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表哥,救我
当场被继母斥责,虞清宁委屈又怨恨,连眼眶也红了。
虞兼葭柔声劝:“娘,可别在寺里头生气,教菩萨瞧了可就不好了,四妹妹年岁还小,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想来也不是故意失了礼数,您身为母亲,往后多提点些就是了。”
轻轻柔柔的一席话,明理又良善,教几个准备上宝殿进香的香客听了,也不禁多瞧了虞兼葭几眼,低头向身边的人询问,这是哪家姑娘。
可杨淑婉却想到,虞清宁嘲笑葭葭求了下签的情形,听了这话儿,无疑是火上烧了油,火气蹭蹭往上冒,她冷冷道:“回去给我禁足一个月,罚抄《女戒》二十遍,月银也减少一半。”
挨了骂,受了罚,虞清宁委屈的快要哭,想到抽了上签的虞幼窈,心里头更是十分不甘,忍不住狠瞪了一眼虞幼窈。
倒叫一旁的虞幼窈有些莫名奇妙,却也懒得理会了。
虞老夫人瞧了一眼,就没有管,杨氏还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在外头就开始教训起家中的女儿,也不怕教人瞧了笑话。
接着,姚氏也带着虞霜白几个出来。
几个庶女都求了不错的签,尤其是虞霜白,竟求了【窦燕山积善】,是福德现身,大吉大利之象,比虞幼窈的“因祸得福”签还好。
离开宝殿后,虞老夫人见没求上签的几个都有些闷闷不乐:“签文只为求一个心安,不必太往心里头去。”
“老夫人说得是,”姚氏也笑言附合,话锋一转,就说:“头些日子,我娘家侄女因为贪玩摇了一支签,竟然是《李旦龙凤配合》签。”
虞幼窈几个好奇这是什么签,一个个眼巴巴地瞧着姚氏,等着她下文,可姚氏说完后,捂嘴自个儿笑不停。
虞霜白急得不行,扯着姚氏的袖子:“娘,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这是什么签?”
姚氏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捏着帕子压了压眼角:“这是求子签,意婚姻孕男。”
虞幼窈愣了一下:“也没什么好笑吧!”
虞霜白却一脸古怪:“我那个表妹,好像今年四岁还是五岁来着?”
这下大家都捏着帕子笑,签文这茬总算过了。
虞老夫人要去了禅房里头听禅,自个先去了。
宝宁寺里种了晚梅,这时节晚梅正好,杨淑婉要带虞兼葭几个去赏梅。
姚氏碰见了闺中的手帕交,少不得要说些私话。
两房互道了一声,就分道扬镳。
虞幼窈不耐和主院的人凑和一堆:“母亲,我有些累了,想回厢房憩息,就不同你们一道去赏梅了。”
杨淑婉也不大想带她一起,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于是有些犹豫:“难得出来一趟……”
虞清宁也不大想和虞幼窈一起,笑道:“大姐姐每日卯时就要起身学规矩,大约是困觉了,刚才在车上睡了一路呢。”
杨淑婉眉目一松,颔首:“也好,我让李嬷嬷送你回去。”
虞幼窈忙说不用,杨淑婉也没坚持,后院是各府女眷们休憩的地儿,安全得很。
虞兼葭轻咳了一声:“宝宁寺七弯八拐,大姐姐若是不认得路,可以寻寺里头的知客僧领路。”
待杨淑婉一行人走后,虞幼窈沿着青石小路,一路慢悠悠地走着,宝宁寺修得大,寺里头假山、湖泊、石桥、花木一步一景,显得清幽宁静。
走了一会子,虞幼窈瞧见前面假山处,湖泊岸边栽了一株春杏,姿态苍劲,孤植于临水之边,枝头上繁花丽色,艳态娇姿,宛如胭脂万点,占尽春风。
虞幼窈喜欢杏花含苞待放时,朵朵艳红,花瓣绽放时,浓红渐粉,花落之时,就成雪白一片,转头对冬梅和春晓说:“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折一枝春杏带回去,给表哥做一个香包。”
难得出府一趟,总得给表哥带点什么才是。
春晓点头,冬梅有些犹豫:“奴婢们陪小姐一起过去吧!”
“那倒不用,这边僻静不见人,你们守在这边盯着些,有什么动静就唤我一声。”虞幼窈谨慎吩咐。
到底是在外头,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冬梅和春晓一转头,正好瞧见一左一右两条小径,显得幽深静僻,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有人从里头钻出来,确实不好跟着一块。
虞幼窈提着裙子走到假山旁,瞧见头顶上杏花斜枝,红、粉、白一片烂漫,踮起脚尖,伸手够了一下,没有够到,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假山后头传来一道声音。
“少主,您进京也有些时日,在虞府住得可好?”
乍一听见外男的声音,虞幼窈心中一惊,顾不得折花,就要避开,也没清听对方说了什么。
“嗯,尚可。”淡薄的声音,宛如春寒料峭时的一抹寒,直透人心,蚀骨至极。
这声音怎么和表哥这么像?
虞幼窈身形一顿,忍不往假山凑近了些,眼睛从假山孔洞眼瞧去——
表哥一身玄黑色暗纹直缀坐在轮椅上,周身宛如化不开的阴云,透着风雨欲来的危险,他膝盖上搁了一本书,正是那本《鬼谷子》,表哥脸色很苍白,眉目间笼着阴狠与冷戾,和在府里时完全不同。
在表哥对面,还有一个黑衣劲装,单膝跪地的男人,他一直低着头,瞧不清长相,但是从声音隐约能判断出,应该四十多岁。
真的是表哥,虞幼窈惊愣不已。
“少主,虞府人丁简单,在世家勋贵之中虽然并不显眼,但是您身份特别,还是要多加小心。”黑衣人有些不放心地提醒。
周令怀不置可否,转开了话题:“春闱将至,威宁侯府……”
“威宁侯府”四个字,让虞幼窈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想要避开,便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饱含了警惕和杀意的声音:“谁在那儿?”
糟了!虞幼窈惊慌不已,转身想逃,就有一道雪亮的剑芒冲过来,铺天盖地的杀意,令虞幼窈脑子里一片空白,猛然闭上眼睛,大喊了一声:“表哥,救我。”
第32章:表哥,你真好
颊边一缕黑发被剑气削断了,虞幼窈以为自己死定了,哪知等了一会儿,她还好端端站着,预料之中的死亡与疼痛也没来。
虞幼窈心里头惶然,小心翼翼地将眼晴拉开了一条细缝,眼前并没有什么黑衣人,仿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虞幼窈忐忑不安,将眼睛又睁开了些,还是没见有人。
难道那个黑衣人离开了?
刚才她分明感受到,黑衣男人是想杀她灭口的。
为什么又不杀她了?
还是她刚才叫声太大了,黑衣人担心惊忧了寺里头其他人,所以没有杀她,反而自己逃了?
耳边传来轮子轱辘的声响,是表哥过来了。
虞幼窈心里头慌得一批,将睁了一半的眼睛赶忙紧紧闭起来:“表、表哥,我才刚刚过来……”
言下之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
周令怀眼底蕴着杀意,瞧着小姑娘一身娇俏,小身板儿抖得跟花摆子,眼睛也闭得紧紧地,浓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扑棱轻颤。
全身上下都透着紧张与害怕,却又努力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仿佛自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求生欲真的很可以。
没听到表哥说话,虞幼窈慌得快哭了:“表、表哥……”
小姑娘声音甜软可怜,宛如小兽弱小、无助,毫无威胁,周令怀突然想到进虞府那天,小姑娘粉嫩一团儿,笑嘻嘻地喊他表哥,眼中充满对他的好奇,却一片明净,肉乎乎的小手轻捏着他的袖子,想要与他亲近,因为推着他撞着门槛儿,让他打轮椅上摔下来,就大张棋鼓修了整个院子。
还会每日使人送一盅补品给他。
起初他以为只是寻常的补品,也没太在意,但几次后就隐约察觉,每次吃完补品,他通体舒畅,连麻木了的双腿,也隐隐有些发热,虽然效果轻微,轻易不会让人察觉,但是他一向敏锐谨慎,自然发觉了不同。
孙伯说这是对他极有好处的药膳,只可惜查不出里头放了什么秘药。
思及这些,周令怀不自觉地轻笑了声:“表妹,这里只有我和你在,你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表、表哥,你,”虞幼窈结结巴巴,连话也说不利索,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你、你不生我的气吗?我刚才……”她猛然捂住了嘴,眼巴巴地瞅着周令怀,黑眼珠子跟浸在水儿里头,水头十足,又黑又亮,可怜兮兮地。
周令怀满脸疑惑:“表妹不是说刚刚才过来的吗?”
虞幼窈眼睛一亮,点头如蒜捣:“对对对,我就是刚才路过,瞧见这里的杏花开得好看,想折一枝回府做香包,送给表哥戴。”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姑娘眼儿干净明澈,就算害怕,也没有一丝闪躲,说要折杏花做香包送给他,那就是真的了。
自己出门,也不忘记给他带礼物,周令怀眉目残余的一丝冷戾,宛如化开的墨,透着一股子丹青写意般的雅致。
小心翼翼偷瞄表哥的虞幼窈,见表哥脸上的阴冷如冰消雪融,透着薄薄的冽色,就像之前在府里头那样。
虞幼窈猛然松了一口气,巴巴地跑过去,蹲在表哥身边,仰头看他:“表哥,我最喜欢杏花,你喜不喜欢杏花呀!”
周令怀目光落在她发顶,抬起了手落在她发上。
虞幼窈眨了眨眼睛看着表哥,偏了偏脑袋,有些疑惑。
“你发顶落了花瓣。”周令怀将一瓣褪了色,一片雪白的花瓣,轻柔地从她的发顶拿下来,捻进了掌心里。
她窥破了表哥的秘密,表哥也没伤害她呢,虞幼窈笑弯了眼睛:“表哥,你真好。”
好?她大约没想到,刚才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周令怀怔忡了片刻:“怎么一个人在寺里头乱走,身边的丫鬟呢?”
虞幼窈嫩生生的手指头,往假山另一面一指:“我想自己下来折花,就让春晓和冬梅在上边帮我放风。”
周令怀淡淡道:“今儿上宝宁寺进香的人多,寺里头杂乱,不要到处乱跑,丫鬟也要一直带在身边。”
虞幼窈眼儿亮晶晶,点头:“知道了,表哥。”
周令怀抬起头,头顶上斜枝伸出一枝春杏,开得十分漂亮,伸手便折了下来,递到她手上:“回去吧!”
“谢谢表哥,”虞幼窈手里拿着花,转身就跑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回头跑到周令怀跟前,小声道:“表哥,我不会告诉别人在宝宁寺见着了你。”
说完,转身又跑了。
周令怀唇畔含了一丝笑意,看着小姑娘拿着花,带着身边的两个丫鬟渐行渐远,直到瞧不见了。
这时,藏在假山里头的黑衣人显露身形,有些不赞同:“爷,您就这样放过她了?今儿宝宁寺人多杂乱,这里又僻静无人,就算推进湖里头……”
“我的话需要质疑?”周令怀头也未抬,拿起搁在腿上的《鬼谷子》,翻到之前看到的那一页。
淡薄的话透着一股子摄人,黑衣人垂头闭了嘴,不敢再多说。
不大一会儿,周令怀又翻了一页书,警告:“不要动她,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黑衣人心下一凛,欲言又止地看着周令怀,过了一会儿才不甘道:“是!”
