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9章:必戮!
他自以为掌控全局,做了万全准备,却仍然小看了“兵不厌诈”这四个字的意义,小看了蒙多的卑鄙无耻,轻视了人性。
明威将军也倒下了。
军中一片哽咽哭声。
殷怀玺怒喝一声:“哭什么哭?只解沙场为民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从进入军中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何惧生死?!”
“不惧生死!”
“不惧生死!”
“为明威将军,为我们死去的战士,为那些百姓报仇!”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
幽军士气,势如冲天,蒙多止不住地后退数丈,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盾兵何在?”
“在,在,在……”随着殷怀玺一声令下,一群身着重甲的战士,迅速往前排兵布阵,顿时在幽军前,筑起了一座高高的盾墙,抵卸敌军的弓射。
“弓箭手何在?”随着殷怀玺又一声令下,一列列弓箭手,顿时跃身,坐到盾牌兵的肩膀上,弓箭手,会随着盾牌的不停变化,进行射箭攻击。
“……”
一声接一声的命令,十万幽军列阵。
宁远将军大喊:“九宫八卦阵成,请殿下示下。”
九宫八卦阵,又称五行阵、八阵图,乃蜀国诸葛亮所创的一种阵法,曾名振一时,但随着蜀国的覆灭,九宫八卦阵也一度失传。
殷怀玺是从当年,长兴侯送予虞幼窈做赔礼的那张帛书中得窥了一二,虽未知全貌,但已然威力巨大。
九宫八卦阵,集防御、冲杀、困敌于一体,外面呈四方体,内里可以变换八个小阵,八门金琐阵、七星北斗阵、六丁六甲阵、五虎群羊阵、四门兜底阵、天地三才阵、二龙出水阵、一字长蛇阵。
也就是说,一阵可以变换九阵。
也是殷怀玺此战最大的底气。
殷怀玺高喊一声:“北狄暴戾,倒行逆施,擅开兵戈,戮我同胞,侵我国土,臣殷怀玺,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之神灵,宣令内外邦夷,敢称兵杖者——”
“必戮!”
“必戮!”
“必戮!”
“……”
战鼓如雷,气势如虹,直入天霄,殷怀玺高手刀兵:“全军听令,变一字长蛇阵,随我冲锋。”
十万将士,顿时化为一条长蛇,盾兵举盾在前,陌刀在后,弓箭再其后,骑兵再其后,步兵最后。
蒙多身经百战,顿时就明白了,一字长蛇阵互为整体,不仅加快了幽军的行军速度,还对远程弓箭形成了克制。
这就好比,军中的打靶用的靶子,都是圆的,因为圆形面积铺得大,目标大,更容易箭中,没有哪家的靶子是长形的。
蛇形阵目标小,且灵活易变通,整队如蛇一般不停地变动位置,能防止狄人铺天盖地的箭雨,在战场上来去自如。
蒙多脸色几变,有些惊疑不定,可转念一想,北狄打仗靠的是战士们一身悍勇,及身经百战的经验,从不靠这些花里胡哨的阵式,这么多年来,与幽军对战也没有输过。
蒙多心中一定:“全军听我令,冲啊……”
弓箭效果微乎甚微,待长蛇阵近身,藏在盾兵后面的陌刀手,破盾而出,狄军就只有束手待毙。
身为一军将领,他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现在冲杀而上,能破坏幽军的阵形,陌刀手阵形一乱,就是他们屠戮幽军的大好时机。
狄人好战,悍勇无比,主将一声令下,便宛如饿虎凶狼一般,向前疾冲。
这阵仗,换个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就要被这悍勇之势给震退数丈,不禁心生惧意,难免自乱了阵脚。
但殷怀玺神色冷静,在长蛇阵靠近狄人射程范围内,高举阵旗,一阵变换。
宁远将军大喊:“换二龙出水阵,分散狄人冲杀阵形。”
全军顿时分离成了两条长龙,让冲杀上前的狄人,顿时不知如何应对,蒙多大惊失色,顿时猜到了幽军的用意,心中一阵警惕。
哈蒙面色凝重,大喊一声:“全军后退十丈。”
蒙多气急败坏:“幽军分成两队,主要目的是为了分散狄军的兵力,一旦狄军分兵出击,就落入了他们的陷阱,只要我们保持冲势,不中他们的计就好了,为什么要后退?我才是北狄的主将,你……”
哈蒙怒声打断他的话:“幽军分兵两队,一旦我们保持冲势,向其中一队人冲杀而上,另一队人,就会迅速向我们靠拢,对我们形成包围之势,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说到此处,他缓了缓语气:“你且仔细看,幽军二队人看似分散,却貌离神合,尾部相接,一旦我们分散兵力,两队人就会借着尾势,迅速靠拢,再度整合成一队,将我军两队人,逐个击破。”
蒙多到底是身经百战,冷静过后,观察幽军阵形,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什么阵形?怎么从前没有见过?就算我军退后十丈,不与他们正面交锋,可幽军两队人,也分散了我们攻击,我北狄擅骑射,往往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唯有幽军的陌刀手,可克制一二,可这二龙出水阵,将我军的弓箭手,也分散两队,我军对幽军的弓射压制,也将大大减小。”
双方甫一交锋,北狄就落了下风,蒙多已经意识到了,大周阵形的厉害。
哈蒙也摇摇头:“我从前听闻,在汉人的春秋战国时期,尊外儒内道之法,道家十分昌隆,道家许多法阵,被运用到战争里,往往无往不利,十分厉害,但随着佛教大兴,道家隐世,这些阵形也随之失传落没。”
“现今,大周朝能掌握军阵之人,聊聊无几,往往只知一些皮毛,也在北狄的悍勇之下,不成气候。”
“殷怀玺此子深不可测,显然是精通于排兵布阵,镇守北境这几年来,一阵隐而不发,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蒙多脸色几变,这一场战争,他筹备了两三年,殷怀玺何尝不是?!
原本必胜的把握,在奇诡莫测的阵形前,顿时也变得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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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十大军阵,最厉害就是十面埋伏阵,当年韩信以此计,大败项羽,诸葛亮的八阵图,更是奠基了蜀国基业。还记得那一卷,浓墨重彩的帛书吗?终于派上用场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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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0章:损兵折将
这时,两军相距不过十几丈,蒙多以为只要狄军保住守势,与幽军形成对峙的局面,幽军就不敢贸然冲锋上前。
但是,他错了。
殷怀玺挥旗变阵,宁远将军大喊:“全军听令,变天地三才阵,冲锋。”
蒙多这边还没闹明白,天地三才阵是个什么阵,就见分散两队的幽军,迅速完成整合,内外穿插,形成了一个“a”字形,像一把尖锥一般,向北狄锥刺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重盾,蒙多急忙下令放箭,箭矢却被盾牌挡住,密集的箭雨,也没能挡住幽军冲刺的步伐。
蒙多顿时明白了,天地三才阵集防、攻、守为一体,最适合临阵冲锋。
此时,蒙多心中已有惧退之意,可一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做为统帅领兵,为了拿下主战派的话语权,他甚至在各个支族面前,立了军令状,若此战败了,他不仅会失去统帅的身份,连他手中的掌兵,也将被其他将领瓜分。
思及至此,蒙多想到北狄将士好战悍勇,便下令道:“哗然取宠的把戏,北狄的儿郎们,随我一起冲过去,给大周朝的软骨头们一点颜色瞧瞧……”
随着他一声令下,北狄的战士们,大吼一声,一夹马腹就开始向前冲,哈蒙自知阻止不了,不由苦笑连连。
眼见北狄的战马快要冲杀过来,殷怀玺再度举旗。
宁远大将军大喊:“盾止,刀出!”
紧接着,重盾兵原地停下,一个接一个的陌刀手,踩着盾兵的肩膀,跃进战场,以匍匐之势,躲过狄人的箭雨,迅速冲到狄军马前,挥刀……
血腥残暴的一幕出现了。
陌刀手们一刀下去,冲锋在阵前的北狄骑兵,连人带马,尽数砍翻在地,一击之后,迅速撤回,毫不停留。
随着北狄第一梯队战马,被砍得人仰马翻,后面冲锋的战马,顿时阵形全乱。
殷怀玺瞒准时机,两指指天,轻轻往下一压。
顿时,盾兵散开,弓箭手跃身骑到盾兵的肩膀上,如雨的箭矢,朝着北狄箭去,惨叫声,惊呼声,大叫声,马儿嘶叫声――
此起彼伏,混乱一片。
宁远将军大喊:“盾兵注意防御,随时变换阵形,保护弓箭手的安危。”
一轮箭雨射完,前排盾兵迅速后撤,后排盾兵临阵而上。
如此五轮,北狄的阵形已然全乱。
蒙多是个身经百战,很有经验的将领,方才是出其不意,打乱了北狄的阵脚,继续拖下去,蒙多很快就要重整阵形,吃了一记大亏,北狄势必要强攻而上,以振军心士气,洗刷损兵折将之辱,届时幽军会迎来,狄军一次猛烈的进攻,天地三才阵就显露出了薄弱之势。
殷怀玺迅速挥旗变阵。
宁远将军大喊:“全军听令,换四门兜底阵。”
顿时“a”形的天地三才阵,变成了一个整体的方框,哈蒙的面色越发凝重,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此阵的玄妙之处。
“四面两层全是盾兵,形成了坚固的防御墙,中间穿插了长枪兵,再中间穿插弓箭手,再中间是骑兵、步兵。”
蒙多也道:“看似是个防守阵,但攻击力却不容小觎,
我北狄做为攻方,要不远离阵中弓箭手的射程,不战而退,要不就悍不怕死,迎着对方弓箭手的箭雨,冲上前去,把盾兵杀了,破了对方的防御墙,可如此一来,北狄的战马势必要曝露在对方的箭雨之下,难免死伤惨重。”
此阵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险恶至极。
令人无可奈何。
哈蒙略一思索,大喊道:“全军听令,立刻原地整队,重整阵形。”
蒙多吃了大亏,下意识听从命令,到底是久经沙场的悍将,迅速整了队形,可他低头一看,满地尸横遍野,顿时心中大恸。
哈蒙继续下令:“此阵防守有余,机动性差,灵活性弱,可重点攻击一点,破其盾势,此阵可破。”
蒙多瞄准了东面,下令攻击。
不出哈蒙所料,幽军盾势破除,北狄不由精神一振,连忙加紧冲锋,但出乎哈蒙意料的是,殷怀玺并不慌乱,只是挥旗变阵。
宁远大军将大喊:“全军听令,前排盾兵,互相穿插,变五虎群羊阵。”
首先冲锋破阵的北狄战士,顿时宛如羊入虎群,被幽军以一种压倒性的攻势,打得七零八落,四散逃窜,可入了虎群的养,怎么能逃得过,捕猎者的虎圈?!
