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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犹似     表哥万福txt下载     表哥万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9章:先觉口脂香

    春晓急忙将她扒拉出来,连忙道:“小姐快别恼,殿下没走呢,方才李公公特地上了长郡主府,请殿、皇上回宫,皇上不肯走,让李公公将宫里的折子,全送到长郡主府,还说这段时间,就住在长郡主府里,有什么事,就往长郡主府里禀报。”

    这是还当主子太久没见皇上,以为皇上走了,在闹性儿。

    哪晓得锦被扒拉开后,就看到自家主子,满脸懊恼地哀哀直叫:“没走吗?那你叫他走,走得远远得,省得叫人闹心……”

    春晓哪能不知道,主子这是口不对心,在闹性儿了,哪能真是让皇上走。

    小姐的性儿,全使到皇上那儿去了。

    偏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春晓突然想到,之前在垂花门前,皇上横来一眼,不可违逆的威严,宛如一座巍峨而不可高攀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令人窒息了一般恐惧。

    这大约就是帝王之威。

    见小姐没心没肺的样子,春晓动了动嘴,想提醒一下自家主子,今时不同往日,皇上身份不同,隔了一道君臣,哪能还像从前那样,可一想到,皇上威严森森的眼神,仿佛透了警告一般,只得将这话压下。

    之前在马车里,被他闹腾了许久,出了许多汗,虞幼窈觉得身上发腻,让春晓准备沐浴。

    等虞幼窈褪了衣裳,泡进了药浴里头,瞧见香肩琐骨处点点红痕,宛如桃花点点,旖旎又暧昧,心里又是一阵羞恼。

    回到了房中,柳儿准备好了烘头发的炭笼,拿了大巾子帮小姐绞干了头发,又取了青津果油,在掌心里搓均,搓热,均与地涂在小姐乌亮的长发上,帮着小姐按揉,松泛松头皮子。

    虞幼窈舒服得直叹气。

    偏生夏桃这个没眼色地凑过来:“皇上打发奴婢过来看看,小姐梳洗完了没有,也好提前吩咐厨房,把饭菜重新热一热。”

    “行了,我知道了。”虞幼窈摸了摸头发,已经干了,便坐到梳妆台前。

    夏桃凑过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虞幼窈没好气地瞄了她一眼:“有什么话就直说,你这样儿,瞧得我闹心。”

    夏桃嘻嘻一笑:“皇上许久没见小姐,定是心里想得紧,一刻也离不了小姐,下午小姐睡着的那会儿,皇上就一直守在小姐的榻边看折子,也没离小姐半步,也是后来召了礼部的大臣过来议事,这才去了前院书房。”

    虞幼窈心头一软,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得了,去给他回个话,让厨房备膳,我一会就过去。”

    夏桃猛地松了一口气,小命终于保住了。

    虞幼窈只简单梳了一个垂髻,将乌亮的长发拢在脑后,以一根长簪固定在脑后,鬓边点缀了几只步摇,温婉又明艳。

    她端坐在镜前,见自己焉儿嗒嗒的,气色不如平常好,便又取了花露润面,将精露按压上脸,又涂了一层香膏,苍白的脸儿,仿佛喝饱了水儿,显得饱满又莹润。

    见小姐又拿了黛笔,春晓张了张口想要提醒小姐,皇上还在等着。

    一想,可不因为皇上等着,才要仔细打扮。

    虞幼窈调了螺黛,青绿的颜色在眉间晕开,宛如烟笼秋水,透了一股子婉转之态,她左右端详了一下,似乎不太满意,拿了黛笔修饰了一番,仍然觉得不大满意:“自己画的眉,总也不如旁人描得好看。”

    既然觉得,自己描得不好看,怎的不让旁人来描?

    恐怕这个‘旁人’,也要分是谁吧!

    从前在襄平城时,皇上有一阵子就住在虞园里,就没少为小姐描眉。

    “我来帮你画。”身后传来殷怀玺的声音。

    虞幼窈愣了一下,陡然回头,就见殷怀玺走过来,伸手拿过了她手中的黛笔,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坐好了。”

    虞幼窈傻愣愣地转过身子坐好。

    殷怀玺很久没给她描眉了。

    明亮的琉璃镜里,映出了身后高大的身躯,缱绻地探至她身前,他凑得很近,虞幼窈眨了眨眼睛,看到他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了一排暗影,一下又一下地颤动,轻微的呼吸时,淡淡的松香透着冽意将她缠绕。

    心跳倏然一急。

    殷怀玺为她画好了眉,见她眉目间山光凝翠,烟水葱笼,有一种柔情似水的动人情态,他忍不住凑近。

    虞幼窈要躲。

    殷怀玺捧住她的脑袋,含住了她的唇儿,只吮了一阵,就放开了她。

    虞幼窈羞得满面通红,小声地问:“你、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等着吗?”

    “你一直不来,”殷怀玺声音嘶哑,有些晦涩,压仰:“觉得不踏实,总要瞧一瞧才能放心。”

    太久没见,总觉得患得患失。

    虞幼窈抱住他的腰:“我说要回襄平,那都是气话,不是真的,我就在这儿,与你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殷怀玺“嗯”了一声。

    顶着殷怀玺一瞬也不瞬的目光,虞幼窈慌忙挑了一小团红脂在腮侧晕开,白玉般的小脸儿,淡淡的嫣红晕在脸侧,目光落在红艳的唇上时,面儿又是一热,掩饰性地挑了一些口脂,在唇间涂开,娇艳的唇儿,宛如丹脂,也没那么别扭了。

    殷怀玺观察入微,突然问:“这是什么口脂?从前没见你用过。”

    虞幼窈没好气地瞪了他:“女儿家用的口脂,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一句话说完了,她软了软声调:“是海外传来一种珍稀染料,听说是长在仙人掌上的小虫子,色如丹含,宛如朱砂,到了大周这边,就取名叫胭脂虫,胭脂虫可以食用,晾干了后磨成粉,用来做了口脂,固色不沾杯,也不脱妆,颜色鲜亮好看。”

    确实比玫瑰口脂要明艳一些,衬得她唇儿饱满又莹亮,显得鲜嫩诱人。

    殷怀玺捏住她下颚欣赏良久:“很好看。”

    他一直盯着她看,眼神像拉了丝儿一样,透着一股子黏人劲儿,仿佛担心自己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似的。

    虞幼窈顶不住这样腻乎的眼神,连忙就要起身:“我们去用膳吧!”

第1070章:登基大典

    殷怀玺拉住她的手。

    虞幼窈仰头:“怎以啦?”

    “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殷怀玺凑近了一闻,一股独特的甜香,顿时钻入鼻翼,令人醺醺欲醉:“我尝尝什么滋味。”

    虞幼窈下意识动了动唇。

    轻轻用指腹抹去她唇间一抹红艳,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殷怀玺微眯了眼睛:“是甜的。”

    分明不爱甜食,却偏好吃她的口脂,平常不管用了什么口脂,总要凑上来吃一吃,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虞幼窈又嗔又恼:“我在口脂里放了许多蜂蜡,当然是甜的。”

    “还能更甜一点儿。”殷怀玺盯着她唇儿。

    虞幼窈抿了抿唇儿,笑了:“我这是口脂,又不是蜜糖,要那么甜做什么,也不嫌腻得慌,不是要用膳吗?怎么还不走?”

    “吃的方法不一样,滋味儿自然不同。”殷怀玺意有所指,眼底一片幽邃。

    “口脂不都这样么,还分吃法么?”一句话才说完,虞幼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还没反应过来,殷怀玺已经低头,含住了她涂了口脂的唇儿,一直将她唇间的口脂吃完,这才放过了她。

    虞幼窈气恼不已:“才涂好的口脂……”

    殷怀玺“哈哈”一笑,揉了揉她的唇儿,柔嫩的唇儿,令他又有些蠢蠢欲动,瞅了她嗔恼的样子,麻利地打开了薄胎盒子,挑了些许口脂,抹到她唇上,以指腹细细地涂匀。

    涂完了口脂,殷怀玺又挑着她下颚,欣赏了一阵,径自打开了妆奁,挑挑拣拣,挑了一朵大玛瑙山茶绒花,斜插在她鬓边,宛如玛瑙石的绒花,衬得她肌肤雪亮,娇莹,支腮欣赏片刻,眼角眉梢透出浓浓的悦色。

    虞幼窈端详了一阵,也觉得很好看,就随他了。

    殷怀玺拉着她的手:“去用膳吧!”

    廊下撑了灯,阑珊的灯火,映照在身侧的娇人身上,有一种晦涩的虚幻,殷怀玺忍不住捏了捏的手,指尖的柔腻感,才让他稍有一些真实的感觉。

    五日后,朱公公亲自上长郡主府迎殷怀玺回宫。

    回宫第二日,殷怀玺率群臣去祭拜社稷坛,随后在天坛举行了祭天仪式,以示君权神授,宣告正统。

    第三日,就是登基大典的日子。

    这一天,京兆全面戒严,皇城各道大门都派兵严密镇守。

    卯时初至,王公大臣们就已经穿戴朝服,依次接受禁卫军的检验,进入皇城。

    太和殿所有殿门敞开,倘大的殿场上,明黄色的旌旗迎风翻卷,皇帝的卤簿仪仗,沿着长长的红毯,一直铺到昭享门。

    虞阁老并几位内阁学士,同礼部官员进入太和殿,将皇帝登基的诏书,贺辞的表文,与皇上的宝玺,一起陈于殿中。

    吉时已至。

    乐官开始奏乐,钟鼓萧管,磬琴笛瑟等几十种乐器,奏起了恢宏而又庄严,大气而又庄严的曲子。

    殷怀玺身着绣了十二章纹的玄纁冕服,沿着长长的卤簿仪仗,踏着红色的长毯,拾阶而上,缓缓进入太和殿内,站在太和殿的台阶下,接受群臣们三跪九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之后,殷怀玺颁发了诏书。

    新朝始立,定国号‘大昭’,以彰明德,改年号为昭永元年,始建宗庙,庙号“昭太祖”,以彰祖有功宗有德。

    登基大典礼毕。

    自此新朝始立。

    昭永帝登基后,首先宣布立韶懿长郡主虞幼窈为后,并令礼部官员加紧督办。

    而事实上,礼部官员早在长郡主回京后,就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封后大典的嘉礼,首先要准备好金册、金宝,统称为“册宝”,之后由内阁大学士撰写好册文、宝文。

    忙得连气儿也不带喘一口。

    随后,昭永帝大赦天下,视罪罚轻重,给予减、免刑罚,蒙冤者受其二十刑杖,亦可重新审诉,翻审。

    衙门一经定案,除了敲登闻鼓,得了皇上亲允,一般不允翻诉。

    罪名基本是定死的。

    敲登闻鼓,是要受三十刑杖,普通人一般是受不住,就导致登闻鼓形同虚设,敢敲登闻鼓者聊聊无几。

    赦减到二十杖,是普通人咬一咬牙,撑一撑,也是能受得起的。

    随后,昭永帝废除了原来的州、府治,启用曹操的省、市、县、乡、镇、村六级管理制,使吏治管理分明,官员所行职责更加清晰明,每人的权利划分在那儿,杜绝了官员越权揽权。

    同时,他还在朝中,设了内阁行政中枢,简称‘内阁’,统领群臣,是朝中最高领导机构,由首辅负责制。

    政务执行总院,简称‘政务院’,是朝中决策布署的最高执行机构,由次辅负责制。

    内阁对政务院有领导权,但政务院对内阁,有一定的制肘权利。

    互相钳制。

    枢密军务总院,简称‘军务院’,是最高军务机构,大幅度削减了兵部对军务的掣肘,加强了皇上对军权的直接控制权,是皇帝直接管辖。

    这样一划分,每一个官员的权利职责,划分得明明白白,谁也别想捞过界,从前内阁倾轧独权的情况,再也不可能出现,无论哪一方想搞事,都绕不过其他二方,三方互相制衡,利益上又牵扯不断。

    但凡一方贪脏枉法,顺着职责的藤儿,就能往上摸去,大扼制大了政风腐化的情况。

    三方都是由皇帝直接统辖。

    国中大事事宜,皆瞒不过皇帝的耳风。

    一阁二院制度,在内阁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强了皇帝对军、政的把控,以及对地方官员的控制。

    朝中大臣们一个个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接着,昭永帝广施仁政。

    首先推行了前朝张丞相的“一条鞭法”,把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税赋总为一条,合并为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