爷的意思无非是,不许他动虞幼窈,也不许他让其他人私底下动虞幼窈,爷住进虞家不过几天,怎么就对虞幼窈维护上了?
真让人难以理解。
“少主,您赶在春闱之际突然上京,我们是不是该……”黑衣人手握着腰间的剑柄,声音里隐忍着激动。
“不急!”周令怀制止了他未尽之语。
黑衣人面露失望之色,急声道:“少主,我们已经等了整整三年,终于可以为王、”可能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黑衣人猛然顿住后,恢复了正常:“为老主人和夫人报仇了,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为什么还要等下去?”
“报仇的事,我自有分寸。”周令怀目光阴冷地瞥了黑衣人一眼。
第33章:“屠龙”
黑衣人心有不甘,想要劝他:“少主……”
“陈叔,一头恶龙伸出爪牙杀了人,你说有罪的是恶龙本身,还是杀了人的爪牙?”
周令怀低头翻动手中的书册,他侧脸苍白削瘦,透着令人心碎的病态之色有种难以言喻的俊秀矜贵,垂下的眼睫很长,在眼底投了晦涩地淡影,令人捉摸不透。
陈叔神色变得复杂难言,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手背上青筋跳动,五指关节泛白。
“只因出手是恶龙一只爪牙,所以斩掉恶龙一只爪,就算报仇?你右手杀人,我斩你右手,这就是报仇?”他唇边浸润了一丝冷意,邪肆,墨一样眼眸中,一片暗无天光:“我却不是这样认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个八字,舔呧着他的舌尖,被他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令人心中胆寒。
头顶上传来平静的声音,宛如深潭般毫无波澜,却仿佛正酝酿着汹涌的暗潮,黑衣人猛然抬头,脑中陡然浮现了“屠龙”二字,眼神中震惊、愕然、复杂、激动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周令怀淡声问:“你觉得呢?”
黑衣人努力平复了内心的震惊,脑中迅速分析了局势:“自从三年前幽州惊变后,朝中的局势越来越紧张,皇上沉迷丹术,不常临朝,朝政把持在内阁、及威宁候等一干勋贵朝臣之手,朝臣们结党营私、中饱私囊、贪脏枉法,勋贵们横行无忌,跋扈嚣张,各地藩王也是蠢蠢欲动。”
说到这里,他话锋略微一顿,抬眼看了少主一眼,见少主手里握着书卷,似是没听到他的话。
但是他知道,少主在听。
“沧州、云州、梁州也不大安稳,东夷、西戎、南蛮履犯大周边境,与镇守三州的藩王屡屡交战,每有损伤,三地藩王叫苦连天,屡次上疏奏明皇上,请皇上派兵驰援。”
“听闻年前,梁州平王奉诏入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说梁州苦寒,连税都收不上,每年大小战争不计其数,打仗要钱、要粮、还要兵,他军中的将士,已经三年没换过兵甲,向皇上索要钱粮。”
提起这个,黑衣人语气似有不屑,堂堂一地藩王,手握重兵,竟然连脸也不要了。
“你以为他们是在哭穷?”周令怀轻址了下嘴角,轻轻合上了书册:“他们哭的是命,谁哭得最难看,最不要脸,最窝囊,就最让人放心,才不会步上幽王的后尘,他们倒是聪明,有仗打、有损伤、还穷,这样的藩地才是某些人最希望看到的。”周令怀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黑衣人愣了一下,赫然明白了少主的意思。
四州藩王镇守大周边境,本就为了守卫疆土,有仗打才有存在的必要,有损伤,还穷,朝庭才不会担心藩王屯兵自重。
而幽王镇守北境,常年与北狄交战,是四州最为苦寒之地。
北狄是大部族,狄人个个人高马大,擅骑、擅射、擅战,每年秋季便会到边城烧杀劫掠,镇守幽州的幽王不得已才会大量屯兵,没成想……
周令怀微眯了下眼:“能放得下尊严,连脸面都不要了,就说明他有所图谋,且所谋甚大,大到连尊严也不值一提,甚至能将自己丢失的尊严,加倍讨回来。”
黑衣人呼吸一滞:“少主,您的意思是,平王……”
周令怀打断他的话,声音冷厉:“派人盯紧梁州。”
“是!”
虞幼窈带着春晓和冬梅快步离开,忍不住想,那个黑衣人叫表哥“少主”,对表哥也十分恭敬,不像平常家仆。
表哥他,似乎很神秘的样子?
而且表哥还提起了威宁侯府。
近几日,她对京里各府也有一些了解,威宁侯府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家中出了一位皇贵妃。
这位陆皇贵妃,在皇上还在潜䣌之时,就被封了侧妃,从此之后荣宠不断,一路宠冠后宫,至今隆宠未衰。
因皇后娘娘身体有恙,后宫凤印也是由陆皇贵妃代为执掌,宫中一应事务也都交由陆皇贵妃执理,陆皇贵妃在后宫里头,是一手遮天。
做为外戚的威宁侯府,也是京里头最显赫的人家,没有之一,远非虞府可以比拟。
虞幼窈隐约意识到,她大约可能也许在无意间,撞破了一个关于表哥的惊天大秘密?!
表哥突然进京,住进了虞府,肯定不会是投奔亲戚这么简单。
春晓见小姐回来后,手里拿着花枝,抿着唇一言不发,一直闷头往回走,有些奇怪:“小姐,你刚才怎么跑到假山背面去了,奴婢都瞧不见你了。”
乍一没见小姐的影儿,她和冬梅吓得差一点魂飞魄散,好在姑娘及时回来了。
想到方才惊险的一幕,虞幼窈也有些心有余悸:“假山背面的花,开得更漂亮一些。”
春晓连忙道:“这外头不比府里,小姐以后可不行这样。”
虞幼窈心不在焉地点头,也不敢再到处乱走,回到了厢房,坐了一会儿,觉得房里头有些闷,领着春晓和冬梅去了禅房。
一路上奇石、叠山、理水,透着宁静大气,地上都是磨出花纹的青石砖,两旁种着常青菩提。
不大一会儿,虞幼窈就听到不远处有诵经声,禅房到了,守在外面的青袖迎了上来,领着虞幼窈进了其中一间禅房。
屋里头不大,内里只摆了桌椅,显得十分空旷,四足博山香炉散着檀香味,丫鬟、婆子垂手站在两旁,虞老夫人半靠着紫色圆寿字彩锦引枕。
另一旁,还坐着一位圆脸老妇人,穿着墨蓝色绣金五蝠纹褙子,头上戴着祖母绿抹额,头发已经灰白了泰半,瞧着比祖母还要年长一些。
虞幼窈反应过来,这个老妇人,是镇国侯府的老封君宋老夫人,也是祖母闺中时期的闺友,恭敬地上前行礼问好。
宋老夫人将虞幼窈叫到跟前,握着她的手:“过年那会子,我记得窈窈穿了一身红彤彤的石榴花裙子,圆乎乎地,瞧着一团喜气,”说着她忍不住笑:“这才不到一个月,就出落成了大姑娘了,我记得窈窈还得两月才十岁。”
第34章:初见宋明昭(1)
宋老夫人丰腴了些,圆脸笑起来时慈眉善目,目光瞧着虞幼窈,眼中难掩喜爱。
九岁多的小姑娘,瞧着比一般姑娘家要圆润精致些,身上褪了孩子气,多了几分娇俏,模样儿也是一等一的好,眉目间透天真娇憨,再过两年长开些,单一个美名,也少不得她一个。
虞老夫人也跟着笑:“她是抽了条子,一天一个样。”
“那可不,”宋老夫人越瞧越喜欢,将腕子上的羊脂玉镯子撸下来,套进了虞幼窈腕子上:“听你祖母说,最近跟着宫里头的嬷嬷学东西,都学了什么?”
“不止学了规矩,女红、中馈、茗茶也都学了些。”药理、调香这些,虞幼窈没有提及,许嬷嬷说月满则盈,才名也好,贤名也罢,姑娘家显露在外的东西要不过不及,恰到好处。
这些都是姑娘家该学的,宋老夫人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拍了拍她的手:“慧姐儿经常念叨你呢,以后常到我家里头来玩。”
十岁的姑娘,已经可以在亲近的人家走动。
虞幼窈点着头,乖乖应“是”。
镇国侯府是老勋贵,家里头还没有分家,四房人住在一起,长房嫡子继承了勋爵。
宋老夫人嘴里说的慧姐儿,是镇国侯府长房嫡出的七姑娘宋婉慧,是宋明昭的胞妹,与虞幼窈同岁,两房往来时,同虞幼窈关系不错。
大约说了不少话,宋老夫人觉得胸闷,不禁咳了两声。
虞幼窈就在她跟前,眼疾手快从侍立一旁的丫鬟手里接过了铜胎的痰盒,奉到宋老夫人跟前。
宋老夫人不肯用,瞧了一眼跟前的丫鬟。
丫鬟连忙从虞幼窈手里头接过了痰盒,宋老夫人这才低头吐了痰,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一杯温茶已经递到了眼前。
宋老夫人一看,奉茶的还是虞幼窈,就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漱了漱口,便吐进了痰盒里。
虞幼窈将茶杯转手递到丫鬟手里,扶着宋老夫人靠到引枕上。
虞老夫人担忧地看着宋老夫人:“你这咳喘之症,每到季节交替就不消停,咋还往外头跑,”说着,就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宋老夫人摇摇头:“人老了,也就这样了,”说着又睃了虞幼窈一眼,她已经坐到虞老夫人身边,瞧着乖巧又可人:“倒是你这老货,身边有窈窈这样伶俐的丫头讨人欢心,瞧着比以往精神了些,倒像比我小了三岁似的。”
虞老夫人比她长了两岁,但脸上的皱纹瞧着比她还少,精神头儿也利索,叫人不羡慕也不成。
府里头的姐儿有十几个,也时常在她跟前伺候,从前觉得有几个还能瞧得上眼,这会子有了对比,便不禁摇了摇。
虞老夫人也睃了虞幼窈一眼,眼中透着笑意:“没白养她一场。”
她对祖母可孝顺啦!虞幼窈坐在小杌(wu)上鼓了鼓脸儿,一时无聊,眼神没忍住朝隔间里头瞧了一眼。
里头供奉了一座金身菩萨,虞幼窈没认出来是哪个菩萨,一个老和尚,并六个年轻和尚坐在蒲团上打坐,念经。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老和尚掀开耷拉的眼皮子,瞧了她一眼,浑浊的眼神定在她眉心一瞬,又阖上了双目。
虞幼窈呼吸一滞,被他这一眼瞧得眉心发烫,背脊上都出了汗,赶忙转开了眼晴,不敢再多瞧。
她觉得这个老和尚,似乎能瞧见她眉心的血玉莲花,有些坐如针毡。
虞老夫人转头:“窈窈觉得闷,就让丫鬟陪着你出去走一走。”
虞幼窈也不想呆里头,正准备起身,外头就传来脚步声,虞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白芍进了屋:“大夫人,二夫人,带着姐儿们过来了。”
青袖领着人进了禅房,杨淑婉和姚氏两人,带着几个姐儿热热闹闹地向虞老夫人和宋老夫人行礼请安。
