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轻佻孟浪?
“那你轻、轻点……疼、好疼啊……”虞幼窈脸色发白,豆大的汗水,不停地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实在太疼了。
听到她声音沙哑,声调透了痛苦的颤音,和浑浊的娇呼,殷怀玺不觉摒住了呼吸,放缓了动作:“一开始会疼得厉害些,后面会减轻许多,你再忍一忍,我很快就好了。”
事实上,推拿要做两刻钟,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太疼了,呜,不要了,不要了,”虞幼窈歪倒在斗篷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栗,瑟缩,忍不住哀哀泣泣地哭,破碎的声音,透着婉转的颤音,喉咙里发出一抽一抽地哭腔:“呜,我疼,不要你推拿,你快松开,呜……”
她一哭,殷怀玺就心慌意乱,连忙安抚道:“长痛不如短痛,一鼓气将於血化开,下次就不会这么疼了,不然还有得你受。”
“不要你管,你走开,疼……”许是太疼了,虞幼窈忍不住用力,想要将脚缩回去,可殷怀玺不让,她心里一阵气恼,将腿用力往前一蹬,却不小心一脚踹到他脸上。
就很突然!
空气顿时凝结,屋里陷入到一片死寂。
虞幼窈吓了一跳,就有点心虚,颤巍巍地趴在斗篷上,眼里含着泪水,眼睫也上沾着泪渍,眼眶儿一片通红,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浑似被谁欺了似的。
殷怀玺用舌头在顶了顶被踹的脸,倒不是很疼,就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启齿地异样情绪。
就挺复杂。
揉的时候,疼得恨不得当场去世,可这会儿殷怀玺松开了,虞幼窈真就觉得,脚好像不那么疼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连忙坐直了身体,抱着欲盖弥彰,想要补救的心思,主动将脚递到殷怀玺面前:“喏,你继续揉吧,长痛不如短痛,这回我一定忍着,不乱动,绝对不会再踹你了。”
根本没想过合不合礼数。
礼数这东西,一旦被打破了,就变得无足轻重。
她这伤,比扭伤要严重一些,需要大夫才能处理,在这荒郊野外,大夫也不能立马过来,多等一会儿,疼痛也会加剧一些。
殷怀玺也不是那种,明知道她扭伤了脚,还满嘴规矩教条,迂腐礼数,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置若罔顾。
殷怀玺看着眼前嫩生生的小脚,虽然用了改变肤色的药水,不如之前莹白,脚也肿胀得厉害,可……
莹润滑腻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之内,他颤了颤手指,之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顿时涌进了脑里。
他脑中陡然想起:“帝荒色,久疲力不逮,每持昭仪足,不胜至欲,辄暴起!”
虞幼窈见他目光幽深,也没动手,就更心虚了:“你、你生气了?”
“没有,”殷怀玺连忙将脑中那些污七八糟的念头驱除,握住她的脚,仔细看了一会,原是想瞧她的脚,揉过之后,是不是消肿了?
可脑子就有些不受控制地瞎想。
九花玉露膏消肿定痛,活血散於效果不错,方才揉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已经眼见着消肿了一些。
虞幼窈脚型细瘦,脚背自然弯曲,脚底宛如一泓弯月,便是还肿着,也显得很娇小,十根脚趾头很圆润,轻微曲绻着,脚趾甲盖因为於血有些泛青,却还是很漂亮。
他几乎可以想象,这原本就是柔弱无骨状似春笋,细瘦尖弯,婷婷玉白。
不能再想了。
但,殷怀玺却蹙眉了一下眉,将心中的疑虑脱口而出:“你的脚,怎生得这样小?”
空气顿时凝结。
这话就轻佻孟浪了,虞幼窈顿时涨红了脸,面上好一阵羞怒,用力蹬腿,试图把脚收回来,却被他紧握:“你、你放开我。”
殷怀玺恨不得当场一巴掌,抽到嘴上:“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大周朝不行缠足,你的脚生得这样小,是不是……”
女子的纤足天生妖娆,以金来修饰,莲来赞美,男人们深知其中的奥秘,更深得其趣,更是大肆渲染,鼓吹缠足的美感。
至今仍有女子缠足。
虞幼窈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担心这个,连忙低下头:“没,府里不行缠足,不过女子脚生得太大不美,打小的时候,教养的嬷嬷就让我们穿,比脚小半寸(一厘米)的鞋子。”
殷怀玺脸色不大好:“现在也是?”
虞幼窈“嗯”了一声,又道:“只是在家里这样穿,外出行足都穿了合适的鞋子,闺里头穿的都是软鞋,这样的目的,只让脚趾微微曲绻,并不会挤脚,平常在家里,不多走动,每日也都用了药浴,嬷嬷还会给我们捏足。”
脚趾微微曲绻,会呈现出尖弯细瘦的美感,捏足的技法,可以修脚型,也不会伤到脚,甚至还能起到保养脚部的效果,只是一种塑脚的方法。
就跟许嬷嬷为她塑骨一个道理,不仅能美骨,美体,还能通筋活骨,对身体也有好处。
女子要讲身、仪、姿、礼,世家大族对女子也很重视,并不屑于缠足,他们有自己的底气与傲气,更看中女子的涵养,并不希望家中的女儿,沦为取悦人的工具,而是真正的才德女子。
殷怀玺一听就明白了,面色稍霁:“若是这样穿不舒服,以后就换合适的鞋子,不必委屈自己。”
虞幼窈心中羞意未散,轻轻颔首,小声音问:“好、好了没有?”
之前疼得太厉害,也没觉得怎么样,只盼着殷怀玺,是真能帮她缓一缓痛疼。
这会儿,疼痛缓解了一些,见自己的脚被殷怀玺握在手里,虞幼窈难免娇羞,窘迫,又开始顾忌规矩,礼数。
“没之前那么肿了,只是青紫於血还在,要再推拿一阵。”殷怀玺抽离了脑中唐突的念头,又在脚上涂了一层药膏,借着药膏的滑润,重复之前的动作。
可他的内心,已经不如之前平静。
握在手中的细足,莹润美好,浑然无滑一般,好似软玉一团,那柔滑细腻的触感,仿佛化在他的掌心里。
第841章:弥足且珍
一股子热意直冲脑门,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揉弄、把玩的冲动,非要他用全身力气,才能克制这种荒唐的念头。
如果虞幼窈注意看他,就会发现,殷怀玺的耳根子红了一片。
只可惜,虞幼窈正忍着疼,没有心思关注这些,这会疼得比之前好一些,但依然很疼,她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呜咽,极力忍耐着。
渐渐地,她感觉殷怀玺握着她脚的手有些发烫,带了汗渍的烫意,无端就烫得她脚底发麻,这麻意跟蚂蚁似的,顺着小腿攀爬,令她身子阵阵发软。
忍耐的过程太难熬了。
殷怀玺突然就想到,有一次父亲带他们上山游玩,母亲不慎扭了一下脚,父亲一边帮母亲揉脚,一边还说笑话逗母亲开心。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从前,一个村子里住着两兄弟,两兄弟都到了成婚的年岁,可是村子里并没有他们中意的姑娘,兄弟俩决定去村外寻找,一天兄弟俩路过一处村子,在村头碰到了一个姑娘。”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一时忘记了脚疼,连忙追问:“那个姑娘是不是长得特别漂亮,两个兄弟同时看上了那个姑娘,都想娶她?”
她已经脑补了一出兄弟俩共争一女的戏码。
嗯,话本上都是这样写的。
殷怀玺听得好笑,摇摇头,继续道:“老大觉得这个姑娘,正是自己想要找的意中人,而老二却觉得,这姑娘长得不怎么样,打算继续去别处找。”
啊?!怎么跟她想得不一样?虞幼窈连忙:“那后来呢?”
殷怀玺一边说着故事,手上推拿不停:“老大向当地打听到那个姑娘,因为长得不好看,所以一直没人提亲,受了不少闲言碎语,他却并不在意,并打听了当地求亲的习俗。”
“当地人告诉他,男方求亲必须要用牛来做聘礼,普通的女孩,只需要一两头牛,贤惠漂亮的女孩,得要四五头牛,最多的是九头牛,这样的女孩像仙女一样,当地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女孩,也从来没人送过九头牛。”
虞幼窈忍不住问:“老大用几头牛娶了姑娘?”
殷怀玺揭晓:“老大买了九头牛,第二天就浩浩荡荡地赶着牛去求亲了。”
“啊?!”虞幼窈惊讶不已,这难道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殷怀玺低着头,继续说:“他敲开了姑娘家的门,姑娘的父亲得知老大的来意,十分吃惊,连忙对老大说,他家的闺女,只是普通姑娘,给一两头牛就行了,送这么多牛过来,村里人会笑话。”
虞幼窈听得很专注,注意力转移到了故事上。
殷怀玺不禁松了一口气:“老大却说,您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我认为她值九头牛,请您一定要收下,姑娘的父亲苦劝无果之后,为了能把女儿嫁出去,只好同意了。”
“成亲之后,老大一直将妻子当成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五年之后,老二还没有找到满意的姑娘,只好回乡,他走进村庄,在村头看到一个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姑娘,忍不住借着询问哥哥,上前搭话,姑娘将老二带到了老大跟前,兄弟两久别重逢,都很高兴,老二就问老大,怎么没看到嫂子?”
虞幼窈愣了一下:“那个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姑娘,难道就是老大当年娶的妻子?”
殷怀玺点头:“老大说,你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刚才带你回来的人,就是你嫂子啊,老二怎么也不敢相信,就问哥哥,哥哥却说,你嫂子不是跟从前一样吗?”
虞幼窈也是一头雾水:“为什么在老二眼中,嫂子变成了仙女,在老大眼里,妻子和从前一样,始终没有变过?”
殷怀玺继续说:“老二也是越想越觉得奇怪,就去寻了嫂子,嫂子笑着说,当初没遇到你哥哥前,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亲人,都觉得我长得丑,没有人娶,不值一头牛,甚至连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你哥哥却觉得我值九头牛,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认为我值九头牛,不知不觉变成了这个样子。”
虞幼窈恍然大悟,相由心生!
人的一生不是一成不变,一个人的模样,性情,也会跟随你的心而改变,而人心,是根据一个人所处的环境,接触的人,经历的事而转变。
殷怀玺温声道:“在老大心里,妻子一直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所以他觉得妻子始终没有变过,始终是最美的姑娘,从前是,现在是,从后亦是,并不会因为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朱颜渐改而改变,这也让妻子坚定地认为,自己值得九头牛,所以她变成了九头牛,该有的样子。”
虞幼窈怔然了,她和殷怀玺就是故事的本身。
在所有人眼中蠢笨、顽劣、不堪教化的小姑娘,被寄人篱下的“表哥”视若珍宝,久而久之她也变成了珍宝该有的样子,弥足且珍。
殷怀玺低着头:“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姑娘。
虞幼窈心颤不已,在心中将他的未尽之语补足:从前是,现在是,从后亦是,并不会因为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朱颜渐改而改变。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殷怀玺低头,推拿了两刻钟,踝骨处的青紫於血已经消褪了,脚还肿着,也显露出了细瘦美丽。
他突然讲了这段历史,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为了转移虞幼窈的注意力。
“已经推拿好了。”殷怀玺从她的裙摆处,撕下一块布条,缠在她的脚上,终于松开了她的脚。
手掌间还残留着软玉温脂的美妙,令他有些怅然若然,却又有些如释重负。
虞幼窈这才恍然发现,推拿已经结束了,而她身上的汗,一直没有停过,两鬓间的头发,更是湿透了。
虞幼窈浑身汗湿潸潸,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方才的痛楚抽空了一般,端坐的身体,止不住地往下倒去。
殷怀玺连忙伸出手臂,把她捞进怀里:“好些了吗?”