蒙多见势不妙,顿时明白了,大周的阵形变换莫测,方才的四门兜底阵形,是为了应对北狄吃亏之后,一波猛烈的冲击,再请君入瓮。
一旦北狄上当了,对方立马变阵,五虎群羊阵乃攻心之阵,能从心理上给敌人造成一种,人为虎狼,我为牛羊的错觉,从心理上击败他们的军心士气,一举将北狄这一支最精锐、最悍勇,冲锋在最前面的战士一举拿下。
哈蒙大喊一声:“全军听令,后撤。”
北狄战士连忙驱马,掉头,后撤。
殷怀玺再度摇旗变阵,宁远大将军大喊:“六丁六甲阵。”
骑兵按照六丁六甲的方位,拉成一条直线,迅速奔袭上前,开始斩杀狄军后退时,溃散于后的战士。
北狄的尾巴遭到了严重收割。
此一战,北狄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对蒙多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他忍不住嘶声竭力地大喊:“撤,后撤,快后撤……”
殷怀玺冷笑一声,继续挥旗。
宁远大将军大喊:“全军听令,换二龙出水阵,全速追击,对敌人呈包围势。”
厉害如北狄,也只能受其六阵,便溃不成军,而九宫八卦阵最厉害的是后面,北斗七星阵,八门金琐阵,九宫阵。
前面都是开胃小菜。
全军势分两龙,急速上前,迅速包围敌人。
哈蒙大惊失色,大喊道:“全军靠拢,着一点重点攻击,破阵而出……”
……
前线打得如火似荼,一个个伤兵,被战地军医草草处理了伤势之后,再被勤务兵们抬回了营中,营地里忙得不可开交。
第1011章:你是个孬种
虞幼窈也走出了帐篷,接下了辅助军医救治伤兵的活计。
她熟知药理,又研读过周厉王妃写的伤口应急处理办法,一个人能配合数位军医,与军医配合的天衣无缝。
甚至一些受伤严重的战士,在经军医治疗,稳下了半数伤情之后,就直接丢手,让虞幼窈去处理。
谁也不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韶懿长郡主,是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女。
只知道营地里,有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女军医。
这一仗,从早上一直打到晚上。
捷报一直未曾传来,被带下来的战士,也闭口不提战场上的情形,营里的人,也不会开口去问,每个人都竭尽所能地,做好眼下自己能做的事。
天幕渐渐黑下,营地里亮起了烛光,火堆。
虞幼窈饿得前胸贴后背,累得直不起腰,却仍然咬牙坚持,为一个胸前中了一刀的战士,包扎好了伤口,喊来勤务兵:“他受伤太重,方才失血过多,夜里天寒地冻,要送到重症营帐,让负责看顾重症的军医仔细照看些,以免夜里发烧……”
她正在交代,明夫人就端了一碗高梁糊糊过来:“长郡主,你忙了一整天,都没有歇脚,快晚一碗高梁糊糊,先垫一垫肚子。”
营帐里的战士们都惊呆。
虞幼窈看着满是血污的营帐里,战士们哀嚎、申吟、痛哼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
她见到了战争最残酷的一面。
有断了手脚的战士,也有肠穿肚烂,被军医将肠子生生塞回去的,看到了一刀从眼睛,一直划到下巴,连头都差点被劈成两半的惨状,也看到了重伤不的死亡的战士……
这一切,都给了她莫大的冲击。
可是她很忙。
忙到没有时间去悲痛、去恐惧、去害怕。
她只有像骡子一样连斡不停,不让自己停下来,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帮助更多人,才能忽略这些惨烈画面。
她没有胃口,一点胃口也没有。
就算她早就饿得没有力气。
明夫人轻叹一声:“吃一点吧,这场战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后面还有得忙,可别饿坏了身子。”
虞幼窈红了眼眶,颤抖着手满是血污的手,接过了粗碗,仰起头就往嘴里灌,不想吃也强迫自己吃。
高梁糊糊带着一种,质朴的味道,有点刺拉嗓子,可她也知道,没有人有时间精心替她制作食物,战士们吃的高梁糊糊,都是掺了粗糠的,比她这碗要更加难吃。
虞幼窈含着泪,吃碗了一碗高梁糊糊。
明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休息一刻钟,再继续吧!”
这一仗一直打到深夜,前线终于传来消息:“狄人暂时退兵了。”
虞幼窈陡然松了一口气。
但,前线仍然有源源不断的伤兵退下来,回到营中处理伤势,虞幼窈累得眼睛发晕,直到彻底坚持不住了,才叫春晓扶回了营帐。
虞幼窈不知道的是,她在军中救治伤患,从早上一直忙到深夜,期间只用了一碗,与战士们一样的高梁糊糊,这个消息,经过这一晚,已经传遍了整个营地。
有战士不信:“韶懿长郡主金娇玉贵,怎么会来军中吃苦,扯淡吧你。”
负责重伤营的勤务兵却说:“是明夫人亲口说得,我当时就在旁边,亲眼看着韶懿长郡主,仰头灌了一碗高梁糊糊。”
这下没人怀疑了。
就有人问:“哪个是韶懿长郡主?”
勤务兵说:“就是重伤营那边,个子长得最小,模样生得最好看的军医。”
许多战士都恍然大悟,辽东女子大多五大三粗,长得高壮,如韶懿长郡主那般娇小的,确实挺引人注目,之前就没少议论过。
勤务兵一提,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之前大家就发现那个女军医,瞧着确实不大一般,竟不知道,却是韶懿长郡主。
战士们纷纷称赞韶懿长郡主人美心善。
这一晚,虞幼窈睡得并不好,破碎零散的梦境里,全是血腥残酷的战争片断。
只睡了两个时辰左右,醒来时,她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疼,双眼干涩难受,连嗓子眼都是哑得:“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姐,卯时刚过。”夏桃连忙回答。
虞幼窈穿好鞋子,就要起身,哪知脑袋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到地上去。
春晓吓了一跳:“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虞幼窈白着一张脸,眉目间却一片坚毅:“营地里的情况怎么样?可有前线的消息?”
夏桃担心地看着她:“后半夜,前线撤了一批轻伤战士回营,军医们轮流处理,已经都没事了,我听明夫人说,这次战役的伤亡人数较少,狄人又退兵了,我们肯定打赢了,今儿营中的气氛,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虞幼窈心情却很沉重,并不像夏桃那样乐观。
她处理了不少从前线抬回来的伤兵,他们一个个面带沉痛,神色悲戚,蒙多的败周之计,对幽军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她甚至有些怀疑,军中伤亡较小,那么出战的将领呢?
是否都没事?
她轻扯了一下唇角,笑比哭还要难看,强迫自己吃了一个水煮蛋,两个夹馍,并一碗高梁糊糊,拍了拍自己的脸,打算去伤兵营帮忙。
这时,营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虞幼窈心中一沉,连忙掀帘出了营帐,只见守在营地的林将军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到了殷怀玺的脸上,厉声诘问:
“你身为一军统帅!军中的将士,大周朝的百姓,人人信你,你怎么能让明威将军,下令诛杀我大周百姓?”
“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明威将军带着我幽军的大好儿郎,去送死?”
“你不是自诩算无遗策吗?你为什么不想办法破局,为何要眼睁睁看着狗日的狄人,杀我大周百姓,辱我将士?”
“殷怀玺,你是个孬种!”
林将军也是军中的一员老将,比明威将军还要大一些,在军中威望不低,因年迈不能上战场,每次战事兴起,他都会坐镇营地,以安后方,因为有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坐镇营地,营地成了前线战士们牢不破的大后方。
第1012章:亲者痛,仇者快
军中将士全都围过来劝解林将军,说起了当时的情形,眼眶红红的,显然都哭过。
虞幼窈心里“咯噔”一声,就看到了,明夫人失魂落魄的站在人群里,有几个老兵军属,围着她说着一些安慰的话。
明威将军……
虞幼窈鼻子倏然一酸,眼泪顿时冲出了眼眶。
犹记,在去锦州的路上,殷怀玺时常与她说起军中之事,曾多次提及明威将军,并亲切地称他为明叔,还道等她去了阜新,就带她一同去拜见明威将军。
语气之中充满了敬重。
殷怀玺生性桀骜,天生反骨,对身为父亲的周厉王,都不太服气,心里也对这位,让殷怀玺推崇倍至的明威将军,十分好奇。
竟不知道……
营中乱成了一团,林将军怒红了眼睛,有痛失袍泽悲痛,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一拳一拳地打到殷怀玺身上。
林将军年纪虽大,但仍然老当益壮,打起人来,拳拳到肉,殷怀玺始终沉默着,任由林将军拳打。
林将军大怒:“殷怀玺,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有种你向我解释,让别人替你解释,算什么东西?你是个孬种。”
虞幼窈呆呆地站着,殷怀玺满身血污,显然经历了一场血战,看着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向来意气风发的人,倏然沉寂。
她心痛。
想要冲上前去阻止林将军,可她知道,这不是殷怀玺之愿。
有一个小将,当下受不了,大叫:“别打了,林将军,你别再打了,殿下昨儿刚经历了一场血战……”
“不怪殿下,只怪那狗日的蒙多,太卑鄙无耻,这两三年来,一直悄无声息地在边境捉我大周百姓,我大周朝这几年来,失踪的百姓,大多都是被他们秘密抓去的,殿下如何能知道,那狗日的有些等阴险算计?”
“是狗日的狄人,害死了明威将军,岂能怪在殿下身上,令亲者痛,仇者快?”
“杀我百姓,辱我将士……”
“狗日的,杀我百姓,辱我将士,意图乱我军心,灭我士气,折我军魂,踩我三十万幽军的尸体,以我三十万幽军的之血,踏我河山,亡我家国,奴我种族,是殿下带领我们,打胜了这场仗,这才没叫狄人得逞。”
“殿下威武……”
“殿下威武……”
“……”
战士们压抑的悲伤,化为对殷怀玺的敬重,对北狄的怒火。
林将军面色一阵颓然,终于松开了拳头。
虞幼窈抹了抹眼泪,终于明白了,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方才这一举动的用心良苦。
狄人以数百大周百姓挑衅幽军将士,致军心不稳,士气低迷,明威将军用自己,及上百幽军战士的命,挽回了军心士气,在殷怀玺的带领下,打胜了这一场仗。
可是,过后呢?
眼睁睁看着,数百百姓同胞,死在同胞手中,将士们真的能释怀吗?
明威将军做为一位德高望重,威望极高,又深得战士爱戴的将领,他的死,对军中的打击不可谓不巨大。
而做为,本该承担这一切的武穆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狄人杀我大周百姓,眼睁睁看着,明威将军及上百战士送死。
殷怀玺做为一个年轻的武将,做为一个镇守北境三年,才斩露头角的统帅,虽然智计无双,可并不是一位,真正身经百战的将领,势必会受到各种质疑。
主将威望大跌。
军心不稳。
此乃大忌。
林将军把将士们所有的不满,质疑,都摆到台面上来,诘问殷怀玺,用这种方法,让军中将士认清楚,战士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战士们同仇敌忾,将所有的怒火,都转稼到了狄人身上。
才有了继续战斗的信念。
果然不愧是经验丰富,能坐镇大后方的老将,洞悉人心,理察世情,炉火纯青。
殷怀玺走到明夫人面前,一言不发地跪在明夫人面前,将一个骨灰坛子,捧给了她。
战后,战士们打扫战场,收殓牺牲战士的遗体,清缴战后物资,刀兵、甲胄、干粮,甚至是死亡的战马。
大部分战士的遗体,都会送回营地,在军中举办祭奠丧仪,也有一部遗体,会在战场上火焚,全因他们早已经死无全尸了。
明威将军就是这种。
明夫人颤抖着手,接过了骨灰坛子,强忍着眼泪,哑着声音道:“你起来,这不是你的错,狄人太过卑鄙,谁也无法预料这一切,老明不下令,战士们就没了斗志,军心不稳,士气低迷,是败军之象,所有人都会阵亡,老明不是为了你而死,是为了他身后所有的战士,是为了战士身后,所千千万万的百姓,他死得其所,壮哉乐哉。”
听了明夫人这一言,全军将士顿时哽咽出声。
场中一片悲壮。
殷怀玺红了眼眶:“可这个命令,本该由我来下,这箭也本该由我来射,这是我身为主将的责任,可是我让将士们失望了!所以明叔站出来了……”
四五百大周百姓,列阵在前,任谁都清楚,这些人活不了,可身为主将,他不能下令诛杀,便只能退兵,以图后计。
明威将军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很清楚,一旦狄人此举,将我军军心士心打了下来,幽军想要重振军心、士气,难上加难。
若狄人趁胜追击,我军危埃矣!