    此一举措一经颁发,举国欢庆。

    朝廷的赋、役,主要是田赋、人丁税和各种名目的徭役。

    细化起来,零零总总庞杂不已。

    将庞大的赋项,合并一起征收,家里有多少土地,就按照规定缴多少赋税,除了政府需要征收的粮食外,一律按银折算。

    ------题外话------

    一条鞭法,是张居正提出,解决了当时明代的国库亏空,增加了财政收入,使百姓家里有了钱,但一条鞭法并不彻底,仍然要对那些大士绅绕道,而且银贵谷贱,贪官仍然还在贪,官商勾结捞银子,银子都落入了官商之手,这就导致张居正死后,那些大士绅一个个豪强,把皇帝也欺压得不行,皇帝穷得拿铜板打赏宫人,官商一个个富得流油,万历皇帝后来恨死了张居正,但不可否认,一条鞭法是古往今来一大壮举,大大缓解了当时社会的矛盾,百姓日子好过许多。

第1071章:重回故地

    户部掌管了全国户籍亩田,每一地每年该缴多少税,折算多少税银,户部也是门清。

    简化了税制,方便征收税款,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贪腐,而增加财政收入。

    在一定程度上,大大扼制了地方官员贪腐。

    徭役也是一样,家里有多少人,在衙门需要征役的时候,就按规定出多少人,不想出人,也能出钱代役。

    扼制土豪、地主,避免土地私有制发展,使土地交易卖买日益资本化,杜绝地主豪强,勾结官府,强占百姓土地,并且逃避相应的赋税。

    但是,‘一条鞭法’丰盈国库,是富国之举,却也‘银贵谷贱’,商人难免抬高银价,谷贱伤民。

    于是,在‘一条鞭法’的基础上,‘摊丁入亩’应运而生。

    昭永帝废除了“人丁税”,并亲笔写下“永不纳丁’,后代有不肖子孙,想要收人头税,还要掂量一下祖宗‘孝道’。

    人头税占了百姓纳税的三成以上,不用缴纳人头税,在实质上大大减轻百姓的负担,光是这一条,就让老百姓们感恩戴德。

    人丁税也是贪官污吏们,贪腐的最大途径,简单易操作,废除人丁税,就相当于废除了,贪官污吏对百姓最大的压榨途径。

    张榜一出,百姓们激动得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此,天下归心。

    昭永帝暴戾嗜杀之名,无人提及。

    而‘摊丁入亩’继续延上一条‘一条鞭法’。

    田按什么分?

    按人口分,生得越多,田分得越多,不需要缴人丁税,多生多分田,这是为了提高人口,提高社会生产力,进一步扼制官商勾结,贪腐成风,使之少了一个贪腐的渠道,加强了对地方官员的管控。

    同时,人口增多,生产力提高,也足以弥补人丁税的损失。

    生产力的提高,使国内物资更丰富,也能弥补‘一条鞭法’,带来的银贵谷贱,谷贱伤民。

    这两个政举,都是在大周朝的前车之鉴上,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是为了缓和社会矛盾,促进生产发展。

    除此之外,昭永帝还颁发了‘均田法’。

    将荒芜或没收所得的土地,作为公田公土,按人头分给百姓,军士给田五分,平民四分,孤寡和残废者三分,田主不得多占田地,更不得任其荒芜,违者以强占土地论罪,进一步使百姓脱离当地豪强地主的控制,加强对朝廷集权。

    这三项,是面向百姓所施的仁政,将农业发展放到了首位。

    殷怀玺又颁发了专门针对士族官员缴税的税法。

    废除原先的“免征”条款,改成视功名、官职大小,酌情免、减、递各项税款。

    比如中了秀才,原先名下的田亩不需要征赋,但现在改成五亩以内免征,超过五亩或五亩以上,就要视功名的大小,视田亩的多寡纳税。

    按田丈亩,家里有多少田,就要按规定纳税,田越多纳的税款就越多。

    总而言之,就是皇天老子也要依法纳税。

    凡发现漏缴、少缴、不缴,视税款大小,情节严重,依法处以十倍或抄家流放、枭首等。

    殷怀玺还规划了商税。

    首当其冲的是‘关税’,凡朝廷下设的陆路官道关卡,都设‘关税’,通行要缴一定的银钱,平民一分税,商人三分税。

    此一举,加强了各个关口的管制,还为国库增收。

    岸口税,水上贸易视货物多少,价值几何,在货物价值的基础上收三成税,此一举对商人实在不利,但他同时放开了盐、茶、布、瓷等物的交易额度,使商人自由贸易,大大增加促进了贸易发展。

    同时,开通外邦互市,狭裕关成为互市的第一个试验点。

    税缴得多了,但商机也更多了。

    ……

    殷怀玺颁发的新政令,借鉴了史书,但朝代不同,国情也有所不同,也不能照搬全抄。

    虞幼窈精通农、工、商事,这几年在辽东,也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善举,殷怀玺每每颁发新政,都要与她商议,听取她的意见,之后集思广益,与内阁大臣们一起商议完善,围绕着“以民为本”的新政,这才得以施展。

    接二连三的政令颁发,使大昭渐渐走向了正轨。

    因礼部正在准备封后嘉礼,男女双方在婚前不能见面,殷怀玺在朱公公的三催四请之下不得不回到宫里。

    虞幼窈派人往虞府递了口信,打算回虞府一趟,她与虞氏的亲缘关系,也是牵扯不断,断没有回京,却不回去走动的道理。

    这一道口信,在虞府东西二府掀起了轩然大波。

    立后诏书已经颁发,虞幼窈要回虞府,江氏当下就慌了神,去寻了虞宗正。

    新朝初立,新皇又陆陆续续启用了不少前朝的官员,尤大量启用虞氏族人,将其放在朝中重要的位置。

    虞阁老升任首辅。

    虞善德钦点东阁大学士,直入内阁,并官升三品,任工部左侍郎。

    工部掌兴造之众,主城池之修浚、土木之修缮,工匠之程式,盐池屯田,堰决河渠,水利航政等工事,最讲究实干。

    现任工部尚书,已经年愈五十余岁,任谁都能看出,昭永帝是存了历练虞善德的心思,只等着熬几年资历,掌握了工部事宜,就能接任工部尚书一职。

    虞善德与人情达练,世故圆滑上稍有欠缺,但他深入民情,工部对他来说,是一个能大展伸手,施展抱负的地方。

    从前在朝中的虞氏族人,也都得了重用,反倒虞宗正,归京也有两个月,却始终没等到启用的诏令,一直闲赋在家。

    因此,在听说虞幼窈要回府,他不由精神一振:“虽然封后的诏书已经颁发,但嘉礼还没完成,便也不好愈越礼制。”

    意思是,礼数上没有差错就行了。

    江氏得了话,这才定了定神,连忙下去安排。

    待三日后,虞府东西二府一大清早,就敞开大门,洒扫门庭,估摸着到了时辰,虞宗慎就带着大房二房一家老小,候在府外,迎接虞幼窈。

    ------题外话------

    摊丁入亩,是在康熙时期萌芽,康熙在位时,提出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但实施摊丁入亩这一政举的人是雍正,摊丁入亩直接动了所有贵族,土豪,士绅,地主的利益,只有百姓才受益。

    雍正就是为了这一政举,把朝廷上下不管是忠啊,奸的大臣,得罪了一个遍,把自己搞了一个声名狼籍,还把自己操劳得英年早逝,雍正他死后,他儿子乾隆享受了老子的政举成果,把国库也豁豁干净了。

    后来又被我们伟大的开国领袖实施了一个遍,更彻底,更全面,把地主,土豪,资本家按得死死的。

    均田制起于北魏,是一项让田亩归朝廷所有,帮助百姓在很大程度上摆脱当地士绅豪强控制剥削的一种制度,一直沿用到唐代,到了唐中期就废除了,后期少有用到,但不可否认,这也是一项伟大的制度。

第1072章:物似人非

    二房已经出嫁的虞莲玉、虞芳菲,在收到大姐姐要回府的消息,也告了夫家长辈一声,一大清早就携了丈夫与儿女上了虞府。

    人丁单薄的虞府,也因此变得热闹了许多。

    隅中初至,就有一队护卫军,率先在虞府门前的街道两旁把守,紧接着,就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四马六轮的华盖马车,由远及近,缓缓朝虞府驶来,穿重甲的战士护卫在侧,前后左右的宫人,高举着长郡主的卤簿仪仗。

    这场面令等待多时的虞府一众人,顿时心有戚戚,不觉弯了腰背,连人也变得拘谨起来。

    也对,封后嘉礼在即,韶懿长郡主出入,都要仪仗侍卫在侧,警示威慑世人,要退避,切勿冲撞了贵人。

    马车缓缓停下虞府大门口。

    柳儿和夏桃一左一右下车,挑起了车帘,垂挂的珠玉璎珞啷声作响,悦耳极了。

    虞幼窈甫一下了马车,就上前给虞宗正、姚氏行礼。

    虞府一众人等候迎接,是因她封了长郡主,身份尊贵,不容怠慢,可她本身也是虞氏女,给长辈行礼是理所应当。

    一应礼数完成后,虞宗正迎着虞幼窈进了府内。

    茶毕之后,虞宗正亲开了祠堂,迎虞幼窈进祠堂祭拜,三叩九拜后,上了一柱清香,这才红着眼睛出了祠堂。

    江氏拿眼瞧了姚氏,见姚氏垂着头,站在院子里没动,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

    二叔子死后,姚氏也不如从前风光了。

    两个儿子年岁都不小了,却前程未定。

    最疼爱的二女儿,原也有大好的前程,叫她作进了家庵里头。

    族里也因此对她十分不满。

    江氏心中念转,只好堆满了笑容,连忙迎上去:“姐儿许多年没回京里,府里变了许多样子,”似是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她连忙补了一句:“老夫人的安寿堂,还有姐儿从前住的窕玉院还是老样子,家里也一直都打理,可要去瞧瞧?”

    虞幼窈按了按发红的眼角,哑着声音:“有劳夫人费心,我许多年没回京,自然要去瞧一瞧才是。”

    江氏从前就知道,府里的大小姐待人接物客气又妥当,等闲也不会给难堪与脸色,相处起来松快得很,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前的大小姐,一路成了县主、郡主、长郡主,马上就要变成皇后,身上虽然带了气派,可还是从前的性子。

    心里不由一松,江氏热络地带着虞幼窈去了北院安寿堂。

    安寿堂还是老样子,可因为主人的逝去,便是时常在打理,仍然显出了几分萧条。

    虞幼窈心中一片感伤,脑中不禁浮现了,与祖母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遭不住,又是一阵难受,当场就落了泪。

    瞧着祖母从前时常坐的榻:“祖母从前身子不好,也不能久坐,大半时候都是歪在这张榻上,榻两侧的牡丹纹扶手也变得光滑油亮……”

    祖母去逝出才四年多,从前光滑油亮的牡丹纹扶手,仿佛蒙了一层尘灰,不复从前光亮。

    虞幼窈在安寿堂里呆了许久,这才回了窕玉院。

    窕玉院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只是院中那棵高大的青梧树不在了,虞府重新种上了一棵紫榆树。

    江氏见她一直盯着紫榆树瞧心里一紧,连忙道:“院里的青梧树砍了之后,你父亲又派人寻了几株青梧,打算种在原来的位置,也不知怎的,种了几回,也一直没有种活,后来宗长太太说,你在襄平的虞园里,种了一棵紫榆树,这紫榆树耐活,一移栽过来,就活了,这两年越长越好。”

    虞幼窈笑了:“挺好的。”

    江氏心中一松,眼珠子转了一下:“家里的几个哥儿、姐儿们,也都念叨着你,大姐儿难得回来,便和他们好好叙一叙,我先去前院大厨房瞧一瞧。”

    江氏还是如从前一样有眼色,虞幼窈笑着点头:“我正有此意,夫人便去忙吧,不用一直陪着我,虞府也是我自个的家,便不住这里,回来自己家里,便也不必端着礼数。”

    江氏走后不久,二房的虞善言、虞善信、虞莲玉、虞芳菲,大房江氏所出的虞善景、虞善明就来了窕玉院。

    虞府还是从前的虞府,却到底物似人非。

    虞幼窈心里有些难受,笑着与家中的兄长、弟妹们打招乎,终究还是许多年没见,疏远的关系,又碍于身份不同,难免拘谨了情份。

    长大成人后,兄妹也有许多礼数要避讳,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嘻笑打闹了。

    虞善言和虞善信也是一阵怅然,也只与她寒喧了几句,就走了。

    江氏所出的虞善景,今年三岁多点,圆乎乎的一团小人,拿了乌亮的眼儿,好奇地瞅了她瞧,等她看过去时,就装成一副小大人样,有模有样地作揖,奶声奶气地喊:“大姐姐好。”