第842章:人质
虞幼窈惨白着脸,虚弱地点头:“已经不那么疼了,”手指扯着他的袖子,如小时候那样依赖着他:“你别担心。”
殷怀玺“嗯”了一声,从她腰间取了帕子,为她拭了拭额头的汗:“这些日子,就先不要下地行走,每日早中晚用药浴浸泡后,以药油推拿一刻钟,大约五六日,差不多就能恢复,往后再多注意休养几天,就彻底没事了。”
“好!”虞幼窈点头。
殷怀玺将她拦腰抱起:“寨里头乱得很,以免冲撞了你,另外还有不少事需要处理,我先送你下山,郡主的鸾驾在山下候着,跟前有丫鬟伺候着,我也能放心一些。”
做戏做全套,在殷十扮成“富家小姐”,先行出发的第二日,一早韶懿郡主的鸾驾,也在幽军的护送下出了城,往鞍山一带而来。
车驾走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才到了鞍山脚下。
这个时间,就与“山匪袭击”,“幽军剿匪”的时间对上了。
虞幼窈是精疲力竭,又困又乏,连话也没力气说,轻微点了一下头,靠在他的怀里,不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殷怀玺低头看她,丑化的妆容,衬了惨淡的脸色,甚至还有些吓人,原也是金娇玉贵的小娇娇,脱离了虞府,一路辗转吃了不少苦头,长了心智、见识,也开了眼界、胸襟,日子是比以往自在随性了许多,可他知道,虞幼窈更向往安定生活。
他目前却给不了她,这样的生活。
春晓候在屋外,见殷怀玺抱着小姐出来,连忙屈身行了一礼。
……
殷怀玺摸清了这一带的地势,不到半个时辰,就带虞幼窈下山了。
护送的军队在较为开阔的地方扎营,营地里烧了火堆,置了火把,郡主的鸾驾,就停在重重守卫之间。
前后各两轮的四轮马车宝盖华幢,宛如一座移动的小房子,长形的车厢,镂雕了鸾凤花草,使得车厢美观透气,也不封闭,上头镶金嵌玉,前后两根立柱,四柱支撑了一顶大帷幔,自然垂下,挡住了过多窥视的目光,四周珠宝翠玉环绕,马车一动珠玉交击,环佩叮当,随着地势低高转急,自奏乐章。
十分奢华。
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虞幼窈身为郡主,享受有驾四马,乘四轮马车的礼制。
四轮四马会更平稳,也不会太颠簸。
殷怀玺亲自将虞幼窈抱上了马车。
马车内部更是极尽奢靡,车厢里摆了一扇折叠屏风,外面是活动的地方,屏风后面置了一张软榻,可供休憩。
许嬷嬷正在马车外面,询问春晓山中发生的事,见殷怀玺出了马车,连忙屈身行礼。
殷怀玺提了虞幼窈扭伤了脚,之后又交代:“这几日,暂且不要落地,配以活血散於的汤药内服外泡,再辅以通筋活络的药油,每日三次推拿,她筋带撕脱,推拿的手法也要注意,用平推法,可助筋膜复位,饮食也需清淡,温补,伤筋动骨需以形补形,孝期不能食荤腥,应多食用一些豆类,鲜奶,及一些新鲜果物,平常多注意休息……”
这一交代,就是钜细无遗,许嬷嬷笑眯眯地应下。
一切交代完毕,殷怀玺返回山寨。
此时,安远将军已经攻进了寨内,人质都集中在一处开阔的地方,有几个战士,守在一旁。
黄文献拿了一个名册,正在盘问人质的情况。
见殷怀玺过来,几个战士立马单膝跪地,拱手:“参见殿下。”
人质们顿时惊慌下跪,这才恍惚意识到,他们是真的获救了,而救他们的人,是北境的战神武穆定北王。
殷怀玺抬了抬手,战士立马起身,但跪在地上的人质们,却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黄文献走过来:“寨子里共有一百四十二名人质,其中妇孺八十六人,青壮年五十六人,大部分都是山下的村民,只有少数路过的行商家属……”
他将手中的名册交给了殷怀玺。
殷怀玺大致翻看了一下,心中有了底:“身份都盘问清楚了?”
黄文献点头:“暂时没有问题,等官府过来了后,会进一步对他们的身份进行核实,保证不会有山匪蒙混其中。”
殷怀玺将名册交还,目光一扫底下一百多人质:“这帮山匪,是打山西那边逃窜过来的,待山匪剿灭之后,将你们的身份核实清楚,本王会作主,将属于你们的财物酌情归还。”
之所以说是酌情,是因为山匪肯定是消耗了一部分物资,他不可能自掏腰包,补偿他们的损失。
人群里传来小声的泣哭,接着就有不少人,跟着一起哭,甚至还有人嚎啕大哭,场面令人心酸不已。
安抚完了人质,殷怀玺和黄文献一起去清点藏宝库。
黄文献道:“山中设了两个宝库,一明一暗,明面上的宝库,放置劫掠过来的物资,山匪们将劫掠的财物,进行登记造册,统一入库,取用也都有登记,账册在我手中,另一个暗库,在大当家屋里一个很秘密的地窖里。”
黄文献要先行一步山上,除了进一步保证小王妃的安危,也是盯准了山中的财物,想要将这些财物,收归囊中。
殷十在寨里制造混乱,他率先找到了宝库地点,并且第一时间弄到了钥匙和账本。
两人先去了明面上的宝库,里面堆放着乱七八糟的金银细软,珠玉宝石,数量并不少,有几个战士已经在清点了。
接着,又去了大当家屋里的暗窖。
火把点亮了漆黑不见五指的暗窖,里面摆了五口大箱,黄文献上前打开箱子,顿时满室珠玉灿华,眩目人眼。
其中有四个箱子,都是一些不错的珠玉宝石,并一些字画珍籍,只有一箱是开采出来的金矿石。
真正厉害的山匪,那都是识货的人,知道比起珠玉,一些珍贵的字画书籍,也会更值钱。
殷怀玺有些惊讶,接着就笑了:“看来这帮山匪,多年来劫掠累积的身家都在这里,倒是便宜了我。”
第843章:旺夫命
山西那边联通了商道,十万里大山,数十万山匪,不光靠打劫过路商队,自己也与商人勾结,做一些私盐、私矿等生意,身家自是不菲。
山匪们是有预谋逃窜至此,肯定是携了身家。
黄文献更是笑眯了眼睛:“可不是嘛,光这一批金银财宝,就值不少钱,更遑论后山还有一座大金矿。”
明面上的宝库,大部分都要归还苦主,苦主身亡了的那部分,还要抽出一部分,做为人质们的补偿,最后剩下的才能充入军中,可以忽略不计。
而这暗库里的东西,却是尽归了他们。
五十万幽军,穷困潦倒多年,一朝乍富,惊喜来得太大,黄文献把腿都掐肿了,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黄文献感慨万千:“咱们小王妃,可真是个小福星,自带旺夫命。”
周厉王平反之后,殿下重新掌了幽军,这几年朝廷没再拖欠军晌,殿下自己名下经营了不少产业,幽军不缺军晌,这只是明面上的。
殿下所图甚大,暗地里还有些捉襟见肘,是全赖小王妃捐衣、捐粮、捐药,他们手中才有更多余钱置兵造甲,精良装备。
殷怀玺被他的话取悦到了,喉咙里发出低沉地笑意:“窈窈面皮薄,这话可别当着她的面儿说漏了嘴。”
黄文献瞧了他一脸得瑟,也是无语。
殷怀玺上前,从箱子里取了一块金矿石,拿在手里观察,又掂量了一下份量:“含金量确实很高。”
黄文献蹙了一下眉:“剿匪的动静闹得不小,一旦官府插手进来,矿脉的事就不好遮掩,山寨里人也不少,若是走漏了风声……”
殷怀玺神色淡漠,声音凉薄至极:“走漏不了风声,如你这般,在得知山中有一座金矿,也是极尽遮掩,想要据为己有,避免被更多人知道,更遑论这些要财不要命的山匪?金矿的存在,知道的人肯定不会超过三十个人。”
黄文献愣了一下,看了暗库的一箱金矿,陡然明白了。
金矿开采难度很大,到目前为止,山匪只开采了一箱,联想到金矿的开采痕迹,与开采的深浅,可以推断,金矿的发现,绝对不到一个月,可见参与采矿的人很少。
伪装成家丁的战士,一进了山就被单独关押,可以推断,山匪觉得采矿进度太慢,打算瞒着其他人,劫一些青壮劳力秘密采矿,事后把人杀了,也就万无一失。
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
殷怀玺淡声道:“先拷问寨中山匪,拟一份山匪的名单,及所犯下的罪状,留几十个不知情,且手中没有沾人命的山匪,应对官府,其余人等全部处死,然后一把火烧了山寨。”
山匪之中,只有上百个人,是从山西逃窜而来,其余的三四百人,都是沿途一路收拢的人手,大部分都是流民。
有些是自愿加入,有些是被迫加入。
有些人手中沾满了鲜血,但也有许多人只是助纣为虐,按照官府的律法,虽然有罪,却也罪不致死。
殷怀玺淡声道:“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已经决定了三四百人的生死,难怪要先把小王妃送下山去。
黄文献呼吸一滞:“官府那边若是问起……”
李大人虽然识相,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是要询问的,若是太敷衍,也难免惹人怀疑,反而弄巧成拙。
殷怀玺缓声道:“就告诉他,这帮山匪是从山西那边逃窜过来,犯下无数命案,我手中有一份,有关山匪底细的卷宗,送一份给李大人,他是个聪明人,普通山匪他肯定是愿意接手处置,一旦山匪涉及甚大,是绝计不敢沾手。”
他手底下有一伙人,专门走山西商道,做黑吃黑的勾当,对盘踞在山西的山匪底细,知道的也多些。
另外也有人与山匪结交,都是在刀尖上混的,把这伙山匪的情况一说,谁又不知道谁?
消息轻易就能打探得到。
这帮山匪来头大,一般的县衙,可不敢插手。
黄文献又道:“那帮人质要怎么安排,官府接手之后,难免会盘问人质,万一他们之中有人参加了采矿……”
殷怀玺略一思忖,考虑到虞幼窈对人质十分上心:“人质由我们接手,理由是,这帮山匪穷极凶恶,为免山匪充当人质,混于人质其中,妄图瞒天过海,在没有核实身份之前,暂由幽军接手,另外将你之前盘问整理的名册,交给李大人,有了这份名册,这么多人质,李大人就不可能,每一个人都盘问一遍,就安排几十个确实没有问题的人,交给李大人。”
黄文献仔细一想,觉得此法十分妥当,这帮山匪的身份,成了最好的遮掩:“事后他们该怎么安置?”