这才了明威将军慷慨赴死这一幕。
明夫人强忍着悲痛,打断了她的话:“你没有让战士们失望,你是幽军的脊梁,若你下了诛杀令,幽军的脊梁就断了,老明相信你,他知道自己牺牲了,你能带领全军打赢这一场仗,为他和数百战士,以及那些百姓们报仇,他的牺牲就不算是白白牺牲,他为你骄傲。”
若不是相信,怎能毫不迟疑慷慨送死?
殷怀玺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夫人笑着流泪,一脸欣慰:“我方才听战士们说,你排兵布阵,在与狄人首场交锋,就怒杀了狄军三万余人,杀得狄人溃不成军,狼狈逃窜,以我方数百人,换狄人三万余人的人命,此战,值了!”
第1013章:踏破北狄!
一个‘值了’,话音方落,明夫人的眼泪就已经忍不住冲涮而下。
殷怀玺从靴中抽了一把匕首在手掌上一划,指天发誓:“以我之血,祭今日在战场上所有牺牲的将士,来日吾必杀蒙多,踏破北狄山河,以血为鉴,请在场诸位同袍,及漫天幽军英灵,为我见证。”
场中战士被激起了血性,纷纷红着眼睛,大喊:
“踏破北狄!”
“我军必胜!”
“……”
一双双夹杂着崇拜和敬畏的眼睛落在殷怀玺身上,幽军军魂尤在,脊梁犹在,今日发生的一切成了众将士们踏破北狄,不可磨灭的信念。
这是一支信念之师。
年少的武穆定北王以惊人速度成长,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有了昔日周厉王之风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将军心中悲痛,又欣慰。
另一头,蒙多正躺在营帐里,等待军医替自己拔箭。
昨儿一战,他和哈蒙各自领兵五万,他率领的五万狄军打头阵,被殷怀玺变化莫测的军阵杀得七零八落。
为免陷入幽军的包围圈,他整合兵马着一处重点攻击,且战且退。
混乱之中,他看到对方的武穆王高坐在大马上,缓缓地取下背上的长弓,搭上长箭,将他瞄准。
蒙多心下大骇,无论如何闪躲,搭在弓上的长箭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牢牢盯死了他,正在蓄势而待发,寻求最合适的出箭时机。
他认得那张弓。
北狄是游猎民族,以强悍善骑,弯弓射雕而闻名,擅制弓箭。
这张震威弓,是北狄出了名的宝弓,不知道传了多少代,听说是以燕牛之角,荆麋之弭,百年黑蛇之筋制作,神威不已。
此弓是父亲蒙鹰年轻时,在草原各族比斗中,获得草原第一勇士的战利品,此后三十余年,一直陪着父亲弯弓搭射,征战沙场,无往不利。
后来父亲命丧锦州,尸骨无存,陪着父亲征战沙场的震威弓箭,从此遗失,叫族中好生叹息了一番。
却没想到,这张震威弓落入了大周朝的武穆王之手。
更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这张属于父亲的震威宝弓,会将他瞄准,在万军之中,欲取他性命?!
饶是率领万军的统帅,一时间也难免心神失守。
殷怀玺等的就是他心神失守的这一刻。
长弓被他拉到了极致,双臂的力气,不停地灌进了弓弦之中,一齐被灌入的,还有他心中烈火灼心的愤怒与悲痛。
蒙多只看到那一支锐箭破弦而出,破空而来。
箭矢在灰黑的天幕中,划过一道冷锐的寒光,在空气之中尖啸、嘶吼,他猛地睁大眼睛,想要躲闪,已然来不及了。
慌乱之下,只来得及侧了一下身形。
锐箭以呈天雷勾动地火之势,迅雷不及掩耳之疾,“噗”地一声,钉在他胸侧,将他射了一个对穿。
赫然距离心脏位置,只差了寸许。
蒙多是身经百战的勇将,深知此箭已经超过了射程,殷怀玺是借着震威弓的威力,以及百步穿杨的敏锐与精准,勉强将他瞄准,叫他避了一二。
倘若再近五步,他就要命丧当场。
来不及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蒙多“噗”地一声,仰天喷了一口血,身体重重地从马上砸下来。
亏得哈蒙将他救下,又损了不少人,这才摆脱了幽军的追击。
回营之后,军医立马替他稳住了伤情:“这一箭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仍然十分凶险,箭头两则带有“凹”槽,令人疼痛难忍,且加大了拔箭难度。”
“拔箭会导致伤口二次撕裂,一射一拔之间,形同于中了二箭,首领伤在胸口寸处,若强行拔箭,会危及性命。”
“且箭头玄铁淬火,伤者不仅会流血不止,且增加伤口愈合的难度,寻常箭伤三五天,就有愈合迹象,此种箭伤,用药得当,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三五个月,且伤愈之后,也容易留下终身难愈的暗伤,首领那张万钧弓,怕是以后射不得了。”
蒙多脸色巨变。
万钧弓是不输震威弓的宝弓,此弓以玄铁铸造,弓身极重,弓弦极沉,力如万钧,故名万钧,难以驾驭。
蒙多天生巨力,是草原上唯一能驾驭万钧弓之人,凭着万钧之力,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例无虚发,成就了赫赫威名。
若不能驾驭万钧弓,蒙多的实力将会大打折扣,北狄将会痛失一员猛将。
军医一脸惋惜:“这还不是最凶险的,箭头以乌头之药,直透入骨,若不能及早解毒,恐会皮肉溃烂,首领的伤靠近五脏,许会烂到五脏而死。”
蒙多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医一脸为难:“三险叠加,恐箭还未拔,人就已经……”
后面的话,他却不敢再继续说了,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蒙多虽然死里逃生,但仍然九死一生。
蒙多苦笑一声:“照你的意思,此箭不拔,我必死无疑,若是强行拔行,倒还有一线生机,如此还犹豫什么?下去准备吧!”
军医退下了。
蒙多想着埋骨狭裕关的将士,心中大恸,忍不住“噗”地吐了一口鲜血,一时间面色灰败,整个人眼见着哀败了不少。
这时,哈蒙掀帘进来:“方才清点了一番,此战我方折损了三万二千余人,伤者一万余人,我军损失惨重,眼下军心不稳,士气大跌,几位老将还在营中议事。”
蒙多气息又是一萎:“几位老将打算怎样处置我?”
他是立了军令状,这才做为统率领兵,首战失利,军中肯定会有计较。
哈蒙摇摇头:“还没有定论,眼下军中士气低迷,并不合适处置主将,统帅是保不住了,但或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你提出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法子,是成功的,幽军折损了一员大将,不算一败涂地,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也是难以预料,不过首战败了,我北狄不是输不起。”
大周朝的周厉王死后,明威将军镇守在阜新,让北狄吃了不少亏,军中甚至隐有“撼山易,撼明威则难”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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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不太会写战争,这几章写的有点难,希望没有让大家失望~
第1014章:天生将才
此番,蒙多使计除了大周朝的明威将军,虽不足以将功补过,但也非一无是处,军中不会太为难他。
话虽如此,但蒙多却苦笑:“不,是我自作聪明,作茧自缚,大周朝的百姓,于幽军将士而言,是冲锋陷阵的长矛,也是无所畏惧的盾牌,我是真的领教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一战,大周朝和北狄将不死不休。”
哈蒙也是心有戚戚。
甫一战,蒙多就被大周的武穆王,就打碎了草原第一勇士的骄傲,不仅损兵折将,还险些将自己也折了进去。
兴许连蒙多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此言已然蒙生了惧退之心。
哈蒙轻叹一声,谁又不是呢?
想当年,殷怀玺才十二岁,与他在狭裕关,狭路相逢,双方甫一照面,在他还因殷怀玺年幼,难免生出轻视之际,就被殷怀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也是天意如此!
哈蒙是带兵驰援前线,助蒙鹰一举拿下锦州,为了尽快赶去锦州,全军舍了重甲,皆是轻骑,失之防御。
而殷怀玺带的精兵,则有一百陌刀手。
陌刀手最克骑兵,在没有防御力的轻骑中,更是无往不利,弓箭对重甲陌刀手的杀伤力十分有限,没有防御力的轻骑,简直是羊入虎群。
此一战,让哈蒙认识到殷怀玺年岁虽小,但对战机的把握,战场上随机应变之能,甚至远胜过许多身经百战的老将。
讲白了,就是靠脑子打仗。
是天生将才。
天赋乃天赐,胜凡夫不知几何。
此去经年,他和殷怀玺再度在狭裕关重逢,这一次他和殷怀玺单打独斗,殷怀玺靠脑子取了他一臂。
自此之后,哈蒙对武穆王十分忌惮,在北狄内部权力分化之际,选择了主和。
哈蒙拍了拍蒙多的肩膀,轻叹一声:“殷怀玺年不及弱冠,是少年天骄,而我们已经日薄西山,纵观我草原男儿,又有谁可敢与殷怀玺一战称雄?”