虞老夫人表情淡淡地,瞧不出喜怒,倒是宋老夫人面上含笑,夸了几句姐儿们长得好的话,眼神不动声色,一一打几个姐儿身上滑过,在虞兼葭身上顿了一下,又掠过了虞清宁,看到一身粉紫的虞霜白时,笑容和煦了几分。
杨淑婉想要说几句讨喜的话,宋老夫人又咳嗽不止,丫鬟、婆子忙上前伺候,折腾了一阵,杨淑婉才等到宋老太太平稳下来,可这会子,也不好再刻意凑过去,一时间表情有些失望。
站在杨淑婉身边的虞兼葭,见此情形,也不好再杵在那里,只好坐到虞幼窈身边的小杌上,眼神一晃,瞧见了虞幼窈腕子上羊脂玉镯子白如截肪,宛如凝脂,透着细腻柔光的光。
早上,她没瞧见虞幼窈戴了镯子。
虞兼葭接过丫鬟递来的茶,低头喝了一口,眼角子瞧见宋老夫人腕子上空空的。
关系好的人家,走动时难免会赠些礼物,可外头偶遇了,却是凭着心意。
送喜爱的后辈,是要送身上能寻摸的物儿,才能显露出亲近。
一时间,虞兼葭心里头憋闷得慌,喉咙里像灌了冷风声,有些痒,不禁拿着帕子掩着嘴儿重重咳了一声。
虞老夫人神色越发淡了,转头对白芍说:“把窈窈带来备换的粉色绣梅斗篷拿过来,给葭姐儿穿上。”
白芍赶忙出了禅房,不大一会子就拿了斗篷过来给虞兼葭。
虞兼葭向虞老夫人道了声谢,便让茴香伺候着穿到身上,斗篷穿上了,挡住了外头一阵阵往身子里钻的冷意。
坐了不大一会子,镇国侯世子宋明昭,亲自过来给虞老夫人请安,屋里头的姐儿们还小,倒是不必避着。
宋明昭秀拔高瘦,穿着宝蓝色绣竹直缀,逆着光从门口进来。
温润如玉的面庞,虽然尚且年少,但已经透着俊秀和硬朗,可以窥见梦里头成年后的从容清贵,以及风华清举。
虞幼窈呼吸一滞,感觉心口一阵阵密密麻麻,宛如针扎了似的疼意,粉嫩的小脸儿也不禁白了些。
宋明昭一进屋,屋里头都变得敞亮。
第35章:初见宋明昭(2
杨淑婉仔细打量镇国侯世子,他面容如玉,是少有的俊秀,举手投足都透着清贵隽俊,又想到他是闲云先生的得意门生,去年秋闱又取了解元之名,京里头没有谁家的后生能比得上。
书香门第讲究门当户对,镇国侯府是京里的老勋贵,因着虞老夫人的关系,两家从往甚密,甚至还结了姻亲,这关系就更加牢不可破。
世家姻亲,都是打亲近里头联姻,镇国侯府家世不一般,世子又是这般出色,葭葭九岁了,大户人家哪家的姐儿不是半大的时候,长辈就开始暗地里寻摸京里头出色的后生……
杨淑婉一边思量,目光就忍不住瞧了虞兼葭一眼
虞兼葭怔在那里,眼神跟着那道跨进内门的身影,不禁心跳如鼓,苍白脸儿也隐透了一丝嫣色。
英俊的男子她不是没见过。
大哥虞善言、周表哥周令怀,都是难得的俊秀男子,尤其是周令怀,矜贵中透着雍容,只是他们都比不上刚才不经意那一瞥……
似有若无的目光淡淡地扫来,虞兼葭冷不防就对上了宋世子,那双显得淡漠的双眼,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虞府和镇国侯府隔了一层亲,因着她们年岁小,也不用刻意避着,但宋明昭却是外男,就算长辈在场也不能这样直视。
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虞兼葭垂下了眼睛,瞧见身上粉色的绣梅斗篷,心中有些懊恼。
虞幼窈长得肥圆,她身量纤细,这身斗篷穿在身上也显得肥大,而且颜色,也与自个的衣服一也不搭配,真真难看,早知道刚才她就该婉拒了祖母。
宋明昭大步上前,恭敬地向在场的两位老夫人请安。
虞老夫人眉开眼笑,忍不住夸赞:“好一阵子没见着明昭,瞧着越来越有老镇国侯的风采了,”说着,又转头瞧向了宋老夫人:“你有福。”
她说的是已逝的老镇国侯,宋老夫人怔忡了下,笑着不说话。
倒是一旁的杨淑婉,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明昭十五岁就中了解元,依我看,那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她这一开口,宋老夫人便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虞老夫人面色也淡了几分。
听到这样的夸赞,宋明昭荣辱不惊,眼神也没往杨淑婉身上睃一下,恭谦道:“都是虞祖母抬举,晚子愧不敢当。”
一句话说完,便抬了眸,不经意瞧见了虞老夫人身边,眼底有一抹娇俏,一转即失,他目光微微一顿,便对上了一双明澈晶亮的眸子,宛如天上的星子一样璨目。
四目相对,虞幼窈愣怔了一下,垂下了眼睛。
亲眼见到这个梦里的丈夫,虞幼窈内心的冲击不是一点大。
不过,想到梦里的画面并未真正发生过,虞幼窈也就渐渐平静下来,坦然的向宋明昭点了下头。
突然觉得,惊才绝艳的宋明昭,也不过如此,比起表哥的清疏矜贵,却是差了许多。
有表哥珠玉在前,宋明昭即便出色,在她眼里便黯然了几分。
嗯,表哥最好看啦!
便在这时,虞老夫使人取来了一支玉管羊毫,送给了宋明昭。
和田白玉管上雕着竹纹,光泽莹润细腻,足见这支玉管羊毫的珍贵,宋明昭接下:“长者赐,自不敢辞,多谢虞祖母。”
杨淑婉寻了机会,还要说话,宋老夫人已经搁下茶杯问:“怎么来了宝宁寺?”
宋明昭恭敬回道:“有几个学友后日要下场,陪着一起来宝宁寺散散心。”
屋里头都是女眷,宋明昭不好多呆,说了几句话,就恭敬地退出了禅房。
虞兼葭心里头小鹿撞撞,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悄悄抬眸,瞧了一眼他宛如修竹般秀挺的背脊,有些心不在焉。
宋明昭一走,屋里头热络的气氛,也淡了几分,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都是虞老夫人与宋老夫人聊着家常,姚氏是个玲珑的人,偶尔插一两语,也能调动气氛,杨淑婉不甘人后,寻了机会便与宋老夫人搭话,起初两次,宋老夫人还会应一两句,之后宋老夫人便不怎么开言了。
虞老夫人瞧了杨淑婉一眼,便不理会。
姚氏目光一转,见虞霜白坐在小杌上扭来扭去,便识趣地告了两位老夫人一声,带着虞霜白出了禅房。
她一走,杨淑婉也不好再多呆了,瞧了一眼宋老夫人,就算有心留着,也不得不走,问了虞幼窈一句,虞幼窈只说要陪祖母,没有与她们一道走。
屋子里又清净下来了。
宋老夫人有些疲累地靠在引枕上,又咳嗽了一阵子,虞幼窈心有不忍:“宋祖母痰浊内蕴,气阴亏虚,使肺失清肃,而肺气上逆,我这儿有个药梨膏子的食方,与寻常梨膏子有些不同,宋祖母回到家中,可以让家里人做来吃一吃,兴许有些作用。”
药梨膏子是《鼎食》里的秘方,也是十分难得。
宋老夫人听她头头是道,不禁点头,大夫也是这样说的,看来虞幼窈跟宫里头的姑姑没少学:“那敢情好。”
虞幼窈仔细与宋老夫人跟前的丫鬟说了药方,直到丫鬟点头说记住了,又交代了一些熬制、食用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宋老夫人从旁听着,觉得虞幼窈年岁小,但说话有条理,是十分周全妥贴,忍不住瞅了一眼淡定喝茶的虞老夫人,又是好一通羡慕。
往常虞幼窈散漫了些,但和宫里头的嬷嬷学了几天,就跟脱胎换骨了似的。
担心孙女儿一番好意被糟蹋了,虞老夫人提醒了一句:“这药梨膏子,是打宫里头传出来的好物,回头找个大夫瞧一瞧能不能吃。”
宋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你这老东西,我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么?窈窈一片心意,我是肯定要领受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宋老夫人精神不济,让跟前的丫鬟扶出了禅房,房间里只剩下虞老夫人和虞幼窈。
虞老夫人睃了虞幼窈一眼:“说吧,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第36章:自有般若(必看)
虞幼窈呶着小嘴儿不依:“祖母,您这是什么话,我明明好端端地陪着你,哪有闯祸了!”
“没闯祸,怎的这么老实,不去撒欢,呆在禅房里陪我这个老婆子?”虞老夫人瞅着她,一幅不相信的表情,往常只要一出门子,就数她最能闹腾。
虞幼窈喉咙一哽,有些心虚地跺了跺脚:“我这是孝顺祖母,还孝顺错了。”
屋里头的丫鬟婆子们低头闷笑。
冬梅道:“老夫人,您这回可真屈了姐儿,姐儿就带着奴婢们在寺里头逛了一会子,折了一枝杏花,就打道回来了。”
却是不知道折花那会子发生的事。
虞老夫人一脸惊奇,将孙女儿搂在怀里赔了好一通不是。
虞幼窈这才消了气性:“祖母可不行再冤枉了我。”
虞老夫人连连说好,之后带着虞幼窈去了隔间,与老僧人告了一声,打算回厢房。
老僧人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落在虞幼窈身上,看得虞幼窈心里头直发麻,这才听他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与我佛有缘。”
虞幼窈有些发怔,虞老夫人却心中一跳,偏头看了她一眼,问:“慧能大师,此言何意?”
听闻这位慧能大师佛法精深,精通一些相面之术,莫不是瞧出了窈窈有什么不同之处?
老僧人并未回答,缓缓阖上了眼睛,低诵:“愿我来世,于佛菩提得正觉时。自身光明炽然,照曜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三十二丈夫大相,及八十小好以为庄严,我身既尔,令一切众生如我无异。”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清净,无复瑕垢。光明旷大,威德炽然。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若有众生,生世界之间。或复人中昏暗,及夜莫知方所。以我光故,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虞老夫人怔住。
这是《药师经》,药师琉璃光佛也叫“饮光如来”,行菩萨道时,施医行药,发了十二个大愿,每一愿都为了满众生愿,拔众生苦,医众生病,让人安居乐业,健康长寿,且活得快乐。
老僧人闭口多年,为何要对窈窈诵《药师经》十二愿?
这经文与窈窈有什么关系?