殷怀玺直接了当:“先敲打一遍,寨中的事不要对外多说,倘若人质里有人参与了采矿,事后就安排进行矿洞里做活,也能赚一份收入,若是没有,便归还了财物之后,护送他们回家。”
零零总总安排下来,也是十分缜密。
黄文献心中有底了。
殷怀玺淡声道:“金矿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从军中挑几个会勘察矿脉的人,过来仔细勘察一下金矿大小,走向,再勘察一下,山中是否还有其他矿脉,之后设计矿道,及一应人手、设施、开采、炼制、运输等,都要安排仔细,但凡参与的人,都要挑信得过的,知情的人能少则少,以免人多,节外生枝。”
黄文献道:“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
寨里的动静闹了一整夜。
虞幼窈醒过来时,已经辰时将至,扭伤的脚还肿着,也有些胀痛,却不像昨儿疼得厉害,脚上换了干净透气的棉麻布重新包扎,整只脚裹得跟粽子似的,只有脚趾露在外面,方便透气,这样做为了固定伤处,以免一时不慎,又劳动了脚,造成二次创伤。
手腕上的於伤,也都重新处理过。
不知怎么的,虞幼窈就想起殷怀玺捏着她的脚,帮她做推拿的画面,不禁红了脸,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庄重。
第844章:官府来人
便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没有成亲,怎么能、能……
她懊恼地锤了几下小脑袋,肯定是疼傻了。
这时,许嬷嬷进了马车:“醒了!”
虞幼窈掩饰地端坐了身体,连忙问:“山匪清剿得怎么样?”
许嬷嬷点头:“昨儿夜里,山中起了一场大火,为免姑娘担忧,殿下特地派人下山报信,让姑娘安心,殿下还在山里,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
虞幼窈心中一紧:“寨中的人质都救下了吗?”
许嬷嬷道:“殷三一早就护送人质下山了,安排在营地不远处,这帮匪徒很狡猾,在人质身份核实之前,暂由幽军看管,姑娘也不要靠近那处。”
虞幼窈庆幸不已:“对了,官府的人到最没有?可有消息传来?”
许嬷嬷摇头:“官府派了人提前过来传信,说是李大人带了五百人,正在赶来的路上,要午时左右才会赶到。”
如此看来,等官府的人到了,山中的一切也都落定了,金矿的事也能遮掩下来,虞幼窈终于安心了。
许嬷嬷伺候虞幼窈穿戴:“你这丫头,真让人不省心,可真是胆儿肥腻了,剿匪那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儿家掺合什么?你心中存了顾忌,有自己的主张,殊不知远在他处的殿下,该是何等忧心?安能知道你所担心的问题,是殿下不能解决?”
虞幼窈是当局者迷,她是旁观者清。
诚然,如今朝野内外,一片暗潮汹涌,也不宜节外生枝,剿匪这事对幽军来说,确实有些不合宜。
但以殷怀玺的本事,哪儿是不能解决的?
虞幼窈想要剿匪,却担心给殷怀玺招惹麻烦,宁愿自己多担些危险,也要将危险尽数扼杀。
在她看来,比及剿匪带来的麻烦,殷怀玺更在意虞幼窈的安危。
决定以身犯险之前,虞幼窈确实没考虑过殷怀玺的心情,可昨儿她也想通了其中关节,仔细再一琢磨。
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坚持自己的决定,殷怀玺有本事,是不错,可要剿匪的人是她,没道理自己如愿了,却把烂摊子扔给旁人。
虞幼窈道:“自己能解决,能处理的事,肯定是要竭尽所能地做好,没有能力解决的事,我也不会轻易去沾手。”
一味地依靠旁人,就算这人是殷怀玺,在她看来,也只是在不停地消耗,这个人投放在你身上投放的感情。
她有能力做好,为什么还要让旁人为了她承担风险,劳神费力?
许嬷嬷微叹,道理是没错,只是人心都是肉长得,看她昨儿回来后,身上到处是伤,连膝盖、手肘,背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可见是受苦了。
哪能不心疼呢。
虞幼窈扑进她怀里撒娇:“姑姑,我可不做没把握的事,去冒没把握的风险。”
许嬷嬷也不多说什么了:“我准备了药浴,你仔细泡一泡,松活松活筋骨,也养一养心神,顺带把你这一身药水去掉。”
营地里设了营帐,到底是在野外,许嬷嬷安排随行的婆子和丫鬟们,把营帐围得水泄不通。
虞幼窈痛痛快快地泡了三刻钟,身上的药水去掉了,皮肤也恢复了莹润白腻,整个人神清气爽。
许嬷嬷重新帮她上了药,命人备了早膳。
虞幼窈昨儿一整天,没正经吃过东西,这会儿正饿着,也用了不少。
早膳过后,许嬷嬷又准备了活血化於的药汤,让虞幼窈泡了一刻钟的脚,取了通筋活络的药油,帮她做推拿。
殷怀玺果然没有骗她,这一次的推拿,没之前疼得钻心,只有些钝痛,也不需要像第一次那样,需要推拿很久,直到青紫於伤化开。
许嬷嬷用平推手法,只推拿了一刻钟,之后擦了镇痛的药膏,重新包扎固定。
“伤处包裹得太严实,不利于恢复,每隔二个时辰,要解开来散一散气,再重新推拿上药,包扎固定,差不多五日就能恢复。”
虞幼窈靠在软榻上,拿了一本书打发时间。
这时,春晓过来禀报:“殿下派人过来给您报信。”
虞幼窈连忙搁下书:“快请进来。”
春晓屈身退出了营账,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战士进了营帐。
战士低着头,目不斜视,在距离虞幼窈三步远的地位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见过郡主,殿下唯恐郡主担心山里的情形,特令属下禀郡主,山中大局已定,请郡主安心。”
得了准确的消息,虞幼窈露了笑容:“我听说,昨儿寨中起了大火,火势严不严重?可有山匪逃脱?我们的人可有损伤?”
战士压低了头,就想到了,下山报信之前,殿下特意吩咐:“若郡主问起山中的情况,就说,”脑中浮现了,殿下交代的字字句句,战士连忙道:“回禀郡主,寨中火势甚大,也亏得寨中地势特殊,我们人手众多,殿下命人隔离了火区,大火这才平息下来,除了先解救的一批人质外,留在寨中山匪一部分山匪,几乎都葬身火海,我们的人没有损伤。”
这话乍一听没有问题。
山中起火,谁放的火?为什么起火?这就避重就轻了去。
山匪被处理之后,放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死了也是葬身海火,这话也没毛病。
也不算说谎。
虞幼窈不知战士心中所想,也不知道殷怀玺大肆屠戮山匪,战士这么一说,她下意识就脑补了当时的情况。
山寨里燃了火把,幽军同样也都持了火把,寨中的工事和房屋,又以草屋和木屋居多,场面一混乱,确实容易引发火情。
虞幼窈也只当意外,没有多想。
山匪们手段残酷,视人命如草芥,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她更不会去同情,那些葬身火海里的山匪。
只是点点头,就问:“你们家殿下,什么时候下山?”
战士道:“等官府的人到了,殿下就下山。”
午时刚到,李大人就带了官府的衙役赶过来,得知韶懿郡主在山匪袭击的过程当中扭伤了脚,连忙过来拜见。
第845章:善后
李大人满脸羞愧:“却是下官治地不力,令此地山匪横行,冲撞了郡主,令郡主损伤贵体,下官万分惭愧。”
虞幼窈淡声道:“李大人也不必自责,原也只当是普通匪盗,便一时轻忽大意,哪儿知道,这帮山匪还有些来历,竟是从西山十万里大山逃窜过来,占山为王,还收拢了四五百的人手,十分凶悍。”
李大人顿时连魂儿,也差点吓没了。
十万里大山出来的山匪,都是恶贯满盈的亡命之徒,那牵扯可就大了去。
大周朝自立朝之初,山匪就盘踞在这一带,如今数百年过去,山匪是剿了一次又一次,可匪患依然除之不绝。
心里止不住地庆幸,也亏得他多存了一份心眼,见那帮山匪道德沦丧,在鞍山一带频繁作案,犯下了不少命案,觉得有些棘手,这才与韶懿郡主提了这事。
不然,坐等山匪继续坐大,迟早会发展成连城一带的大患。
官府想要剿匪就更难了。
匪患闹得太大,州府那边责问下来,他可担当不起。
李大人的反应,完全在虞幼窈的预料之内:“你是不知道,这帮山匪,竟然胆大包天,到堂堂朝廷亲封,位从三品的安远将军头上撒野,往小了说,是他们不长眼睛,自个儿找死,往大了说,就是无视朝廷,藐视武穆定北王,倘若放过了他们,安远将军身经百战的脸面要往哪里搁,武穆王的威严何存,朝廷法度又该何置于何地?”
李大人深以为然,诚然是郡主自己伪装了身份,一切从简出行,做了局引山匪上钩,但若是山匪自己不动手,安远将军也是师出无名。
果然!
