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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约瑟之问即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
这是很多人都思考的问题。
现在也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
当然了,这种问题,很多时候,也很难有一个令所有人都信服的答案。
我也没有这个水平回答。
只是我这是看历史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也是带着这个思考,来构思这一部小说的。
一个有现代科学思维的人,到了古代到底能不能发生催化剂一般的效果?将中国古代的发展推上快车道?
历史不能假设。
但是小说可以。
这就是历史小说的乐趣所在。
我想请诸位听听我的假设。
而今它来了。
新书《奋斗在大明》,请诸位多多支持。
对太子之死以及《明天子》没有完结感的回应
第一太子之死。
的确,太子之死,是我想过很久的一个情节。
只是我笔力不足,很多事情,写不出来。
看看太子的支持者,冼家,谢家,施家,都是大商人,在南洋这个地带,从来是商人的实力很强大,而取代伊斯兰商人的中国商人,拥有者最大数量的船只,也有最大数量水手。
我个人推测,如果要填满这个时代东南亚商业贸易。需要的水手数量在百万以上。
这是太子的本钱。
太子是一个独立的强大的政治集团。
一方面出于大明总体利益考虑,大明在南洋的扩张,要告一段落了。但是对于这个庞大的集团来说,却未必愿意接受。
这还是仅仅是一点。
南洋集团因为太子的特殊地位,享受于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特权。可以说南洋地区,是类似于的大明之中的一个独立王国。
朱祁镇不管怎么样都没有想过废太子,就是基于这个考虑,他很担心废太子,会导致一场平叛战争。
但是南洋利益集团与江南商人集团,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满朝文武都支持太子回京,未必是太子是正统,也有背后阿堵物的力量。
这就是朱祁镇治下最大的隐患。
大明统一思想是的缺位,以及大明内部分裂的可能。
太子反叛,其实只是一个先声而已。
历史从来是螺旋前进的,整个正统六十年都是在进,越是前进。历史的反作用力就越是大。太子之乱,是对后正统政局的一个预演而已。
只是我笔力不够,对文章架构也不太成熟。才有这种感觉。总之铺垫不够。
第二,也就是没有写完。
这本书写完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主角退位了,主线剧情完结,大部分主要人物都有了交代,很多大臣,没有一个个写结局,但是想来太孙将丘浚罢官了,这些朝廷大臣,也纷纷退出政治舞台。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怎么说没有写完。
至于有没有写完的感觉,也非常正常。
也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并不是有写续集的打算。
而是这是一个事实。历史是动态的,不是静止的。
不管是现代也好,古代也好,从任何一个历史空间之中截取一段时间,都不会是一个完整的静止的存在。而是有很多事情已经解决,很多事情正在发生,有很多事情,成为问题。
主角解决了他的问题。瓦刺的威胁,开疆扩土,完成了对大明财政体系的改革,完成了对大明底层结构的重组,完成了大明思想界的革命,进入百家争鸣之中。解决了大明藩王问题,等一系列问题,特别是大明铁路交通网,乃至其他基础的建设,正在铺开。
这都是主角的事情了。
现在的问题,是太孙要面对的。
遍地叔王,正统朝老臣与悍将,内部思想不统一,所造成的无法弥补这矛盾,以及实学崛起,与心学,还有新理学在学术界的战争。
乃至于塞盛世滋丁,所产生的人口增长快车道。等等。
而太孙即便能将这些问题全部解决了,将皇位传下去的时候,下一任君主也将面对新的问题。
不是,我的书没有写完了。
而历史从来没有完结,只是走进了现代。
写完了,有太多的不满意,只是朱祁镇还是要死了。
希望大家能支持一下新书《奋斗在大明》
写在最后的话
这一本书成绩不好,在最后一两卷压缩的太厉害,完全打乱的节奏。
我自己都有失控的感觉。
实在抱歉了。
而且连续数年写作,没有停过,也让我思路好像堵塞了。
所以,休息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我会带着新书回来。
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
另外感谢汝心非吾心,书友57210204,书友59920548,巫师伊安海德。霡霂苏苏,书友53816583。悬崖千尺。的打赏。
我会继续努力学习,给大家带来更好的作品。
新书推迟
很抱歉,新书推迟。
我并不是因为上一本书成绩不好而推迟新书的。
写作既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爱好所在。即便给我一些空余的时间,做一些消遣的事情,一定选择写点什么。只是那时候大抵会写一点离经叛道,毕竟稀奇古怪的东西。