虞幼窈有些茫然,好奇地看着慧能大师。
直到许多年后,虞幼窈离京多年后,再临宝宁寺,见到这位慧能大师,才恍然惊觉,一切因果自有般若。
而这位慧能大师,已经窥见了一斑。
宝宁寺回来后第二日,就是二月初八。
虞幼窈陪着祖母用完早膳,就回到窕玉院。
干萎的杏花枝,用掺了灵露的水养了一晚,又变得精神,枝头上的花苞也都绽开了,香气正浓。
虞幼窈正在学调香,其中便有炮制干花的法子。
她将枝上的花朵摘下来,放在纸板里压平,带着纸板一起在碳笼上烤,待花半干后,放到装了胶岭石粉的罐子里密封窖藏。
等干花里头的水被胶岭石粉自然脱干,制成的干花,不仅花瓣干躁,柔软,宛如刚从树上摘下来一般颜色如新,香气持久。
许嬷嬷从旁瞧着,还不忘记教导她:“《太平圣惠方》中,有杏花净面,治斑的方子,正值杏花时节,姑娘以试一试。”
杏花是飘零之物,不吉利,虞府里并未种植,不过虞幼窈名下有专门种植花木的庄子,肯定是种了的。
“《鲁府禁方》里有个叫《杨太真茴香膏》的秘法,传闻是宫中一位宠妃专用美容秘方,将杏仁去皮,研末,蒸过,入龙脑、麝香少许,以鸡蛋清调匀,早晚洗面后敷之,具有“令面红润悦泽,旬日后色如茴香”的功效,待姑娘再大些,也使得。”
虞幼窈拿过《天香录》翻看。
《天香录》是一本香集,收录了各朝各代各种香方,其中《杏花录》里面记载了十几个以杏花调香,养容的方子,其中就有《杨太真茴香膏》的秘方。
安寿堂里头,虞老夫人靠在罗汉榻上,与柳嬷嬷说话:“族里头要入场的子弟都送去贺礼了?会试是大事,可不能疏忽了。”
柳嬷嬷躬身道:“老夫人请放心,往年有遗漏也就罢了,今年大姐儿帮忙盯着,一准妥当,昨儿从宝宁寺回来后,大姐儿就已经使丫头们,将寺里头求来的香灰,都塞进了福包里头,并使人准备了笔墨纸砚等,一早就命人送去了,老奴对过单子,嫡系族人不说,远一些的旁支都有呢。”
府里头现在是杨氏管家,柳嬷嬷也越不过去,一些大小事务,她就提点着虞幼窈,让她参与一二,也没教杨氏知道。
这话说得,仿佛事儿办成了,都是窈窈的功劳似的。
虞老夫人似笑非笑瞥了柳嬷嬷一眼,这老东西一惯精得很。
柳嬷嬷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仿佛没有察觉虞老夫人的目光似的:“老奴年纪大,府里头许多事管起来不如从前得心应手,大姐儿与老奴学了一阵子管家,也是像模像样,连府里头大小账本都难不到她,这份聪颖敏慧劲头,颇有几分老夫人年轻时的模样。”
虽然有恭维的意思在里头,但柳嬷嬷是她跟前的人,不会无中生有来糊弄她,这么说,那必然是窈窈确实做得不错。
虞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见屋子里没有旁人,干脆也不避讳:“你觉得镇国候世子如何?”
柳嬷嬷一时被问愣了一下,半晌才道:“老奴跟了您也有大半辈子,出色的后生瞧见了不少,镇国候世子无论是家世、品貌,还是才情,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京里头谁家后生也不如他。”
说到这里,就想到了住在青蕖院里的周表少爷,与宋世子比起来,倒是各有千秋,不分轩至,可惜的是……
虞老夫人只问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言。
第二日,参加春闱的生员便入场了。
科考这些天,京里头戒严了,哪家哪户都是关着门过日子,京里头倒是难得消停了几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第37章:约定门生
待七天考完了三场,贡院紧闭的大门终于敞开了。
京里头一片热闹。
虞善言这些不够资格入试的,都跑到贡院门口,提前感受贡院气氛,虞幼窈也想去,但祖母没让她出门。
在贡院里呆了七日的生员们陆陆续续出来,大多人都是一脚深一脚浅,满脸恍惚,显然是没少遭罪。
待第二日,虞氏族里参加会试的子弟们整装齐来,给虞老夫人请安,谢老夫人这些日子的照拂。
虞老夫人见他们精神头不错,就问:“今年的试题难不难?你们都做完了吗?”没问考得好不好。
底下十几个子弟均是一默,后头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却教身边的人拉扯了一把,冲他摇了摇头。
这一幕,自然瞒不过虞老夫人的眼睛,捻着佛珠的手也顿了顿。
拉人的这个后生,是虞氏族嫡支大长房一脉的三少爷虞善德,也是今次最出色的后生,虞府对他寄予厚望,若能中榜,将来虞氏族里少不得又要出一个能臣。
便在这时,虞善德恭敬上前:“今次的考题与往常一般,晚生们不才,勉强做得。”
这是谦虚的话,能做完已经是十分了不得了,虞老夫人笑道:“那就好,接下来几日,你们就好好休息,安心等着放榜就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话儿,又道:“你们还年轻,大多都是第一次参加会试,不要想那么多。”
得了虞老夫人的话儿,大家面上轻松了许多。
虞老夫人留了他们午膳,府里头难得筹宴,柳嬷嬷便让虞幼窈去大厨房瞧一瞧,回北院路过莲池时,听到假山那旁有人说话。
赫然是虞善德与另一个叫好像是叫,虞善仁的少年。
“你刚才为什么拦着不让我说?”
“不过偶然在金玉楼听到别人提了一嘴,是真是假都不清楚,就敢往外头说,不要命了?”
“可这事儿既然教旁人提了,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没有证据,就不该多嘴。”
“但是,私下里结交主考官,从主考官手里得到透露的考题,互相约定为师生,等到学生金榜题名,必定忘不了恩师,这分明就是科考舞弊,对我们这些十年寒窗苦读士子,也太不公平了。”
“你给我闭嘴!”
“我……”
“约定门生这种事,在前朝都有先例,原是前朝圣祖因辅宰年迈,憾其不能再继续为国效力,便让他多收几个弟子,为国培养才人,是不是科考舞弊还不清楚,你就敢胡咧咧。”
“可……”
“京里头谁不知道,金玉楼是威宁侯府的产业之一,一不小心闹出什么事儿,虞府都要牵涉进去。”
假山里头安静了半晌。
过了一会儿了:“你不要多想,兴许只是寻常的约定门生,与舞弊没有关系,而且我们背靠虞府,横竖都与我们影响不大。”
“三哥,我知道了。”
两人一起离开了假山处,另一旁的虞幼窈听得却是头皮子发麻,右眼皮子跳了不停,围着假山走了一道,所幸家里头来了客,大家都在忙着,假山这边除了她没有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约定门生,不管是不是与科考舞弊有关,都不该与虞府牵扯上任何关系。
虞幼窈转身去了北院,将听到的话儿,一字不漏地说给与了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面色凝重,再三嘱咐虞幼窈不要将这事往外头传,便使人去二房寻了姚氏,让虞宗慎下了衙门来大房一趟,紧跟着又把虞善德和虞善仁叫到屋里,摒退了家里头所有人。
她记得之前在厅里头这两人的异样。
约摸一盏茶左右,虞善德和虞善仁两人,面色羞愧地走出了安寿堂,显然是教虞老夫人教训了一顿。
族里头的子弟用过午膳后,就离开了。
下午虞宗慎过来大房,虞老夫人又关着房门与虞宗慎说了一道:“善德这孩子,颇有些城府,但到底没经事,谨慎有余,周全不足,你往后多提点些,善仁心性耿直,脾气急躁了些,但还有些大局观,也堪教化,今日与他们说了一道,他们也晓得轻重,过会子,你再过去跟他们讲讲道理,族里头的孩子,都愿意听你的。”
虞宗慎点头:“母亲出马,儿子自然放心。”
虞老夫人:“也不用说与你大哥,叫他知道了,少不得又要上窜下跳,到时候他是痛快了,不仅连累你难做,连虞家也都要被架火上烤。”
等了两三日,虞幼窈没听到外头,有关于科考舞弊之类的风声传出,反而是参加了会试的学子们在京里头活跃,约朋会友,高谈论阔,结交权贵,只等着放榜。
这一榜出来,上榜的学子已经是贡士,可以参加四月的殿试。
虞幼窈松了一口气,顿时,就想起了答应要送给表哥的香包,连忙将窖藏干花的罐子取来。
脱干的杏花颜色鲜妍,粉白漂亮,花香透着淡淡微酸与一丝甜涩,清新,很有层次感,男女皆宜。
虞幼窈唤来春晓:“去我箱拢里挑一个香包过来,是要送给表哥的。”
过了一会子,春晓拿了两个香包过来,一个青色绣莲纹,一个蓝色绣兰草,颜色倒还好,但虞幼窈不太满意。
许嬷嬷笑道:“姐儿不是在学女红吗?不如自个绣一个送给表少爷?”
虞幼窈一听,这哪使得,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我才学女红几天啊,针法都没学全,绣得不好,倒教表哥看了笑话。”
虞幼窈对女红不大感兴趣,但许嬷嬷一定要她学,每天一个时辰,头几天,她经常扎到手指,嫩生生的手指头上密密麻麻都是血孔。
虞幼窈娇气怕疼,向许嬷嬷反抗无用后,就认清了现实,为了手指头不遭罪,只好老老实实认真学女红。
一般而言,学女红最好的年龄就是五六岁,这个时候骨头正嫩,正灵活。
虞幼窈大了一些,但是她天生身娇骨软,学了几天倒是学了不少针法,但还没正经绣过东西。
第38章:他活不过二十?
“绣得好不好倒是其次,重要的还是心意,”许嬷嬷瞧了一眼墙上挂的《药师经》字帖,《青蕖院大观图》:“表少爷送给姐儿的,都是自个的墨笔,姐儿也不好每次回礼都是一些常礼,理应更尽心一些才是。”
这么一说,虞幼窈确实有些羞愧,在看到墙上字帖和画之后,心里头也有些动摇了:“可,绣得不好,表哥也不好戴出门子吧!”
许嬷嬷笑眯眯道:“戴不出门子,在府里头戴戴也使得。”
想到自己还没正经绣过东西,虞幼窈还有些犹豫:“还是算了吧,春晓女红不错,就让她绣个青竹子纹的香包。”
许嬷嬷轻叹,送不送礼倒是其次,主要是姐儿对女红太不上心了。
便在这时,冬梅手里捧了一幅卷轴走进屋里头:“小姐,表少爷使人给您送了一幅丹青过来了。”
“快拿给我看看。”虞幼窈笑弯了眉毛,连忙接过冬梅递来的画轴,小心翼翼地打开。
洁白的生宣上湖山粼粼,一枝春杏横斜照水,正是花开正艳,艳态娇姿,不胜繁丽。
寥寥数笔,却萧疏有致,浓淡相宜!
虞幼窈满脸惊叹,看着上面的一行小诗:“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表哥画得真好看。”
只是表哥无缘无故为什么突然送画给她?
还是杏花!
难道是在提醒她,答应要送给他的香包,还没有送吗?
做个香包最多也就五六日,可宝宁寺回来都有十来日了,虞幼窈满面羞愧,转手将画交给了冬梅,让她使人裱起来挂到屋里头。
“嬷嬷,我们去绣楼!”嬷嬷说得也对,表哥送给她的都是自己的笔墨,自己回礼也不好借他人之手。
不就是香包吗?
塑骨那么疼,礼仪那么辛苦,她都一一坚持下来了,区区一个香包,还能难得倒她?
青蕖院里,周令怀坐在廊下,孙伯眯着眼睛像睡着了似的,一边轻抚着长须,一边为他把脉。
吊兰里,淡紫色的小花儿,像一小串紫藤花倒垂下来,散着淡淡幽香。
过了好一会儿,孙伯睁开了眼睛:“少爷伤在脊髓,以致气滞血於,双腿无知无觉,不良于行,更伤在根骨元气,以致气虚血弱,虚不受补,元气不能留存于体,则损天命,折寿元,这三年来,老夫竭尽所能,也仅能助少爷调养元气,让少爷多活几年罢了。”
三年前,孙伯断言他活不过二十,这样的话周令怀听了许多次,已经不当一回事了。
五年确实短了些,但已经够他精心布局,为父母报仇。
周令怀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书册上,却一个字儿也瞧不进去,眼前不知怎么回事就浮现了小姑娘明媚的笑容,胸口不禁一堵。
孙伯犹豫了下道:“其实,少爷的腿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乍一听到此言,侥是早就接受自己双腿残废的周令怀,也不禁心潮起伏,难以自抑,但很快,他眼中就掠过一丝黯然,内心死寂下来
就算有办法,只怕也是希望渺茫。
否则,孙伯也不会一直瞒着他,直到现在才告诉他。
孙伯轻叹了一声:“孙家世代行医济世,祖上曾出过一位药王,自创了一套“气冲内穴”的针法,家传《万症录》,记载了成千上万种疑难杂症,其中就有与你相似的病症,以气冲内穴之法,化开於血,则经脉通畅,双腿愈。”
周令怀呼吸一紧,搁在膝盖上的手,倏然收紧:“施展这套针法,可还需要什么别的条件?”