虞幼窈话锋一转:“安远将军立刻带兵攻寨,哪知道这批山匪,竟然还在寨中养了一百多个人质,剿匪陷入了僵局,一直到深夜,在岫岩一带巡边视察的武穆王,得了消息赶了过来,重新制定了剿匪计划,派人秘密潜入山寨里应外合,这才解救了人质,顺利剿灭了山匪。”
一听说山匪里养了这么多人质,李大人更是心惊胆颤,再次庆幸,自己没有掺合:“没想到山寨里的情况这么复杂,连武穆王都惊动了。”
他也不怀疑韶懿郡主的话,幽军个个精锐,山匪再厉害,也比不过幽军,这个说辞完全没有漏洞。
虞幼窈点头:“山中的情况有些复杂,有山匪为了逃命,在寨中放火制造混乱,目前黄军师,还在核查山匪的人数,还有身份,人质那边也需要核实,因不确定,是否有山匪混迹其中,所以这批人质,暂时由幽军看管。”
得知这一批山匪,不是普通山匪,而是打山西逃窜过来的,李大人是巴不得交给幽军来处理,此举也正合他意。
两人说了一会话,也算是将山中的情况说了一遍。
李大人拜别了韶懿郡主,立马去了安置人质的地方,却被看守的幽军阻止:“殿下交代,在这批人质没有核实身份之前,任何人不得未经殿下允许接近他们。”
李大人更是心中一寒,总觉得这批人质里,肯定是藏了身份不明的山匪,暂时无法查实,所以武穆王才如此慎重,派了重兵把守,还不允人靠近。
心中更是忌惮三分。
当下,李大人只好请了一个战士带路,带着百来个衙役赶上了山。
整个山寨被大火烧毁,一片狼藉,碗形山寨,阻隔了大火蔓延,否则火势蔓延到了山中,整座山都要烧毁。
山谷里摆放了一些不少尸体,有被幽军斩杀,也有烧焦的尸体,另外还有三十多个活口,绑了手脚跪在地上。
黄文献还在盘问活着的山匪,寨中其他山匪的身份及罪行,殷怀玺坐旁看着。
李大人连忙前去拜见武穆王。
殷怀玺淡声道:“剿匪原也是官府的事,幽军本也不该插手,只是不久之前,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务必要护韶懿郡主周全,山匪冲撞了郡主鸾驾,幽军这才出了手,后续的一应事宜,原也该由官府出面,只是这帮山匪来历不一般,与山西十万里大山里的山匪有牵连,干系重大,为了郡主安危,此事理应再作查探,如有越殂代疱之处,还请李大人见谅。”
这一番话,也是给足了他面子,李大人哪儿还敢拿乔,连忙下拜:“原也是下官治地不力,这才令山匪横行,冲撞了韶懿郡主,殿下不怪罪,已是格外开恩,如今殿下出手助官府灭了匪患,这是下官之幸,也是百姓之福,下官感激不尽。”
殷怀玺点头:“山匪及人质的具体情况,李大人直接寻了黄军师,官府若有什么需求,黄军师一定会全力配合。”
有了这一句话,李大人是真正把心放到肚子里头去了。
山匪已经剿灭了,后头的事,也都由武穆王一力承担,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审问活着的山匪,盘问人质,核实人质身份,安抚人质等。
李大人一直等黄军师审问完了山匪,这才寻了黄军师。
黄军师十分大方,不仅给了他一份有关十万里大山,逃窜的山匪名册,及这些年来犯下来的罪状,又另外抄录了一份,方才审问山匪的案卷,及之前盘问人质的名册。
这三份卷册,就是铁证,李大人对此事,更是深信不疑,凭着这三份卷册,剿匪一事差不多就能结案了。
只不过,还需走一个过场,提些山匪过来审问,人质也需要盘问一些。
黄军师又道:“寨中起了大火,有不少山匪被烧死,没有办法查实山匪的身份,也不能确定,山匪是否尽数剿灭,更不能断定,是否有山匪逃出,殿下已经派人去搜山了,所以一应事宜,也需要更谨慎一些,恐有越殂代疱之嫌,请李大人理解。”
李大人连忙道:“黄军师言重了,下官惶恐。”
官府带来的衙役,协同幽军一起搜索山寨,搬运尸体,做一些打下手的活儿,李大人听属下的衙役禀报了山中的情形,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第846章:上奏朝廷
山寨里的事处理完了,殷怀玺下山,陪着虞幼窈用了午膳:“下午我就要启程返回岫岩,继续巡边视察,安置流民的一应事宜。”
“这么快……”虞幼窈心疼他来回奔波,心中也有些不舍。
殷怀玺“嗯”了一声,心中也有不舍,又道:“从鞍山到襄平,还四五日路程,沿途不设驿站,夜里要在野外扎营,一路风餐露宿,要多注意身体。”
“你的脚受了伤,便是消了肿,也不要下地走动,若马车里实在呆得太闷,就让春晓背你出来透一透气。”
“推拿每日三次,千万不能轻忽,早晚都要泡活血散於的药……”
这已经是老话重提了,虞幼窈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殷怀玺变得这样啰嗦,忍了忍,直到殷怀玺从泡脚,说到饮食,该穿什么鞋子。
“许姑姑会好好照顾我的。”她实在忍不住,就打断了他的话,抬眸看他,眼儿不由一顿。
殷怀玺长眉入鬓,眉目间染了淡淡的风尘,狭长的眼底交织着血丝,眼底也透了淡淡的青影,她忽然想到,殷怀玺从岫岩一路赶来,直到现在也没有合眼睛。
她轻颤了眼睫,敛了敛眼儿,轻声道:“你整日在外奔忙,也是辛苦,也要多注意身体,养元丸加了灵露,要随身携带,每日早晚服用,其余香药能用当用,你早些前亏了根骨,多补养一些对身体有益无害。”
她声音温软,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殷怀玺握住她的手,见她好如柔荑,握在手里,仿佛软化了一般:“听你的。”
虞幼窈轻声道:“我在襄平城等你。”
殷怀玺放开她的手:“襄平城多雨水,气候比较湿冷,较为苦寒,到了襄平之后,要多注意身体,谢府重新购置的宅子,距离王府不是太远,有什么事就让殷十或是殷三,去武穆王府通传一声,孙伯就住在王府里,襄平城民风开放,不要总是担心自己会惊忧了百姓,就一直闷在家里……”
虞幼窈在京中长大,京里冬天干冷,不如襄平苦寒,原只是想提醒她一下,可这话一开头,便觉有许多需要提醒的。
这一交代,便又说了许多话,虞幼窈看着他絮絮叨叨的样子,离别的伤感,顿时就消失了许多,只觉得好笑。
下午殷怀玺走后,李大人也带人回了衙门。
第二日,安远将军继续护送虞幼窈上路,去襄平城,黄文献则要留下来,处理剿匪之事的后续事宜。
在黄文献的配合下,善后进行得有条不紊,不过三天就结案了。
黄文献拿了山匪们劫掠财物的账本,对照着账本,清点了寨中宝库里的财物,根据已经核实的人质名单,一一归还了财物。
有一部分无主之财,由李大人和黄文献商议之后,决定拿出小部分补尝给一些家境贫困,又身受重伤的百姓。
人质们无不跪在地上,感恩戴德,叩谢武穆王大恩。
黄文献却叹道:“藩王不能对内兴兵,便是知道山匪的存在,也不能动兵剿匪,此次是山匪们胆大妄为,袭击了郡主的鸾驾,受郡主所托,幽军这才出手剿灭了山匪,你们要谢,就谢韶懿郡主吧!”
人质们纷纷泪洒当场,跪地高呼:“韶懿圣善。”
劫掠的剩余财物已经不多,幽军剿匪出了大力气,理应由幽军自行处置。
如此一来,整件事也算告一段落。
李大人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当下就与黄文献商量着,上奏朝廷的事宜。
黄文献也不插手这事,只道:“李大人是连城的父母官,事涉韶懿郡主,护郡主周全乃殿下职责所在,越俎代庖也实属无奈之举,但善后一应事宜,理该由官府出面,黄某只是协助,便由李大人自己拿主意。”
黄军师进退自有法度,该是官府的功劳,却是半点也不含糊,这让本来就没出什么力气,却又白得了一份好处的李大人,欣喜不已,当下就拟了折子,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阐明,又整理好与此案相关的一应证据、案卷,连同折子一起送进了京里。
消息传进了京里,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然有人借着武穆王出兵剿匪一事兴风作浪,大谈:“武穆王身为藩王,插手官府事宜,有逾越法度的嫌疑。”
以虞阁老为首的一干保皇党,却认为:“匪徒们袭击劫掠韶懿郡主,是目无法纪,藐视朝纲,不尊圣上,武穆王镇守北境,若连小小匪徒都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那么他威严何在,又何以震内慑外?”
双方各执己见,争论不休。
最后还是太后娘娘出面:“众卿心系社稷,各执己见,但当务之急还是应以安置流民,缓解旱情为重。”
此言一出,朝臣们闭口了。
韶懿郡主到北境是为了协助武穆王,在辽东三省推广番薯种植,从而缓解灾情。
如今大周朝大部分流民都去往北境,如果番薯不能成功种植,这么多流民的粮食从哪里来?
几百上千万流民聚集在北境,没有粮食,内有流民暴乱威胁,外有外敌虎视耽耽,武穆王就是三头六臂怕也难以应付。
如此看来,韶懿郡主的安危高于一切。
这帮山匪,与十万里大山数十万山匪有了牵连,就不是寻常人能够处理,武穆王以雷霆手段剿灭了山匪,不仅没错,反而有功。
另外也是,官府呈上来的案卷清清楚楚,没一处含糊,朝臣们也只口上花花,真要挑错,还真就挑不出来。
此事就此定论。
保皇党一系感慨:“自从韶懿郡主,封了郡主,去往了北境后,我们在朝中还真有无往不利的势头。”
韶懿郡主所行之事,所牵涉之事,都和保皇党利益息息相关,太后娘娘对虞氏族,也越发信任。
虽然虞宗慎丁忧在家,但韶懿郡主的名威,却惠及了虞氏族,乃至整个保皇党,都要从中获益。
齐大人深以为然:“你是没看到,方才在早朝上提及韶懿郡主时,徐国公那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第847章:冰雪净聪明
徐贵妃,并徐国公府,当初在荣郡王府的那点算计,满朝上下谁人不知?
只怕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虞大小姐会成为令天下称讼的韶懿郡主。
世人盛赞她:雷霆走精锐,冰雪净聪明。
道尽她是世间少有品性高洁,才德兼备,不让须眉的贤德女子。
镇国侯突然想起母亲早前透露的心思,拍了拍虞宗正的肩膀:“虞老弟,真正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齐大人深以为然:“你们虞氏族,这一代出了一位冰雪净聪明,圣善明德的韶懿郡主,还出了一位禀天地正大之气,学圣贤正大之学,蕴之而为道义的虞善德,世族的风骨德行,威望名声也是立起来了,光复祖功祖德,指日可待。”
一个世族从落没,向走兴盛,除了家中人才辈出之外,还会出现表率性的人物,独阳不生,孤阴不长,内外兼德,所以一般都是一男一女,互为阴阳。
男子往往治世治人。
有了堪当表率的女子,家中其他姐儿们,自然是争相效学,品性不会差到哪儿去,旁人也会高瞧一眼,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等将来谈婚论嫁,才能挑出最符合家族利益的好人家。
远得不说,他们齐府就有几个适龄的哥儿,到了婚配之年,老夫人首先瞧中了虞氏族里适龄的姑娘。
其余人也都纷纷夸赞虞幼窈。
这对虞宗正来说,应该是很与有荣焉的一件事,可自家人,知道自己家事,他和虞幼窈的父女情分,早就名存实亡了。
虞宗正却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起来,却也不好不接茬:“小女一介女流,却是当不得诸位这般夸赞,”说到这儿,他连忙转了话题:“明昭下放去了德化,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德化虽然是个好去处,但下放不比京里安稳,德化早前又遭了倭患,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保皇党利益休戚相连,宋明昭是这一代,保皇党在朝堂之中大力培养的新秀,大家都很关心这事。
镇国侯微微蹙眉:“也只到了泉州后,传信报了一个平安,这段时间均未有消息传回,我也不清楚他现下到底如何。”
母亲支持明昭下放,他也不得不同意,想着德化那边常有倭患滋扰,就给明昭安排了三十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另外还安排了五个暗卫随身保护。
重重护卫之下,明昭的安危不成问题。
遇到棘手的事情,手底下也有能使唤的人。
只是,明昭去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消息传回,他心里还是颇为担心,暗中派人过去打探了消息,却是石沉大海。
他隐约觉得泉州有些不对,前些天已经加派了打探消息的人手,只等消息传回。
虞宗正连忙道:“甭看知县也才七品大,但所涉事情,却是杂乱繁多,德化还是大县,早前遭了倭患,上任知县庸碌无为,这才叫朝廷罢了职,许是明昭才去德化,忙着做交接,适应新环境,太过忙碌之故。”
齐大人也道:“早前泉州送来急报,说是年前,有一伙汪洋大盗偷偷潜入了泉州,在泉州城内杀人放火,这事闹得不小,连城也因此戒严,至今犹未解禁,想要打探消息也不容易,明昭出类拔萃,想来也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其他人也都纷纷赞同。
镇国侯却是忧心忡忡:“泉州靠海,海运四通八达,摸进城里的汪洋大盗,不是海盗就是倭寇,才能在泉州城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官府这般忌惮,眼下泉州局势不明,想来官府还没有抓到人,我实在担心明昭。”
早前倭寇和海盗勾结大举进犯,在东南沿海一带,让叶大人杀得狼狈溃逃,这些人因此而怀恨在心,悄悄上岸,杀人放火,这种事在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以,泉州全面戒严,并未引起朝廷的怀疑。
几个人也都心有戚戚。
而此时,被家人忧心的宋明昭,已经上任将近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翻阅衙门诸多案卷、经要、丁户、账册等,了解整个德化的基本情况,并且开始处理,衙门里诸多积压的事务。
因上任知县庸碌无为,衙门里压积了太多公务,他每日需要处理的事,也十分庞杂。
短短两个月,他在德化已经累积了不少声威,这都是他严于律法,勤于政务之故。
泉州八山一水一分地,因瓷器繁荣,当地大多百姓,都是从事这一工事,因此粮食比较紧缺,去年又遭了倭患,许多百姓日子过得很苦。
他鼓励当地百姓开荒种植番薯。
大周朝有明文规定:百姓自主开荒的土地归己所有,所得不纳征税,但连续五年,需缴纳亩税。
因去年受韶懿郡主影响,谢府也在泉州种植了不少番薯,番薯在福建传开。
宋明昭出面联系了泉州一些,种植番薯的富户,以官府的名义,收购一批番薯块,免费发放给百姓种植。
这一举措收买民心,他也迅速在德化站稳脚根。
但是,宋明昭在德化并不好过。
早前他乘船到了泉州,打算去州府衙门,拜见他的上峰,泉州的州官贾州府,补全任德化知县的一应文书。
却被告之,泉州城内有汪洋大盗杀人放火,已经全面戒严,贾州府传信,让他自行前去德化上任,一应文书随后送到他手中。
什么样的汪洋大盗,究竟犯下了什么样的滔天罪行,厉害到令州府衙门忌惮至此,连上任的朝官都不得入城?