家中不幸,奶奶病重。胆管瘤已经到终末。我这些天一直在医院伺候。一连七八天都没有回家。也幸好之前将新书的准备工作都落在纸上。今日看过,也找到了当天思路,今天半天时间之内,又推进了一些。
但是这一样的时间,对于我,对于我奶奶都是很珍贵的。
在此我向大家抱歉,我食言了。甚至我也不确定。新书什么时候出。尽可能在八月之前。
但是,天命人事,谁能安之。
我只能说,我会抓紧所有空隙时间筹备新书。至于开书的时间,只能说尽快了。
再次抱歉。
第一章 三年
沉重的钟声就在耳边响起。
周梦臣从蒲团之上,缓缓地起身,看着香案之上三牲贡品后,香火袅袅之中父亲的牌位:“大明湖广武昌府江夏县九品阴阳官先考周公讳观星之灵位。”在父亲的牌位之后,就是一层高过一层的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最上面,就是周颠的牌位。
据说是与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有过交集的周大仙人。
至于是真是假。他而今依旧不知道。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已经没有人会在意这个真假。
周梦臣追溯自己的记忆,在大概在十三年前夏季。他明明独自驾车,带上天文望远镜,上山去看大名鼎鼎的哈雷彗星。只是不幸遇见了车祸。那一年应该是2062年。在大部分车辆都实现自动驾驶,已经很少发生车祸了。
他居然能遇见车祸,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居然来到了嘉靖十年。
在哈雷彗星的光芒照耀下之下,他进入这一具身患重病,奄奄一息的少年躯体之中,之后就一直是处于浑浑噩噩的感觉,如云里雾里。直到三年之前。
三年之前,也就是嘉靖二十年,周观星重疾不救,驾鹤西去。他哭昏在灵前,就好像一场十年的大梦初醒,又好像是破解了胎中之谜。有一种今日方知我是我的感觉。
在为父亲守孝这三年之内。周梦臣并没有表现出一些特异之处,反而小心翼翼,似乎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用心的接纳这个时代的知识,分析这个时代种种。
而现在,三年已经过去,周梦臣要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周梦臣看着父亲的牌位,心中默道:“父亲,虽然我不仅仅是您的儿子,但是父子之情,骨肉之亲,我并没有忘记,也不可能忘记的。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想要我将周家的祖业传下去,想要我照顾好母亲,想要我为周家传宗接代。你放心,我都会做到的。不仅仅为了您,也为了我自己。”
周家的最重要的祖业,就是这个世袭的九品阴阳训士官职。
所谓阴阳官,因为品阶的不同,有各种的称谓,但是本质上掌管的事情,就是两项,一是测天授时,就是掌管武昌城的晨钟暮鼓,并白天撞钟,晚上报更。当然了,好歹是官,虽然是九品官,但也不用亲自报更,而是整个城市更夫的上司。
二就是记录各种天文数据与现象,上报给北京钦天监。甚至下面报灾,确定下面灾情级别的时候,也要参考阴阳官的记录。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各地阴阳官都是钦天监的下属。
而阴阳官圈子是比较封闭的,虽然有荫官或者别的来历的官员进入这个群体之中,但是更有相当一部分官员,是世袭此职。成为阴阳官世家。
周梦臣所在的周家,就是这样的。
自打大明朝平了陈友谅,打进武昌府之后,周家的祖先就号称与周颠有关系。成为了武昌府阴阳官,而今大明皇帝从太祖皇帝传到了而今的嘉靖皇帝。大明第九代皇帝。周家也传承了十一代,到了周梦臣的手中。
而因为官职的原因,周家在钟鼓楼附近置下不小的产业。
而周家现在最大的产业也就是周家在钟鼓楼一侧,这个三进三出的大院落。
但也仅限于这个大院落了。
虽然钟鼓楼归江夏县管,但显然是一个三生不幸,附郭省城的主。而武昌城却与很多北方城池不一样,因为城中有一座山,也就是大名鼎鼎黄鹤楼所在之蛇山。而钟鼓楼所在之处,就是在蛇山北麓。
这里也是朝廷所建的钟鼓楼。算是整个武昌城毕竟中心的地带。与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乃至总兵衙门等等衙门靠得非常近,特别是在弘治年间,地方官觉得蛇山横隔城中,百姓南北来往不遍。
于是在蛇山之中打了一个山洞,从钟鼓楼下面经过,形成一道五里长街。而开国之初,周家因为在钟鼓楼工作,就在这里置了田产,这一条路打通之后,周家就在这长街之上,有好几个铺面。
一时间也算大户了。
只是不管多好的人家,都经不起一场大病。
周观星一病数年。家里就日益亏空,最后只剩下这个大宅院了。
甚至这个大宅院之所以保留下来,也是因为周家有官身,虽然是一个芝麻绿豆一般的小官,但是官还是官。
这个位置也算时候闹中取静,相距不远处就是黄鹤楼,而黄鹤楼更是在黄鹄矶之上。是长江之上繁华的码头。当然了,在后世这里都被武汉长江大桥说占据,连黄鹤楼也挪到蛇山主峰上了。
如果能传到后世,更是一等一的繁华地带,处于武汉市解放路与民主路交叉口附近。
这分家业,周梦臣必须承担起男子汉的责任。必须保住。
而周母黄氏,也在父亲的病中,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与心力。从父亲去世之后,就一直病恹恹的,甚至还藏着不让周梦臣知道,只是屋檐下的两个人,又怎么能全部瞒住啊?