“我们都老了……”
蒙多脸色巨变,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北狄各个支族会支持主战,非关他所谓的败周之计,也非因他立下的军令状,是为图草原后计。
大周有一句话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此战不能大败殷怀玺,将来殷怀玺羽翼丰满,大周朝的铁骑,迟早会踏上北狄的草原。
——
营帐里很安静,虞幼窈在帮殷怀玺处理手上的伤。
春晓端了小半一碗烈酒进帐:“林将军吩咐,殿下乃一军统帅,身上的伤甭管大小,都应要慎重,使些烈酒处理伤口,更稳妥一些,万不可因小失大。”
蒸馏工艺虽然在酿造中广泛应用,但工艺繁杂,太耗粮食,尤其是这几年关中大旱,山陕地区的酒酿产量也大幅度减少,军需供应比往年少了大半。
因数量有限,仅供一些重伤战士使用。
小心地取了一些酒液,倒在棉巾上,虞幼窈将剩下的酒递回春晓手中:“拿去重伤营,给那些重伤的战士处理伤口用。”
春晓离开后,营帐里再度恢复寂静。
虞幼窈用沾了烈酒的棉巾,轻柔地帮殷怀玺擦拭了一遍手中的伤,以上好的金创药,均匀地洒在伤口上,又取了棉纱,一圈一圈地将伤口缠绕固定。
两人靠得极近,殷怀玺低头,看到了她眉如画,纤密的长睫,轻盈地颤动,宛如停驻枝头的蝴蝶。
又过了半晌,伤口处理完了。
殷怀玺认真端详一番:“只一晚,你包扎伤口的手法,就已经这般熟练了,军中许多军医,也不如你细致。”
虞幼窈连忙道:“我也还在学习,总担心包扎不细致,对战士们的伤不好,要细致些才觉得放心,却比不得营中的军医们,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包扎,省时、省药、省棉纱等,一些治疗物资,不仅能救治更多人,还避免浪费。”
经验不足的时候,就该谨慎些,避免出错。
待累积了丰富的经验,才知道怎么做,才能避免犯错。
殷怀玺摇摇头:“能交给你处理的伤兵,大多都无性命之虞,战士们皮厚肉糙,身强体壮,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尽管放手施为,不必太多顾忌。”
虞幼窈点点头,又把注意力放到他的伤上:“伤虽然不重,但流了不少血,这几日不要碰水,手也要紧着用,隔日换一次药,连换三次,伤口差不多就能愈合。”
殷怀玺点头:“好。”
营帐里,又是一阵令人窒息一般的沉默。
虞幼窈闷头收拾,处理伤口的一应用具、脏污。
殷怀玺仔细看她,来到营中不过几日,便已经能熟练地做这些,平常都是由下人们做的活计,指尖上精心养护的甲盖,也剪短了。
收拾完了,虞幼窈见他满身血污,起身就要离开:“我去打一盆水过来,帮你清理一下……”
殷怀玺突然拉住她的手,嘶哑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让我抱抱你。”
虞幼窈鼻尖一酸,几欲落泪,缓缓坐回榻上,殷怀玺手臂,落在她的腰间,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
脆弱显露无疑。
“你,”虞幼窈顿时红了眼眶,张了张嘴,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好吗?”
她声音很轻,透着小心翼翼的味道。
其实有一肚子安慰的话,想要对殷怀玺说,可她也知道,战场上流的血和泪,唯有在战场上讨回来。
妇言软语,宛如穿心之毒。
身为一军统帅,殷怀玺有足够的理智和冷静,应对任何情况,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殷怀玺声音嘶哑,带着些微艰涩:“我小的时候,性子十分顽劣,父亲时常因此感到头疼,就将我扔进了军中,也好叫我磨一磨性儿,当时带我的人,就是明叔,明叔比我父亲大许多,就是叫一声明伯也使得,但他不让我叫他明伯,觉得叫明伯把他叫老了,军中大多将士,也都叫他明叔。”
虞幼窈明白了,军中将士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要退下来,明威将军不想那么早退,就特别在意这些。
第1015章:哭了
“军中的战士欺负我年岁小,时常拿我开涮,把我当小孩子逗着玩儿,我打小就不是能吃气的,时常想些浑招,变了法子整人,不是把这个战士水囊里的水偷偷倒掉,换上马尿,就是把那个战士裤子剪坏,让他出丑……把军中闹得乌烟瘴气,搞得人憎狗也嫌。”
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唇儿,殷怀玺是七岁进了军中,几乎能想像得到,他恶作剧成功之后,得意洋洋的神情。
殷怀玺继续道:“父亲气得不行,见我一回,就抽我一回,每一回都是明叔拦着,还说哪个好兵,不是刺头子?我看这小子成,是块行军打仗的料,关健脑子活,想得虽然都是浑招,可甭管浑不浑招,整到了人,就不简单了。”
“军中的战士们自己欺负人,不拿小兵不当兵,就别怪被人整,想要不被整,自己个儿放警惕些,堂堂一个战士,叫一个小孩儿整得七荤八素,还有脸了?”
虞幼窈终于明白了,明威将军包容了殷怀玺小时候,所有的顽劣,并且肯定了他的聪明,从不拿他当一个不懂事的小孩看待。
这是父母,无法给予的。
殷怀玺轻笑了一下,但那笑声却透着嘶哑:“从此之后,战士们不敢再轻视我了,也对我提高了警惕,到底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认真起来,哪是那么容易被整?从前那一套浑招整人,已经不成了。”
虞幼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开始学着去观察军中的战士,观其弱点,寻其时机,有预谋地伺机而动,比如有个战士,睡前喜欢喝一碗水,每晚都要夜起,我就悄悄埋伏在茅房附近,等他起夜迷糊之际,套了他黑麻袋,将他打了一个鼻青脸肿。”
“这个法子,让我很是得意了一阵,但随着被整的人越多,战士们对我的戒备越发深了,时常两两、三三一起活动,从不落单,这个法子也不管用了。”
虞幼窈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我心里很是不服气,觉得他们人多欺负人少,就去找明叔,明叔就问我,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为什么一定要挑落单的战士去整?战士们不落单了,你反而束手无策?”
“我回答说,因为我年岁小,只能挑落单的战士,趁其不备。”
“明叔就说,年岁小也是一种弱小,就算一时靠脑子取胜,但往往并不长久,收效甚微,强于体魄,修其智谋,可制胜也。”
“这也让我认识到,短时间内,想要整到军中千锤百炼的战士,几乎是不大可能,也算是收了心,正儿八经地跟着明叔一起习武锻体,汲取军中那些老将们,身经百战的经验,去其糟粕,留其精华。”
明叔从来不会干涉他的成长,却在他成长的过程之中,承担了引导、教诲之责,潜移墨化地影响了殷怀玺心智,增长了殷怀玺的眼界、手段与心胸。
初时,殷是一个只懂得用屎用尿的顽劣小孩,后来懂得了观察蛰伏,静待时机,再后来他懂得了强于体魄,修其智谋的道理。
明叔用自己的包容与耐心,一点一点地引导他成长。
不是师长,更胜师长。
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虞幼窈轻声道:“明叔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营帐里,久久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幼窈感受到,颈侧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些轻微的湿意。
殷怀玺哭了!
虞幼窈眼眶一涩,颤了一下手臂,轻轻地抬起,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背脊。
锦州一别后,虞幼窈已有一个多月没见他,此时抱着他满是血污,轻微颤抖的身躯,才知道他竟然瘦了这么多。
殷怀玺是少年统帅,年不及弱冠,肩膀上却背负了整个大周。
他在为明威将军之死而自责。
诚然这一切,非他之过。
可损兵折将,本就是身为一军统帅之过失。
明夫人不怪殷怀玺,可殷怀玺仍然不能释怀。
也许要等到他手刃蒙多,踏破北狄,杀北狄之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天,他才会真正放下来吧!
虞幼窈想劝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不知道过了多久,颈边的人再无动静。
虞幼窈感受到他气息均匀,便知道他睡着了。
她继续保持这一姿势,直到肩膀从酸到麻,到失去知觉,她才小心翼翼地,护着殷怀玺的头,靠榻上的迎枕上,脱去了他脚上的靴袜,将腿抬到床榻上。
身为统帅的殷怀玺,为了打赢这一场仗,殚尽心虑,不敢有丝毫放松,大战过后,大部分战士都就地休整,唯有他,同勤务兵们一起收拾战场,寻常战士遗体,为那些战死们的战士们,收殓遗容,记住很一个战士的牺牲。
他太累了。
更累不是身体,还是心力。
虞幼窈悄无声息地出了帐篷,林将军、宁远将军、黄军师等一些军中老人,都在帐外候着。
见虞幼窈出来了,连忙压底了声音,问起了殷怀玺的情况。
虞幼窈摇摇头,走远了几步才轻声道:“与我说了许多小时候在军中,受明威将军教导的事,刚刚睡了过去。”
林将军闻言,不由叹了一口气:“我当着战士的面儿,痛打了他一顿,就是希望他心里能好受些,哪知道他……”
宁远将军摇摇头:“他哪能不明白你的用心良苦,越是聪明人,就越容易自苦。”
黄文献一脸无奈道:“这段时间,就劳长郡主多照料一些,想来有您陪在殿下身边,他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不需黄文献嘱托,虞幼窈也会好好照顾殷怀玺,黄文献此言,也是担心殷怀玺,所以颔首应下。
宁远将军松了一口气,道:“昨儿在战场上,殿下在混乱之际,对蒙多射了一箭,当时北狄方,有不少人掩护蒙多,殿下隔得远,许是没看清,但我当时隔得近些,亲眼看到殿下那一箭,射中了蒙多的胸口,不确定是否射中了要害,但那个位置,不死也要去了大半条命,就算还活着,想来也不足为惧了。”
第1016章:满门忠烈
箭矢淬火,锋锐无比,一经入体便难以拔除,且淬有乌毒,军中也只少量制作,是为了“枭首”,在战场上寻机射杀敌方将领。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不少,但凡能封将的,甭管大小,皆是身经百战,有领兵之能者,死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枭首成功,对方带领的那支队伍,势必群龙无首,一片散沙,很容易击破。
敌方损失了将领,也会打击敌方的军心士低。
林将军精神一振:“如此,便也算暂且替明威将军,及牺牲的战士,和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大周百姓们,出了一口恶气。”
黄文献深以为然,又道:“那一箭,超出射程许多,也是仰仗震威弓的威力,和殿下的精密算计,全力拉弓,这才射中了蒙多,可经此一射,殿下的手臂难免会有损伤,等殿下醒来后,还是让军医瞧一瞧才好。”
之前替殷怀玺处理伤口时,殷怀玺没说身上有旁伤,她也没瞧出异样。
虞幼窈心中一紧:“也不知道要不要紧?这样耽搁可还行?”