这真的是海盗或倭寇作乱?!
宋明昭察觉了不对,却没有声张,带着身边的亲信去了德化。
宋明昭向来心思缜密,来泉州上任时,他就觉得身边跟一帮护卫,太打眼睛,这些护卫是镇国侯给他准备的班底,是他在德化的根基,就不该曝露在人前。
所以出发之前,他就命护卫们做了伪装,先行到了津县,随后命护卫们,先他一步去了泉州。
到了德化之后,宋明昭就发现,泉州的大小消息,都传不出去,而外面的消息,自然也传不进来。
第848章:乱臣贼子
宋明昭心中怀疑更甚,因为初来乍到,不了解泉州的形势,所以也没有轻举妄动,反而越发小心谨慎。
紧跟着,宋明昭发现,衙门里有人暗中盯着他。
对方行事很是隐秘,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
可宋明昭不是普通人,更遑论他身边,还隐藏着三十几个高手,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盯着他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已经不言而喻。
这也让宋明昭确认,泉州全面戒严一事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整个泉州都在贾州府的治下,他的一举一动,也都在贾州府的眼皮子底下,强龙压都不过地头蛇,更遑论远离了泉兆,失去了镇国侯府的庇护,他如今势单力孤,眼下他初来乍到,贾州府或许忌惮他,镇国侯世子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只敢派人盯着他。
倘若他做出什么,威胁贾州府的举动,恐怕贾州府会狗急跳墙,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宋明昭隐而不发,他没有刻意派人去打探泉州的消息,以免打草惊蛇,整日里忙着衙门的琐事,仿佛对泉州的异样,毫不知情一般。
同时,也在暗暗关注泉州的动向。
直到三月,宋明昭来了德化将近两个月,泉州仍然戒严,没有任何要解禁的意思。
宋明昭就已经知道,泉州生变了。
宋明昭联想到了,早前查到贾州府与二皇子一脉有些牵扯,心中隐有猜测,连忙拿了泉州的舆图观看。
真正绝顶聪明之人,往往能窥一斑而知全貌。
宋明昭心中大骇,脑中关于梁州的蛛丝马迹,顿时串连起来。
开始源于五年前,先是南蛮来犯,向来骁勇善战的梁王,竟被南蛮偷袭重伤而惨败,没过多久,幽州传来捷报,长兴侯在幽州打了胜仗,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当时他与父亲谈论此事时,颇为不屑:“幽王当初屡战屡胜,也不过尔尔,区区一个长兴侯,因有了梁王惨败,衬托在前,才显露出了功绩,也配与幽王并论,可笑世人竟皆跟着猴子唱大戏!”
有了对比,才有了差距。
尔后不久,梁王送世子进京,令天下震惊,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梁王还全身而退,安然返回梁州。
父亲回头提了这事,忧心忡忡:“陛下糊涂啊,首开先例,有其一必有其二,岂非乱了纲常法度,助涨藩王野心?”
他声音淡漠道:“乱臣贼子,其后必反。”
父亲被他这一句震得不轻:“你又何出此言?”
他对父亲说:“自幽王谋逆论处之后,各地藩王哪个不是人心浮动?且观梁王近些年的战事,每每都损兵折将,想让朝廷增兵,还要向朝廷讨钱讨粮,你们觉得是幽王一案,给藩王敲了警钟,骇了他们的胆儿,不得不示弱朝廷,为求自保,这也没错。”
“但是,明君圣主才是威上慑下,泽被四海,威严内外,陛下不仁,其位不正,德不配位,自登位至今,于社稷不功,此举也激发了藩王们的反心,梁王不惜重伤,送世子进京,以苦肉计,迷惑圣上,是在为自己争取,谋反的时机,他日梁王必反于世子之亡。”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倘若杀“幽王”的是明君圣主,这一举动是杀鸡儆猴,威上慑下,杀的是陛下的天威浩荡,藩王自然畏天子一怒,自然也就老实了。
但当今圣上何德何能?
杀“幽王”,显露的不是威严,而是暴虐不仁,诛的更是臣子们,心中仅剩的那点顾虑。
世子死,梁王反。
梁王送给朝廷的不是表忠心的质子,而是不臣之心。
是他日梁王必反的借口。
有幽王前车之鉴,他日世子亡故,必是朝廷先对不起他一腔忠君之心,他是被天子逼反,这个理由便是站不住脚又如何?
至少师出有名啊!
父亲不肯相信:“既是长子嫡出的世子,焉能轻易舍弃?你要知道,梁王的正妃,是出自当地在名门大户,与平南王府利益休戚相关,梁王想要放弃世子,首先王妃,及王妃的母家这一关就过不去。”
放弃世子,利益受损的首先是王妃及王妃的母家。
嫡长的意义,往往不在于长幼,而在于他们背后,所牵扯的利益,导致了嫡长子的利益不容侵犯。
这才是重嫡的根本原因。
宋明昭神色依然淡漠:“你怎知被送进京里的人,就一定是世子?”
镇国侯心头大骇:“这还能造假不成?藩王为世子请封,层层审查下来足有几十上百个关卡,一两个关卡造假,还能上百个一起不成?这几乎没有造假的可能,用旁人来顶替世子,做为人质送进京里,更是无稽之谈。”
宋明昭深以为然,却道:“如果,这个世子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呢?”
镇国侯陡然愣住了。
宋明昭继续道:“梁王既有反心,就不可能是一天两天,他肯定一早就在为此做准备,那么从“世子”降生开始,就以庶充嫡,以庶请封,以图后事,有什么不可能呢?”
宋明昭能猜到梁王要反,就也能猜到,贾州府和梁王勾结控制了泉州,是为了泉州富庶,而身为泉州首府的谢府,首当其冲。
那么所谓的汪洋大盗进城杀人放火,很可能就是针对谢府的阴谋。
全面封锁,就说明水、陆、空皆被戒严,船开不进来,陆路各关卡严防死守,无法通行,便连一只鸟也飞不进来。
贾州做不到这一点,但梁王肯定能做到。
那么身处谢府的虞幼窈……
宋明昭心间陡然一阵剧痛,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枯坐了一整夜。
到了后半夜,他盯着明灭不定的灯火,恍惚间,仿佛进入了一个半梦半醒的梦境之中。
梦中虞幼死了。
“宋明昭”恍惚觉得心里一下就空了。
仿佛被剜了心的人,是他。
没过多久,他患了心疾之症,每每心痛如刀绞,夜不能眠,日不能寐,群医束手无策。
虞幼窈出殡那天,有一个名叫长安的男子,满身风霜地赶来,说替已经亡故的少爷过来送表小姐一程。
第849章:一夜白头
他知道这位故人,是从前借住在虞府的周氏令怀,和虞幼窈有青梅竹马之谊。
临行前,长安一通诛心之言:“谢氏爱女之深切,临终之前,曾寻了能工巧匠,为爱女打造了十五个长命锁,其中有一个锦鱼双鱼长命锁,一黄一红两条锦鱼,天生异象,是虞大小姐五岁生辰那时,其祖母亲自为其佩上。”
“第二年,四月初八沐佛节这日,虞大小姐随着祖母上宝宁寺,为其母添香油,祈福,悼念亡母,这条长命琐不慎损坏,虞老夫人觉得不吉利,长命琐所系的是,孙女儿的福祉,轻易不可损坏,虞老夫人唯恐,对孙女儿有损,将其放在佛堂之中日日诵经,压福。”
长安离开后,“宋明昭”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之所以认为虞兼葭是他幼时的救命恩人,是源于有一次,听到虞兼葭提及小时候沐佛节,陪祖母去宝宁寺上香,遇到贼人一事。
他心中起了怀疑,就去查了这事。
得知虞幼窈和虞兼葭那日一起去了宝宁寺,虞大小姐名声不大好,打小就嚣张跋扈,娇纵横蛮。
他自然不会认为救下他的人,会是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
自然就开始关注虞兼葭。
因证据有限,“宋明昭”也没有就此认定,虞兼葭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接触多了,便也觉得虞三小姐聪慧知礼,难免高瞧了一眼,与她心生好感。
后来,虞大小姐在荣郡王府幽会三皇子,损了清誉。
虞老夫人为了保孙女儿的性命,就用祖母生前,和虞老夫人来往的信件,逼他承认与虞幼窈有婚约。
祖母打小就喜欢虞幼窈,她和虞老夫人对婚约一事达成了共识,在信件之事,确实提及过。
他没有办法否认。
否认就是不孝。
可私心里他并不想娶一个声名狼藉,失了清誉的女子。
对虞大小姐心怀了迁怒,越发地不喜。
没过多久,虞老夫人猝然长逝。
不久之后,最终让“宋明昭”确定,虞兼葭是救命恩人的是,一条破损的锦鱼长命锁。
虞兼葭亲手拿出了那条锦鱼长命锁,告诉他:“这是我幼时戴佩之物。”
上面缺了的一部分,正是他惯常戴在手上的长生结上的碎玉部分。
而且,就在他看到这条破损的锦鱼长命琐之后,他从虞府得了一个消息,虞大小姐并非虞宗正亲生,而是其母不守妇道,与人苟且,珠胎暗结。
而这个苟且之人,虞府没透露出任何消息。
他和虞大小姐有婚约在身,乍然得知此事,自然恼怒交加,他派人去泉州查了谢氏未出阁的事,就查到谢氏与虞二爷来往过密。
一切已经不言而喻了。
“宋明昭”是天之骄子,何等骄傲,却被逼娶这样一个声名狼藉,又身世不堪,肮脏至极的孽种为妻,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屈辱。
可祖母已逝,虞老夫人也去了。
这桩婚事是长辈之命,连退也没有办法退,否则镇国侯府并他,也会担上背信弃义,甚至是不孝的恶名。
婚后他对虞幼窈不假以辞色。
虞幼窈似是因这桩亲事,对他心怀愧疚,生了补偿的心思,对他颇为上心,时时做出讨好的举动。
次数多了,他也懒得再拒绝。
渐渐就发现,虞幼窈似乎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骄纵横蛮,不堪至极。
那时“宋明昭”不并不明白,当一个人开始接受另一个的好时,在内心深处,已经变相地接受了这个人。
直到虞兼葭病情加重。
他对虞三小姐有些好感,也感激她幼时的救命之恩,想要还报恩情,因此遍寻天下名医,偶然寻到了一位谢神医……
再后来……
过往的种种,浮现在脑海里,“宋明昭”是何等聪明,长安只字片语,却令他瞬间想到了,这件事背后的疑点重重。
首先这条破损的锦鱼长命锁,是虞兼葭在虞老夫人去世之后,让他看到的。
换而言之,虞兼葭从前是没有的,是虞老夫人去世之后,杨氏身为当家主母,才能沾手虞老夫人留下的东西。
虞老夫人偏疼虞幼窈,对虞兼葭这个孙女儿,十分冷淡,怎么不可帮虞兼葭保管,她从前破损的旧物?