这些周梦臣都知道。
更知道是,因为周母担心家底已经空了,而且周梦臣要为父亲守孝,不能继承官职。这三年之内,家中都没有进项,可以说是坐吃山空。
这样的情况之下,人怎么能能生得起病?敢生得起病?
在周梦臣看来,都是自己的责任。
至于传宗接代,却是每一个父亲的想法。
“咚。”的一声。
钟声再次响起。
周梦臣这才从追忆之中惊醒。
这钟声就是从一边的钟鼓楼上传来。
周家的三进院落就在钟鼓楼一侧,还开了一个小门,从家里院子里面直接走到钟鼓楼下面,就好像是周家的两个院落一般。其实在大部分时候,钟鼓楼以及钟鼓楼附属的院落,都是周家管得,与周家的另外一重院落,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周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管理钟鼓楼。白天一个半个时辰就要敲一下。周梦臣不知不觉,已经在祠堂之中沉思了半个时辰了。就缓缓的退了出来。
周梦臣从祠堂之中出来。
却见母亲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倒不是周梦臣不让母亲进入祠堂之中,而是大明规矩,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
周母就在外面等着。
“娘。”周梦臣搀扶着母亲。
周母头发已经花白了,轻轻叹息一声,说道:“给你爸上柱香,也让他保佑你,在县尊面前,好好表现一二。能安安分分的袭职了,也就不辜负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了。”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请母亲放心。”
虽然明代有很多官职都是可以世袭的,但是在朝廷规定之中,袭职也是一道坎,在大明前期法度森严的时候,还刷下来不少,但是已经到了嘉靖年间,很多事情都是走一个过场。周梦臣并不担心。
母子相携缓缓的踱步,周母有一搭没一搭说道:“你父亲留下的书,你都看了吗?”
周梦臣说道:“看过了。”
“好好看,好好学,这都是我们周家的家学。是周家安身立命的本事。”周母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这个话题了。
周家有一个完整的书房,里面存放这大量的书籍,是从第一代周家家主传下来的,已经传了十一代了,主要分为几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就是历代关于天文术数的著作,第二部分,就是周家十一代对于天象的记录。第三部分,就是历代周家家主的心得体会。第四部分,就是四书五经,关于大明科举内容。第五部分,就是一些杂书。
洋洋洒洒上千册。
这些书籍放在现代,也不够一个硬盘的东西,却是周家的所有底蕴了。
也是周家能够世世代代当阴阳官的原因。
阴阳官需要专业的技术官僚才能管理。
也不要小看这份底蕴,周家的藏书或许在很多方面大有不如,但是在天文历算方面,却是非常充沛的。很多算学著作,县学府学,甚至藏书大家都没有。
两人正说的话,忽然听见外面一阵沉重的声音传了过来。却见一个大高个走了过来。
周母见了,说道:“大壮。有什么事?”
