感兴趣,也不会拿了命去折腾。

    周令怀打开了瓷盒,红色的膏油透了微黄,凝结成猪油状,闻起来没有油药的冲鼻味,反而透了淡淡苦香,及乳木馨香,味道十分好闻。

    他喉咙微涩,哑声道:“这就是膏油!”

    虞幼窈点头:“因为方子是残缺的,我只能在原来的方子上重新改良,试验了许多次,才做出了,与残方上记载的,效果差不多的膏油。”

    改良好的方子里,加了沉香、香肉桂、豆蔻、桂皮等十余种香药料,所有的香药料,都是经灵露刨制过的,效果肯定比原来更好。

    周令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辛苦表妹了!”

    虞幼窈倒是不知道,他的复杂心情,摇摇头:“其实没那么难,虽然只是一张残方,但有了钻研的方向,我对各种香药料的功效,也熟烂于心,只要严格按照君臣佐使配伍,使其达到药、香、疗的功效,多试验几次就好了。”

    她没说得是,为了做出更好的膏油,这一个月内,她试验了两百多种香药料的配伍。

    也好在,她屋里调教调了几个懂香药的丫头,倒是帮了不少忙。

    要不然,膏油也不会这么快就做出来。

    她不说,就不代表周令怀猜不到:“试验药性也不容易。”

    虞幼窈赶忙转了话:“其实,膏油三日前就做好了,只是表哥的身子弱了些,就没敢拿给表哥用。”

    膏油在经许嬷嬷检查之后,确认无毒,就可以给表哥用,只是她外邦的东西虽然并不忌讳,却也心怀了谨慎。

    “柳儿的干娘马婆子,前些年因摔断了腿,没有养好,留了病根儿,每到天气湿冷,就犯腿疼,我就将膏油拿给她试用,马婆子用了之后,疼痛减轻了不少,原是打算再观察几天,再给表哥用的。”

    给马婆子用的膏油,是没有加灵露的,效果有些出人意料。

    但考虑到马婆子腿疼的毛病,和表哥的腿症没法比,就打算再看看情况。

    也是今儿收了表哥的礼物,却发现自己竟没给表哥准备礼物,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将膏油拿给表哥用。

    虞幼窈的用心良苦,周令怀哪会体会不到:“便劳烦表妹帮我用一用!”

    虞幼窈眼睛一亮,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喊了长安:“去青蕖院,将表哥浴足的药包拿来。”

    泡完足再用,效果更好一些。

    长安立马去了。

    虞幼窈笑拿着膏油,笑得有些得意:“膏油可以当作药油,配合推拿来用,也可以添进水里,放在香器上薰烧,芳香燥湿,比辟寒香要好很多。”

    香药两用,养疗兼备,这是香的精髓所在。

    周令怀弯了唇:“表妹真厉害。”

    虞幼窈让春晓取来了蒸香器,在香器的火口里添了碳,注了些温水,挑了一小勺膏油,凝结成块的高油,遇了热水化开。

    不一会儿,水雾烟香就弥漫开来,淡淡的乳木清香,透了一缕微苦,像极了树脂的清香。

    周令怀凑近了一闻,顿觉得神心舒畅:“很好闻。”

    虞幼窈偏头笑了:“我也喜欢这个味道,仿佛置身春日的山林之中,有一种树木清香。”

    周令怀颔首,这是生机勃勃的味道。

第510章:更胜一筹(求月票)

    虞幼窈凑近了表哥:“表哥,没药和乳香的功用很大呢,外邦的医药远没有我们厉害,他们将没药和乳香的功效,发挥到了极致,只要不是疑难杂症,平常的病症,像风寒,损打、伤病等等,几十余种病症,只要不是太严重,都能通过没药和乳香去治疗,用途十分之广泛,所以没药和乳香,在他们那儿被为神药,又因这两种香药料,产量并不低,所以被当作了珍贵的香药料,通过海上贸易,到了我们这儿。”

    也是因为查到了这些,她才会对没药和乳香感兴趣,甚至不惜花费了许多精力去研究。

    所幸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周令怀颔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好比沉香,是名贵的香药料,大部分香方,药方里都要用到这一味香药。”

    辟寒香就用了沉香。

    虞幼窈深以为然:“我在医书上查到了,用没药泡酒,行气活血,辟寒袪湿、止痛散於的功效,一点也不比膏油差,我照料着方子泡了一些,还要等上三日才能喝。”

    这样内服、外用兼香疗,三管齐下,肯定能缓解表哥的腿疾。

    不消片刻,长安就拿了药包过来。

    药包只要放在水里煮开了水,再晾一会儿,温度合适了,就可以用。

    周令怀褪了鞋袜,撩起了里裤,将腿泡在浴足的木桶。

    他的腿红肿得很厉害,腿部经了大半年的养护,瞧着不像从前那些干萎,却也细瘦得叫人心疼。

    眼泪一下就冲出了眼眶!

    虞幼窈随手抹了一把,就忍着没再继续哭,只是声音哽咽发颤,叫人听着难受:“孙伯有没有说过,你的腿什么时侯才能彻底恢复呀。”

    周令怀目光微深:“最多两年即可!”