宁远将军道:“之前在战场上,我一直有注意到殿下的情况,应是拉伸上的损伤,许是不大要紧,不然当时手臂就不能动了,耽搁不了什么,眼下还是让殿下多休息一会,他从昨儿上午,就一直没有合眼,虽然行军打仗之人,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是常有的,可昨儿明威将军牺牲,殿下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为了打一场漂亮的仗,可以说是殚尽心力。”
虞幼窈脸色仍没放松:“等殿下醒了,我就派人去叫军医。”
“不用太担心。”见她脸色不太好,林将军安慰道:“昨儿一战,我军首战告捷,北狄损兵折将,十分惨重,北狄经此一战,难免军心不稳,士气低迷,想来也需要休整。”
“加之,北狄对我军的阵形十分忌惮,再没有商讨出应对之计,和破阵之法,应是不会贸然进攻。”
“当年殿下研究多时,军中的将士苦训数年,才能达到随机应变,变化莫测,殿下的阵形,岂是那么好破的?趁这段时间,让殿下多养养就没事了。”
虞幼窈这才松了一口气,筋骨拉伸可大可小,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若不好好休养,肯定是要落下暗伤的。
如今狄人不敢来犯,甭管多严重,仔细调养着,肯定能好的。
几人七嘴八舌,又交代了一通,就要离开。
黄文献拍了拍她的肩膀:“让殿下好好养伤,军中的事就交由我们来处理,这段时间没有战事,营中也能忙得过来,你也不要过去折腾,好好照顾殿下,才是重中之重。”
“好!”虞幼窈也知道,黄文献的本意,并非只让她专心照顾殷怀玺一人,也是担心她把身体折腾坏了,才拿了殷怀玺作伐。
林将军一行人离开后,虞幼窈打了一盆温水端起了帐内,拎了一方棉巾帮殷怀玺擦拭脸上的血污。
一盆水变得黑红,殷怀玺的脸色白得吓人。
想来手臂伤得不轻。
虞幼窈担心不已,可见殷怀玺还在睡,便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焦虑,往炉子里添了一些炭,转身出了营账,做了一些清淡营养的膳食。
“我去看看明夫人,
都仔细些,不要惊扰了殿下,倘若殿下醒来,我还没回来,就将做好的吃食给殿下送去。”
夏桃连忙应下。
虞幼窈带着春晓,带了一些吃食,去了明夫人帐中。
林夫人刚从帐中出来,虞幼窈连忙问了明夫人。
林夫人摇头轻叹:“失魂落魄的,不管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和她认识也有三十余年,除了当年她和明威将军唯一的儿子战死,这么多年来,就没见她这么但伤心过。”
虞幼窈鼻子一酸。
明威将军和明夫人育有一子,听说骨骼清奇,是个练武奇才,加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一员不输叶寒渊的大将。
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位林小将军年仅十七岁,在军中才崭露头角,就死在那一场亲征北伐的战役里,令人扼腕。
此后,夫妻二人多年再无所出。
“我进去看看她。”虞幼窈强忍着心酸,掀帘进了营帐。
明夫人失魂落魄地看着,摆在桌上的骨灰坛子,虞幼窈上前,随手放下了膳食,将骨灰坛裹住、绑好。
艳鲜刺木的红,几乎刺痛了明夫人的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虞幼窈想要劝她,可放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夫人哽咽道:“战士们在进入军中的第一天,军中会给他们放一条红巾,这条红巾上,绣着他们的名字,从此之后这条红巾,uu看书便再不离身。”
虞幼窈眼眶一红,眼泪潸然而下。
‘再’不离身,简单的四个字,却是惨烈又悲壮。
“累时,用红巾来拭汗;战时会将红巾,绑在脖颈上,红巾颜色鲜艳,会随着战士们上阵冲杀,而晃动,有些微混淆视线,干扰敌人的功用,能更好的保护颈部,没有被铠甲包裹的弱处;受伤了时,就用红巾粗粗包扎止血,”说到这儿,她已经泣不成声了,却还哑着声音,艰涩道:“倘若战死……”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陡然抱住了裹了红布的骨灰坛子痛哭出声。
虞幼窈有些不忍看,她还知道,红巾的大小,是根据战士们的战功大小,还有军职大小,更换变大。
明威将军这一块红巾,是从他身上的斗篷上截下来的。
等明威将军下葬时,这块裹着骨灰的红巾,也会随着他一起被黄土掩埋。
战争远比她想象得更残酷,没有诗中“马革裹尸”的悲壮,只有将军百战死,红巾裹残躯的凄凉。
虞幼窈强忍着泪意,将她搂进怀里,没有出声劝她,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脊,无息无息地安抚。
营帐外,因为担心明夫人而来的人,听着帐内绝望的哭声,顿时都红了眼眶,有些人感同身受,也忍不住悄悄地抹起眼泪,小声的呜咽。
第1017章:人人皆是子
明夫人一直哭到,流干了眼泪,声音也发不出来,累得再也哭不动了,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她神色空洞,整个人木木呆呆地,实在叫人担心。
春晓连忙打了一盆温水进帐。
虞幼窈拎了湿帕子,一边帮明夫人梳洗了一通,又吩咐春晓:“去端一盆滚水过来,把带来的大药包泡上。”
边城天寒地冻,军中条件十分简陋,虞幼窈每晚都要泡一泡脚,暖一暖身,才能睡得舒服一些。
泡足用的药,寒散湿,也有一定养心宁神,助益睡眠的功效。
正是明夫人需要的。
直到木盆里的滚水,变得褐黑,散发出浓浓的药味,春晓往木盆里添了冷水,将水调到合适的温度。
虞幼窈蹲身,帮明夫人脱鞋。
春晓连忙过来:“小姐,还是奴婢来吧!”
“不用,你将带来的膳食热一热。”虞幼窈摇摇头,麻利地帮明夫人褪了鞋袜,将她的脚泡进了木盆里。
明夫人浑浑噩噩地,一颗心就像破了一个大洞似的,凛烈的寒风,尖嚎着往心里灌,整个身子都凉透了。
热乎乎的水,乍一伸脚进去,还有些烫脚,明夫人浑身一颤,渐渐醒过神来。
氤氲的热气,薰得她眼眶发热,连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闻着帐中淡淡的药草味,明夫人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一些。
她苦笑了一声:“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这大半辈子,什么事没经历过?今儿倒你叫瞧了笑话,”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哽咽:“照哥儿死的那天,老明对我说,照哥儿死了,这幽州三十万子弟,何人不是照哥儿,人人皆是子。”
虞幼窈猛然捂住嘴,却阻不了,喉咙里一声悲呛的呜咽声,以及潸然而下的泪水。
明威将军爱兵如子,这才受到了军中所有将士的敬重,他一声令下,便有人跟着他一齐放箭,与他一起送死。
三十万子弟兵,何人身上的衣物,不是明婶儿一针一线补过的?
何人身上的整洁,不是明婶儿用棒槌一下又一下敲干净的?
三十万子弟兵,何人不是明照?
何人不是保国卫民?
人人皆如明照。
人人皆是子!
明夫人声音干涩到了极点:“我送走了照哥儿,也送走了无数个照哥儿,他们大的有三四十岁,小的只有十四五,”她的声音开始发颤,颤得厉害:“老明一直对我说,终有一日,我幽州三十万大军,一定会踏破北狄山河,叫那些北蛮子家家举白幡,人人皆素缟,让他们也经历父丧子,子丧父,妻丧夫,夫丧妻的惨状。”
可老明没等到这一天。
虞幼窈看着她,声音沙哑,可语气坚定:“你会看到这一天。”
明夫人心神皆是一颤,看着她坚毅的眉目,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周厉王妃,她苦笑一声:“是吗?”
从前,她一直对这句话坚信不移,可周厉王死了,王妃死了,老明也死了,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虞幼窈握着她的手,坚定地看着她:“相信我,你一定能等到这一天,殿下一定会让你看到这一天。”
明夫人突然就想到,
殷怀玺跪在她面前,歃血为誓的一幕,又想到了,老明战死后,他带领大军,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老明相信殿下,所以慷然赴死,眼眶又是一红:“你说的得,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虞幼窈又道:“之前宁远将军说,殿下在战场上射了蒙多一箭,蒙多恐受创严重,今后无法领兵。”
宁远将军的原话,虽不是这么说的,但也差不离了。
蒙多虽然未死,但对明夫人而言也是个安慰。
果然!
明夫人黯淡的眼中,顿时多了一丝亮光:“这真是太好了,蒙多是主战一派的得力悍将,光从他能想出这一出,以己以矛,攻己之盾的方法,来打击我军的军心士气,就知此人心性极其狡诈,且无所不用其极,此番受了创严重,北狄要面临更换主将的境地,临阵更换主将,实乃兵家大忌,主战派势必大受损失,老明没有白死……”
虞幼窈心中一片悲戚,子死夫亡,前悲后痛,一齐涌上了心头,明夫人分明伤心欲绝,可心中牵挂的,仍然是这场战役的输赢。
这时,春晓提着食盒进了屋。
虞幼窈连忙擦了眼泪,接过食盒,将食盒里的膳食取出,一一摆到了桌子上,考虑到明夫人可能没什么胃口,虞幼窈只熬了些药粥,炒了一些菌菇,另外准备了一些北地的酸白菜,胡萝卜干,清爽开胃。
明夫人没什么胃口。
虞幼窈柔声劝道:“多少吃一些,战士们都很担心你,方才我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不少人在徘徊,uu看书
军中还有许多事需要你来安排,狄人向来悍勇好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度兴兵,一洗前耻,到时候我军会面临更艰难的处境,一定要趁此机会,做好防范事宜。”
营中有不少军属,在帮忙做一些生活起居,照顾伤患上的琐事。
因军营重地,一般人不允入内,他们大多是老兵军属,在军中也很有名声,也不是谁都能使唤的。
明夫人倒下了,军中势必要乱一乱。
明夫人是个刚强性子,而且责任感强,一听了这话,顿时打起了精神,勉强自己吃了一些东西。
虞幼窈陪着明夫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不一会儿,明夫人抵不住疲累,渐渐睡了过去。
虞幼窈褪下了手腕上的兰清香手串,系到了明夫人的手腕上,见她睡得不太安稳,又从香包里取了理气安神的香丸,焚了一丸,摆在床榻边的小几上。
袅袅的烟丝,无声无息地升腾着。
虞幼窈轻叹了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帐。
守在帐外的关婆子,连忙上前询问。
是明夫人跟前伺候的老人。
虞幼窈温声道:“方才哭了一场,情绪稳定了一些,泡了药足,吃用了一些东西,已经睡下了,你去帐中守着,有什么事,就派人过来禀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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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8章:三皇子失德
韶懿长郡主主动过来帮忙照拂,叶婆子自是感激不尽。
按道理说,她是夫人跟前的奴才,也轮不到韶懿长郡主对她指手划脚。
可老爷战死了,夫人就跟失了魂儿似的,便她这个做奴才的,也是六神无主,劲儿不知道往哪儿使去。
虞幼窈略一思忖,又道:“回头我写几个养心安神,配伍简单的药膳方子,再准备一些养心益神的香药,派人送过来,这几日便劳你精心照顾一些,万不可大意,听清楚了吗?”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倏然凝重了几分。
关婆子心中一颤,连忙道:“长郡主请放心,老奴照料我家夫人,也有大半辈子了,省得轻重。”
韶懿长郡主瞧着,一团孩子样,可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声音不疾不徐,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地,不高不低,就像潺潺的溪水,十分好听,甭管与谁也不摆脸,待谁都是温和有礼的样子,听得人自然,心里头舒坦。
分明就是温软的性子,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儿,就是有一股子令人信服,叫人不容置疑的味道。
虞幼窈陆续又交代了一些话,这才回了营帐。
殷怀玺已醒了:“明婶儿怎么样了?”
虞幼窈摇头又点头:“……能吃也能睡,瞧着是没事了,只是心里头,”她神色有些黯然,却不想让殷怀玺瞧见,颤了颤纤细的长睫,缓缓敛下了眼睛:“你别担心,这段时间,我会仔细照应。”
殷怀玺握住她的手:“明婶儿性子刚强,这么多年下来,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想来很快就能振作起来,倒你是,”他手臂一用力,虞幼窈身体一歪,倒进了他的怀里:“边城气候严寒、酷烈,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凡事皆量力而为,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让我担心。”
她的腰,又细了一分。
眼睛又红又肿。
瞧着像没事一样,可神色间的黯然之色,却令人心疼。
小脸贴到他胸前的铠甲,冷硬的铠甲,却令虞幼窈无比安心:“好,你也要多小心一些,不要让我担心。”
只一抱,殷怀玺就放开了她。
虞幼窈赶忙问:“我准备了膳食,你用过了吗?”