    虞幼窈没忍住捏了捏他软乎乎脸蛋:“真可爱。”

    虞善景小脸鼓成了包子,乌溜溜的眼儿控诉地望着她。

    惹得虞幼窈“噗哧”一笑,当下就取了腰间的一块香牌,送给了虞善景。

    虞善景得了礼物高兴不已,小大人似的:“谢谢大小姐姐。”

    虞善明已经七岁了,模样长得周正,和虞宗正很像,打小就是虞宗正在教养,人也有些一板一眼。

    他时常听府里下人说,小时候同长姐十分亲近,可他那时候还小,小时候的事,都已经不记得了。

    见长姐满身气派,难免有些拘谨。

    虞幼窈难免感慨了一句:“明哥儿,也长大了。”

    虞善明讪讪一笑,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虞幼窈心下怅然,笑着问了他们的近况。

    虞莲玉低眉敛目:“夫家虽是寒门小户,却也是知礼的人家,公公和婆母待我十分宽厚,成亲时,嫡母帮着置办了嫁妆,大姐姐也托了人为我置办了几间铺子,丈夫读书用功,待朝廷诸事既定,开科取仕,就打算下场参考……”

    虞府的门庭原就不低,夫家自然不敢轻慢了她,便是她头一胎生了女儿,家里也没说什么,只让好生教养着。

    如今长姐就要册立为后,夫家就更不敢怠慢她了。

第1073章:‘父慈女孝’

    虞芳菲也道:“江家是耕读人家,因着有一层姻亲在,家中的长辈待我也十分亲近,丈夫也是知冷知热的性子,待我十分爱重,至今也无妾室通房……”

    她肚子也挣气,嫁进江家一年就一举得男。

    聊着聊着,虞芳菲突然就提了虞清宁:“早两年的时候,大伯母作主,将四姐姐远嫁到了江氏族里一个殷实的人家,四姐姐不依,还闹腾到了大伯父跟前,大伯父气得大骂她一通,将她关到院子里,一直关到出嫁当天才放出来,听说过得还不错。”

    能嫁到这样的人家,还是大伯母看在大姐姐的面子,知道大姐姐顾念姐妹情分,便是虞清宁再不好,从前在府里也从不磋磨,该给的体面,也都给了。

    摆明了由不得外人来磋磨家中的妹妹。

    江氏便是再不待见虞清宁,也要仔细为她谋划一番。

    虞幼窈点点头,没说话。

    虞清宁的性子,高不成低不就,留在京里,也不知道要怎么闹腾,江氏还算厚道,将虞清宁远嫁到江西,自己的族中,夫家家境殷实,也吃不了苦头,江氏时不时照拂一二,再收一收性儿,日子也能过好。

    虞幼窈声音干涩:“二妹妹还好么?”

    虞莲玉神色有些黯然:“前朝四皇子被枭首示众的消息传开,族里就将二姐姐送进了家庵,母亲大闹了一通,也没能阻止,庵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宗长太太时常照拂,只是终究清苦了一些……”

    大姐姐从前就和二姐姐关系就好,宗长太太也看了大姐姐的面子,对二姐姐也并不苛责,族人也不敢欺辱。

    外人不知详情,可家里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凤命’。

    凤栖梧是长在大姐姐的院子里,祖母也最疼大姐姐,慧能大师见了祖母几次,都和大姐姐有关。

    父亲因着‘凤命’这事,和母亲离心离德。

    母亲也因着这事,叫宗长当着全族的面儿训了一顿,从此在族里也抬不起头来。

    若不是父亲临终前,求到了老族公跟前,让二姐姐往后在家庵里头青灯古佛,二姐姐早一条白绫吊死了。

    虞幼窈心中涌现了一股悲意:“是吗……”

    虞霜白承了“凤命”,被赐婚四皇子,成了宁皇后对付兰妃的一颗棋子,梁贼攻破了京兆,首当其冲拿了三位皇子开刀,三位皇子皆被枭首示众。

    婚事虽然名存实亡,可谁也明白虞霜白承了‘凤命’,又与前朝四皇子曾有婚约,她这一辈子的前程,也差不多断了。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天命凤女’,只能有一个凤命所归,若虞霜白是‘天命凤女’,那又置虞幼窈于何地?

    虞幼窈既被封了后,就是真正的凤命所归,曾经承了‘凤命’的虞霜白,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禁忌。

    倘若新皇追究此事,等待虞霜白的只有三尺白绫。

    便是不追究,虞氏族里也要主动避讳。

    虞霜白下半子,仍是青灯古佛,以免‘凤命之说’冲撞了皇后,惹了天下非议,使之中宫皇后威仪受损,名位不正,不能德临四海,母仪天下。

    虞幼窈自己可以不在意,但朝中大臣,天下百姓,却不会视之等闲,皇后若不能【正位】中宫,才是天下之大忌。

    青灯古佛对虞霜白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噩梦里,虞霜白顶替她承了凤命,最后登临后位,母仪天下。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姚氏酿的苦果,终是需要虞霜白用一生来偿还。

    虞幼窈心里难受:“过几日,我去族中看看二妹妹。”

    这些年,她身处辽东,与族中联系却一直很紧密,也受了族里不少照拂,原也是虞氏女,难免要回一趟族里,与族人走动一番。

    叙完了话,文竹过来禀报:“小姐,老爷请您去一趟前院书房。”

    虞幼窈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裳,淡声道:“走吧!”

    声音一如从前一般温软,却透了一股不怒自威的仪度,文竹呼吸不由一窒,不觉又压弯了腰背。

    虞宗正在书房里等她。

    虞幼窈上前行礼,虞宗正连忙伸手扶了一把:“父女之间,不用着这些虚礼,”他话锋一转,又道:“你在襄平一呆就是四年,家里也都时时牵挂着你,难得回京,便请你过来问问这几年在辽东的境况。”

    虞幼窈从善如流,提了一些辽东的事。

    原也不是为了听这些,听她简单交代了几句,虞宗正便顺势关心道:“从前就听说辽东十分苦寒,每年一到八九月份,就已经入冬了,这些年,当真是苦了你,你从前在家里,也是金娇玉贵了长大的……”

    之后便说了许多虞幼窈在家里的事,大多都是她掌家之后的事。

    虞幼窈洗耳听着,她掌家之后,虞宗正待她十分信任,也很是器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她来处理,时常夸赞她周全知礼,父女之间的关系,也修复了不少,饶然是一副父慈女孝的景象。

    当然,这都是虞正宗一厢情愿的认为。

    虞宗正突然打了‘父慈女孝’的情份牌,虞幼窈心知肚明。

    虞宗正一直说到口也有些干了,就端起茶来,喝了几口,这才又道:“新皇登基之后,启用了不少前朝的旧臣,我听说吏部左侍郎还空缺着,我从前就任吏部左侍郎……”

    不光想要重入朝堂,还想补了吏部的缺,真是好大的脸。

    虞幼窈搁下了茶杯:“新皇登基,朝中诸事庞杂,要用谁,皇上有自己的考量,还要与内阁一同商讨议定,这事着实不该问女儿,父亲若等得心急,倒不如去问问虞阁老,朝中之事,他定是比女儿更清楚才是。”

    虞宗正脸色沉了沉:“皇上已经下了诏书,要立你为后……”

    天下谁人不知,新皇待韶懿长郡主十分爱重,天下甫一定下,朝廷未稳,诸事庞杂,就迫不及待要立长郡主为后,竟是一刻也等不及。

    因着这事,朝野上下没少微词,认为新皇登基后,当先以稳定社稷为重,儿女情长理应待新朝大定之后。

第1074章:前尘旧梦

    甚至还传了一些,新皇重色轻国事的闲言。

    只是,因着韶懿长郡主的贤德名声,与新皇登基后,接二连三颁下的新政,这些闲言到底站不住脚。

    女儿受新皇爱重,新皇没道理不施恩于他这个做父亲的。

    皇后的父亲没有官身,只闲赋在家,对皇后的名声也不大好,新皇但凡顾及一些长郡主的体面,就会所有表示。

    哪家宫中受宠的女儿,不为自己家族谋权?

    原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虞宗正提这事也显得有些理直气壮:“新皇日理万机,许是一时忘记了,只让你提一提,也不必多说什么叫你为难……”

    虞幼窈懒得多说:“依女儿看,父亲闲赋在家,也好多花些时间修身养性,常言道,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

    虞宗正脸色胚变,语气也不禁带了一丝恼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幼窈走到门口,倏然顿了脚步,背着对虞宗正,轻声问:“这么多年来,你可曾为母亲和祖母的死,有过一丝一毫的忏悔?”

    虞宗正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后背,几乎要将她的后背洞穿。

    虞幼窈知道了。

    她竟知道。

    竟知道。

    所以这么多年,所谓的‘父慈女孝’,也都装出来的?!

    “想必,没有吧!”虞宗正只会心虚,不会忏悔,虞幼窈轻笑了一声,幽幽的声调,带了直透人心的冷薄,像刀子一样:“从前没有,从现在开始,你该有了,往后余生,大把大把的时间,好好忏悔从前做下的恶事,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故人若不修养品性,则与禽兽无异。”

    人区别于禽兽的地方,只有一点点,若不修养自身的品性德性,与禽兽没有区别。

    一句话,断了虞宗正的前程。

    “虞幼窈——”虞宗正仿若一只暴怒的狮子,大声咆哮:“孽女,你这个孽女……”

    虞幼窈转头看他无能狂怒,一字一顿:“打小的时候,父亲就一直喊我孽女、孽障,我从前总也不服气,可现在却觉得,世间诸人诸相,皆自有缘法,一切都是注定了的,强求不得,父亲当真有先见之明。”

    所谓的亲缘是前世因,今世果。

    上天注定了她今世亲缘浅薄。

    她愚笨,花了近十年时间,才懂了这道理。

    虞宗正气得眼睛发黑,血气一阵一阵地冲向脑袋,捂着胸口,抬起手,颤颤地指着虞幼窈:“你……”

    虞幼窈微微福身:“父亲,且好好保重身子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书院,背后传来一阵“哗啦”,“砰咚”、哐啷”的声响,想来虞宗正砸东西,砸得相当爽快呢。

    回到窕玉院,虞幼窈有些乏了。

    夏桃搬了一张摇椅摆到庑廊下,虞幼窈靠在摇椅里,瞧着院中的一景一物,想到了许多从前的事。

    自她搬进了窕玉院之后,点点滴滴的记忆,竟都与殷怀玺有关。

    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竟还梦到了殷怀玺。

    在梦里,她因为“推”了虞兼葭,导致虞兼葭发烧,自己却一点事也没有,被虞宗正狠狠责骂了一通,禁足了一个月。

    等她解了禁足后,才知道幽州来了一位病弱的表哥。

    她高兴不已,连忙准备了许多金贵的药材补品,兴致匆匆地跑去了“芙蕖院”看表哥。

    表哥长得很好看,待人礼数周全,却十分冷淡、疏离,周表哥寄人篱下,在府里惹了不少闲言,大约是同病相怜,她很喜欢往芙蕖院里跑。

    就算周表哥不怎么理她,她也没觉得难过,每天絮絮叨叨地,自顾自言地说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话。

    周表哥一定烦死她了。

    有时候,周表哥被她实在烦得不行,就会指点她一些课业、练字,好叫她闭嘴,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算再不情愿,也会呶着嘴儿,乖乖地听话,不敢惹周表哥生气。

    久而久之,她和周表哥也渐渐熟了。

    当然,这是她一厢情愿的认为。

    周表哥身体每况愈下,她心里很着急,写了不少信去泉州,让外祖父帮忙寻访名医、妙药、补品。

    为了她,外祖父送了两只灵犀虫上京,她学着以灵犀虫的药液做养身的药膳,帮着周表哥调理身子。

    可饶是如此,周表哥的身体不到三年就彻底破败了。

    周表哥离京的头一天,送了她一盒亲手做的眉黛,并且拿了眉笔,仔细地替她画了眉,青绿色的螺黛在眉间晕开,宛如雨后初霁,山笼烟水,衬得她纯净的眉目,夜映皎晕,月笼清辉,秀美极了。