孙伯点了下头:“气冲内穴,是为调动身体元气,以气冲於、行气,你根骨损伤,元气不能留存,这救人的法子,对你来说却是一道催命符,所以之前,我并未告诉你这件事,每日以活血化於,固本培元的药养着你,但效果甚微。”
周令怀轻扯了下嘴角,随着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他也恢复了平静。
“不过,”孙伯话锋一转,语气有些复杂:“近日,老夫发现少爷的根骨,竟有转好趋势,想必是虞大小姐每日送来的药膳起了效果,这应是泉州谢府不传秘方。”
“九闽”传承源远流长,几乎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据他所知,泉州谢府这一支,是出了名的长寿府,谢家人身体较一般人要健壮,连寿命也比一般人长,人生七十古来稀,但谢府寿高七十不在少数,如今谢府当家的谢老太爷,已经七十三高龄,依然龙精虎猛。
周令怀轻抿了下唇角,神色淡薄,这些日子孙伯已经不止一次,在他跟前提及谢府秘方的事。
“少爷,”孙伯眯眼瞧了少爷一眼,见他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无奈:“若是能以此秘方为少爷调养元气,补元壮髓,兴许再过几年,少爷的身体就能承受气冲内穴之法,双腿能恢复行走,就算不能治少爷腿症,也能保少爷根本,少爷至少还能活十年,甚至更久。”
只可惜他暗地里研究了个把月,竟是毫无头绪。
周令怀没有说话。
孙伯还想再劝几句,就见长安走了过来。
周令怀抬眸看他:“表妹收了画,可有说什么吗?”
“许嬷嬷在教表小姐女红,不好打扰,小的就将画转交给了冬梅。”长安垂着头。
周令怀抬眸,瞧见了院子里的一棵杏树,枝头上粉白一片,柔态万千,这是前些天才移栽过来的。
耳旁突然响起小姑娘甜软的声音:“……这里的杏花开得好看,想折一枝回府做香包,送给表哥戴。”
一晃就是十来日!
孙伯没注意他的异样,又是一叹:“少爷的腿有恢复的希望,往后就要更仔细一些,过会儿我做些通经活络的药油,教长安一套推摩手法,让长安每日为您推拿三次,睡前再使汤药泡泡一腿,以免腿部缩萎。”
少爷不愿使手段,从虞大小姐手里头讨秘方,他也没法子,好在虞大小姐待少爷上心,每日一盅药膳,倒也使得。
第39章:气哭了!
绣阁里,虞幼窈捏了一根绣花针,小心翼翼地在绣布上穿棱。
原本以为,绣一个青竹纹香包应该是很简单的,可真正实践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明明对双面绣的针法了然如胸,可下起针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针一针下来,好好的青竹纹变成了“毛毛虫”,七歪八扭,乱七八糟,把她的自信打击得七零八落。
虞幼窈就不干了:“照这样,我何年何月才能绣出一个像样点的香包送给表哥?还是让春晓帮我绣一个,没得让表哥等太久。”
许嬷嬷无法,悄悄上了一趟北院。
没过一会子,柳嬷嬷就亲自上了窕玉院:“老夫人知道姐儿在学刺绣,担心姐儿扎着了手,命老奴给姐儿送指套呢。”
指套除了顶顶针,能有个什么用?
祖母都和许嬷嬷一起折腾她,她还能怎么办?
虞幼窈苦兮兮地捏着绣花针,继续练习,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气恼地将绣棚子扔进绣篓里:“冬梅和春晓,都能做一手好的针线活儿,香包、帕子这些闺阁私物,她们可以帮着绣,裁衣绣红也有府里头的绣娘,我干嘛还要受这份罪。”
许嬷嬷:“今儿一早,四小姐上老夫人房里,给老夫人请安,送了老夫人一条亲手绣的抹额,老夫人当场就使柳嬷嬷帮她戴上了,也不知道,老夫人什么时候能戴上姐儿绣的抹额。”
虞幼窈心态崩溃。
大户人家的姐儿学女红,大都为了讨长辈欢心,谋一个好名声,祖母疼她,她当然不需要刻意讨祖母欢心,可就是因为祖母疼她,她也想多孝敬祖母,没道理别的孙儿能做到的,她不能做到。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绣篓里的绣棚子重新拿回来。
大概过了二柱香,虞幼窈一个不慎,一针扎到手指头上,鲜红的血珠子从指尖上冒出来,疼得她眼泪汪汪,气哭:“好疼啊,我不学了,真的不学了,刺绣讲究技法,是打小就要学的,我都这么大了,就算学得再认真,再努力,也比不上别人,绣的东西拿不出手,平白惹人笑话……”
许嬷嬷早防着这茬子,用帕子压着她手指头,没过一会子,伤处就不流血了,小心地涂了一层药膏子,也就没事了。
“我教给姐儿的是双面绣,技法在民间已经失传了,姐儿要是学会了,就是拿得出手的绝活儿,不会比那些打小学习的人差,更不会教人小瞧了。”
好说赖说,总算是把虞幼窈这个小祖宗给安抚了,许嬷嬷是身心俱疲惫。
万事开头难,头一天总算是折腾过去了。
到了第了二天,虞幼窈也算认命了,不像头一天那么作了,许嬷嬷终于松了一口气。
虞幼窈就是太散漫了些,认起真来学什么都快。
……
下午虞宗正下了衙门,回到府里,见何姨娘跟前的丫头芷兰,正等在后院门口翘首以待,脚步不禁一顿。
芷兰躬身:“老爷,姨娘今儿亲自下厨,做了您爱吃的小菜,正在等着您呢。”
虞宗正突然想到有天夜里,清秋院里灯火寂灭,唯有何姨娘一个人打着灯笼,守在院墙角下翘首以盼。
昏黄的灯火下,何姨娘身上穿着薄衫,更衬得身段妖媚,他见四下无人,万赖俱寂,鬼使神差一般将何姨娘搂在怀里,抵到了墙角里。
心里想着,反正夜深人静,院子里也没人,而何姨娘也没阻止……
想到这些画面,虞宗正喉咙不禁滚了滚,下半身有些发紧,正想点头应下。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赵大,提醒道:“老爷,今儿是二月二十。”
除了初一、十五,日子特殊,每逢整日,也该歇在主院里头,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虞宗正身上的邪火也“噗”的一下全灭了:“回了何姨娘,我明儿再去清秋院。”
眼见虞宗正走远,芷兰跺了跺脚。
虞宗正一到主院里头,杨淑婉跟前的丫鬟木槿就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夫人说老爷这阵子忙碌,趁着今儿二十,一家人热热闹闹一起吃顿饭。”
不能去清秋院,虞宗正心里头有些遗憾、扫兴,可在听了这话后,严肃的脸色也缓和下来。
杨淑婉的一对儿女,葭葭乖巧懂事,善解人意,身子骨却不大好,他少不得要多怜爱一些。
善思是他唯一的嫡子,更是他的心头宝。
虞宗正打了帘子,走进了内室里头。
杨淑婉一身牡丹花裙,搭了一件烟水薄衫,有一种别样的艳媚,虞兼葭一袭绣梅素衫,娇柔病弱,两人好像在说些什么私话儿,表情隐隐露了些许难色,见虞宗正过来,两人俱是一愣。
杨淑婉赶忙站起来,迎上了虞宗正,笑道:“老爷今儿回得早,可见公事都处理得顺顺当当的。”
“过几日会试就要放榜了,衙门里不像之前那样忙。”虞宗正坐到杨淑婉之前坐的位上,杨淑婉温顺地坐在他身边。
虞兼葭起身,亲手倒了一杯茶,恭敬地奉上:“父亲在衙门里辛苦了一天,喝杯茶解解乏。”
娇妻爱女在侧,虞宗正心情大好,接过茶喝了一口,又搁下了茶杯,瞧着女儿:“头几天,随你祖母去宝宁寺上香,吹了冷风,回来就小病了一场,父亲那几日正忙,也没时间过来看你,你身子可有好些?”