“用了一些,”殷怀玺点头,虞幼窈离开没多久,他就醒了,前前往往睡了大约一个时辰:“我先去和林将军他们议事。”
“我听黄军师说,你的手臂……”她方才就注意到,殷怀玺拉弦的左臂,有些不自然地垂在身侧,显是伤得不轻。
殷怀玺安慰她:“伤得不重,等去了林将军营帐里,就请军医过来看看,别担心。”
虞幼窈只好轻点了一下头,心里却寻摸着,做药膳调理的事。
营帐里又安静下来。
虞幼窈连忙寻了几包明夫人能用得上的香药,上面都注明了用法,之后又写了几个配伍简单的药膳方子,让夏桃给叶婆子送去。
……
明威将军战死的消息,迅速在辽东传开,百姓哀之如失父母,整个辽东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一生征战无数的军中老将,竟然是死在狄人卑鄙无耻的算计之中,令人唏嘘、惋叹,又令人愤慨,又痛恨。
百姓们同仇敌忾,对狄人的仇恨达到了顶峰。
大街小巷都嚷嚷着,要血债血偿,要踏平北狄草原。
与此同时,朝廷因梁王造反一事,也闹得焦头烂额。
伐梁大军虽然声威震天,形势一片大好,却并没有起到震慑梁军的作用,梁军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湖北。
倘若,伐梁大军不能抢在梁军前面拿下襄阳要塞,伐梁大军势必会失去,现在大好的情势。
届时,梁贼占领了襄阳这等兵家必争之地,坐拥一望无际的江汉平原,要粮有粮,要人有人,要兵有兵,对朝廷保持退可守,进可攻的局面,伐梁大军势必弱势。
大周危矣!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梁王造反已经很令人头疼了,宫里又闹出三皇子失德的丑事。
太后娘娘的国丧暂且搁至,除了红白喜事外,朝廷仍然颁发了禁止酒肉、宴乐等一切群体聚乐。
身为天家子孙者,尤当以孝作则,乃称范尔。
然而,内阁却接到一封密报,三皇子不思孝义,公然在宫中炼制寒食散方,整日与宫婢狎戏取乐,酒肉不绝,淫秽后宫。
大周朝素来以“孝”治民,天家皇室出了此等丑事,简直堪比梁王造反,哪儿还坐得住?
连忙将密报呈给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这一惊非同小可,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暗查,最终查实,三皇子染上了寒食散,久服成瘾,已是欲罢不能,经常在宫中行荒淫之事,个中荒淫秽乱,简直是不堪至极。
这等丑事要是传了出去,势必又为梁王造反一事,寻了一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uu看书
大周朝民心尽散,水可覆舟。
皇后娘娘深知个中厉害,即刻以不敬太后的名义,在宫中清查,将所有参与、知情或牵连一干人等,密密处死。
一车车的尸体,趁着夜黑风高,悄悄地从皇宫暗门运出宫中,扔到了乱葬岗里,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连附近破庙里的老乞丐,都吓得慌忙逃窜。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呐。
连死人也不放过,扔了乱葬场,还要烧得尸骨无存。
然而,这件事远没有结束,不仅牵扯了党羽之争,还引发了朝中文臣武将之间的斗争,内阁天天扯皮,闹得乌烟瘴气。
以徐国公为首的一干武将,一口咬定:
“三皇子天资聪颖,蒙皇上称赞,在朝中颇有贤名,自不可能做出此等荒唐行径,他是被人陷害的。”
“是有人故意引诱三皇子染上寒食散,让三皇子失德、犯错,一定要彻查内阁,还三皇子清白。”
“谋害皇子,此事干系甚大,万不可轻忽……”
“……”
内阁一干人等,被这波泼皮无赖的操作,震得瞳孔地震,目瞪口呆。
当下就有一个老臣气不过,举着颤颤巍巍的手指,大骂:“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等耻与尔同朝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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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9章:北上勤王
内阁头疼不已。
之前清查内宫,已经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好在是借着要‘清查宫中不敬太后者’的名义,倒也合乎情理。
如果要继续彻查三皇子染寒食散的原由,肯定又要折腾一回。
届时,三皇子失德丑事,就遮掩不住了。
这种事,便是在寻常时候,为了天家的体统和体面都要掩遮着,也没谁敢往外头闹。
更遑论,眼下正是多事之秋。
以徐国公为首的一干武将,分明就是吃准了这一点,干脆来个掩耳盗铃。
你能奈我何?
双方经过激烈的争吵,扯皮。
最终,虞宗慎与内阁商议决断,三皇子以【病重】的名义,幽禁宫中,派御林军把守,任何人不允出入。
徐贵妃以不敬皇后逾越礼制的名义,被罚了闭门思过。
没有实质罪名,徐贵妃和三皇子,就不会倒台,更没有输。
仿佛轻拿轻放。
但,这已经是内阁,眼下快刀斩乱麻,能拿出的最好处理办法。
徐国公府手握重兵,在军中盘根错节,眼下梁王造反,正是用兵之际,倘若处理重了,势必会引起朝中一部分武将的不满,进一步加剧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与争端,同时也会影响,伐梁大军的军心、士气。
以徐国公为首的一干老将,大获全盛。
文渊阁里,只剩下了几位阁臣。
齐大人是个暴脾气,当下就气不过了:“仗着梁贼作乱,兴兵窃国,就肆无忌惮,仿佛这大周的江山,离了他,就……”
后头的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确是不能落人口实。
内阁里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儿,便有一位阁老张了口:“不如,以内阁传的名义传令,让武穆王派兵镇守京兆,如此我大周固若金汤……”
此一句话,说出了内阁许多人的心声。
当下就人附合:
“武穆王守的也是殷氏皇族的江山,此举甚好……”
“眼下京中兵马空虚,这些掌了兵的武将,一个个鼻孔都朝上了天,若不加以压制,恐前线兴兵,后院起火……”
“自武穆王镇守北境之后,朝廷一连两年下了征兵文书,幽军的规模也达到了五十万之众,调二十万来京镇守,也不妨碍什么。”
当下就有人出声反对:
“不行,幽军是抵御北狄,悍卫我汉人统治的屏障,怎可置边防于不顾,你是老糊涂了不成,五胡乱华教训,是没有吃够?!”
“前段时间,武穆王向朝廷递了折子,称北狄近来行径有异,恐有异动,受旱情影响,北狄这两年来,频繁滋扰边境,不可不防。”
“北狄是大部族,号称有三十万雄兵,加之北狄全民皆兵,倾巢之下,又何止百万之数?五十万幽军,也只是名头上好听罢了,你们都忘了,武穆定北王镇守幽州之后,皇上派了监军、兵部、都察院史,协同武穆王去北境述职,当时三十万幽军是何等景况?”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觎,一时说不出话来。
镇国侯继续道:“所谓的三十万幽军,只是喊出来哄哄外人,
震慑北狄的名头罢了,兵部和都察院整理了军中历年来的各中书册,这才发现,幽军处境之艰难,真正能投入战场的不到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穿的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铠甲,并不能护身,兵器都豁了口子,冲锋的战马,不到千匹,其中有一部分还是老马……”
消息传到京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周厉王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钦佩之情。
“新兵入营不到三年,战斗经验缺乏,远比不上老兵,新兵入营,需要老兵来带,一些老兵已经无法再上战场上了,保留军籍,留在军中,只是为了训练新兵,新兵旧兵交替,至少三五载才能完成,真正能上战场的战士,肯定不到三十万人。”
这些个文臣,不懂用兵之事,上下嘴皮子一磕碰,就觉得抽调二十万大军来京镇守只是一纸调令的事。
怎么可能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齐大人感慨一声:“武穆王也挺不容易的,长兴侯把幽军祸祸得够呛,武穆王接的不是美差,是个烂摊子,他硬是凭一己之力,收纳旧部,整顿幽军,重振了幽军的声威,这两年来,北狄受旱情影响,也频繁滋扰边城,也没有出过错漏。”
当然了,若不是烂摊子,皇上也不会这么痛快地交到殷怀玺手里。
大家深以为然。
这时,虞阁老开了口:“不要把希望寄托到武穆王身上,就算这大周朝打得四分五裂,武穆王也要守好我华夏疆土,绝不能让北蛮子踏我汉土半步。”
这么一说,内阁一众人面色惊疑。
虞宗慎转着核桃的手,终于停下来了:“当年项刘大军打进了咸阳,uu看书
号称百万雄师,令人闻风丧胆的秦军在哪里?”
文渊阁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虞宗慎淡声道:“始皇灭了六国之后,王翦及副将赵佗率五十万大军,平定岭南地区的百越之地,当时整个南中国,都在百越的统治之下,不归汉治,始皇担心百越趁机作乱,大兴复辟,派赵佗镇守百越,并与当地百越人通婚,教化百越蛮夷,使百越汉化,让整个南越都纳入我华夏版图,后赵陀建立了南越,今天的广东、广西、福建等地,就是那时打下来的。”
一个南越,带走了秦朝五十万大军。
并且,一去不复返。
不是为了维护秦朝的统治,却是为了统一华夏版图,奠基了华夏版图。
这是何等气吞山河的大格局?!
“秦末年间,项刘二人掀起了推翻‘秦朝暴政’的反秦起义,在大秦生死存亡之际,秦二世胡亥多次请求赵佗出兵,北上勤王,赵佗有五十万雄师,却一直没有出兵北上,真的是赵佗不够忠心吗?”
内阁里仍然一片寂静。
虞阁老轻叹一声:“始皇病重之际,召见了镇守百越的赵佗,给赵佗下了人生之中最后一道圣旨,始皇对赵佗说:南越是我华夏的南大门,百越几千年来,一直不属于汉治,恐后患无穷,你需镇守南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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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0章:千古罪人
“如若他日,大秦有难,你不能北上勤王,你的使命就是守好南越,让南越归于汉治,彻底归于我华夏版图,大秦可以灭,我汉人统治,华夏种族不能灭亡。”
赵佗谨记秦始皇对他说的话,在刘邦项羽攻打秦国时,赵佗痛哭流涕,只能镇守百越,防止百越动乱。
虞宗慎声音越发温淡:“项刘二人率军破咸阳,没有太大阻力,然而秦军主力,却没有与项刘二人正面为敌,据称当时与之交战的是修建骊山陵园的刑徒军,一帮犯人,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敌刘项二人?”
“那么一扫六合的百万雄师,这个时候又在哪里?”
“五十万在镇守南越,守我华夏的南大门,寸步不离。”
“当时匈奴作乱,蒙毅蒙恬兄弟二人,率另外的五十万大军北上,守在北边的关中地区,在与匈奴开战,直到刘邦建立汉王朝。”
“你们可以试想一下,如果当时,赵佗北上勤王,今天包括广西、广东、江西、福建、沪地等七八地区,还是我华夏版图,汉人统治吗?”
“如果当初,蒙毅蒙恬兄弟二人,放弃关中要塞,北上勤王,华夏版图又将面临怎样的五分五裂?”