    她坐在镜前,臭美了许久:“表哥做的眉黛真好看,我不管,以后我的眉黛用完了,表哥一定要负责帮我做新的。”

    周表哥仔细瞧着她眉目纯净,唇间吮着一丝苍白的笑意。

    可沉浸在喜欢里的她,并没有发现。

    第二天,她起身之后,特地画了表哥送的眉黛,高高兴兴地去“芙蕖院”寻表哥,这才得知,表哥天还没亮,就已经离开了府里,回转幽州。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就只瞒了她一个人,她无知无觉,还妄想着,以后让表哥给自己做眉黛。

    虞幼窈崩溃着追出家门,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

    叫下人敲晕的脑袋抬回来的。

    也许是梦中的场面实在太过悲痛,虞幼窈心间一阵刺痛,悠悠转醒,一转头就见殷怀玺坐在她身边。

    想到了噩梦里分离的场面,虞幼窈不禁泪流满面。

    “怎么哭了?”殷怀玺蹙了一下眉,轻柔地帮她拭泪。

    他也是才来,见虞幼窈在庑廊下睡着了,唇儿轻轻弯着笑容,显得纯净又明媚,好看极了,便也猜到,她肯定是做了美梦,也不忍打扰她了。

    谁知,突然就醒了。

    一见了他就流泪。

    令他有些心慌。

    “刚才做了一个噩梦。”虞幼窈扑进他的怀里,一边小声地呜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了梦中的事。

    梦里,她和殷怀玺没有现实里亲近。

    殷怀玺若即若离。

    祖母缠绵病榻,她要在祖母跟前侍疾,也不能一直缠着他。

    ------题外话------

    之前在小表妹的噩梦里,几乎很少有关于表哥的,哈哈,想了想,还是写了写,之前没梦到,现在全梦了。。。。也算是对那一场庄生晓梦,做一个了结。

第1075章:情深缘浅

    可她分明在梦里,看到‘殷怀玺’因为她的到来,苍白的唇间弯了笑容;

    也看到,每一次他坐在轮椅上,凝望她离开的背景,一到再也瞧不见;

    看到他,强撑着病体写字贴送给她练字;

    也看到了‘虞幼窈’,收到表哥的字帖时,欢喜的神情。

    看到她为了表哥学做药膳;

    看到她为表哥的身体焦虑,请求谢府寻妨名医妙药;

    ……

    梦中的‘他们’,仿佛就是现实中的他们,‘他们’从前做过的许多事,他们也做过。

    殷怀玺仔细听着梦中的场景,突然觉得好笑。

    差不多能猜到,他进入虞府时,虞幼窈正在禁足,两人错过了相见的机会,等虞幼窈解了禁足,有关他这个残废来虞府打秋风的传言,想必在闹腾了许久,也导致他对虞府的人,充满了戒备与不喜,再见到虞幼窈时,难免冷淡了一些。

    但虞幼窈自来熟,便是被他冷脸相待,也不怎么在意,时常厚了脸皮过来寻他。

    小姑娘心如琉璃,净无瑕秽,相处久了,他肯定不能无动于衷。

    可因为没有灵露调养身体,他的身体每况愈下,难以支撑,想必也将这份心思,深埋在心底,没有表露分毫。

    直到离京头一天,终是一盒眉黛,画尽了一世情。

    有些事是注定的。

    殷怀玺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梦都是相反的,噩梦里,我离开了虞府,现实里,我却来了虞府。”

    虞幼窈红着眼眶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问:“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突然来了?朱公公就没拦着你?”

    按照规矩男女双方在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听说你来了虞府,就过来看看,”至于朱公公,也要看他拦不拦得住:“许多年没回虞府了,以后怕也没有机会过来了。”

    他的语气难免有些遗憾,仿佛又想到了,当年他以一介残躯病骨,顶替了周令怀的身份,携不臣之心,怀蚀骨之恨,住进了虞府,原以为他会在仇恨之中了此残生。

    却有一个小姑娘,蹲在他面前,仰着脸儿看他,眼里一片纯澈,心疼地问他:“表哥,疼不疼?”

    从些之后,他的人生有了光亮。

    殷怀玺拉着她的手:“陪我在府里走一走吧!”

    故地重游,太多太多的回忆涌现心头。

    书房里一大一小两张书案,仍然并列着摆放在原地,仿佛写字、作画、看书之余,一偏头总能看到小姑娘支着腮,歪着脑袋,眼儿亮晶晶地看着他,弯着唇儿笑:

    “表哥看了许久的书,快歇一歇。”

    “表哥写了许久的字,手酸不酸呀!”

    “表哥的画可真好,可不可以送给我?”

    “表哥,先生夸我字儿写得好。”

    “表哥,快尝尝我做的药茶。”

    “……”

    一抬头,还能看到高大的书架上,摆着密密的书籍,眼前仿佛还能看到,小姑娘搭着凳子,掂着脚尖,伸长了手臂,帮他到高架上找书,每一回都叫他提心吊胆的。

    有时候,她还故意调皮,装成就要从凳子上摔倒的样子,害得他担心之后,就得意地咯咯直笑,惹他生气了,就作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一边勾着他手指,一边巴巴地认错,又乖又软的样子,就像母亲在世时,做的红糖糯米糍,咬一口,又甜又糯,他分明不爱吃甜,可每回都要叫父亲争抢着吃,叫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殷怀玺弯了弯唇,牵着她的手走着。

    到了紫榆树下,便难免又想到了,从前生长在这里的青梧树,与她在树下焚香、弹琴、看书、作画的场景。

    莲湖上,有他们一起泛舟湖上采莲的趣事。

    ……

    走着走着,就到了青蕖院。

    墙角处的蔷薇、月季花藤,爬上了屋檐,藤上的叶儿落了大半,却仍有一些叶子顽强地生长着,在严寒之下,显是格外苍翠。

    葡萄藤儿光秃秃的,老枝虬结,盘踞在架子上。

    仿佛还能看到,绿叶满藤时,小姑娘坐在下边荡千秋,鲜艳的裙摆,在风中轻盈地荡开,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花,明亮又好看,耳边是小姑娘“咯咯咯”地笑声,清脆悦耳。

    葡萄成熟的时候,满院都是果子成熟的果香,小姑娘搭在架梯上,拿着小金剪,摘葡萄吃。

    养在缸子里的芙蕖花,长得也不错,只是从前养在头的胖头红锦鲤,换成了身姿瘦长,更加轻灵优雅松叶锦鲤,银白色的锦鱼,就仿佛松针上,落了一层白霜。

    不知何时,天空扬扬洒洒地飘起了雪花。

    “下雪了。”殷怀玺拉着她的手,走到了廊下,吊兰长长茎叶垂挂下来,错落有致,轻拂着头顶。

    推开门,屋里还是离开前的样子。

    尘封在这座小院里的记忆,纷沓而至。

    我们在彼此最狼狈的时候相遇,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了对的人,惊艳了岁月,温柔了时光,我们也一点一点变得更好。

    若爱情能使人变好。

    这大约就是爱情最好的样子。

    殷怀玺转头看她。

    仿佛心有所感,虞幼窈抬头,正对上了他温柔的眉眼:“怎么啦?”

    还是从前眉眼弯弯的娇俏样子。

    殷怀玺心中一阵翻涌,张臂将她抱进了怀里:“礼部将封后的嘉礼定在元月二十六日,被我驳回,钦天监重新挑了黄道吉日,嘉礼定在元月十六日。”

    虞幼窈不由一愣:“元宵节才过,会不会不妥当?”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六月比十五圆,”殷怀玺笑了:“月圆,人亦圆,我们也该团圆了。”

    再久,他也等不及了。

    两人在青蕖院呆了许久。

    夏桃过来禀报:“前院备好了家宴,老爷和夫人让奴婢过来询问皇上和小姐,可要命人摆膳?”

    殷怀玺转头瞧了虞幼窈:“饿了吗?”

    虞幼窈颔首:“时辰也不早了,到底是家宴,也不好叫父亲久等了。”

    这一声‘父亲’带了一股子漠然,仿佛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代号,并非是与她骨肉相连的亲人。

    殷怀玺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知道她对虞宗正,没有任何父女之情,只是在礼数上却不愿出了差错。

第1076章:虞氏族中

    他淡声道:“摆膳吧!”

    夏桃连忙退下。

    想到方才跟在他身边,想要陪驾的虞宗正,殷怀玺目光深了深:“虞宗正,你打算怎样安排?”

    “无德之人,不配掌权,只因德不配位,”虞幼窈淡声道:“还要怎么安排?”

    殷怀玺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你说得都对,只是他到底是你父亲,若不厚待几分,旁人难免会觉得我对轻慢了你,我却是不愿背了这样的闲言。”

    出嫁的女儿,与娘家仍是打断了骨头连了筋在。

    虞幼窈轻叹一声:“明儿你钦点一个医术高明,名声也大的御医到虞府为他诊治一番,就对外说他得了胸痹痞满之症。”

    病人嘛,当然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养病。

    殷怀玺笑了:“小狭促鬼。”

    胸痹痞满可大可小,因心脉瘀阻,是以胸痛、胸闷、短气为主症,伴有心悸、脉结代等症状,忌劳累忧思,需静养。

    二人携手去了前院,沿途的下人跪了一地。

    不一会儿就到了前厅。

    虞宗正带着东西二府一干人等,连忙跪地相迎。

    京里谁人不知,新皇于微时,曾借了虞府表亲周氏令怀之名,寄住在虞府,潜龙于渊,受虞府照顾尤多,因此与虞府结了一份善缘,也与府里的大小姐,结下了不解情缘。

    故新皇登基之后,厚待虞氏族人,凡从前在朝中任官的虞氏族人,几乎都得了不错的前程。

    而虞氏族人重农工商,自忠烈公后,一直勤勉务实,也是颇为实干,对新皇推行新政,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

    皇上白龙鱼服,御驾亲临虞府,在东西二府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便是皇上一再强调,只是故地重游,随便过来看看,不用劳师兴众,但府里上上下下,也着实折腾了一个人仰马翻。

    江氏连忙翻找了‘周表少爷’从前还在府里时,大小姐准备的家宴菜单,命人增增减减做了一道。

    不管怎么说,按照大小姐从前的家宴菜单肯定出不了错。

    里头肯定是有‘周表少爷’喜欢吃的菜。

    殷怀玺淡声道:“平身吧,朕白龙鱼服,故地重游,一些虚礼能免则免。”

    虞宗正战战兢兢地起身,姚氏和江氏紧随其后,之后才是家里的晚辈。

    殷怀玺拉着虞幼窈坐到首位:“你们也坐,既是家宴,大家也不必拘着,从前怎样,今儿就怎样。”

    这话也就听听罢了,虞府没有人会当真。

    一众人战战兢兢地落坐。

    好好的一顿饭,变成了这个样儿,虞幼窈也有些心气不顺,忍不住瞪了殷怀玺一眼。

    虽然她对虞府没什么留恋,但与家中的兄长、弟妹感情一直不错,也想顺顺当当与他们聚一聚的。

    殷怀玺自知理亏,连忙夹了一筷子海参三吃里的葱烧海参:“你最爱吃的海参,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虞幼窈和‘表哥’感情好,从前这原也瞧惯的画面,这会儿因着“表哥”换了一个身份,显得极有冲击感。

    虞幼窈也知道殷怀玺,对海参一向是敬谢不谢,恶作剧一般,夹了几片海参片,放到他跟前的碗碟里。

    立马就有一个内侍,额头一边冒着冷汗,一边上前就要试菜。

    虽然知道,此举有些不妥。

    可皇上安危为重。

    殷怀玺蹙了一下眉:“退下吧,我与长郡主用膳,不必上前伺候。”

    内侍有些迟疑。

    一旁的朱公公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皇上与长郡主一道用膳,不必讲究这些,就退下吧,不要扰了皇上的兴致。”

    长郡主进京之后,皇上一直呆在长郡主府,一应生活起居,都是长郡主在照顾。

    到底还是在圣前伺候的太少,险些冲撞了皇上。

    这一段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可虞府一众人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腊月二十六这日,虞幼窈去了通州族中。

    族人们振奋不已,更是阖族相迎。

    虞幼窈一路从县主、郡主、长郡主,再到皇后,其贤德名声,令虞氏族自忠烈公之后,名望达到了顶点,族人们不管走到哪儿,总要叫人高瞧一眼,便是与虞氏沾亲带故的,也受到了长郡主贤德名声的良处。

    族中的姐儿们,纷纷以长郡主为典范,读书认字,学香药、做香茶、习药理、烹药膳,待字闺中时,便已经学了一身的本事。

    长郡主一身燕居常服,通身都透了威仪气派,宗长不知怎就想到了,京里的族婶去世时,清虚观的道长过来作法事时,曾言:“此女,贵不可言。”

    当时,他不明其意。

    只当,虞幼窈封了县主,深得太后娘娘看重,将来少不得也要嫁进宗室里得了势的龙子凤孙,自然是贵重不已。

    哪曾想到,这一句话‘贵’还在其次,‘不言’才是重点。

    什么样的‘贵’,才能达到不能言说的地步?