“已经好了许多,”虞兼葭轻笑着,苍白的小脸上透着孺慕:“父亲虽然没过来看女儿,却让赵大送了一支上好的人参给女儿补身,父亲疼爱女儿,女儿心里头是清楚的,只是,父亲公事繁忙,还要牵挂女儿的身子,是女儿不争气,让父亲担心了。”
说完,就轻咬了一下唇,面露愧色,更显得柔楚纤纤。
这样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女儿,让虞宗正心里头好生怜爱,说话的语气放柔了一些:“可别胡思乱想,你这病要仔细调养着,改天我让赵大拿了我的牌子,请胡御医过来给你好好瞧一瞧,他是极擅长调养之术。”
第40章:不知羞耻
胡御医是太医院院史,秩正五品,医术高明,往常他在宫里头当职,都只紧着太后娘娘和皇上。
他与胡御医有一些私交,想必能把人请到府上。
虞兼葭眼神一亮:“有劳父亲为我操心,不过祖母年事已高,胡御医医术高明,又难得登门,自然要先紧着为祖母请平安脉。”
她的心疾之症,只有祖母、母亲、父亲,以及惯常为她把脉的郎中知道,外头只她早产,身子骨弱了些。
五不娶还有一条,就是恶疾。
自打与虞幼窈闹腾了一场,病倒了之后,这接连已经病了好几回,在府里头也没少折腾,若是大张棋鼓请胡御医专门为她把脉,外头只当她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恶症,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她,于她的名声有损。
父亲以祖母的名义请胡御医登门,顺带为她把脉,也是顺理成章,她还能在父亲跟前,得一个孝顺体贴的名声。
家中有老母亲安在,御医登门本该先紧着长辈,虞宗正心中羞愧,越发觉得女儿良善孝顺,看虞兼葭的目光更加温和了。
“葭葭小小年龄,就知书达理,乖巧懂事,”他转头看向了杨淑婉,眼中闪动着赞赏:“我往常公务繁忙,家中儿女全赖你教养,这是你的功劳。”
说完,又想起了大女儿虞幼窈,这孩子若能让杨氏来教养,想必也不会教母亲惯得性子娇蛮,不晓得轻重。
得了夸赞,虞兼葭面露羞涩,捏着帕子垂着头。
杨淑婉目光含情,痴望着虞宗正,泪水猝不及防地从眼眶里跌落,她连忙偏过头,拿着帕子擦了擦:“相夫教子,本就是妾身的本份,有了老爷方才的话,妾身就是再辛苦,也值当了。”
虞宗正揽着杨淑婉的肩膀,将人带到怀里:“婉儿,我知道你待我一片真心,否则当年,你也不会……”见女儿在场,他将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我自不会亏待了你。”
当年谢氏孕中,他去上峰左副都御史杨大人家中,头一次见了杨淑婉。
正值夏日,杨淑婉穿了一身桃粉薄衫,身段娇柔,正在同家中姐妹玩诗令。
她身上透着书倦气,吟诗时,声音柔婉,难掩才气,他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想到了家中的嫡妻谢氏。
谢氏生得风流貌美,在京里头也少有能及,同僚们都说他艳福不浅,但他却不喜谢氏一身黄白铜臭之气,毫无女儿家该有的温婉和顺,也无书香之家教养的才德,与谢氏夫妻感情平淡。
像杨淑婉这样柔婉,又颇有才气的女子,才是他心中最中意的妻子人选。
怀着这样的心情,不知怎么的,他与杨淑婉越走越近。
谢氏过门三年一无所出,书香人家规矩大,嫡出的没出生,也不好让庶的先爬出了肚肠,所以他也没纳妾,后院里有几个通房,也是不得劲,在有一次上杨府吃酒之后,一时糊涂,就将前来伺候的丫鬟扯上了榻,胡天胡地折腾了一晚。
他心里想着,一个丫鬟睡了也就睡了,明日就把人领回去做了通房,这种事在大户人家也是常有的事儿。
第二日醒来,才知道自己错认了人。
杨淑婉哭得肝肠寸断:“都是妾的错,是妾听闻大爷醉酒,心里头担心丫鬟伺候不好,便打算亲自过来瞧一瞧,哪成想……”
虞宗正满心羞愧,又觉得不安惶恐。
他来上峰家做客,却因醉酒欺辱了上峰家的女儿,这等丑事要是传了出去,他这个纠察百官风纪的左佥都御史怕要贻笑大方,连头顶上的官帽儿都保不住了。
杨淑婉泪盈于面,神情凄楚:“大爷昨儿醉了,也是不晓人事,是妾倾慕大爷才德,不知羞耻爬了大爷的榻,污了大爷清白名声,妾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好赖都捏在嫡母手里头,能与大爷结下缘份,是妾的福份,妾不奢望大爷能怜取妾心,亦不敢连累大爷清名,只盼着将来大爷能记着妾的情谊。”
她把责任全搅到自己身上,字字句句全是对他的深情,虞宗正心中惭愧之余,又不禁松了一口气。
有杨淑婉这话,就表明错不在他,即便东窗事发,他还有周旋的余地。
第二日,杨府就传出了杨淑婉落水,险些溺亡的消息。
虞宗正这才知道,昨儿杨淑婉对他说的这番话,是心存了死志。
为了不让他为难,也是为何他清名,宁愿一死了之。
虞宗正心中大为感动,哪能眼睁瞧着杨淑婉死,当下就承诺要纳杨淑婉为贵妾,两人就这样厮混在一起。
杨淑婉泪盈于眶,瞧着虞宗正:“原来老爷还记得当年的事。”
当年,嫡母打算将她嫁给苏州富商做妻,人都说“宁做官妾,不为商妻”,她自是不肯的,就想为自己谋个出路。
她往常呆在深闺,接触的外男也不大多,其中虞宗正算是最好的一个。
虞氏世代书香,家里头的规矩比一般人家要大得多,男子年四十,无子,方可休妻另娶。膝下有子,妾侍至多两人。
虞宗正后宅里虽有通房,但因为嫡妻尚无所出,便也不好纳了妾,叫庶出的先打肚里爬出来,所以还未纳妾。
从虞宗正的言谈之间,也能猜到,他与妻子谢氏感情也不大好。
杨淑婉就起了心思。
想着,将来她进了虞府大门,就是贵妾,后宅里头没人与她争宠,又有虞宗正宠着她,谢氏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哪曾想到谢氏命薄,教她当了风风光光的正妻。
顾及着女儿在场,两人很快就收敛了,虞宗正思及方才杨淑婉与虞兼葭一脸难色,就忍不住问:“方才你们母女俩在说什么呢,说来与我听听。”
杨淑婉面露难色,看了一眼虞兼葭,虞兼葭也是一脸迟疑,动了动唇瓣,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母女俩的神态,让虞宗正看得直皱眉:“府里头还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有什么话,直接开口便是。”
杨淑婉连忙道:“也没什么话儿,就是家里头的琐碎小事,不好说来让老爷烦心。”
这么一说,虞宗正就猜到,可能与大女儿虞幼窈有关,皱了下眉,转头看向了虞兼葭:“既然你母亲不说,你就好好与父亲说一说。”
第41章:搬弄是非
虞兼葭轻咬了一下唇,也有些为难:“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就是今儿家学的时候,叶女先生见大姐姐许久没来家学,有些不大高兴,母亲知道了,忧心大姐姐课业,但碍于祖母疼爱大姐姐,也不好说什么,父亲也不要生气。”
虞宗正脸色很难看,头些天他就让虞幼窈去家学,哪知虞幼窈竟将他这个父亲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杨淑婉瞥了他的脸色,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忧声道:“老爷,之前去宝宁寺上香,倒是偶然听到了一些,关于窈窈不好的传言,我心里头十分担心。”
虞宗正脸色又是一沉:“都传了些什么?”
杨淑婉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说,窈窈小小年龄就插手府里头的事,打卖家中下人,真真是娇蛮跋扈,目无尊长,这些是非的话,我原是不该对你说,免得教你误会我搬弄是非,只是事关窈窈与虞府的名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虞宗正脸色发青。
关于虞幼窈打卖下人的事,他也听了一耳,听说是下人乱嚼舌根子,也没太在意。
但这会听杨氏一提,就恍然明白了。
这种事本该禀了家中主母,由杨氏来处置,方显得名正言顺,没得小小年龄就落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声。
见他脸色不对,杨氏有些慌乱,连忙解释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窈窈虽然不是在我跟前养大,可她是老爷的嫡长女,我自然将她视如己出,见她荒废课业,又在外头传了不好的名声,心里头也担心她。”
一副忧心继女的慈母,事事为虞府考虑的模样。
虞宗正哪有不生气的道理,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把桌面拍得闷响,桌上的茶杯,也跟着“哐当”直响:“这个孽女,仗着她祖母宠着,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虞府世代书香,家子女若是不勤家学,不通文章,岂不教人笑话我们虞家?”
虞兼葭吓了一跳,连忙安抚:“父亲,您别生气,大姐姐最近在跟着嬷嬷学规矩,许是没有时间上家学,也不是故意的。”
虞宗正大怒:“学规矩就能不上家学?府里头哪个没跟着嬷嬷学规矩?就她和旁人不同?”他搁在桌上的手倏然握紧,语气之中怒意更甚了:“身为府里头的嫡长女,本该勤学奋进,行嫡长之责,为家中姐妹做出表率,可她哪有半分大家闺秀该有模样?”
虞兼葭被他的怒火吓着了,轻咬了下唇,垂下了头,倒是杨淑婉柔声劝道:“当心气坏了身子,大姐儿年幼,以后慢慢教着就是了。”
“女子七岁便该知事懂事,她都九岁,早就过了年幼无知的年岁,”虞宗正拨高了音量,怒声道:“葭葭六七岁的时候,可比她现在懂事!”
杨淑婉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一时间愣在那里没了话。
屋子里气氛十分凝重。
虞兼葭倒了杯茶,奉给了虞宗正,柔声道:“父亲,母亲不想与你说这些,就是不想惹您心烦。”
虞宗正接过茶杯仰头灌进嘴里,一杯热茶下肚,也令他冷静了些,但依然沉着脸,显然是余怒犹在。
虞兼葭缓声道:“叶女先生是父亲寻来的女先生,是京里头有名声的才女,她教书仔细认真,为人也有原则,大姐姐往常课时,时常坐不住,叶女先生也都十分包容,您好好劝劝大姐姐,让大姐姐给叶女先生认个错,道个歉,叶女先生定会原谅大姐姐的,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儿,伤了父女俩的情份,不然,我和母亲都里外不是人了。”
她声音轻柔悦耳,话儿也说的得理,但虞宗正却是越听越愤怒,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叶女先生人品才德自是没有问题,连葭葭都十分满意,虞幼窈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不敬师长,课间不守规矩,简直混帐。
虞宗正“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阴沉着脸,就往外头走。
杨淑婉连忙上前阻拦:“老爷,请息怒,窈窈还是个孩子,你千万不要吓着了她,况且老夫人一向疼爱窈窈,您可不能惹老夫人生气啊。”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虞宗正额上青筋直跳,一把挥开了帘子,就大步走出了内室里头。
虞兼葭眼睁睁瞧着父亲,怒气冲冲地离开,满脸惊恐:“娘,父亲怎的生这么大的气?他是不是误会大姐姐了?我们快将父亲劝回来,不然父亲又要责骂大姐姐了……”
说着,她就急急地要往外头走。
知道这个女儿是个心善的,杨淑婉连忙拉扯住了她:“葭葭别担心,你父亲往常对你们姐们严面慈心,他也只是担心你大姐姐荒废学业,不会真的责骂你大姐姐。”
好说歹说,总算让虞兼葭放下心来。
折腾了两天,虞幼窈的青竹纹绣得有模有样。
小巧的香包上青竹挺拔,竹节上枝条横斜,点缀了三片青竹纹,虽然有些粗陋,也还算有模有样。
冬梅拿在手里头仔细地瞧:“姐儿绣得可真好,奴婢当初学刺绣,可是学了整整一个月才绣出了样子。”
她打小就学习苏绣,可手眼不如小姐灵活,许嬷嬷教小姐双面绣,她和春晓也跟着一起学了,连针法都没学会。
许嬷嬷说,双面绣不像苏绣、湘绣是个人都能学,像姐儿这种天生柔骨,才能掌握双面绣的技法。
提起这个,虞幼窈就一脸嗔怪,埋怨:“女红这么难,你和春晓之前也不知道劝着点我,由着许嬷嬷忽悠我,眼睁睁瞅着我遭罪,自从学刺绣,我的手指头就没好过,简直太疼了,我打小就没吃过这苦。”
冬梅捂着嘴轻笑:“奴婢们以为姐儿是真心想学,只是一时吃不来苦,哪能敢随意阻拦。”
若不是真心想学,旁人按着头也学不成。
可姐儿打小就没受过疼,手指头扎满了血孔,哭着说“疼”,喊着说“不学”,教许嬷嬷安抚几句,就忽悠住了。
哪像是真的不想学?
第42章:迎面一个大耳光
虞幼窈瞪她:“谁真心想学了,这不是要送香包给表哥,许嬷嬷不是说,亲手绣的东西才有诚意么?”
冬梅笑个不停。
虞幼窈鼓着小脸儿:“还有啊,府里头谁不知道,我在和许嬷嬷学女红,虞清宁还故意凑祖母跟前,送祖母亲手绣的抹额,平时怎就不见她送祖母抹额,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一不过年,二不过节,三不过寿,这是几个意思?”