“数代秦朝君主,为了统一华夏,所做出的努力,终将付诸东流,变成梦幻泡影,车同轨,书同文的统一盛世,也将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武穆王不能北上勤王。”
“五胡乱华的惨事,不能再度上演。”
内阁里,再没有人提议要求武穆王援京。
气氛越发的凝重。
便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就见一个内侍弯腰搭背,急匆匆走进了文渊阁内,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双手举高,捧着一纸奏折。
“辽东急报,北狄蒙多,哈蒙二人,率十万狄军来犯,武穆王率军迎敌,明威将军战死,我军首战告捷……”
内阁里,顿时炸开了锅。
明威将军早年镇守北境时,受军中一位将领压制多年,战功多被冒替,在军中功绩不显,后周厉王就藩后,渐渐掌控了幽军,为明威将军上书陈情,明威将军这才得已晋升,只是要更进一步,军功还要从头累积。
然而,随着周厉王声威渐显,今上疑心渐重,许多呈上来的请功折子都压了下来,加之明威将军年岁渐老,已经失去了累积战功的最佳时期,就这样被耽误了。
可这并不影响,明威将军的赫赫威名。
甫一战,我军就痛失了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这也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北狄想要趁大周朝内乱之际,趁火打劫,挥师北上。
虞宗慎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内阁准拟文书,加急送到武穆王手中,命武穆王镇守北境,无论如何不能北上勤王,再将此文书,诏告天下,将劝降书送到梁贼手中,令其退兵。”
外敌入侵,做为华夏臣民,理该放下一己私利,以种族为重。
倘若梁贼拒不投降,将要遭受千世骂名,成为千古罪人。
孰轻孰重想必梁贼自有斟酌。
文书内容经内阁商议拟定之后,通过各大水陆驿站,快马加鞭送往各地,不消三日,就已经有多地收到了消息。
一时间,天下哗然
外敌内战,惹得人心惶惶。
梁王封锁了湖北以南,朝中的消息送不进来,南边的百姓并不知道北狄来犯的消息,但梁王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甚至比朝廷更早一步得知了这一消息。
父子二人既惊又喜。
惊的是,北狄大举兴兵,甫一动就是十万大军,估计后续会持续增兵,分明就是打着,想要借着他兴兵伐周之际,挥师北上。
天下人难免会将外敌入侵这一罪责,算到他的头上,认为是他兴兵伐周,为北狄提供了军师北上的时机。
喜的是,北狄果真不负他望,将武穆王拖在了北境,令武穆王分身乏术,无法驰援京兆,只等拿下了襄阳,大军在此地,休养生息,就能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梁景宣尚有疑虑:“眼下外敌来犯,朝廷也送来了劝降书,我们是否暂且收兵?否则难免落人口实。”
朝廷将北狄来犯之事公诸于众,就是想要借天下悠悠众口逼他们投降,但事已至此,不成功,便成仁,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
只是外敌当前,也确实不好再继续兴兵。
梁王却蹙了一下眉:“我军还要几日才能拿下襄阳?”
梁景宣道:“襄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光是驻军就有十数万之多,镇守在那儿的将领,是出自镇国侯府嫡系的虎威大将军,是块硬骨头,目前战事还处于胶着,虎威大将军十分狡猾,占了地形之利,从不与我们正面迎敌,想拖到朝廷援军抵达。”
梁王略一思索道:“伐梁大军还有多久抵达湖北?”
梁景宣道:“约摸不出十天。uu看书
梁王脸色有些难看:“我们没有时间了,一定要赶在伐梁大军抵达湖北之前,拿下襄阳城,所以不能收兵,”说到此处,他忍不住在营帐里来回踱步,显然是有些为难:“由我亲自率军,一鼓作气,先拿了襄阳再说。”
梁景宣脸色微变:“可眼下,外敌入侵……”
这个时候继续兴兵,难免为担千古骂名,就算将来父王拿下了大周,恐难立身正位,难以尽服天下。
梁王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倘若有人拿外敌入侵一事作伐,就放出消息,朝廷封琐了湖北以南,我们并未得到确切消息,此举乃朝廷卑鄙无耻,陷我梁军于不仁不义的伎俩,外敌入侵,为图种族大计,本该放下一己之私,朝廷如此行径,实在是居心叵测,令人发指……”
这是要反咬朝廷一口,梁景宣摇摇头:“道理虽然说得通,但未必能立得住。”
梁王轻叹一声:“为父何偿不知?只要道理说得过去就成,别去管立不立得住,北狄挥师北上的野心,是司昭之心,人人皆知,我父子二人,早已经落人口实,已然没了退路,若不趁此时机拿下襄阳,多年筹谋,也将付诸东流,我儿能胸怀天下,乃仁德,然我儿也要切记,成王败寇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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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1章:成王败寇
梁景宣尚有犹疑。
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商纣王帝辛,乃古往今来最后一位人皇,当时的商王朝国力衰微,贵族、旧势力横行霸道,奴役百姓,面对这种情况,帝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改,他颁下了诸多利国治民之举。”
“其一鼓励农商,发展农业,布仁施德于天下万民。”
“其二削弱贵族权势。”
“其三准备废除奴隶制。”
这三项,又有哪一项是暴虐无道?!
“到了帝辛中期,国力已经趋于稳定,这时的帝辛,又开始开疆阔土,商王朝的版图,在那时扩展到了山东、安徽、江苏一带,可谓是功在千秋。”
“只是随着他对商王朝的整改越发深入,越来越多的动了当时旧族的利益,使得商王朝岌岌可危,外有周王虎视眈眈,打着商纣王暴虐、荒淫的大旗,意欲伐纣。”
“内有旧族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掣制纣王,内外呼应之下,就形成了一股庞大的伐纣浪潮,商纣王最后,自焚于鹿台,也背上了千古骂名。”
当时的天下,是旧族说了算,百姓们在旧族的压迫下,他们的声音,淹没在旧族的统治下,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梁景宣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世人皆言,鹿台厚税于百姓,是纣王无道之铁证。
可他向来喜欢读史,遍阅藏书,从一些典籍中,寻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根据记载,鹿台实际上是府、库、仓、廪,也是制作兵器、礼器车器以及田器的场所。
后战国时期,也有类似的建所。
分明表达了这位人皇,对军事、农工的重视,这样一位人皇,怎么能是荒淫无道之人?
这歪曲着实有点厉害。
梁景宣不是傻子,也明白父亲的意思,若他们父子二人能拿下大周的江山,将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
焉知大周朝,不是下一个商王朝和秦王朝?!
谁也不知道,在北狄进犯之际,朝廷和梁王,一个就始皇天子,一个就大地人皇,进行了一场不见硝烟的博羿。
始皇统一华夏,落了一个暴秦之名,却奠基了千秋汉治。
帝辛削弱旧族势力,荒淫无道之名代代流传,却奠基周朝八百年中兴鼎盛。
自古成王败寇,莫过于此。
――
首战后,军中的将士们心中都憋了一口气,卯足了劲想要打回去。
殷怀玺时常与众将议事,了解九宫八卦阵在战场上的优劣,优化阵形,调整战术,以期将阵形的威力运用到极致。
各军之间,也时常聚在一起训练阵形的配合与运用。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扬扬洒洒地飘落。
呼啸的寒风,宛如野兽怒咆。
自古以来,春生、夏长乃生发之时,擅开兵戈者,倒行逆施,绝生灵之生机,天怒人怨,人神共愤之。
而秋收、冬藏,主肃杀,还与天清地明,是将义兵,行天诛之时,故而只要与肃杀相关之事,大多都是在秋冬进行。
战争亦如此。
虞幼窈抬头望天,乌沉沉的天空,
雪花扬扬洒洒,越下越大,想来入冬的第一场雪会下很久,很久。
等这一场雪停下,殷怀玺就会主动出兵。
在冬雪初融之前进行反攻,为北境争取春日的休养生息,以免狄人在春天滋扰,耽搁了民生大计。
只是!
虞幼窈压下心中的翻涌:“我观军医所里的军医们,于伤科止血经验老道,但对于内治,似乎并不精通,大部分受伤的战士,除了用一些外伤药止血、消炎,阻止伤口恶化,几乎全靠强悍的身体素质自我痊愈。”
外治、内疗、休养,缺一不可,如此可以辅助,加速战士们的身体恢复速度。
明夫人语气有些无奈:“北境缺乏药材,并不能为战士们提供更好的治疗,今年还好些,往年……”
虞幼窈默了一阵,这才道:“也难怪,我在军中帮忙救治伤兵,照顾伤患时,发现大部分战士身体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劳损与暗伤,想来许多战士,不到四十就不得不因伤病退役同,后半生也会病痛缠身,凄凉无比。”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明夫人神色有些黯然:“周厉王妃从前也提过这事,并且打算培养一批擅长内疗的郎中,帮助军中的战士调理身体,但一来,培养擅长内症的军医非一日之功,其中耗费,日深月久,二来北境缺乏物资,药材经不起耗,三来北境医疗条件太简陋,想要培养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很不容易……”
虞幼窈心里并不好受。
想要改善这一应情况,并非招募一些擅长内症的大夫就能解决,而是需要改善整个辽东的环境,使人人食有粮,衣有穿,病有治。
孙伯回到北境之后,uu看书
就办了药学堂,培养更多的郎中,只是其中一环。
明夫人声音低落:“狄人身强体壮,人高马大,天生就有一股蛮力,我大周战士在体魄和力量上,与他们有天生的差距,唯有韧性和耐力,要胜过狄人良多,只是韧性和耐力,需要高强度的训练,为了战胜狄人,战士们往往需要付出数倍的努力。”
虞幼窈嗓子眼发紧:“高强度的训练,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劳损,需要辅以药物调理,否则……”
训练量加倍,训练强度加大,可大多时候,战士们的伙食,却只有高梁糊糊,参了粗糠的馍馍,掺了玉米杆的窝窝头,并一些红薯杂粮。
明夫人苦笑一声:“军中并没有这种条件,战士们从进入军中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在透支自己的身体,预支往后的健康。”
虞幼窈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就在食疗药膳上多下些功夫,简单的食材,搭配一些常见的药材,往往能起到疗养身体的功效,再配以香药辅助调养,虽然见效比较缓慢,但多少是能起到作用。”
明夫人眼睛一亮:“关婆子每日照着你给的药膳方子做药膳,我吃了七八日,就吃出了好歹,这段时间,不光睡眠好了一些,手脚冰凉,不易转热的毛病也都改善了一些,若能将药膳推广到军中,不仅能改善一下,战士们的伙食,还能兼顾调养,那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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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2章:万君山
两人一拍即合,连忙去了膳所。