    今儿可不就应了?!

    新皇登基后,大量启用虞氏族人,虞氏族人多年来兢兢业业,不忘祖德,天道终酬钦,虞氏族已经开始呈现了,从前在忠烈公时期的繁盛。

    宗长亲开了宗祠,迎虞幼窈入宗祠祭祖,拜了族里的两座碑坊,随后召集了族人过来拜见。

    这大约是身为韶懿长郡主的虞幼窈,最后一次回族中祭拜祖宗,与族人相见。

    封后嘉礼完成,便是君臣有别。

    之后,宗长带着虞幼窈在族里走了走,首先去了族学。

    虞氏子孙,凡满五岁者,都要入族学,学习族史。

    习满三个月,才可回转家中。

    一是从小培养族人对族里的归属,二也是令后代子孙不忘祖功、祖德、祖业,铭记族史,方知进退。

    这么多年过去了,虞幼窈对族学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只隐约记得斑驳的墙,以及有些老旧的桌椅。

    如今再来族学,却发现族学扩建了一些,也翻新了不少,半新不旧的桌椅整齐排列,族老正在上课,正当垂髫之年的孩童们,拿着书本,摇头晃脑地背族史。

    虞幼窈忍不住会心一笑。

    挺好的,人要学史,家族史、历史,皆以为学,常言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这大约是虞氏一族的传承,能一直得以延续的原因吧。

    ------题外话------

    历史是一个文明真正得以延续的原因,显赫一时的罗马帝国覆灭了,古老的古埃及文明,也淹没在岁月的洪流,而我们中国有史传后,故一直源远流长,所以啊,我们要读史啊,不是为了不喜欢,而是鉴古知今,方知前路。。。。

第1077章:再见虞兼葭

    宗长笑道:“扩修族学的银钱,还是当年长郡主离京之前出的,这些年来,族人们一直很感激长郡主。”

    花的钱都用到了实处,虞幼窈也高兴:“族学的扩大与兴盛,也代表一个宗族的兴盛,这是好事。”

    殷怀玺自登基之后,大量启用虞氏族人,并非因她之故,而是虞氏族务实、实干,与他颁发的新政谋合。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只有真正务实、实干者,才会得到重用,这对虞氏族来说,是光复祖业的机遇。

    她这一番话,并非随口张来。

    虞幼窈似有感慨:“不久之后,虞氏宗祠里会新增一座丰碑。”

    宗长心中一阵激动。

    虞宗慎发动‘弃京保北’,得罪了不少人当时京里的权贵,一些权贵便是被抄了家,在新皇登基后,仍然掌握了庞大的资源人脉,在京里仍然屹立不倒,他们不遗余力地宣扬着虞宗慎的‘罪行’,对他栽脏、抹黑、泼脏水,导致虞宗慎名声大损。

    对此,虞氏族没法辩解,更没法理论。

    加之新皇登基后,新皇大量启用虞氏族人,惹来了不少人的眼红,虞氏族的名声,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若新皇像当初忠烈公一样,肯为虞宗慎正名,泼到虞宗慎身上的脏水,也将不复存在了。

    虞宗慎也将成为第二个忠烈公一般的存在。

    虞氏族名声更甚从前,新皇如此恩重虞氏族,对虞氏族寄予厚望,也在提醒虞氏族不忘初心,不负祖德。

    在虞幼窈的要求下,宗长太太又带虞幼窈去了家庵。

    族里的庵堂,除了供奉佛祖,祈善祷福外,也是为了惩罚族里一些犯错,却又罪不致死的女眷,让她们在庵堂里侍奉菩萨,反省自身过错。

    因此,庵堂修得也不大,也就一个简陋小院,里头几间厢房,只比虞府的静心居大些。

    虞幼窈眼儿有些发酸。

    宗长太太偏头,见她眼睛微红,也是感慨不已,二姐儿模样长得好,性子也不似姚氏争强,是难得娇俏活泼,跟着叶女先生学了一些德学,浑身上下打哪儿也挑不出错来,族里对她十分看好,也寄予厚望。

    哪成想,京里的老二丁忧在家后,家里没得男人震着,姚氏身在浮华京兆,叫京里头各样乱七八糟的消息,给迷了心眼,为了给女儿,挣个‘好命’的名声,竟是一不小心就入了宁皇后的圈套。

    这大好的姐儿也毁了。

    虞幼窈缓缓推门进了庵里,不大不小的院子里,种了几棵耐寒的桂花树,屋里的正堂,摆着佛龛,供着三世佛,从左到右依次是燃灯佛、释迦摩尼佛、弥勒佛。

    青烟缭绕着。

    虞幼窈上前燃香,拜了三拜后,将插香入炉。

    这时,偏堂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虞幼窈心中一急,连忙掀帘进了偏堂,就见虞兼葭穿了灰色的棉衣,拿了一方白帕,不停地咳嗽。

    听到有人进来了,虞兼葭忍了忍喉咙里的咳意,抬头朝门口瞧去。

    四目相对——

    虞兼葭眼眶几乎张裂,黑沉沉的瞳仁,不停地收缩。

    虞幼窈这才恍然想到,祖母去世之后,虞兼葭就被送进族里的庵堂里,至今也有四五年了,方才她一听到咳声,还以为是虞霜白身子不适,这才匆忙进屋。

    虞兼葭是因为‘不孝’、‘逆家’、‘祸族’,才入了庵堂,一样比一样严重,便是京里的虞宗正花了不少银钱,在族中上下打点活动,族里仍然不肯饶了她,将她禁足在庵堂里,终身不允踏出半步。

    许多年没见,虞兼葭几乎瘦成了皮包骨,两颊凹陷,颧骨凸高,衬得眼窝下陷,原就比较大的杏仁眼儿,黑沉沉,透着湿滑,显得有些阴沉刻薄,再没了从前娇美柔弱的样子。

    若不是与杨淑婉去世之前的模样有些相似,虞幼窈几乎认不出是她。

    “虞、幼、窈,”虞兼葭强忍着咳意,声音像沙子磨过了一般,湿滑的眼睛盯着虞幼窈,仿佛要噬人一般:“是你!”

    短短的五个字,她说得无比艰涩、困难,喉咙里像扯了风箱一般,发出“嗬嗬嗬”的声响。

    虞幼窈穿了长郡主的常服,头戴翚凤冠,真红大袖翟衣,加真紫绣龙凤纹霞帔,通身的气派,远比当初她还在虞府时,穿戴过的县主命服更威仪华贵。

    不,二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一身的凤冠霞帔,刺痛了她的双眼,令她眼眶顿时红了,眼底缠绕着红血丝,竟与虞宗正有些相似。

    可她知道,再过不久,虞幼窈头上的翚凤冠,就要换成龙凤冠,身上的真紫霞帔,也会换成金龙绣凤的凤袍。

    皇后是不需要佩戴霞帔。

    呵,虞幼窈不过比她命好罢了,谁能想到了,一个借住在家中,寄人篱下的残废,竟然是从前的殷世子?!

    虞幼窈表情淡漠:“抱歉,方才走错了房间,扰了三妹妹清修。”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打算与虞兼葭多作纠缠。

    “虞幼窈。”虞兼葭大叫一声,就要追上来。

    春晓往前一挡,将她踹倒在地上。

    宗长太太原有些不忍,眼见虞兼葭尖叫着跌倒在地,宽大的袖里摔出一支金簪。

    顿时,骇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捡起地上的金簪,大骂:“丧病的东西,你大姐从前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满心虚荣名利,处处与她掐尖、攀比,生了嫉恨,妒怨,搅家祸族,这才厌弃于祖母、族内,将你送到了庵堂反省,没成想,这么多年你吃斋念佛,侍奉佛祖,都进了狗肚子里去了,竟要对长姐下如此毒手,畜生,畜生……”

    这几年,族里可没亏待虞兼葭。

    虞宗正远在京中,也时常照拂女儿,送些金贵的药材吃食,远在襄平的虞善思,逢年过节总会稍一些银钱、补品过来。

    族里也没贪这钱物,也常有照拂,庵堂里虽然清苦了些,可不论是吃穿用度上,都很精心,但凡小病小痛,也都请了大夫。

    不然就虞兼葭这又作又病的身子,哪儿还能活到现在?

    ------题外话------

    注:一提凤冠霞帔,大家首先想到了嫁衣,但凤冠霞帔,其实并不是嫁衣,而是官家女子的礼服,古时候有一种礼制,叫【摄盛】,大婚的时候,是可以穿戴超越自己等级的服饰,从先秦到清代,都存在这种礼制。

    霞帔是在宋代才出现,在宋、明、清三朝流行,最开始是在宋代宫廷之中,到了明代,品级最低的命妇,也可以佩戴符合自己身等级的霞帔,按照【摄盛】的礼制,百姓家在大婚的时候,自然也能穿戴凤冠霞帔。

第1078章:姐妹相见

    可虞兼葭却半点也不顾念。

    虞幼窈如今贵为长郡主,也是正儿八经的‘准皇后’,倘若她在族里出了事,虞氏阖族都要跟着一起遭罪。

    她做下这等事前没想过这些吗?

    不过是自私惯了,只想着自己痛快了,从来不曾想生养了她的亲人,也不曾想过教养于她的族人。

    简直就跟一条毒蛇一般。

    虞兼葭爬在地上,“噗”地喷了一口血,紧跟着,就疯魔了一般,“哈哈哈”地狂笑起来,嘶声力竭地大叫:

    “没有对不起我?我沦落到这步田地,难道不是拜她所赐?哈哈哈,你们都被她骗了,虞幼窈打小就会装风卖傻,讨好老夫人,她故意装得顽劣蠢笨,也好叫我母亲,放松了警惕,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时常会想,一个顽劣蠢笨的人,怎么突然就变得聪明伶俐,不管学什么都快?

    旁人都觉得,这是许姑姑教养有功。

    可许姑姑是人,不是神。

    不能化朽木为神奇。

    虞幼窈的顽劣蠢笨不过是装得,是身边多了一个打宫里出来,手段又厉害的姑姑,有了底气,这才敢露风。

    可恨!

    母亲输了性命,也没猜透为什么会输。

    虞幼窈回过身来:“道家有两句话,我很喜欢,无为而无不为,不争而无不争。”

    “一个人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常怀无为的心态,不生妄念,不动妄欲,心清净,自常明,是无为,是坦然面对人生的胸襟,当一个人常怀无为之心,在胸襟上,便也远胜他人了,故无为而无不为。”

    一个人的胸襟,决定他能站得多高。

    “不争是为人处事的态度,不与人争长短,不与人争强弱,更不与人争胜负,是不争,常磨品性,修养才德,久而久之,在才德品性上,就要远胜他人,将他人远远抛在身后,故不争而无不争。”

    一个人的才德品性,决定他能走得有多远。

    一个人胸襟再广,站得再高,没有好的才德品性,也走不了多远。

    宗长太太惊讶不已,将虞幼窈的话,仔细一琢磨。

    虞兼葭就是心里想得太多,生了怨妒,嫉恨,输了胸襟,也是争得太多,反而少花时间培养自己的才德,因而失了德行,这才落了下乘。

    虞兼葭怒红了眼睛,极痛恨她这种倨高临下,教训的口吻:“少在这里道貌岸然,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虞幼窈淡声道:“我早就走在你前面,你却还留在原地。”

    屋里又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

    宗长太太攥紧了金簪,犹怒未平,打算一会儿将这事报给族公,看看该怎么处置,虞兼葭这样自私狠毒的性子,实在叫人如鲠在喉。

    便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推开,身上披了一顶花青斗篷的虞霜白走进了屋里。

    姐妹相见——

    虞霜白仿若触电了一般,身子僵在原地,止不住地轻颤。

    一时裹足不前,竟也不敢上前来。

    “二妹妹。”虞幼窈轻唤了一声,虞霜白瘦了许多,娇俏的脸儿像蒙了一层阴霾,显得黯然又憔悴,没有从前的活泼与天真。

    轻轻一句呼喊,一如从前一般,温软又柔和,仿佛不管她犯了什么错,也不会恼了脸教训她,只会耐心地跟她说一些,浅而易见的道理,使是听不进去,好也不急于一时,总会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上,教会她为人处事的道理。