这个高高大大的人,正是周家仅有的一个仆人。在周观星病重的时候,家中的仆人都散去了,唯有周大熊乃至打更人收养的一个孤儿。虽然长腿长脚,身躯高大,却有几分智迟,反应有些慢,离开周家之后,恐怕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吃饭。
这才留在周家。
大壮听了周母的问题,似乎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解读分析,才说道:“夫人,黄大人来了。”
黄大人就是周母黄氏的弟弟,名叫黄秉甲。在县衙当值,也算是胥吏之首,江夏县主薄。
周母一听,双眼一亮,抓住周梦臣的手,微微一紧。说道:“快去,你舅舅来了,肯定是为了你袭职的事情来的。莫要怠慢了。”
第二章 噩耗
周梦臣与周母来到前院,却见黄主薄已经在了。
黄主薄一身道袍,在中堂踱步,眉心紧锁,似乎有难解之处,或有难以言说之处,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黄主薄一身道袍,并不是说黄主薄就是一个道士,或者是信奉道教,这其实就是嘉靖皇帝带起来的时尚风潮,这种道袍上大多有松鹤纹路,宽松大方,成为了整个大明上上下下一种休闲的衣服。特别是官员,再不当值的情况之下,多穿道袍。
黄主薄见周梦臣搀扶着周母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扶着周母坐好之后。
黄主薄就周梦臣的舅舅。
须知而今周家虽然困难,但是怎么说也是官身,而且黄主薄也是胥吏出身,而周家混的如同胥吏差不多,但本质上,还是官,不是吏。比起读书人算是差了不少,但也算是有头有脸。胥吏家族倒是有权力,但是被人看不起。
双方层次相近,也算是门当户对。
在周父去后,周母就指望他这个弟弟了。
周母对这个弟弟很了解,一见黄主薄如此。知弟莫若姐,立即说道:“秉甲,出了什么事情?”
黄主薄沉沉的叹息一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不敢与姐姐对视,说道:“大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姐夫,对不起外甥,我----没用。”
周母听了,越发担心,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黄主薄说道:“飞熊的位置,被人挤了。”
周梦臣名为梦臣,字飞熊,正是姜子牙飞熊入梦,应梦贤臣的典故。也是一个父亲对于儿子深刻的期望。
周母听了,顿时怒了,说道:“你在衙门当差,怎么任由你外甥被人欺负啊?”
黄主薄说道:“姐姐,不是我不出力,实在是他们直接找到了县尊哪里,咱们这个县尊,年过半百,又是举人出身,早就升迁无望,一心一意只想捞钱,我也没是没有办法啊?我就是再怎么办,也不敢与县尊闹别扭啊。”
周母一听,就慌了,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对方到底是谁?出了多少钱。”周母脸色煞白,咬着牙说道:“他爹还留了一笔钱。”
黄主薄叹息一声,说道:“不单单是钱的事情。咱们湖广出了一位道君皇帝,整个湖广的道士都平步青云了,这一次这个叫王道之生员,就是陶天师的弟子王永宁的侄儿,他想要给自己家里捞些好处。”
“他这个侄儿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居然不知道走了多少门路,这才弄了一个功名。”
黄主薄微微一顿,言语之间颇有艳羡。
这是大明的现实,不管是官是吏,第一等人都是读书人。
“但是弄到这个功名之后,王道之根本读不下去了。王永宁这才想给他弄一个官。就看上了你家的阴阳官。”
虽然说阴阳官地位并不高,甚至不能算是正班,但是的的确确是官,享受官员的待遇。即便是小官也是比几乎全部的百姓过得好。如果没有周父这一场大病。周家家底厚实着的。
而且大明武将胥吏世袭的很多,但是文官之中,却很少有的。
唯独这阴阳官,虽然法无明令,但是一般在执行之中,都是允许父子兄弟相继的,即便是当今这钦天监之中,皇甫家,杨家,吴家,朱家,都是世袭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清代。甚至有一些大官觉得子弟没有出息,不能在官场上厮混,就专门寻一个大城给儿子找了阴阳官当当。甚至事情可以派门客处理,单单有这个官身就行了。
这样的案例并不多,但也不少。
甚至可以说周家之所以能保全这个官职一百多年,或许与这个官职太小的有关系。
前文说过各地都阴阳官,但是工作性质一样,但是官职跟随地方不同,也不同。
比如南京的阴阳官是六品。如果周家不归县里管,归府里管,就是八品或者七品的,一般真有能耐的人,是看不上这区区九品官的。
“舅舅,王家给了县尊多少钱?”周梦臣直接问到关键点上了。
黄主薄说道:“我没有打听出来,但是最少十个元宝。”
周母的脸色更白了,说道:“五百两。”
一般来说,一个大元宝就是五十两。
一时间气氛凝固起来。
周梦臣知道周母手中固然有一笔钱,但是绝对没有五百两之多。普通人家娶妻,彩礼与欢宴等成本,加起来不足百两。而周观星临终都不用的钱,就是准备为周梦臣娶媳妇的钱。
即便周家全盛的时候,也未必能一口气拿出五百两,更不要说而今了。
黄主薄虽然家里有些家底,也未必能拿出来这些钱。即便能拿出来,周梦臣也不能用,黄主薄也是有儿女家小的。
黄主薄叹息一声,说道:“我想了想,要不我给飞熊补一个衙役,将来能当上正班,说不定将来,还能接我的班。”
“不行。”周母一口咬定,说道:“我不管怎么样,也不会让我儿子去当胥吏的。”
黄主薄也明白这一点。
这些胥吏虽然赚钱,但是在名声上从来不好,在政治上也打入另册,最多有一些金钱上的奔头。只是他们是江夏县的胥吏,正是三生不幸,附郭省城,不仅仅是官员不幸,连胥吏都不幸,想从偏门捞一些,说不定就碰到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即便有些灰色收入,也是省里分后,府里面分。府里面分了之后,有没有县里的事情,还真不好说。
就如而今这位吴县尊,被逼得两袖清风,见了银子什么都不顾了。只要上面有些好处下来,吴县尊是决计不会让下面的人分润的。
而附郭省城的名声,谁不知道?