冬梅脸都笑酸了。
四小姐打小就跟着何姨娘学女红,因此她的女红,也是几个姐儿里最好的,老爷也时常夸赞她,四小姐也时常在大小姐面前炫耀眼。
虞幼窈面子过不去,又加了一句:“再说了,许嬷嬷一定要教我,我哪能不知好歹。”
这些日子,被许嬷嬷天天念叨,女孩子家要立身、立家、立世,表面上的仪礼规矩只是应对外人的手段与技能,学会这些是为了立家,自个儿有本事,才能立身,立世,把自个儿的日子过好了。
梦里大窈窈的下场,也时常提醒她,祖母虽然护着她一时,但是她还要学一些能护住自己的真本事。
所以,许嬷嬷忽悠她学一堆东西,她虽然嘴里在喊苦叫累,却也努力在改变自己,认真去学习。
冬梅一脸恍然,怪不得老夫人这样喜欢小姐,连来了没多久的许嬷嬷也对小姐另眼相看,小姐纯善,赤子心性,总能记得旁人的好。
虞幼窈忽然哀嚎了一声:“一入女红,深似海啊,我给表哥绣了香包,还要给祖母绣抹额,既是孝顺长辈,父亲,杨氏也少不了,还有二叔,二婶娘待我也很好,我太难了,真是太难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学刺绣了。”
冬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这会子又想笑了,连忙转开了话题:“姐儿,既然香包做好了,奴婢这就给表少爷送去。”
虞幼窈摇摇头:“还是过会儿,我自己拿去送给表哥吧,这段时间忙着和许嬷嬷学东西,我都好久没见表哥了。”
冬梅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便在这时,春晓就急匆匆地走进来:“小姐,大老爷过来了……”
“父亲来了?”虞幼窈愣了一下,很快就高兴起来,她搬进窕玉院这么久,父亲还是头一次过来。
父亲肯定是知道她在和许嬷嬷学规矩,所以特地过来看她。
看着小姐脸上喜悦的表情,春晓迟疑了下,有些于心不忍:“小姐,大老爷,他、他看起来似乎……”
“父亲在哪里?是不是在花厅里头?我们赶紧过去,父亲公务繁忙,可不能让父亲久等了。”虞幼窈实在太高兴了,没等春晓说完,就打断了春晓的话,挑起这帘子,赶紧跑了出去。
“小姐!”春晓连忙追了上去。
虞幼窈急匆匆地赶到花厅,果然见虞宗正负手站在堂上,她声音雀跃地唤了一声:“父——”,“亲”字还没有吐出,一个大耳阔子就向她迎面挥来。
“啪”的一声清脆,虞幼窈脑袋一歪,下意识捂着被打的面颊,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懵了。
花厅里静得落针可闻,随后赶来的春晓,一脸惊恐地捂着嘴。
打了这一巴掌,虞宗正犹不解气,怒声质问:“我且问你,你今天怎么没去家学?之前你祖母怜你大病初愈,我也就不说什么,可过了这么久,你竟然还没有要上家学的自觉?”
“我……”虞幼窈木木呆呆地站在原地,被打的面颊一片木然,其实没什么感觉,她甚至一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打了。
“给我跪下!”虞宗正怒喝一声。
咆哮的声音,吓得虞幼窈一个激凌,终于感觉面颊像泼了辣油,又辣又疼,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意,与鼻尖的涩然,缓缓抬起头。
看着她脸上触目惊心地五指红印,虞宗正惊觉,方才盛怒之下的这一巴掌,打得有多么重,心中掠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就被理直气壮所取代。
“你这个孽障东西,仗着你祖母纵着,在家里娇蛮跋扈,肆意妄为,小小年龄就心肠恶毒,打卖下人,甚至还避逃家学,不敬师长,在课间不守规矩,简直混帐至极,还不给我跪下。”
虞幼窈垂着头,没有说话。
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待三妹妹、四妹妹那样亲近,唯独对她总是十分苛责,每一回叫父亲教训后,她总会很难过。
今天这一巴掌让她明白了,父亲不喜欢她,没有什么为什么。
想到梦里,她被宋明昭关在偏院里,成了虞兼葭的药引,受尽了折磨,想必父亲是知情,甚至是首肯的,所以才会对她不闻不问,任由宋明昭将她折磨至死,不然镇国候府再大胆,也不会这样做。
“看样子,我刚才那一巴掌还是打轻了,没把你这孽障东西打醒。”见虞幼窈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半点也没有要跪下的意思,虞宗正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抬起手臂就又要挥下……
眼看着,这一巴掌就要落到虞幼窈脸上。
便在这时,虞老夫人由着柳嬷嬷扶着,急步走了进来,瞧了这一幕,气得心口直疼:“住手!”
虞宗正高举的手臂,顿时僵在半空。
虞幼窈脸上触目惊心的五指红印,可把虞老夫人心疼坏了,也顾不得训虞宗正,赶忙将孙女儿搂进怀里。
“造孽哦,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爹,打起孩子来,怎就不知道心疼手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的窈窈,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可怜的窈窈,脸都红肿了一大片,疼不疼哟?”
亏了春晓机灵,见大儿子怒气冲冲往窕玉院来,就使了小丫鬟过去寻她,不然等她得了消息,窈窈也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
指桑骂槐的话儿,让虞宗正面色黑如锅底,正要开口——
虞幼窈像是突然寻到了主骨心似的,扑进祖母怀里,就嚎啕大哭起来:“祖母,祖母,父亲为什么打我?窈窈最近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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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你给我闭嘴
她这样一哭,虞老夫人也是一阵心酸,跟着抹起泪来:“哎哟喂,窈窈,不哭哦,省得把眼睛给哭坏了……”
虞幼窈哭得直打嗝,小身子也是一抖一抖的:“祖母,父亲打我,我怕……”
“祖母在这呢,不会再叫人打你,不怕哦……”虞老夫人心都碎了,轻捏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疼了她脸上的红肿。
祖孙俩哭了好一通,虞宗正满脸不耐,黑着一张脸:“娘,您就是平时太惯着她了,所以才将她惯成了如今这娇蛮跋扈,不尊师重道的性子……”
一听这话,虞幼窈眼泪流得更凶了。
虞老夫人又是一阵心疼,转头瞧向了一旁春晓:“扶窈窈回屋里上药。”
天色渐暗,杨淑婉瞧了一眼时辰,便让丫鬟婆子们摆膳,一盘盘菜肴端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杨淑婉让木槿去叫虞善思。
不大一会儿,木槿一个人回来了:“四少爷在课间被先生打了手心,在闹脾气,摔砸了不少东西,奶娘正在哄他,要晚点才能过来。”
杨淑婉有些不高兴,怒道:“老爷请的先生是怎么回事?昨儿让思哥儿站了一堂课,今儿又打手心?思哥儿还是个孩子,他怎可对思哥儿这么严苛?这是不想在虞府里头呆下去了?”
木槿垂着头,不敢多说。
虞兼葭有些不赞同:“娘,四弟是父亲唯一的嫡子,专门为四弟请的先生哪有不好的,你别当着父亲的面说这些话,叫父亲听了,定会以为四弟和大姐姐一样不勤学业,不守规矩,会不高兴的。”
四弟打小就被娇惯得不成样子,整天撵鸡斗狗,小小年岁便学了一身纨绔的作派,人憎狗嫌。
她劝过不少回,但娘宠着四弟听不进去。
杨淑婉想到虞宗正方才的怒火,轻翘了下嘴角:“我可没那么傻,我花钱让奶娘的儿子莫才和你四弟一起上家学,可不是真为了监督你四弟学业,每次你父亲来,我主动提出让你父亲考较你四弟功课,都是莫才提前做好的,你父亲每次都对你四弟赞不绝口呢。”
虞兼葭蹙了下眉:“四弟也不小了,您也不要太纵着他,您这些小把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爹拆穿了,还不知道爹要怎么生气……”
杨淑婉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你四弟还小么,再大点就懂事了,到时候他也知道自个用功,再说了,就你爹那脾气,我还能应付不了?到时候一个欺上瞒下,推了奶娘一家出来,你爹一准信了。”
又是这一套说辞,虞兼葭垂着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淑婉转开了话题,皱眉:“你爹怎么还没过来?”
虞兼葭也有些担心:“爹生这么大的气,也不知道会不会责骂大姐姐,若是惊动了祖母,少不得又要惹祖母不高兴了,刚才就该把爹劝回来……”
提及了老夫人,杨淑婉心里头有些不安:“惊动了老夫人,那岂不是……”
虞兼葭轻咬了一下唇,安慰道:“娘,事已至此,您对大姐姐也是一片慈母心肠,父亲心里头都明白,即便祖母责怪下来,父亲也会一力承担,不会让您受委屈,只是……委屈了大姐姐。”
杨淑婉捏着帕子,按着嘴角笑:“也是,老夫人越生气,你爹就会对老夫人越不满,对虞幼窈也会更加不喜,心里头也就越向着咱们。”
虞兼葭瞧着母亲,欲言又止地垂下头。
杨淑婉越说越得意,竟有些忘形了:“这些年,老夫人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还能护虞幼窈几年?等她一去了,虞府都是我们娘俩说了算,虞幼窈也就由着咱们摆布,这出嫁的姑娘,还要娘家撑腰才能在夫家立足呢,哎,老夫人就是看不穿,真对虞幼窈好,就不该处处与咱们做对。”
“出嫁”二字,也不知道触动了虞兼葭哪根筋儿,脑中不禁浮现了,在宝宁寺见到的镇国候世子——宋明昭!
一时间,心里头跟揣了一只小鹿似的,好一阵乱跳。
可一想到,宋老夫人光溜溜的手腕子,还有虞幼窈腕子上,明显大了几圈的羊脂玉镯,心中就涌现了一股子不甘与惶然。
想着虞老夫人手里头,层出不穷的悌已,还有谢氏留给虞幼窈的大笔嫁妆,杨淑婉得意轻笑:“老爷对老夫人心中有怨,老夫人总护着虞幼窈,迟早有一天,会和儿子彻底离了心。”
春晓带着虞幼窈走后,花厅里只剩下虞老夫人、虞宗正两个,柳嬷嬷守在外间。
虞老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你刚才是打主院里头过来的吧!”
虞宗正就跟踩了狗尾巴似的,差点没当场跳起来:“母亲,这是什么话?我这个做父亲的教训女儿,还错了不成?杨氏担心窈窈荒废学业,也是一片慈母心肠,若不是窈窈太不成气,我怎会打她?”
后宅里头的手段,虞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哪还有不清楚的?
只可惜大儿子在朝堂上,还有几分明辩冤屈的本事,到了家里头,就成了一个任女人拿捏摆布的糊涂虫。
虞宗正越说越理直气壮:“母亲,您说说,葭葭和清宁,还有二房里头的霜白几个,哪个像窈窈这样不思勤学,荒废学业,小小年龄娇蛮跋扈,就知道打卖下人,还上课不守规矩,不懂尊师重道?”
虞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头:“你打小就是读圣贤书长大,圣人有一句话叫“养不教,父之过”,就算窈窈有错,那也是你这个做父亲忽视冷漠的错。”
虞宗正不服气,刚要出声反驳……
虞老夫人倏然拨高了音量:“你摸着自个的良心说,从小到大你可曾管过窈窈?可曾真心教导过她半分?现在倒是仗着父亲的名义,打骂起来了,你就没有半点羞愧吗?”
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通,虞宗正也有些词穷了:“今天是我冲动了些,但我也是为了窈窈……”
第44章:谢氏之死
“你给我闭嘴,”虞老夫人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你怨恨我当年做主为你订了泉州谢府的婚事,瞧不起柔嘉商户出身,连柔嘉生的女儿也不得你喜欢,所以你处处瞧窈窈不顺眼,寻了机会就教训,你以为我不清楚?”