    母亲,平常都是宠着她的,可母亲是个争强的性子,府里府外的事儿,都要大把来抓,平常反而没得太多时间教导她,她打小就和大姐姐一起,大姐姐自己在大房过得不好,可待她却十分照顾。

    她打小就和大姐姐亲。

    虞霜白眼眶一红,顿时泪如雨下,猛地跑到大姐姐跟前,扑进了大姐姐怀里,委屈又悲伤地哭喊:“大姐姐,大姐姐,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大姐姐……”

    虞幼窈眼里涩然,忍不住落泪,一边拍着她后背,一边哑着声音安抚:“不要怕,我回来了,大姐姐回来了……”

    虞霜白想到大姐姐走后,她每天都有学不完的规矩,与母亲日复一日的争执,更是在莫名奇妙的情形下,变成了‘天命凤女’,她很清楚,若真有所谓的‘天命凤女’,并且在虞府里,那个人只有可能是大姐姐。

    母亲口口声声说着大姐姐不好的话,却又恬不知耻,借了宝宁寺的大师,对大姐姐的另相眼看,打着外人不知详情,就张冠李戴,强行给她折腾了一个‘天命凤女’。

    慧能大师远离京中,祖母见慧能大师的详情,宝宁寺众僧也不甚清楚,宝宁寺的和尚,只是说了几句他们知道的实话,却叫宁皇后大肆利用。

    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不理俗事,京里闹得再大,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所谓的‘天命凤女’竟没惹任何人怀疑。

    可她一点也不稀罕。

    四皇子瞧她的目光,仿佛在称斤论两。

    她反抗过、吵闹过、也绝食过,可母亲从来不在乎她的感受,一心认为,这是为了她好,想要在名声和婚事上压大姐姐一头,一门心思做着将来四皇子荣登大宝,她母仪天下,大姐姐对她称首帖耳的一幕。

    宫里教规矩的嬷嬷也进了府。

    她每天都被各样规矩折磨着,与母亲的母女情份,也在母亲一次又一次,不顾她的感受,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争执、吵闹之中磨灭殆尽。

    姐妹俩抱头痛哭。

    宗长太太已经退出了庵堂。

    姐妹俩哭了一阵,情绪也平复了许多,一起回了厢房,房间虽然不大,但一应用具还算齐全,穿用也还精巧。

    虞幼窈放心了一些。

    春晓麻利地打了一盆温水过来。

    虞幼窈拎了帕子,帮虞霜白净脸,取了屋里的香露、香膏帮她涂了一道。

    虞霜白还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地坐着。

    “香膏子都快用完了,我改天命人再给你送一些,”虞幼窈怜惜地,将她颊边的乱发,拂到了耳后:“我三表哥从海外,带了一种胭脂虫的染料,做得口脂鲜亮好看,也一并拿两盒给你,”她轻笑着,握住虞霜白有些发凉的手:“女孩儿家,就该打扮得鲜亮一些。”

    ------题外话------

    8月26号,正文更完,后面还有几章番外,交代一下琐事!

第1079章:封后嘉礼

    虞霜白又红了眼眶,依偎进大姐姐怀里,哽咽:“大姐姐,你不怪我?”

    “有什么好怪你的?”虞幼窈轻抚着她的头发,弯了弯唇儿:“你可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有,”一听这话,虞霜白顿时急了,连忙从大姐姐怀里抬起头来:“我不会做对不起大姐姐的事,就是……”

    “那不就是了,”虞幼窈截断了她后头的话,温声道:“你既没有对不起我,何来怪你?天命凤女之名,原也不是属于我,是宁皇后为了对付兰妃,为你母亲设下的圈套,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虞霜白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眶不禁又红了,要哭不哭的样子。

    她最后一次陪祖母去宝宁寺,祖母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后来又上了一趟宝宁寺,想来‘凤命’之事,在那时就已经露了端倪。

    祖母秘而不宣,显然是不想她承了凤命。

    而她自己也不愿承了这命。

    姚氏怎么折腾,也是她自己的事,确实和她没得干系,谈不上顶替,更谈不上对错。

    “可别再哭了,”虞幼窈作出一副头疼的样子,捏了捏她红红和小鼻子:“你打小就喜欢哭,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每回都要哄老大半天,我从前就怕你哭,可别为难我了。”

    虞霜白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模样十分滑稽。

    虞幼窈“噗哧”就笑出声来。

    虞霜白不依:“大姐姐,你不许哭话我。”

    “好,好,不笑话你。”虞幼窈从善如流,可眼里唇边的笑意,仍然十分明显,惹得虞霜白好一阵恼怒。

    “我真不笑了。”嘴里一边说不笑,虞幼窈却没忍住又笑了。

    虞霜白鼓了鼓双颊,扑过去,就挠了大姐姐的痒处。

    姐妹俩顿时笑闹一堆。

    笑闹完了,两人整了整衣裳,相视一笑。

    虞幼窈突然道:“我没怪过你,只是心疼你受苦。”

    虞霜白眼眶又是一红,摇摇头:“庵堂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了一些,但族里待我还算照拂,也没像三妹妹一样,拘着不让我出门,我每日抄抄经书,为祖母、父亲、大姐姐祈福,日子也不难过,大姐姐别担心我。”

    可,一人的一辈子那样长,虞霜白还那样小,往后每日都重复着一天的日子,是个人都要受不住。

    虞幼窈握着她的手道:“我外家的商船,已经进京了,等到年后,万物复苏,商船就要出海,如果你不想呆在庵堂里,我安排你同商船一起出海,只不过,如此一来,你今后就要隐姓埋名,摒弃家族亲人……”

    虞霜白眼儿一亮,之后又黯淡下来,摇了摇头:“这样会不会不妥当?”

    父亲去世了,大哥哥和二哥哥有母亲照拂,将来各有前程,她与母亲又……

    仔细想来,除了小时候与家中姐妹之间那份难以割舍的情份,虞府其实没什么好留恋的。

    可便是姐妹情份,她身在族中,呆在家庵,姐妹们也都嫁人了,今后也恐难再续。

    这样一想,隐姓埋名,摒弃家族,仿佛也没什么。

    只是,她如今这身份冲撞了大姐姐,庵堂才是最好的归宿。

    她不能害了大姐姐。

    “没甚不妥当的,族里由我来安排,”虞幼窈重重地握住她的手:“我外家是厚道人家,你随着商船出京,先在海外呆一两年,等事过境迁再回来,今后远离京兆,天蓝海阔,随你怎么去,有他们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一些。”

    虞霜白满心苦涩,张了张口想要拒绝,其实她已经想好了,等见了大姐姐最后一面,她就准备落发,一辈子青灯古佛,可看着大姐殷殷切切地看着她,话里话外皆是为她的满心筹谋,她根本拒绝不了。

    若她当真一辈子青灯古佛,想来大姐姐心里也会难受。

    虞幼窈又道:“皇上那边也不会多说什么,你所顾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你我姐妹一场,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虞霜白闭了闭眼,泪水顺流而下:“好,我听大姐姐的。”

    虞幼窈总算松了一口气:“你且听我说……”

    在来族里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安置虞霜白,也想好了,怎么说服虞氏族里,虞氏族公正,也比较宽待族人,想来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与虞霜白交代好了,虞幼窈就寻了老族公商议这事,老族公听完了后,竟半点异议也没有,张口就应下了。

    令虞幼窈着实吃惊不小。

    老族公轻叹一声:“霜白这孩子,也着实可怜得紧,他父亲临终之前,一直记挂着她,希望族里能宽大一二,照拂于她,她本身无错,也不是犯女,本该受族中照拂,如今长郡主顾念了姐妹情份,给她安排了更好的出路,族里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长郡主且放心,宗长那边由我来说,后头该怎样行事,我们都配合着。”

    虞幼窈起身深深下拜。

    ——

    正月十六,嘉礼当天。

    阴沉了月余的天儿,终于见了太阳,橘红的阳光,从层层阴云之中透出,大放光芒,一扫天地之间的阴霾,照得天清地明。

    难得的好天气,被视作吉兆,为原本的封后嘉礼增添了光彩。

    一大清早,由虞阁老、并礼部尚书充当册封的正、副使,昭永帝亲自携官员,去天、地二坛祭天,到奉先殿行礼。

    銮仪卫陈设法驾卤薄,于太和殿外,陈设皇后仪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

    天还没亮,虞幼窈沐浴净身。

    光是梳洗,就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全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含了香。

    外祖母红着眼眶进了屋,给她梳头。

    齿梳从头顶一下又一下地往下梳,外祖母哑着声音:“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虞幼窈眼眶不由一红,大滴大滴地眼泪流出来。

    许姑姑连忙:“新妇哭嫁,拜别亲人,欢欢喜喜入夫家,大吉!”

第1081章:册立

    册立皇后自有一套流程,与寻常女子出嫁不同,不需要哭嫁、梳头,但谢老太太坚持要为外孙女儿梳头。

    谢老太太从她耳侧挑了一小缕头发,将亲手编织的一条红缨绳结到这一缕发上:“结缨许婚,勉之敬之,使汝不忘之耳。”

    女子临嫁,亲人结上佩巾或缨绳许婚,使之不忘亲人教诲。

    “外祖母。”虞幼窈这才终于有一种要拜别亲人,与亲人分离的难过与恐慌,扑进外祖母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来,她和谢府一直呆在一处,从来没有分开过,甭管遇到什么难处,一家人有说有商量,没有太多规矩礼数,平淡又朴实,就如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家庭一般寻常、平凡,可彼此之间的温情,却再也割舍不断。

    谢府以家为名,她打造了一座坚固的城池。

    让她有了坚固的堡垒。

    坚实的后盾。

    人一旦有了后盾,就有了有恃无恐的底气。

    她从世俗的槁桎中挣脱而出,活得自在又随心。

    谢老太太也哭:“现在随你怎么哭,等出了这个房间,就不能哭,要笑,笑得越开心,将来的福气就越多……”

    她张了张口,想说一些训导的常话,可话到了嘴边才意识到,小幼窈儿嫁的不是寻常人家,而是天家,嫁的人也不是寻常人,而是当今皇上,有些话儿,说出来也不适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祖孙俩哭成了泪人。

    虞幼窈一边哭,嘴里一边嚷嚷着:“不要嫁人,我要和外祖母一起……”

    进了宫之后,再想见谢府的亲人,就要宣见,规矩多不说,还要按照品级规定次数,规定相见的时间。

    总归是一年到头,拢共也见不了几次。

    谢府也不在京里,大半产业都在辽东,大半根基也都在泉州,将来南来北往,肯定是要重回泉州祖地。

    想要见一面都难,想一想都觉得难受。

    谢老太太哄了半天也哄不好:“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以后我和你外祖父经常随商船上京,进宫看你。”

    虞幼窈这才消停了,可脸上也不见高兴:“外祖母年纪大了,哪儿能来回奔波,倒不如置个宅子,每年进京住一段时候。”

    谢老太太想要拒绝,可眼瞅着外孙女儿,红着眼眶,拿眼儿瞅着她,大大的眼儿,被眼泪洗过了,显得清澈又明亮,眼睑下面湿着泪珠儿,大有一副,你要不答应,我就继续哭,哭给你看,直叫人疼进了心坎里去。

    谢老太太无奈,只好满口应下。

    虞幼窈这才破涕为笑。

    谢老太太离开后,许姑姑领着一长串的宫人,如鱼贯耳地走进屋里,宫人们托着漆盘,自发地在屋里站了两排,拢共三十来人。

    虞幼窈披散头发,只穿着了内单,任由许姑姑摆弄。

    内着玉纱中单,领、袖、衣襟等处施红色缘边;

    外穿金绣龙纹真红大袖翟衣;

    前身正中系青赤色纻丝蔽膝,后身系大绶,饰金织龙纹;

    腰间束以大带、副带、玉革带;

    三带上需系挂玉佩、小绶、大绶等。

    ……

    一样样,一件件,一丝不苟地穿到她身上,连衣服都穿了半个时辰,虞幼窈都快折腾得没脾气了。

    这还没完。

    冠服穿戴齐整后,许姑姑将虞幼窈推到梳妆台前,手脚麻利地为她梳了一个博山特髻,博山特髻,形如山岚,壮丽无比。

    立马就有宫女,托着九龙九凤冠上前。

    龙九、金凤九,中一大龙口衔大珠,作戏珠状,上有翠盖,下垂珠结,余八龙九凤皆口衔珠滴,珠翠云四十片……

    凤冠甫一戴到头顶,虞幼窈顿时感觉脑袋一沉:“比长郡主的头冠还要重了许多。”