“宋明昭”当下就命人,去寻当初替谢氏,打造长命锁的工匠。
那些能工巧匠名声都很大,又是京里人,很轻易就找到了,巧匠们打造首饰,是需要图样的,便是客人送来的图样,他们也会留存。
真相揭开的太轻易。
轻易到,仿佛被轻易剜心的虞幼窈。
一件真相,往往伴随着无数的真相纷沓而至,过往对虞幼窈的种种误解,偏见,迁怒,竟都是杨氏这对母女的算计。
“宋明昭”疯了。
他也如现在一般,枯坐在那座,虞幼窈住了三年的“广寒居”里,直到天明。
一夜白头。
之后,“宋明昭”心疾愈重。
他按照虞幼窈临终之前,对虞幼窈说得那样:“我会三媒六聘娶兼葭做续弦,替你好好照顾妹妹,以慰你在天之灵。”
“宋明昭”故意提出,要在百日内迎虞兼葭入门。
虞兼葭既委屈又犹豫,泪眼涟涟,一副可怜样子。
“宋明昭”冷眼旁观,恶意地想:当初她娘,便是以一个卑微低贱的爬床庶女,珠胎暗结,在原配百日之内,戴了孝被迎进门。
如今,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母女俩一脉相承地上赶着,给人当继室,上赶着给原配戴孝。
虞兼葭入门的当天晚上,他微笑着对虞兼葭说:“为夫得了心疾之症,需以血药引入药,夫人打小就患了心疾之症,吃用了不少精贵药材,谢神医说,如夫人这般,已经是天生的血药引,以后为夫人的身体,就有劳夫人了。”
宋明昭枯坐在书房里,直到油灯燃尽,天光从窗纸透进来,他动了一下身体,哑声唤了一声:空青。”
在门外守了一整夜的空青,连忙推门进入,顿时惊愣当场。
见他神色有异,宋明昭蹙眉:“怎么了?”
第850章:玄机
空青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一张脸面如土色,他哆嗦着嘴,颤抖着声音:“世、世子爷,您、您的头发……”
“头发?”宋明昭不明所以,怔愣了一下:“头发怎么了?”
眼泪顿时冲出了眼眶,空青喉咙里哽咽得厉害,不停地哆嗦着嘴巴,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宋明昭起身走到了书案旁边,另置了一张小案,案上摆了一盆水,以备用墨之后净手之用,他一低头,就瞧见铜盆里清晰地映照了,他一头掺了白丝的灰白头发,鬓角处掺杂了银丝,竟是未老先让衰之状。
他怔忡良久。
噩梦里,“宋明昭”在得知真相之后,一夜白头。
噩梦里,“宋明昭”也患了心疾之症。
宋明昭曾经无数次说服自己,噩梦里的那个“宋明昭”不是他,伤害虞幼窈,害死虞幼窈的凶手,也不是他。
那个人,不是他。
他不会伤害虞幼窈。
可噩梦和现实的诸多相似,却渐渐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宋明昭吃吃地笑:“也好,梦也好,现实也罢,终究不过是一场痴妄罢了。”
空青瞧着世子爷,脸色青白透了惨淡,心里很是担心:“您,昨儿是不是又犯了心疾?不如小的去请个大夫过来……”
“无事,不必声张。”宋明昭重新坐回了书案。
他取了几张信纸,铺在书案上,以镇纸压平,提笔蘸墨时,执笔的手却倏然一顿,目光落在了这方端砚上。
荷塘映月端砚,色泽青灰,是产自广东的老砚,砚心颜色月白,透了微蓝,是上好的鱼脑冻,虽然很是难得,却委实算不得稀罕。
却是他和虞幼窈之间,唯一一次正经地礼尚往来。
得了这块端砚时,他心中很是欢喜,初时他舍不得用,只是在夜深人静时,难免拿了出来把玩一番。
后来便觉得,这端砚脱不开手,也离不得眼,要时时刻刻摆在,着眼能见的地方,才觉得安心,便一直在用这方砚台。
每次用完墨,他都会及时清洗,从不假他人之手。
闲暇之余,还会以山泉水中养一养,然后打一遍蜡油,以作养护。
宋明昭蘸了墨,开始写信。
信中只写了他到了德化之后,治理德化的一应琐事,信末处只留了,“安好勿念”的字样,其余一概不提。
写好了信,宋明昭吹干了笔墨,取了信封将信纸折叠,装入信封内,又取了火漆,以火漆将信封口。
空青还在纠结,世子爷怎就一夜头半白了头发,心里既担心又难受。
宋明昭将信交给了空青:“将信拿去驿站,寄回镇国公府。”
空青愣了一下,连忙道:“世子爷,这怎使得?泉州已经全面戒严,消息不是送不出去吗?您怎么还……”
宋明昭淡声道:“泉州有汪洋大盗出没,疑似海盗和倭寇兴风作浪,因泉州靠海,海路四通八达,戒严的目的,是为防海盗和倭寇进犯骚扰,不是所有消息都送不出去,不然容易引起恐惶,泉州早就乱起来了。”
泉州富庶沿海,倭寇频繁滋扰,去年倭寇就进犯了德化,没到泉州城,就被叶大人打得流窜四逃。
也因此,贾州府假借汪洋大盗入城杀人放火之名,封禁了泉州,朝廷只当是有倭寇混进了城中,并没有引起朝廷的怀疑。
为免城中的消息走漏了风声,出入泉州的信件,肯定都是经过官府审查,确认无误之后,才送出去的。
空青一想就明白了,却还有些担心:“可是,您的一举一动都受着监视,贸然寄信,会不会打草惊蛇?”
宋明昭摇头:“早些时候会,现在却是不会。”
空青不明所以。
宋明昭道:“我初来泉州时,正是贾州府对我忌惮最深的时候,这个时候贸然寄信,肯定会令他方寸大乱,他甚至不敢让我入城,就直接打发我来了德化。”
借口也是正好,上任知县庸碌无为,以致于德化一片乱象,急需知县走马上任主持大局。
“我借着衙门里公务繁忙,整日里焦头烂额,不可开交,连写家书的心情也没有,混淆了贾州府的视听,贾州府派人盯着我,见我暂时没有异样,便自觉认为,将我的一举一动尽数掌控,令他对我放松警惕。”
空青恍然大悟。
宋明昭继续道:“我乃镇国侯世子,是保皇党大力培养的新秀状元,还有惊才绝艳的名声,家族并保皇党,都对我寄予厚望,我下放到了德化,家里不可能对我不闻不问,久不联系家里,家里也会想方设法地派人过来,打探我的消息,镇国侯府势大,一旦掺合进泉州,想来贾州府也会很头疼。”
“这个时候寄信,是最好的时机,既能打消贾州府心中的疑虑,又能安抚家里,想来这封信,一定会安然送进镇国侯府。”
空青尚有疑虑:“可是,往来泉州的信件,都要经官府查阅,世子爷……”
宋明昭道:“区区一封家书罢了,要查就让他们查好了,横竖贾州府也不会轻易动我,我在泉州安全无虞。”
空青摸不清头脑,世子爷为什么这么肯定,贾州府不会对他动手?还有突然寄信,真不是为了传信,只是普通的家书吗?
宋明昭笑了笑,并未解释。
有问题的不是信中的内容,而是封信用的火漆。
火漆是家中秘制,里头添了一味特殊的香,这种火漆也只作用于,家中一些重要的秘信,寻常不会用到。
一旦火漆遭到破坏,此香就会渗入纸张,旁人不知这香,自然闻不出差别,但父亲在展信之前,就会闻见。
自然会得知,这封信被人开封过。
父亲肯定能猜到,一封普通的家书,焉何要用家族秘制的火漆漆封?
他身份不同,便是有海盗倭寇在泉州作乱,身为镇国侯府的世子,给家里送一封家书,为何还要遭官府查阅?
如此种种疑点纷沓而来,父亲自然能知道,泉州生变了。
世人不知世族传承数代,到底传承了怎样的底蕴,又焉何能得知,这其中的种种玄机呢?
第851章:后患无穷
果然不出宋明昭所料,他的家书一送到驿站,就被人送进了贾州府的手中。
贾州府的府上,就有传门伪造信件,开封信件的能人奇士。
宋明昭久久没有寄家书,贾州府很是心急,担心惹来了镇国侯府的打探,当然他也自信,泉州的一应事宜,安排得滴水不漏,未必能查探到什么。
但俗说话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原是想伪造一封家书,却被跟前的幕僚阻止:“镇国侯府是大周朝的老勋贵,底蕴非一般可比,伪造笔墨能瞒过寻常人的眼睛,未必能瞒得过镇国公府,恐弄巧成拙。”
如此,也只好作罢。
贾州府原是打算,让他安插在德化县衙里的主簿,借着同僚之谊,旁推则击地提醒宋明昭:公务忙繁,也要记得给家里寄家书,以免家中牵挂难安。
哪知就瞌睡遇到了枕头。
当下就命了擅长开封的能人,以种种特殊手法去掉漆封,将信封打开,保证信封跟没有漆封前一样。
随后又招集了幕僚,仔细传阅了信中的内容,逐字研读,没发现异样后,又寻了异士,仔细检查纸张信封上是否有异。
经过一晚,确实这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贾州府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定了,连忙派人将信送去驿站,还吩咐道:“要快马加鞭送去镇国侯府,千万不要耽搁了。”
信送了出去后,贾州府跟身边的幕僚说:“宋世子倒是有几分真本事,来了德化不过两个月,这个知县当得似模似样,”他的语气透了一丝赞赏,接着又是一叹:“只是啊,这些个世家公子,一个个眼高于顶,于人情达练,洞察世情上,到底还是嫩了点,这不,一到了德化就被衙门里堆积如山的公务,及繁杂的琐事,给绊了心神与手脚。”
宋明昭不是原订要下放德化县的知县。
是镇国侯府多方打点之后,顶替了原来的人选,以致于宋明昭出发之后,他才收到朝廷有关的文书。
这时,谢府已经逃出了泉州,官府也因为谢府临走前的一把大火,给烧得焦头烂额,正忙着收拾善后。
恰在这时,宋明昭过来。
他自然没有心情搭理,城中也还乱着,也没敢让宋明昭进城。
担心宋明昭到了德化之后会坏事,他连忙吩咐在德化县衙安插的人手,多给宋明昭找些事做。
事情多了,宋明昭就分身乏术,无暇顾忌其他,俗话说多做多错,届时就可以借着错处,拿捏宋明昭,将他钳制。
目前看来,收效倒是不错。
提起这个,贾州府笑眯眯地说:“这些个世家公子,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自己找罪受,下放能有什么好日子?学了满腹经论,却无用武之地,治地治民也不能靠纸上谈兵,事事桩桩都要亲力亲为,就是丢了一头牛,也都要官府找,可不就焦头烂额了。”
他一个寒门学子尚且如此,更遑论昭宋明昭这样出身贵族,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
幕僚跟着笑:“可不是嘛,姜还是老得辣,宋世子再厉害,也只是十八九岁,尚且年少,也未及冠,哪能比得上您?”