    虞幼窈一听,眼眶又有些红了,她用力吸了吸小鼻子,声音嗡声嗡气:“还要这么久啊,孙伯到底靠不靠谱呀……”

    不是她小瞧了孙伯,只是孙伯有时候,真的挺不靠谱的。

    之前保元丹,还是经了她的提醒才做出来的。

    周令怀轻抚了她的发顶:“他不靠谱,不是还有你吗?之前表妹做的药油,让我的腿养好了许多,想来膏油的效果会更胜一筹。”

    他已经明白了,虞幼窈了解他的性子,也不吃他避重就轻的那一套,所以就换了一个方式安慰她。

    果然!

    刚才还有些丧气的虞幼窈,立马就打起了精神:“表哥说得对,膏油和没药泡的药酒,表哥先用着,如果不行,我还能改良出更好的方子来。”

    膏油的成功,无疑给了她巨大的信心。

    “好!”周令怀笑了。

    小姑娘蹲在他面前,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洗了一遍腿,生怕弄疼了他似的,之后按照之前和许嬷嬷学得穴位推拿法,轻轻地帮他推拿了一遍腿。

    他的腿已经有了些微知觉,经她推拿揉按,便也觉得整条腿酸、麻、酥、痛各种滋味,汹涌而来。

    周令怀倏然握紧了轮椅扶手,这才勉强控制了自己颤栗的身体,将到了嘴边上的申吟,重新咽进了嘴里。

    只是如此一来,呼吸难免变得粗重了一些。

    “表哥,你要放松一些,不要紧绷着身体。”

    这大半年来,虞幼窈不是经常帮表哥推拿腿部,偶尔也会做一做,手法上娴熟了许多,也不像头一次那样青涩吃力了。

    力道由缓渐快,加轻及重。

    不一会儿,周令怀呼吸越来越紧,很快就轻哼了一声,有些忍不住了:“表妹,可以了。”

    他担心再继续下去,肯定会忍不住当场失态,虽然这也没什么,可他不想让她瞧见自己失控狼狈的一面。

    虞幼窈捏了下表哥的腿,没之前肿胀僵硬,就将他的腿抬起来,搁到小杌上,拿了干巾擦拭干爽。

    “推拿了一遍,腿部的经络松软了些,我给表哥用膏油,若有不适,表哥一定要提早告诉我。”

    周令怀颔首应下。

    虞幼窈挑了一勺子红色的膏油,在手里搓化开来,在他的腿上均匀涂抹了一遍,之后又推拿了一遍穴位。

    不大一会儿,周令怀就感觉出了不同。

    腿部又热又辣,像干吃了一把花椒,又辛又麻,烧灼了喉咙似的,一直烧灼到了骨里头,肿疼难忍的腿部,突然就轻松了许多了。

    一柱香才过了一半,周令怀的脸,就像煮熟的虾子涨得通红,额头上有豆大的汗,不停地冒出,滚落。

    他死死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手臂上青筋直往外迸,手背上纵横交错的经络血管,也条条可见。

    虞幼窈一边推拿着膏油,一边注意着表哥的情况,见表哥反应如此之大,就有些不放心:“是不是不舒服?”

    早知道,她应该先给表哥用没加灵露的膏油。

    没有问题之后,再尝试着用加了灵露的膏油,等确定这膏油对表哥有良好的效果,再加大灵露的用量。

    周令怀一张嘴,喉咙里就轻哼了一声,好险才忍住了随之而来的申吟:“膏油的效果确实很好,第一次用,便感觉疼痛减轻了许多,大约也是第一次用,反应强烈了一些,不碍事,你不要紧张。”

    没药镇痛,乳香活血,虞幼窈说这药极好,是正对了他的腿症,他是相信的,却也没太相信。

    可用了之后才知道,这药远比他想象得要更好。

    这也只能说明了,虞幼窈为了膏油花费了不少心神。

    虞幼窈放松了许多,终于露出了笑容来:“表哥出了许多汗,将披风解开一些,散一散汗气,免得湿邪入体,反而寒了身体。”

    周令怀也照做了。

    待一柱香完了,虞幼窈也酸了手,连忙帮着表哥,绑好了烘热的护腿,将长裤放下来,就要帮表哥套袜……

    周令怀却拿过她手中的袜子:“我自己来。”

    虞幼窈也没坚持,让春晓打了热水过来,用香夷子净了手,在手上涂了一遍花露,这才抹了绵羊乳膏子。

    想到了表哥方才送的蛇油,虞幼窈就从荷包里取了出来,又涂了一层蛇油,就觉得手上清润了许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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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万福介绍:
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
虞幼窈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她嫁给镇国侯世子宋明昭,成了三妹妹虞兼葭的药引。
取了三年心头血,虞幼窈油尽灯枯,被剜心而死。
醒来后,虞幼窈心肝乱颤,抱紧了幽州来的表哥大腿:“表哥,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周令怀遂撑她腰,带着她一路荣华,凤仪天下。
虞幼窈及笄后,
镇国候世子宋明昭上门提亲,
周令怀将虞幼窈堵在墙角里,声嘶音哑:“不许嫁给别人!”
幽王谋逆,满门抄斩,世子殷怀玺,化名周令怀,携不臣之心,怀蚀骨之恨,住进了虞府,以天下为棋,掀起了乱世风云。
所有人都嘲笑他是个残废,只有小姑娘蹲在他面前,心疼他:“表哥,疼不疼?”
周令怀遂愿:“以一身血肉残躯遮风挡雨,护她衣裙无尘,护她鬓角无霜,护她一世周全,予她一世荣宁。”
1V1,男女身心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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