这些话,她原是没打算说的。
但大儿子这些年来,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打了窈窈头一回,开了这个头儿,就会有第二回,第三回,甚至是无数回。
今儿必须要把他的理直气壮给掐了,不然窈窈往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虞宗正混身巨震,下意识否认:“母亲,您误会儿子了,儿子敬重母亲,感母亲生养教诲之恩德,不曾怨恨母亲半分……”
“你是敬重我,只是把对我的怨恨,转嫁到柔嘉和窈窈身上,”虞老夫人满脸失望地看着他,语气也更冷了几分:“我且问你,柔嘉嫁进虞家大门后,可曾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
没有!虞宗正蠕动了下嘴,如何也说不出违心里的话。
谢柔嘉入门后,孝顺母亲,管家经营,处处厉害,可就是这样,他才不喜谢氏太过精明厉害。
虞老夫人看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虞氏家业落没,族中举业艰难,你和你二弟有幸中榜,入朝为官,是步步艰难,我正是为此,才为你订了泉州谢府这门亲事。”
那为什么偏是他娶了商户女,二弟却娶了书香女?虞宗正低着头,垂放在身则的手,紧握成拳,嗡声说:“母亲,对儿子的良苦用心,儿子明白。”
“你明白什么?”虞老夫人拔高了音量,恨铁不成钢:“泉州谢府虽是商户,但交游广阔,人脉宽广,柔嘉哪里配不上你?杨士广那个狗东西,给谢府提鞋都不配,他生的庶女就配得上你了?值得你连礼仪廉耻,大好前程都不要了,干出那等有辱圣贤的苟且之事?”
提及当年,一股子血气直冲脑门,直教虞宗正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是羞恼,还是恼怒:“当年的事,确实是儿子错了,但杨氏不管怎么说,也为我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
话说到这份上,也不知道醒悟,虞老夫人气怒:“那么柔嘉呢?如果没有柔嘉的银钱处处打点人脉,让你挥霍,你和你二弟能有今天?她甚至因为你搭了一条命,你怎么就不念着她的好?怎么就不知道待窈窈好?”
虞宗正想说,杨淑婉出身官家,性情柔顺,才华过人,谢氏满身铜臭气,怎能比得上杨淑婉?
虞老夫人冷笑一声:“柔嘉是虞家的大功臣,你二弟尚知道感念谢氏,待窈窈十分亲厚,但凡霜白有的东西,便是少不了窈窈,姚氏待窈窈也亲近,可你这个做父亲的,可曾将窈窈当作亲生女儿看待过?不知道的人,还当窈窈是你二弟的亲女儿。”
虞宗正不愿再谈谢柔嘉,心中忍不住一阵烦躁:“母亲,谢氏已经死了多年,你说这些做什么?”
虞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不愿意提及柔嘉,是心虚了吧,当年柔嘉为什么早产,为什么早逝?你以为能瞒得过我这个老婆子吗?这些年来,我帮你遮掩丑事,你是不是就忘记了,你对柔嘉做过的事?”
脑中陡然浮现了一幅血腥的画面,虞宗正混身发凉,一脸惊恐地看着虞老夫人:“母亲……”
虞老夫人厉声道:“当年,你与杨淑婉厮混,叫柔嘉察觉了,与柔嘉大吵了一架,失手将柔嘉推到地上,柔嘉当场发动,流了一地的血,你不顾夫妻情谊,置柔嘉性命于不顾,择路而逃,甚至没有通知府里头任何人,若不是柔嘉跟前的丫鬟察觉了,赶忙请了郎中,柔嘉怕要一尸两命,也是因此,柔嘉才会在生下窈窈后,没多久就去了,柔嘉这一条命是你害的,你打窈窈,就不怕她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向你索命?”
也是为了遮掩这桩丑事,她才会将柔嘉屋里头的人,全打发到庄子上,连窈窈身边也没有留人。
所有人都以为,谢氏摔倒只是一个意外,谢氏本人也没有提及,虞宗正以为这件事,除了他和谢氏之外,就没有人知道。
每每回想起谢氏瞪圆了眼睛,躺在血泊里的画面,强烈的恐惧与惊慌,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这些年来,他极力逃避谢柔嘉的死,甚至连大女儿虞幼窈也一并忽视,没想到母亲早就知道了真相。
虞宗正身体倒退了数步,有一种转身想逃的冲动,可却硬着头皮否认:“母亲,您不能冤枉儿子,府里头的人都知道,谢氏是自己摔倒的,跟儿子有什么关系?儿子当时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是事后才知道的……”
虞老夫人也不与她争辩,只道:“你看不惯我待窈窈好,却不知,我待窈窈好,是因为她是柔嘉的女儿,是我的嫡长孙女,也是在为你赎罪。”
其实她没说的是!
虞府是书香之家,家中子弟要走举业的路子,那么这其中需要的银钱,人脉,渠道,样样都要依仗谢府。
虞家与泉州谢府的干系全系在窈窈一身,若窈窈在虞家得不了好,泉州谢府那边怕也不会善罢干休。
从前有各样算计,但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如今她是真心盼着孙女儿好。
“赎罪”两个字,振耳发聩,让虞宗正脑子发懵,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见他执迷不悟,也是多说无益,虞老夫人扬声喊了一声柳嬷嬷。
外间的柳嬷嬷听到叫唤,连忙进了屋,脑袋却比平常压得更低了一些,连出气声也没有了。
瞥了一眼憋红了脸的大儿子,虞老夫人吩咐柳嬷嬷:“把许嬷嬷叫过来,也好让老爷晓得,窈窈最近都做了什么。”
她借着当年大儿子的混帐事,震住了大儿子,但未免他因此迁怒窈窈,总要让他晓得,窈窈并非他认为的娇蛮跋扈,一无是处。
柳嬷嬷低垂着头,转身快步出了花厅。
第45章:脸疼不疼?
这会子,许嬷嬷在小厨房里头做药膳,窈窈马上就十岁了,也到了长身子的年岁,要多进些食补,将来身子骨才好看。
冬梅匆匆跑过来:“嬷嬷,老爷方才打了小姐一巴掌,小姐许是心里头难受,一回到房间,连药也没上,就将我和春晓轰出了房间,您快去看看吧!”
许嬷嬷心里头一“咯噔”,连忙道:“看着点灶上的火,我去瞧瞧。”
她进府也有一段时间,也知道大老爷虞宗正偏心主院母女俩,不太待见虞幼窈这个大女儿,往常也时常训斥,责骂。
但这动手打人,也未免太过了?
窈窈还是半大的孩子哪里受得了?
许嬷嬷心里很担心,不禁加快了脚步。
她打小就进宫了,熬了半辈子才熬出了宫,年纪大了,也没打算再嫁人,身边更没有一个亲人。
在进了虞府之后,与虞幼窈也处出了感情。
二楼三间大房,左边是绣阁,平常虞幼窈学东西都在这边,右边是置放箱笼衣柜的屋子,多是女孩子家要用的衣物首饰、香料等,最中间的大房,就是虞幼窈的闺房,三个房间都互相大打通了。
春晓不在,外间值守的丫鬟也都不在,许嬷嬷蹙了下眉,抬起手敲了内室的门:“窈窈?”
里头没人出声,许嬷嬷侧耳贴在门上,隐约听到房间里有细微,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好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些担心:“姐儿,嬷嬷进来了。”
没等虞幼窈回应,许嬷嬷大力推开了门,快步走进屋里头,见虞幼窈正蒙着被子躺在床上,小身子曲绻成了一团儿,床边的绣花鞋东倒西歪,倒像是为了遮掩什么似的,匆忙之下躺上了床似的。
许嬷嬷心里头有些怀疑,坐到了床沿:“窈窈可是伤心了?”
虞幼窈小声的呜咽,被窝里的小身子一颤一颤着,宛如无助的幼兽。
许嬷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真是个傻丫头!
平时哭起来,喊起来总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从来不折腾人,可真正伤心了,难过了,就知道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头哭,也不敢叫旁人知道了。
“宁死当官的爹,不死要饭的娘。”没了娘的孩子,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要自己往肚里咽。
“嬷嬷是打里头出来的,各种争宠的手段见得多了,多的是法子,让你得到父亲的看重,保管连主院里头的人也争不过你。”杨淑婉母女俩这点子手段,在她眼里简直上不得台面儿。
虞幼窈身子一僵。
从前,她每次教父亲责骂之后,总会握着胸前的佛童坐莲玉坠子想,如果娘没有死,爹是不是就不会娶杨淑婉进门,没了虞兼葭,父亲是不是就会很疼她?
许嬷嬷轻扯了一下虞幼窈蒙住头的被子,虞幼窈没有抗拒,许嬷嬷松了一口气,用力将被子拉开。
虞幼窈轻咬着唇,无声无息地流泪,瓷白的小脸上泪痕斑斑,触目惊心地红了一片,嘴角还有些微干涸的血,不仔细瞧,还瞧不出来,虞宗正这一巴掌打得有多么狠,几乎是用了成年男子七八分的力气。
许嬷嬷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分说将虞幼窈拉扯起来,搂进了怀里。
虞幼窈压抑许久的难过,顿时爆发了,爬在嬷嬷怀里大哭:“嬷嬷,我想我娘,我娘她、她,父亲……”
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了,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能哭出声音就好了,许嬷嬷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轻颤的背脊。
大声哭了之后,虞幼窈哭了没一会儿,就渐渐不哭了,大约还是很难过,她低着头小声的抽噎:“不值得。”
一个不堪为人夫,不配为人父的人,不值得她花费心思付出真心,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她也不稀罕了。
她还有祖母,柳嬷嬷,许嬷嬷,表哥。
还有外祖父一家,虽然隔得远了,但逢年过节,就是平常,也总记着她,哪回送来的礼物,都是精心挑选。
许嬷嬷诧异地看着她,瞧着小姑娘一双黑亮的眼儿,红通通地,被泪水洗礼的清亮、透澈、明净、从容,仿佛洗尽了世间铅华。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小姑娘长大了,只是这成长的代价,未免太过残酷了,许嬷嬷轻抚着她的面颊,轻问:“疼不疼?”
虞幼窈点头,又摇头:“已经不疼了。”
许嬷嬷笑了,眼眶也有些湿润,轻柔着她的发顶:“傻孩子,脸都红肿了一大片,哪能不疼呢?”
脸疼,怕是心里头更疼!
虞幼窈眨了眨眼,没说话,她眼周红红的,可怜巴巴地,透着了娇俏,隐露出了几分娇贵柔艳。
许嬷嬷嗔怪:“你这喜欢蒙头的习惯,可得好好改一改,没得把自个儿憋出了毛病,乖乖坐着,我给你倒杯水。”
哭了好一会儿,虞幼窈确实有些口渴了,就点点头。
许嬷嬷倒了一杯水过来,给了虞幼窈,虞幼窈捧着茶杯,慢慢地喝:“嬷嬷,我想和你学立家、立身、立世的本事。”
许嬷嬷举目无亲,进宫当了宫女,成了太后娘娘宫里头得脸的人,又得了恩典,不到四十就放出宫。
宫里头出来的宫人瞧着风光,但真正体面的没几个。
旁的宫人要等着人挑,可许嬷嬷却能给自己挑个满意的人家,靠着自个儿的本事,得了祖母的器重,与满府上下的敬重,短短几天就在虞家立了足,家里没谁敢将她当成奴婢来使唤,等闲都要喊一声:“姑姑。”
许嬷嬷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这个世道,对女子虽多有束缚,但世间总有千千万万条路,端看你要怎么去走,只要将嬷嬷教你的东西都学会了,总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努力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这才是立家,立身,立世。”
虞幼窈若有所思地点头。
许嬷嬷欣慰,扬声喊了春晓。
春晓敲打了院里头的下人,防着他们乱嚼舌根子,这时,正守在外间等着,听到许嬷嬷唤她,连忙端着铜盆走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