虞幼窈在军中,早已经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女军医。
药务所在上次大战里,大放异彩。
初时,军中的将士们,没觉得每日焚在军帐里的薰香,除了味道好闻一点,能有什么作用,还觉得娘们兮兮,背地里就没少吐糟。
这韶懿长郡主,怎么尽整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直到某个因夜睡不安,导致脾气暴躁,在军中素有“暴虎”之名,令人闻风丧胆的小将,突然脾气变好,对手底下的战士,那叫一个和风细雨,还引发了一场‘阴谋论’。
战士们觉得他们将军不是中邪了,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个个瑟瑟又发抖。
这件事又传进小将耳里,小将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夜睡不安的毛病,竟然得到了改善,不仅夜里睡得踏实,情绪也没那么焦躁,脾气也好了许多。
陡然就意识到,这些娘们兮兮的薰香,是个好东西。
接着,就又有军医发现,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伤兵们的伤口,却鲜少发生炎湿溃烂,久不愈合的情况,而且身体恢复速度加快,精神面貌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军医连忙寻了韶懿长郡主,询问了香药的功用。
在得知,这些香药有湿散寒,温阳宁神,辟秽驱邪的作用时,恍惚点头:“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药务所一战成名。
创建了药务所的韶懿长郡主,在军中的声威直追明夫人,甚至还有人拿她同已故的先王妃相提并论。
因此,虞幼窈要整顿军中内务,改善战士伙食,增设药膳这一举动,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拦。
今年军中的物资比较充足,又正是战时,战士们的伙食也好些。
规定每日都有一餐肉汤,大多都是海鲜、或肉骨头熬成,每隔三日,还有一餐肉食,虽然量少,但也能打一打牙祭。
虞幼窈打算从早食和肉食入手。
所选药材,皆是比较常见,又以温补见长。
第一道早食杂粮粥,以麦麸、高梁、黑豆、玉米、番薯,这五种军中常吃的杂粮,加以枸杞、红枣、芡实等熬煮成粥。
杂粮粥味道清香,搭配馍馍、窝头,也不干嗓子,还有温阳补中,健脾益胃的功效,得到了战士们激烈的发响。
随后,军中的伙食明显变好了。
除了杂粮粥,还另外加了药膳,有时是强筋壮骨,湿温阳的羊肉汤,有时候是一锅益精壮髓、固本培元的海鲜汤。
虞幼窈用有限的食材,尽可能地改善战士们的生活,并且初见成效。
伙食变好了,战士们的精神状态,也肉眼可见,变得更加饱满,民以食为天,且不说药膳的效果,就冲伙伴改善这一点,就已经极大地鼓舞了军心士气。
旁人只当,韶懿长郡主的药膳方子,是打宫里的许姑姑那儿学来得,效果比一般的药膳要更好。
却不知道,这些药膳里加了些微灵露。
虞幼窈加大了灵露的取用。
连殷怀玺都不知道。
可虞幼窈始终觉得,药膳与香药,只能起到辅助调养的作用,
对战士们长年累月,因为训练,或受伤,遗留下的劳损和暗伤,疗养效果有限。
于是,又打算从药酒入手。
药酒成本较低,对药材的消耗也小。
而药酒的效果,却远大于药膳食补,一个好的药膳方子,效果比药膳食补更全面,长期久服有通筋活络、活血行气、固本培元、强筋壮骨之功,可以逐步恢复战士们身体劳损,达到强身健体之效。
唯一需求较大的就是酒。
酒也是军需的一种,虽不能保证在全军供应,却可以供给伤兵,及一些身体劳损较为严重的战士。
之前,她同谢府讨要了几个药酒方子送给了殷怀玺。
但因为,所需药材都比较贵重,加之关中大旱,导致酒酿的产量,大幅度减少,并没有在军中大范围推广开来,只有受伤的战士,每日才能喝一小口。
不过这件事,需要徐徐图之。
这第一步,就要改良药酒方子,这一点倒是可以写信问一问外祖父,谢府对养身一道,很有见解,想来会有一些收获。
这第二步,泡药酒最好的酒,就是高梁酒,辽东一带盛产高梁,等到来年倒是可以鼓励高梁种植,加大高梁产量。
除此之外,还要让岳嬷嬷在辽东一带,试种全国各地的高梁种子,寻出更优质的粮种,种出更加高产的高梁。
第三步,可以高价收购优质高梁,成立酒坊,酿制药酒,作为军需,供给军中,谢府在酿造药酒上,十分有经验。
而大周朝的酒水,在海外有价无市,价格比一些丝茶,还要更高一筹,这个生意可以持续做大,前景十分可观。uu看书
心里有了计较,虞幼窈也不急,眼下边城战情紧急,为免军机不被漏露,军中的大小消息,都禁止往外传送。
便在这时,夏桃匆匆走进了营帐内:“小姐,驻地外面来了一群道士,说是从洛阳万君山来的,还带了道牒,身份确认无疑,有一位虚明道长,正是早前老夫人喜丧,去虞府为老夫人做法事的道长。”
万君山传闻是太上老君的归隐之处,乃真正的仙家福地,道家圣地。
虞幼窈不由一愣:“道不传教,只接无心者,故道家讲究清静无为,素来是兴时隐,乱世出,纵观我泱泱天朝,自有历以来,历朝历代的兴衰背后,都有道家仙长出世,拨乱反正,道家仙长来此,定是关乎苍生万计,万不可轻忽怠慢,然军营重地,还需禀报殿下,如何过来禀报我?!”
夏桃连忙道:“殿下在林将军帐中,与林将军他们一起议事,不好打扰,虚明道长也言明要见小姐。”
虞幼窈连忙起身:“怎么不早说。”
说完,就立马出了营帐。
军营重地,未经允许不能入内,虞幼窈赶到营地门口时,就看到一群青袍道士身形清矍,便是天寒地冻,身上也只一身道袍着身,浑身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大约有三十余人,每个人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足有半人高的大包裹,背在身上浑若无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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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3章:凤凰于飞
虞幼窈扬声道:“放行。”
守在营地门口的战士,见是韶懿长郡主,连忙收回了长枪,高喊一声:“放行。”
一群青袍道长依次贯入。
虞幼窈连忙上前见礼:“殿下与几位将军在营中议事,非同小可,诸位仙长远道而来,却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虚明道长上前一步,客气道:“我等皆是山野之人,自不敢扰了殿下大事。”
寒喧了几句,虞幼窈连忙请虚明一行人,去帐中相商。
茶毕,虚明道长说明了来意:“我等来此,是为出世,突闻北境有外邦之祸,特来助武穆王一臂之力,道家修行山、医、命、卜、相五术,贫道等不才,唯一身医术,还算过得去。”
这不是瞌睡遇到枕头吗?虞幼窈求之不得。
民间有不少人修道,但并不是每一个修道之人,都能获得道家认可,道家修建道场,需要经过朝廷的允许,没有在朝廷认可的道场修行,就得不到道牒,而道牒也要经过衙门发放,没有道牒,就称不上真正的修道之人。
道不传教,只传无心者,从不是说说而已。
因此道家的门槛,其实特别高,几乎每一个都是饱学之士,而道家高人精通歧黄之术,将这当成一种修行,医术也都十分高明。
孙伯为了习医,就没少研究道学,还时常感慨,中医传承的精髓,尽在道家之中。
考虑到明虚道长一行人,这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在得知他们的来意后,虞幼窈安排了食宿之后,就没有久留。
虚明道长问其中一个年岁最老的老道:“师叔怎么看?”
老道闭目:“凤凰于飞,其羽。”
出自《诗经-大雅-卷阿-民生之什》,虚明道长目光微闪。
当年,周王出游卷阿之地,诗人写下这首诗歌,是歌颂并劝勉周成王要礼贤下士,言求贤用吉士。
大意是,青天白日凤凰飞,百鸟展翅紧相随。
自古凤男凰女,以凤凰比喻武穆王和韶懿长郡主,以百鸟隐喻那些追随他们之人,也说明了殷怀玺是天命所系。
更有意思的是,这首诗是歌讼周天子。
“天子”二字,已然道明了一切。
虚明道长又问:“依师叔看,此劫是否能渡?”
老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自古独龙不势,孤凰不鸣,龙凤聚,则呈祥,殷怀玺天命已成。”
虚明道长心中一喜,四十年前,万君山一位擅长观星测命的道长夜观星象,发现紫薇星黯,破军星大放之光,心中大骇。
破军星是“耗星”,破军者多独断专行,自以为是,且喜怒无常,心胸狭隘之辈,破军之耗,能将辛苦多年的储蓄,在一夕之间消耗殆尽,这个“耗”是应在国运上,消耗的正是国运。
后今上登基,亲征北伐,验明了这一点。
之后,周厉王身死,紫薇星陨。
大周朝龙脉将绝。
天下锋烟战火,北狄入主中原。
在师祖的卦相里,周厉王才是天命所归,乃一代明君圣主,却遭破军窃国,断送了大周朝的龙脉。
直到五年前初春一日,
卦相上迎来了一丝转机。
而这一丝转机,竟应在了虞府,年仅十岁的嫡长女,虞氏幼窈之身,只是这一丝转机残灯如豆,却是微弱得很。
虞大小姐跟前的许姑姑,早些年与道家有些渊缘,虚明道长进宫讲道之时,颇受太后娘娘礼遇,甚至派许姑姑到跟前照应,许姑姑精通药理,也懂一些道学,虚明见此女灵慧,便点拨过一二。
许姑姑出宫之后,去清虚观问前程。
在虚明道长的干涉下,许姑姑入了虞府,到了虞大小姐身边。
所幸虞幼窈凤命成势。
虚明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问:“北狄可入中原否?”
在原来的卦相上,周厉王死后,大周朝龙脉将断,新帝登基,却是贪狼祸国,贪狼者聪明威势,世故圆滑,若为将者,乃吉星降临,扫除海内而太平焉,为君者,却贪多骛得,性多疑猜忌,欲望强烈,乃祸星临世。
故而,大周朝龙脉是被北狄斩断。
老道掀了掀眼皮:“且看吧!”
虽是意味不明的三个字,可虚明脸上凝重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一些。
等殷怀玺与众将议事完毕,这才得知有道家仙长来此,连忙前去拜访,也不知道殷怀玺与道家仙长说了什么,道家仙长暂时在军中安顿下来。
虚明道长一行人,是有备而来,每人都携带了不少药材,大多都是一些,军中所缺乏的金贵药材。
这些药材,多从深山老林采摘而来,还有一部分是观中种植得来。
据虚明道长言道,万君山已经召集了天下道者前往北境,接下来有不少道人,会陆陆续续从全国各地赶往军中。
虞幼窈抬头望天,漫天大雪,席卷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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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道寡助。
殷怀玺是对的。
除了这些从前避世不出的道家仙长,大周朝还有千千万万热血不凉,心火不灭之人,他们一定正在赶往北境的路途之中。
纵大雪弥天,道阻且长!
第二日,殷怀玺就安排道长们在军中坐诊。
道家的一众高人,尤其擅长针灸,战士们大多都是暗伤积於,身体劳损,针灸对此症却犹为见效。
往往几个疗程的针灸,花少许的药材,就能药到病除,虞幼窈看得惊叹连连。
虚明道长却道:“暗伤和劳损,都不是大病,坏在日积月累,根深蒂固,以针术疏筋骨,通脉络,活气血,可根除,但根除不代表治愈,暗伤於体,劳损日久,对身体的损害极大,往往折人寿,损天年,后续还需要辅以药物调养,此症难就难在调养二字上。”
调养二字,对大部分人而言,也就多花些时间的事,可对于这些战士,却显得无比奢侈。
虞幼窈轻抿了一下唇儿,仿佛做了什么决定,手掌一翻,一颗晶莹剔透的灵露,轻盈地在她掌心里跳跃。
虚明道长见了,面色平淡:“古往今来,钟灵毓秀者,往往有殊异之处,并不足奇,广西凤凰山,有一乳泉,色似乳汁,终年不涸,投以钱币,却浮于水面,滋味香醇,长期饮用,有延年益寿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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