贾州府摇摇头:“话虽如此,可这个宋明昭,只要一日呆在泉州,我就一日寝食难安,保皇党一般不掺合储位之争,谁当皇帝便拥护谁,主公还未起事,尚在敌友不明之际,也不好与保皇党为敌,真是杀也杀不得,供也供不起,令人头疼。”
宋明昭是下一个虞宗慎,几乎已经默认的下一任首辅人选,杀了他,就形同于,和保皇党为敌。
幕僚连忙道:“大人不妨换个方向想一想,宋明昭来了泉州,固然是始料未及,于大人有诸多弊害,但是宋明昭是镇国侯世子,在保皇党里的份量够重,焉知将来不能成为,我们钳制保皇党的有利筹码?”
就是因为宋明昭太重要了,贾州府才担心到他这儿出了纰漏:“还是不能小看这些世家子,当初我们对谢府的谋算也是万无一失,可结果呢?”
竟是小瞧了韶懿郡主。
竟没想到,韶懿郡主打从一来了泉州,所行之事就已经在为谢府撤离泉州争取时间,竟然连他也被蒙在古里。
最令他恼怒的是,他将注意力放到谢府身上,素来与谢府交好的林家,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跟着逃了。
要知道,林家经营的药材生意,是主公谋事的重要一环。
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幕僚也是心有戚戚:“大人说得极是。”
如今那韶懿郡主倒是风光,带着谢府一大家子跑去北境,投靠了武穆王,还打着助武穆王,在北境大力推广番薯种植,缓旱灾情的名义,赢得了朝廷的支持,还有天下人的称讼。
可真是打虎不死,后患无穷。
贾州府越想越憋屈,心中也越发慎重:“一会儿给主公去一封信,将宋明昭这段时间,在德化县的一举一动,尽数报于主公知道,可不能事到临头,再出纰漏。”
皇上许久不曾临朝,连宫门也不出半步,便有太后娘娘临朝听政,可朝野上下,依然是人心浮动。
兰妃仗着太后娘娘撑腰,把持后宫。
二皇子在太后娘娘的默许之下,开始明目张胆地参与朝政。
徐国公府在朝中拉拢党羽,几位皇子之中,就数三皇子势力最大。
便连从前毫不起眼的四皇子,也开始频繁显露人前。
储位之争,已然摆上了台面。
主公等待时机,就要到了,越是这关键时候,就越要小心谨慎。
……
与此同时,虞幼窈也顺利抵达了襄平城。
安远将军担心她的脚伤,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风景不错的地方,就停下来安营扎寨,一路游山玩水,四五日的路程,硬是走了七日。
于是,虞幼窈的脚,在许姑姑的精心照料下,已经好了大半。
撑着木杖可以下地慢慢走动,就是下地时,踝骨处还有些轻微的胀痛感,还要在休养一阵子,才能尽好。
第852章:襄平城
郡主的鸾驾刚到城门口,就碰到了打马出城的谢景流。
谢府一行人,和虞幼窈是分开走得,早虞幼窈三日出发。
一来是想早些过来,了解一下襄平的具体情况,以图后事,二来安远将军亲自过来接应虞幼窈,谢府只是商户,也不好同行。
当然了,禀着亲缘这一关系,同行倒也无可厚非,若是涉及尊卑礼法,就有些不合适了。
谢府都是坦荡之人,所行也皆是磊落之事,万不会因这种事,而失了分寸体统,叫人拿了话柄。
黄文献也是个痛快人,当下就点了一百精兵,外加谢府本身带来的高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襄平。
谢景流赶紧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两侧的守卫也没有阻拦:“我们到了襄平城后,等了好些天,也没等你过来,就派人多方打探,这才知道你在鞍山一带遭了山匪袭击,外祖母担心你,我也有些不放心,就打算沿路过去看看,没想到才一出城,就遇到了你的鸾驾。”
虞幼窈连忙问:“你们这一路上还顺利吗?”
山匪也要看碟下菜,谢府这一行带了不少高手,物资也是一早就分批运往了襄平,随行的物资不是很多。
谢景流道:“有安远将军安排的精兵护送,这一路自然顺遂,”边说话,他一边打量了虞幼窈,见她气色不错,精神也饱满,心下一松,连忙问:“不是说好了,晚三日就过来?怎么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你在鞍山一带,遭了山匪袭击一事,消息都传到了襄平城,没出什么事吧?”
从连城到襄平,走快一些,大约五六日的路程,若日兼程,马不停蹄,三四日就能到。
虞幼窈前前后后,耽搁了十日之久,便是遭了山匪袭击,也不至于这么久。
虞幼窈摇摇头:“不慎在路上扭伤了脚,所以走得慢些,原也不急着赶路,就干脆一路赏景,兼程,便迟了几日。”
谢景流是何等聪明,顿时没好气地敲了她一记额头:“我就说,早前太祖父提出要分开走,还要先行一步,你怎么没阻止,原是一早就打算将我们支开,自个去做女英雄去,可真是胆儿肥腻了。”
虞幼窈一脸哀怨,捂着额头,可劲地瞪他:“三表哥,你怎么这样,我都已经长大了,还动不动敲我的头,你再这样,我就告诉外祖母,你欺负我。”
避重就轻地一通蒙混,可是让谢景流哭笑不得:“你还委屈上了,等会到家了,看你怎么向外祖母交代。”
虞幼窈脸儿一垮,一脸哀怨地看着三表哥。
谢景流向来受不了这样的表情,语气一缓:“不是说脚扭了吗?伤得严不严重?”
虞幼窈连忙道:“没伤到骨头,姑姑擅长推拿,休养了几天,已经没事了,”一边说着,她一边从裙子里露了前面的鞋面,裙子恰到好处地挡住抹袜:“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再养几天,就尽好了。”
脚消肿之后,就没再包扎严实。
鞋子也是寻常穿的,想来是真没事了,谢景流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一会儿祖母问起来,就说你坐在车驾里,没叫山匪冲撞,见沿路风光不错,也不急着赶路,这一路游山玩水不慎扭伤了脚。”
鞍山一带的情形,家中的男人多半能猜到一些,只为免祖母担心,就一直避重就轻了说,有他从旁遮掩,也能混蒙过关。
虞幼窈顿时欢呼一声:“三表哥,你真好。”
平常跟个小大人似的,有求于人的时候,倒是比谁都能撒娇卖乖,谢景流眼中不觉透了笑意:“下次可别再说,我欺负你。”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谢景流忍俊不禁:“走吧,太祖父他们还在家里等着呢。”
谢景流安排了小厮,提前回府报信,自己打了马,跟着郡主的鸾驾一起。
郡主的鸾驾四马四轮,宝盖华幢,珠光宝气。
镇守在连城的幽军有一千多人之众,前头左右各两排,一排二十五人,拢共一百精骑开路。
骑兵战士穿着棉甲,高坐马背,腰间左右各佩了一长一短两刀,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按住腰间刀柄,蓄势待发,随时冲锋。
身下的战马矫健彪悍,马蹄轻轻抬起,重重砸下,发出“哒哒”声响,总能叫人心跳一紧。
车驾左右各设两队精骑。
车驾后方,紧跟着一百身穿铁片重甲的战士。
单这一身重甲,就重达六十多斤,他们身后背着一把重刀,这把重刀,就是曾经在唐朝威名赫赫的陌刀,重达二、三十斤。
这是周厉王曾经在战场上,克敌制胜的陌刀队。
堪称史上,最为残暴血腥的重甲兵。
当时的幽军缺乏物资,与狄人作战,犹为艰难,战马耗损得不到补给,无法冲锋,就只能用步兵冲锋,可步兵如何能和彪悍的狄人铁骑相抗?
难免伤亡过重。
周厉王在无奈之下,建立了陌刀队。
挑选了一千百精兵戴重甲,佩陌刀,练陌刀阵,后来陌刀队成,甫与狄人一战,一刀能连人带马砍翻在地,人马俱碎。
实现了步兵冲锋。
但陌刀对战士的要求极高,单身上的铠甲,并武器加起来,就有一百多斤重,挥砍陌刀,需要势如千钧,力拔山河之气力,鲜少有人能负强重冲锋,完成冲杀。
陌刀的锻造工艺也很复杂,一把刀需要花费两三年才能完成。
因狄人善骑,陌刀是克制骑兵的利器,所以幽军的兵晌里就有陌刀,但因产量少,每年也不过二十来把。
陌刀使用难度大,对战士的素质要求实在太大,能使用的战士不多。
起初在战场上,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
渐渐,就搁至在兵晌库里。
直到周厉王练了陌刀队,这一千陌刀手才重现了陌刀的威名。
所以,陌刀队也是军队的杀手锏。
除了这一百陌刀手之外,后面还有近千轻棉甲步兵。
浩浩荡荡一行人整齐划一,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退避一射之地,跪地恭迎。
第853章:问吉礼
虞幼窈有些无所适从,她虽然封了郡主,也乘了鸾驾出行,但并无仪仗,百姓并不需要跪地恭迎,只需退避以免冲撞即可。
骑马跟在车驾旁的谢景流笑了:“辽东三省由来苦寒,百姓可耕种的作物有限,获得的粮食也有限,物资贬乏,加之士绅当道,百姓们时常衣不裹身,食不饱腹。”
“襄平是番薯的第一批受益者,人人开荒种番薯,番薯已然成为他们的主粮,武穆王府更是不遗余力地宣扬你的功德,你活菩萨的名声,最早就是从襄平城传出,襄平甚至有百姓为你建生祠,铸塑像,每日供奉。”
虞幼窈倏然想到,她种植番薯的初衷是:安得绿藤满田间,世无饥荒,天下百姓俱欢颜。
襄平城做到了。
等番薯在整个大周朝推广成功,会有更多百姓,不会再挨饿了。
襄平古城很大,虞幼窈打开了车窗,沿路林立着大小商铺,路边还有各种小摊,街上不时有官府衙役巡逻,往来百姓衣着破旧,却还算整洁,一个个精神也不错,边民长得高壮,嗓门也重,街上不算繁华,却也有呈现了喧嚣之象。
大街上男男女女神色坦荡,自由行走,毫无任何避讳。
便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走在街上,叫男子不老实地盯着瞧,也不见任何局促,甚至还理直气壮地瞪回去,有些还泼辣地骂回去,通常惹来男子好一通嘻笑,甚至是吹轻佻地一声口哨,旁人见了,也都是善意地哄堂一笑,不含带任何恶意。
虞幼窈不觉抿了嘴,轻笑。
襄平古城是辽东首县,车驾在城中又走了一个时辰,这才缓缓停下。
谢景流翻身下马:“到家了。”
春晓和夏桃率先下了马车,一左右地打起了帷幕,许姑姑跟着下来,虞幼窈这才出了车厢,踩着脚凳子,被许姑姑扶下了马车。
襄平气候比较湿冷,已经到了三月,天气乍暖还寒,还有些刺人。
许姑姑接过婆子递来的一顶及腰斗篷,帮虞幼窈系上。
虞幼窈一抬头,就看到了面前的高门大户,正门前三阶踏跺台阶往上,左右两旁各两根木柱,大门漆以青铜色,显得古朴低调,门上挂了“谢府”牌匾。
这会儿,谢府一大家子都等在门口翘首以待。
外祖父,外祖母。
大舅谢巡、二舅谢辽、三舅谢迢。
大舅母姚氏、二舅母林氏、三舅母郑氏。
大表哥谢行洲、二表哥谢临渊、四表哥谢砚清、五表哥谢云泽。
见虞幼窈下了马车,谢老太太高兴不已,连忙喊道:“快把火盆端过来,跨过火盆,也好袪一袪晦气。”
连忙就有婆子嚷嚷道:“火盆这就来了。”
火盆摆在大门口,谢老太太连忙道:“儿孙举步跨火烟,晦气自去福又吉;家业兴旺人不恼,阖家和睦万事兴。”
虞幼窈拎起了裙摆,抬起腿跨过了火盆,进了门里。
谢老太太笑眯了眼睛,连忙拿起柳枝,沾了柚皮水,洒扫了她的全身,问她:“净不净?”