    许姑姑一听就笑了:“凤冠上珠玉、翠宝、金累丝、嵌猫睛,除此之外,未雕琢的五色天然宝石,有一百三十多颗,大小均等的上珍珠五千多颗,自然要更沉一些。”

    虞幼窈眼儿发懵:“殷怀玺害我。”

    许姑姑忍着笑意,皇上的登基大典一切从简,封后的嘉礼也理应如此,但新皇在冠服和礼数上下了不少功夫,把内务府和礼部折腾得够呛。

    礼制的九龙四凤冠,改了九龙九凤冠。

    反正是改朝换代,新皇想要怎么改,就怎么改,大臣们若有异议,也不能拿前朝礼制来说话,以免冲撞了新皇。

    将珠翠面花,珠排环、皁罗额子等饰品一一佩戴:“站起来我再看看。”

    虞幼窈依言站起,感觉身上沉甸甸地,压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许姑姑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仔细端详了又端详,又帮她整了整衣裳,这才将玉谷圭,捧到她面前。

    《周礼/考工记》云:“谷圭七寸,天子以聘女。”

    ‘玉谷圭’两面均刻有谷纹,象征谷芽,取“谷以养人”之意,虞幼窈伸手将玉谷圭握在手里。

    之后,许姑姑又提了嘉礼需要注意的礼数。

    因嘉礼的礼数细枝末节,十分庞杂,虞幼窈虽然倒背如流,可事到临头,仍然有些心慌意乱,不敢大意。

    等冠服穿戴整齐,已经到了未时。

    虞幼窈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脸哀怨地看着许姑姑,许姑姑连忙端了一碗药膳过来,一勺一勺的喂她。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斜,橘红的太阳收敛了光热,红得越发如血似荼,绚丽的云霞天边翻涌,显得无比瑰丽。

    吉时已至。

    担纲正、副使臣的虞阁老和礼部尚书,携着皇后的卤薄仪仗带到了长郡主府,虞幼窈连忙上前听封。

    见她要下跪,虞阁老连忙上前道:“皇上有旨,除祭礼外,长郡主不必下跪行礼,站着听封即可。”

    虞幼窈从善如流,躬身听虞阁老宣读册文。

    册文溢美词彰,功德巍巍,大有称讼之意,待宣读完毕,虞阁老将册文交给了礼部尚书,虞幼窈从礼部尚书手中接过皇后的册宝,册文和宝玺,统称册宝。

    皇后的宝玺又叫凤玺,凤印。

    礼成之后,礼部尚书连忙道:“请长郡主乘辇入宫。”

    册宝授予,但这仍然还是册封前的礼数。

    虞幼窈到了垂花门前,一辆七宝华盖宝幢的豪华车辇,就停在垂花门前,许姑姑扶虞幼窈上了车辇。

第1082章:亲迎

    驾辇驶出长郡主府,皇后的仪仗随侍在侧,仪仗绵延数里,蔚为壮观,长安街派重兵把守,两侧的百姓激动欢呼。

    沿途有乐官奏乐,一首《关雎》显得宏大无比。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瞧那河里头,关关和鸣的雎鸠,贤良美好的女子啊,是君子的好配偶。

    日日夜夜都想追求她,

    日日夜夜总在思念她,

    绵绵不断的思念,叫人翻来又覆去难入睡。

    悠哉悠哉——

    弹琴鼓瑟来亲近她。

    敲起钟鼓来取悦她。

    ……

    车辇在钟鼓乐声之中,沿着长安街到了宫门处,已经天近黄昏。

    娶妻正黄昏。

    时辰分毫不差。

    许姑姑笑容满面,高呼一声:“大吉!”

    随行的一应内侍宫人,也随之一起高呼:“大吉!”

    车辇缓缓停下。

    虞幼窈正要询问,就听到车辇旁的许姑姑道:“皇上亲自到宫门口来迎您,身上穿着周制玄纁婚服,黑中扬红,领襟、袖缘,都施了大红,胸前系着一朵连理红花,骑着高头大马,马头上系了一朵大红结彩,很是喜庆,也甚是意气风发。”

    虞幼窈默了一下。

    封后的嘉礼,身处宫中的殷怀玺要比她更忙,要忙着祭天、祭地、祭祖,从早到晚,几乎奔波不停。

    也没时间亲自迎亲。

    没法去长郡主府亲迎,就一直等在宫门口迎她入宫。

    她从天没亮,就一直折腾到吉时,封后的嘉礼十分繁琐,可不论哪一样,都和她所知的婚仪不同,没有半点喜庆样子,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庄重,肃穆,也就让她一直十分恍惚。

    也是直到这一刻,虞幼窈才有一种要嫁作人妇的真实感受。

    她要嫁的人,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

    也是她少小时青梅竹马的‘表哥’。

    更是与她风风雨雨,携手了许多年的良人。

    亦是与她心意相通的爱人。

    虞幼窈心中泛起了阵阵蜜意,忍不住弯了唇儿。

    大吉的日子,她没法向外张望,看不到殷怀玺是如何意气风发的样子,也想像不出,他这会儿容光焕发的模样。

    可听许姑姑这样一形容,她突然觉得,这怕不是个大傻子,胸戴大花,现在地主家的傻儿子,也不是这样迎亲的。

    事实上,不光虞幼窈有些无语。

    便连随着皇上仪仗的一干官员,乍然看到皇上这“喜庆”,又接地气的样子,也不禁一默。

    大周朝迎亲没有戴胸花的传统,也只有戏文里才这样演,也不知道皇上打哪儿瞧的戏文,竟还信以为真。

    如礼部尚书这样年轻一点的,定力不够的,顿时忍俊不禁,嘴里发出轻微“扑哧”笑声。

    定力稍好一些的,连忙抿紧了嘴巴,努力装作没事样,嘴角却止不住地扭曲、抽搐,想是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如虞阁老这样年纪大,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瞟了一眼就敛下眼睛,作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到的样子。

    至于心里怎么样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殷怀玺坐在高头大马上,隔着车辇前半透的帷幕,只能看到车辇里影影绰绰的身影,透着端庄与妙曼,心里头一阵火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直到整整齐齐的八颗牙全露。

    他抬起头,扬起眉毛,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老子今天成亲,老子有媳妇的自豪感。

    “回宫。”殷怀玺挺直了腰背,雄赳赳,气昂昂地策马入宫。

    迎亲的车辇,跟在他身后一起入宫。

    钟鼓乐声再奏,一曲《桃夭》,在日薄西山之下,显得古朴又旷远,曲声仿佛通天彻地了一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花怒放千万朵呀,这个姑娘要出嫁,喜气洋洋归夫家,定是和顺又美满。

    丰腴鲜桃结满枝呀,这个姑娘宜家室,定使家和人丁旺;

    桃叶长得密又稠呀,这个姑娘嫁良人,定使夫妻共白头。

    ……

    帝后的卤薄仪仗,从宫门口到午门,一直绵延到太和殿。

    到了殿前,车辇停下。

    殷怀玺翻身下马,走到了车辇前。

    春晓和夏桃一左一右,挑起了帷幕。

    许姑姑上前,将虞幼窈扶下了马车,并将红绸结成了连理花一端塞到虞幼窈身中,另一端递给了殷怀玺。

    虞幼窈眉目低敛,并不抬头看他,却也能感受到,殷怀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充满了灼灼热意,令人心儿一阵滚荡。

    接下来,她要和殷怀玺并肩一起进入太和殿,沿着太和殿内一段长长通道,踏上殿前的三十九级步阶,直到太和殿的殿宇之上。

    太和殿广阔无比,殿前设有广殿,可容纳上万人朝拜庆贺,气势十分恢宏,沿着长长的通道向前,一座殿宇,倏然拔地而起,离地数丈(八米),倨高临下,气象之威严、恢宏,仿佛能直达天霄。

    这时,太和殿前奏起了《绸缪》: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

    绸缪意指缠绕、捆束,犹缠绵也。

    束薪喻夫妇同心,情意缠绵。

    淡婉缠绵的曲调,夹杂了笛子的欢快、活泼,每吹奏至‘今夕何夕’时,曲子含蓄而俏皮,有一种陶醉在这良辰吉日,欢愉兴奋、忘乎所以的风趣。

    虞幼窈听着乐声,脸儿一片嫣红,大周朝迎亲,大多都奏《桃夭》和《绸缪》,皆是象征婚姻美好,对新人美好的祝愿。

    便在民间不搞一些文文绉绉的诗经曲子,也要唱一段《绸缪》小曲,表达一下这喜庆与欢喜。

    可这是封后嘉礼,吹奏此乐是不是有点不太庄重。

    心里正想着,殷怀玺还真如民间百姓一般,唱起了《绸缪》小曲,他声音清朗,不难听出调子里的春风得意。

    柴火扎得紧哟,天上三星亮晶晶嗨。今夜究竟是哪夜?见这美眷真欢欣呀。要问你啊,要问你,要将这如花美眷怎样亲哟?

    亲哟——

    哟——

    一捆牧草扎得多哟,东南三星正闪烁嗨。今夜究竟是哪夜?遇这良辰真快活呀。要问你啊,要问你,拿这良辰怎么过嘿?

    嘿哟——

    嘿——

    一束荆条紧紧捆哟,天边三星照在门嗨。今夜究竟是哪夜?见这美人真兴奋呀。要问你啊,要问你,将这美人怎样疼呦?

    疼呦——

    呦——

    ……

    ------题外话------

    我是第二次写周制汉婚,还真是感慨万千呀,虽然是第二次写,但是写的很舒适,我抱着诗经翻来翻去,还是挑了,关雎,桃夭,绸缪三首,感觉没有替代,我真是太喜欢周制汉婚了,可能以后还会写,在我心里周制汉婚,才是正真的中式婚礼,后世在汉婚礼加了乱七八糟的热闹,一些礼数透出的男尊女卑的思想,没有周制汉婚的胸襟与宏大!

第1083章:同牢合卺

    虞幼窈当场就闹了一个大红脸,气得都想打他了。

    胡闹也得有个限度。

    脸都要丢到史书上去。

    心里却忍不住细细品味,《关雎》是君子对淑女的追求,而《桃夭》却是贺新娘,《绸缪》显露的却是缠绵爱意。

    以朝中大臣的尿性,是绝不可能在封后嘉礼上,用这等寻常人家迎亲用的曲子。

    想来这几首曲子,也是殷怀玺精心安排。

    太和殿旷远,整个大殿都飘着殷怀玺接地气的歌声,群臣们排排站在通往太和殿两侧,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就是想笑,也要憋着,一个个都快憋成内伤,恨不得拿了棉花球,把耳朵给堵上。

    正值春冬交替时节,天色黑得早。

    内侍点燃了沿途一路的灯塔,宫女撑灯引路,烛光之下,太和殿一片氤氲,美得如诗如画,却又显得厚重典雅。

    殷怀玺牵着连理花另一端的虞幼窈,行至太和殿前。

    殿前设案。

    礼部尚书充当礼赞,宣读赞词:“昏者,乃人伦之本,历代重之。礼者共两婚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也,三牢而食,合卺共饮。天地为证,日月为名,此后举案华堂,白首不离……”

    周制婚仪庄重典雅,没有后来的喜庆热闹,所有的仪礼都是在天地的见证之下完成,显得庄重,并不是一件热闹嘈杂的事,讲究阳阴合德,男女均等,重的是夫妇之义、结发之恩,显得犹为厚重,而这一份厚重,却承载着新人之间坚贞、深沉的情感。

    虞幼窈忍不住偏头看他。

    一身玄纁婚服,黑中扬红,衬得他气象威严,庄重,可胸前的红得刺眼的连理大花,却破坏了这一份庄雅,透了一点滑稽的喜庆感。

    殷怀玺眼见一亮,这还是进入太和殿后,虞幼窈头一次光明正大地瞧他。

    龙凤冠下罩了红色的薄纱,挡住了面容,薄纱宛如蝉翼,映照出她皎美的容颜,宛如灼灼的桃花,开在春天里,胭脂万点,灼灼其华。

    春日未至,他的心田便已经春风遍地,桃花遍开。

    聆听完礼赞,礼官上前敬香。

    仪官端来清水,服侍帝后行【沃盥礼】。

    在所有重要的礼节场合,沃盥礼是必不可缺的一环,“洁”表达的是对天地的敬崇之心。

    净手洁面后,虞幼窈正要将手放回膝盖,却被殷怀玺一把握住,滑腻的小手,握在粗砺的掌中,令他心头微微发热。

    礼官注意到新皇这一举动,微微顿了一些,权当没有瞧见,以柳枝点水,洒到帝后身上,并唱念有词:

    “焚其香,净其身,受礼于天,承礼于地,夫妻人伦,天地至大……”

    沃盥礼成。

    行【对席礼】,礼官唱念:“礼有男女七岁,不同席,有情人同席而坐,同榻而卧,此为对席。”

    殷怀玺不舍得地松开她的手,起身对虞幼窈作揖。

    虞幼窈低眉敛目,福身还礼,殷怀玺一抬眼儿,就能瞧见她一双细黛眉,宛如烟岚,似葱笼映水。

    双双入席对坐。

    ‘对席礼’在周制婚仪中,代表结发为夫妻,恩爱永不移,但后世多有曲意,认为南为尊,男子坐南朝北,便男尊女卑之意。

    但其实,在最古老的华夏文明里,并无男尊女卑的说法。

    一夫多妻的也不是天经地义。

    结发,结的就是夫妻恩义。

    夫妻本一体。

    礼官宣布行【同牢礼】:“礼亦有男女七岁,不共食,有情人则同牢而食,同饮酒,共吃一盘食,同吃一锅饭、同为一家人、同甘共苦。”

    仪官端了清酒、食物上前,帝后先饮酒清口。

    殷怀玺执了竹箸,夹了一块掺了麦麸的粗粮饼子,放进虞幼窈面前的食碟里:“粗粮饼子拉嗓子,你慢点吃。”

    虞幼窈执起大袖,也夹了一块粗粮饼子给殷怀玺:“你也吃。”

    两人相视而笑。

    虞幼窈莹白的面容,漫上了粉色的烟霞,在满殿的烛光之下,映出了灼灼的妩艳之色,殷怀玺喉咙发紧。

    这个礼节要反复三次。

    喝三杯美酒,吃三口盘中食物之后,才圆满完成。

    第二次,端来的是一盘素炒苦菜,不见油光,味道苦涩,实在难以下咽,虞幼窈强吃了一口下去,腹里一阵翻涌。

    接着端来的却是,两块指头大点的煎羊肉,刚好一口,不浪费。

    同牢三次完成,就到了就到了最重要的‘合卺礼’。

    仪官以卺酌酒:“瓠瓜苦又苦,叫瓜又叫‘苦葫芦’,把一个分两半,一个瓠瓜,两个‘瓢’,瓢上牵着‘红丝线’,那是月老的‘姻缘线’,姻缘线,把情牵,牵着瓢柄儿,夫妻两人连一体,瓢儿盛酒又叫‘卺’,又作‘合情杯’,共饮卺中酒,又叫‘合卺酒’,同饮合卺酒,夫妻情浓长,同饮合卺酒,夫妻共甘苦,同饮合卺酒,夫妻共患难,合卺酒,同尊卑,合天地交泰,卺阴阳相感。”

    仪官端来合卺酒,虞幼窈看了看,有些不合适宜地想,这就是百姓家里用老掉的瓢瓜,做成的水瓢嘛!

    就是大小不同。

    “行礼!”随着礼官一声落下,虞幼窈端起合卺酒,仰头饮了半酒。

    之后,又与殷怀玺交换合卺杯。

    同饮一杯酒。

    与交杯酒完全不同。

    礼成,礼官又道:“行解缨结发礼。”

    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虞幼窈忡怔良久,她头上的红缨绳,是外祖母今儿一早系上去的。

    殷怀玺心中激动,起身到了虞幼窈身侧,解下了她发上许婚的红缨绳,这是解缨。

    之后仪官端来金剪,两人各自剪下了一缕发丝,放入礼盘中,礼官将红缨梳结在一起,放于锦囊中,此为结发。

    从此!

    殷怀玺看着虞幼窈,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虞幼窈眉目微敛,面儿带了羞涩:“此生同此心,结发共齐眉!”

    随后,礼官又道:“行交拜礼。”

    ‘拜礼’是正式、严肃的礼节,二人分站两端,两相一揖之后,殷怀玺上前一步,握住虞幼窈的手,二人并肩而立,俯视群臣。

    礼官高呼:“大礼天成,嘉德表彰,拜。”

    文武百官缓缓跪地,下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

第1084章:洞房花烛(完)

    待一应礼毕,天已经黑透了。

    夫妻二人携手回了承乾宫,殷怀玺将乾极宫改为了乾德宫,有乾天载道,坤德载物之意,是他处理朝政的地方。

    承乾宫距离乾德宫最近,殷怀玺花了不少心思,将此处重新修缮、布势,打算作为他和虞幼窈的居所。

    承乾殿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寝殿里龙凤喜烛燃烧着,映得满室通红。

    女仪官端了一盘饺子过来,拢共有十二个。

    这盘饺子要夫妻二人用筷子,夹着饺子同时互相交换吃,因为同时在进行,所以比较考验彼此的默契,难度也不大,但顶着仪官以及一屋子里的下人的目光,当众与殷怀玺互相喂食,这就有点臊人了。

    虞幼窈有点紧张,饺子滑溜溜地,夹了几次,这才夹稳了,小心翼翼送到殷怀玺的嘴边。

    这时,殷怀玺的饺子,也到了她唇边。

    她下意识张嘴把饺子吃到嘴里。

    虞幼窈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饿得饥肠辘辘,正寻思着,饺子怎么是生的,就听到仪官问:“饺子生不生啊?”

    “生的!”虞幼窈下意识回了一嘴,话音方落,就闹了一个大红脸,忍不住狠瞪了殷怀玺一眼。

    殷怀玺被她娇嗔的眼儿一瞪,身体像触电了一样,顿时酥麻了大半。

    好在一盘饺子有惊无险地吃完了,拢共吃了八个,每个四个,还留了四个,期间虞幼窈吃到了花生、桂圆、红枣、百合四种馅料。

    仪官喜气洋洋地念是着祝词:“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殷怀玺脸上笑意加深,显得十分高兴。

    听着仪官的话,虞幼窈却羞得不敢抬头,只要一想到,这些各有喻意的饺子,都是殷怀玺一个一个喂给她吃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下意识瞧了仪官一眼,见仪官脸上的笑容一片喜气,仿佛也带了某种“不可描述”的深意。

    看着妻子鲜妍的容颜,在烛光下一片绮丽,殷怀玺喉咙有些发紧:“我先回太和殿。”

    太和殿设了‘宴仪’,礼宴臣下。

    虞幼窈害羞得紧,垂着头没说话,一截儿香颈白生生地,在漫红的烛光下,染上了淡淡的粉意。

    等了一会儿,殷怀玺还没动静,她抬起头来:“怎么还不走?”

    殷怀玺坐着没动:“就没什么话要交代的吗?”

    “嗯?”虞幼窈一脸迷茫,需要交代什么吗?许姑姑怎么没提这荏?

    殷怀玺状似无意地瞧了仪官一眼。

    仪官打了一个激凌,连忙堆了笑容:“太和殿设了国宴宴仪,君宴下臣,君臣同喜,想必要喝不少酒,娘娘既为新妇……”

    关心夫君嘛,她知道了,虞幼窈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少喝一点酒,别喝醉了。”

    “放心,”殷怀玺陡然凑上前去,在她粉白脸儿上亲了一记:“我会注意分寸,不然喝醉了要怎么洞房?”

    虞幼窈又闹了一个大红脸,瞪了瞪眼儿,嗔道:“醉死你算了。”

    殷怀玺心满意足,哈哈大笑着离开了新房。

    仪官也随后跪安。

    折腾了一整天,虞幼窈身子沉得慌,春晓和夏桃连忙摘掉主子头顶的龙凤冠,一一褪去了她身上的厚重的婚服,伺候她梳洗。

    承乾殿烧着地龙,还设了炭笼,虞幼窈洗去了一身疲乏,回到寝殿。

    柳儿提了食盒进来:“小、娘娘,皇上命李公公送了一些吃食过来,小姐赶紧吃用一些,可别饿坏了。”

    清淡又滋补的药膳,可口易克化。

    便是多用一些,也不用担心晚上积食难受。

    虞幼窈将药膳、粥菜吃得干干净净,一看时辰,已经到了亥时四刻(22点),殷怀玺还没有回来。

    虞幼窈有点累,让夏桃拿了一本书过来,持着书卷,侧歪在大迎枕上看书,没看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

    想到殷怀玺还没回来,只得强撑了眼皮,继续等他。

    等殷怀玺宴完了君臣,带着满身的酒气迫不及待地回到承乾宫,来到寝殿时,就看到她侧卧在床榻上,乌亮的青丝披散下来,在柔亮的烛光下,柔滑如缎,身上只穿了一件玉色纱单,漫屋烛光下浸染了绮丽,因着衣料太轻薄,纱单里头大红色的鸳鸯兜儿,也是纤毫毕现,衬得她身段朦朦胧胧,有一种引人令人探究的妙曼、妩艳。

    殷怀玺呼吸不由一急,目光继续往下。

    纤玉的长腿侧卧着,上下交叠、微微屈绻,纱单的裤管儿,向上卷起,露出了宛如羊脂玉藕一般的白嫩小腿,下方小巧精致的一双足儿,弯弯得,宛如一钩月亮,尖尖的,神似小荷初露尖尖角,瘦瘦的,曲折又委婉,令心心生一种弱不禁风、需要呵护、需要扶持之感。

    雪白榻间的艳红,形成的强烈反差。

    简直夺人心魄。

    殷怀玺心中滚烫,下意识上前捉住。

    又瘦又小,又尖又弯,刚好够他一掌握住。

    不可思议的柔腻滑软,仿佛化在他手上一般,令他浑身巨震。

    虞幼窈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卷掉到了地上,下意识挣了挣腿儿,没有挣脱,撑起身子看他:“你这人走路,你怎么也不带声,吓了我一跳。”

    一边说着,还一边打了一个呵欠,眼里头分泌出了眼泪,眼里头烟水迷离,小模样天真又妩媚:“现在什么时辰了?”

    殷怀玺摩挲着股掌之‘玉’,三分的酒意,醉成了七分的醺:“就差两刻钟,就要到子时了。”

    “这么晚了,”虞幼窈困得都要睁不开眼,又打了一个呵欠:“难怪这么困,太和殿的宴仪还顺利吗?”

    国宴宴仪,也就一些歌舞、乐曲、杂耍,虽不禁酒水,但大臣们担心御前失仪,也都拘了性子,也热闹不到哪儿去。

    “顺利,”殷怀玺见她一句话说完,连眼儿也睁不开了,这怎么能行:“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该洞房了……”

    磕睡顿时醒了一大半,虞幼窈脸儿一红,来不及反应,身体重重地落在衾被间,殷怀玺高大的身躯倾覆下来。

    大红色的幔帐缓缓覆下,一夜被翻红浪。

    ……

    ——正文完结

    ------题外话------

    嗯,这本书写了快两年了,终于完结了,稍后还有一些番外要交代,婚后生活,以及关于宁皇后,骊阳公主的后事,早前虽然交代了,她们的情况,不过一笔带过,有些小伙伴,可能会心意难平,所以再写一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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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万福介绍:
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
虞幼窈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她嫁给镇国侯世子宋明昭,成了三妹妹虞兼葭的药引。
取了三年心头血,虞幼窈油尽灯枯,被剜心而死。
醒来后,虞幼窈心肝乱颤,抱紧了幽州来的表哥大腿:“表哥,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周令怀遂撑她腰,带着她一路荣华,凤仪天下。
虞幼窈及笄后,
镇国候世子宋明昭上门提亲,
周令怀将虞幼窈堵在墙角里,声嘶音哑:“不许嫁给别人!”
幽王谋逆,满门抄斩,世子殷怀玺,化名周令怀,携不臣之心,怀蚀骨之恨,住进了虞府,以天下为棋,掀起了乱世风云。
所有人都嘲笑他是个残废,只有小姑娘蹲在他面前,心疼他:“表哥,疼不疼?”
周令怀遂愿:“以一身血肉残躯遮风挡雨,护她衣裙无尘,护她鬓角无霜,护她一世周全,予她一世荣宁。”
1V1,男女身心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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