这是问吉礼,由长辈做来趋邪、避凶,袪晦,虞幼窈连忙道:“净!”
谢老太太笑容一深,又问:“吉不吉?”
虞幼窈又道:“吉!”
谢老爷子连忙道:“老太爷还在正厅等着,快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虞幼窈在几个表哥的簇拥之下,去了正厅。
其间谢老太太见虞幼窈走路有异,连忙问怎么回事。
虞幼窈就用与三表哥通好的说辞,解释了一遍。
谢景流从旁帮腔,谢老太太也没怀疑,就是心疼外孙女儿,拉着外孙女儿的手,仔细问了脚上的伤。
到了正厅,虞幼窈恭恭敬敬地谢老太爷磕了一个头。
谢老太爷连忙道:“快起来,快起来,你扭伤了脚,还没尽好,可得小心一些,咱们家也不在意这些虚礼。”
谢老太太上前扶起了虞幼窈:“你二舅和三舅腊月就到了襄平,借着武穆王的关照,在襄平城买了这一处相邻的两座三进宅院,谢府三房住这边,左边留给你住,你跟前的几房人一早就将院子安置妥了。”
虞幼窈的陪房,都先行来了襄平。
“三进的宅子,三房人住得开吗?”谢府在泉州,可是建了一座宅群,每一房人都住了三进的院子。
襄平城也不是没有更大的宅子,只是碍于尊卑礼法,普通百姓家的宅院不能超过三进,他们又是初来乍到,现成的宅子,也不是尽如人意,拿了钱也未必能买得着合适的。
一进院子,就是一个独立的四合庭院,正房上下两层,加东西两面偏房,还另设了大大小小的偏院。
谢府不纳妾,家里没那么多庶子庶女,一房就那么几个人,住一进院子,肯定是绰绰有余。
只是有了泉州谢宅对比在前,就难免有了落差。
谢老太太也想到了泉州的宅子,有些伤感:“够住,够住,辽东一带地方人稀,不像泉州寸土是金,宅院占地很大,内里的格局也显得宽阔,房间多,院子也多,一进的院子,都能比得上泉州的二进院子那么大。”
北境天高皇帝远,宅地也不贵,住宅的规制不能逾越,就在占地上、家中的格局,小院的数量上钻空子。
宅子是武穆王帮忙挑得,可他们家也是瞧中了这处宅子内里大,每一进院子有大半亩(460平米),一家人住着宽松,这才买下来的。
王氏也笑道:“我们家后头有一座不小的山头,买宅子的时候顺带了一起买,等我们家在襄平安顿下来了,就将山头堆平了,再建几座宅院,我们初来乍到,开头的日子,肯定不是尽如人意,好在一家子都齐齐整整地,这比什么都强,后头的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
家里都是一人住一进院子,唯独她独住了一间大宅,虞幼窈总觉得不适合。
林氏拉着她的手:“你除了是我们家的姑娘,还是朝廷亲封的韶懿郡主,就是五进大院也住得,也是一时寻不到更适合的宅子,才安排你住了旁的院子,等我们家安顿下来了,就将旁边的院子扩建。”
第854章:虞园
虞幼窈到了襄平之后,理应住进武穆王府,以策万全,只是谢府一家人,都不想和虞幼窈分开。
虞幼窈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
武穆王安排了两座相邻的宅子,也是折中的办法。
虞幼窈也不想和谢府分开,她和谢府相处,不像在虞府与祖母撒娇那样。
可真正的家人,其实也不需要去费心讨好,彼此互相关心、尊重,照顾着彼此的心情,自然而然就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郑氏温声道:“这一路车马,也是辛苦,便先回去休息,晚上一家人吃一顿团圆饭,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虞幼窈有孝在身,家里也不好办宴。
两座宅子建在一处山头上,中间有一条穿山游廊,宛如一条“绿带”,将两处宅子一分为二,宛如双鱼。
穿山游廊处古木扶疏,奇石耸立,形态千奇,石上野蔓丛生,不知名的野花。
两座宅子中间开了侧门,穿过了侧门,虞幼窈看到对面宅子门口,立了一座半人高的绿石,石上天然呈现了湖光山色,绿意葱笼的景象。
上面龙飞凤舞刻下了“虞园”两字。
虞幼窈定定地看着这两个熟悉的字,眼眶倏然一湿。
郑氏笑:“这一块崂山绿石,带了玉的质地,色半透,而不明,在不同的光照之下,会映照出不同的景致,很是殊奇,武穆王为处宅子取名【虞园】,上头的字也是他亲手琢刻。”
大周朝不能立女户,女子不能离开亲人独自过活。
而“虞园”两个字,仿佛在这一瞬间,打破了加诸在她身上的槁桎,她不能离了亲人独活,却可以享有独一的宅院,随性而活。
殷怀玺向来懂她的,虞幼窈轻笑一声:“虞园,挺好的。”
郑氏将虞幼窈送去了隔壁,就回来了。
虞幼窈精神亢奋,顾不得脚上的伤还没尽好,要逛一逛宅子。
许姑姑拗不过她,想着她方才走了不少路,就命家丁抬着肩舆:“让冬梅陪着你逛,这一路车马劳顿,我先去小厨房帮你准备药浴,顺带准备一些吃食。”
院中布局依势形象,一条玉带小溪蜿蜒曲折,深容藏幽,长廊依山势起伏绵延,逶迤入亭,山石映其左右。
透出了浑厚、质朴,疏朗自然,无拘无束。
逛着逛着,就到了主院。
看着院前大门上,原本挂牌匾的地方还空着,虞幼窈突然道:“世有九招,昭九德,九招即九韶,便改名九韶院。”
从今往后,就是真正属于她的地盘了。
冬梅扶着小姐,在主院里走了一圈。
冬梅来得早,就介绍道:“主院的布局与漪水院有些类似,是殿下亲自寻了厉害的工匠,按照要求重新修整过的,殿下说,小姐是住惯了这样的屋子,住一样的,也能自在一些。”
虞幼窈一走路来,看到了地上铺设了大大小小的卵石,卵石颜色、形状、花纹千变万化,呈现出变幻万千的图案。
冬梅就解释:“襄平阴湿苦寒,殿下担心小姐住不惯,鞍山盛产青石,只青石不如卵石耐热,殿下做主在院里铺了打磨平滑的大型海卵石,海卵石吸湿辟寒,冬天烧了地龙,不仅耐热,还传热,到了夏天,洒些水在地上,能解燥热之气,冬暖夏凉。”
大型的海卵石较少,最大的能达到三十尺有余(十米左右)。
院子占地很大,海卵石打磨不易,绝不可能在短短三个月内完成,想来殷怀玺是一早,就安排人做了准备。
确实是花了不少心思。
冬梅扶着虞幼窈,最后停在院中的老榆树下。
巧的是,这竟然也是一株紫榆树,比谢府那株年头还要久些,盘根虬扎,宛如一条巨龙盘踞,遒劲斜杆,盘旋而上,上头碧盖如云,宛如“巨龙”口吐的层层绿云。
虞幼窈不觉就想到了,漪水院里那株伴着母亲成长的老榆树:“这株紫榆,是一开始就种在这里吗?”
冬梅颔首:“正是。”
紫榆树上已经发满了叶子,虞幼窈不禁笑道:“改天让许姑姑做榆叶馅饼吃,等榆钱长出来了,还能做榆钱鸡蛋饼。”
主屋里头,铺了精美的绒毯,屋里的陈设比照了漪水园,另外加设了暖炕,炕桌,用卵石砌了壁炉。
虞幼窈泡了药浴,洗去了一路车马的劳顿,突然就有了久违的安定感觉。
许姑姑端来了午膳。
除了清淡温补的药粥、鸡蛋、菌菇等,另外还准备了凉拌榆叶,和烤得金黄酥脆的榆叶馅饼。
鲜嫩的榆叶味道异常清鲜,带了一点点回甘,是一种很淳朴,自然的味道。
北方天寒,不行木床,大多都是睡炕床,显得简陋些。
考虑到虞幼窈习惯了千共拔步床,殷怀玺在炕床四周,置了千工床屋,和她平常睡的千共拔步床没什么区别,襄平湿冷,如沉香、老檀之类的木料,不如榆树耐湿,舒适,所以用料都是老紫榆木。
炕床上面铺了用玉片编织的玉毯。
风餐露宿赶了几日路,虞幼窈难免有些疲惫,午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已经到了未时。
春晓伺候虞幼窈梳洗:“孙伯和武穆王府的温管家过来了。”
虞幼窈连忙道:“孙伯是几时过来的?怎么不把我叫醒?”她心念一动,接着又问:“武穆王府的管家姓温?可是从前老王妃身边的老人?”
老王妃娘家就是姓温。
冬梅挑了一身青色云锦缠枝花叶圆领大袖袄裙过来,闻言就道:“孙伯也是才来,让奴婢们不要打扰王妃,至于温管家,从前是老王妃的陪房,很得殿下信重,早前虞园修整,也是温管家里里外外地帮着一起操持。”
虞幼窈问了温管家的事,就起身进了偏室,换衣裳。
襄平比较苦寒,衣裳要厚重一些,圆领大袖的上衣,长及小腿,配以八幅褶裙,露裙二、三寸,裙幅下边一、二寸部位,缀以一条精美繁复的花边,作为压脚,行动辄如水纹,翻滚着细致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