但凡有些能力,有些后台的人都不会来到这里。能来到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如这位吴县尊一般穷官,收刮的嘴脸大多一样,只是这位吴县尊,实在是吃相太过难看了。
周梦臣说道:“母亲,舅舅,此事未必没有转机。”周梦臣转过头来说道:“舅舅,有一件事情,你想过没有,这位吴县尊,如此贪得无厌。而江夏县的情况,从来是事多,钱少,他今天能将我家的官职给卖了,将来难道不会将这些胥吏的名额给卖了。”
“这不是我一家的事情。”
黄主薄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说道:“好,好,好。我怎么没有想到。还是你的脑子转得快。”
大明地方上,地方官与当地胥吏之间从来是处于斗争之中的。
但是大部分时候,胥吏不会轻易得罪县令。无他,县令对胥吏有太多自由裁量权的。很多时候胥吏都是捧着县令,只要县令不耽搁他们捞钱。
不过,胥吏的联合起来的实力绝对不容小窥。
而且胥吏都是世袭的。
不要看周母不肯周梦臣做胥吏,但并不是说大明上上下下都没有人想做胥吏的,恰恰相反,想要做胥吏的人从来不少。
毕竟对很多吃不上饭的人,说别的都是毫无作用的。
周梦臣家里的官职可以拿出来卖,那么胥吏世代继承的吏缺也是可以拿出来卖的。
一下子将周梦臣自己的问题,转化为胥吏整个群体的问题。
胥吏这个群体最为奸诈圆滑不过,怎么肯为别人的事情出死力,黄主薄想帮周梦臣,也只能是黄主薄自己想办法,而今却不一样了。整个胥吏群体很多人都会帮周梦臣。
黄主薄笑声一落,问道:“飞熊,虽然有这些人帮忙,但是咱们这位县尊,却不是好相与,吃到嘴里的东西,是决计不会吐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外甥也没有想让县尊吐出来,外甥所想,不过是保全祖业而已,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管我家的事情了。”
黄主薄说道:“如此说来,飞熊可有主意?”
周梦臣说道:“外甥哪里有什么主意,不过,以往袭职,从来是要考教天文算术。外甥在这一点,有自信一定能胜过王道之。”
黄主薄起身踱步,忽然站定说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你与王道之有一个公平比试的场合的。只是剩下的事情,我就不能插手了。”
周梦臣说道:“只要舅舅帮外甥这一点,就足够了。”
黄主薄说道:“事不宜迟,我就去几家老兄弟府上拜访一二。听我好消息便是了。”
周梦臣与周母这才起身送走了黄主薄。
黄主薄走后,周母有些担心问道:“梦臣,你真的有把握吗?”
周梦臣说道:“我周家家学渊源,我不会丢了列祖列宗的脸。”
周梦臣不仅仅是家学渊源,更是有后世的学识,而今在家守孝三年,更是对古代的天文历法数学等学问进行了专门的研究,放在这个时代之中,他不敢说是横绝一时的算学大家,但是对于寻常人,比如这个不学无术的王道之。周梦臣还是有十足的把握的。
他反而要担心的是,黄主薄能不能做到找一个公平比试的场合。
第三章 黄主薄的努力
周梦臣的担心,很快就成为现实。
数日之后,黄主薄再次登门了。
他依然是一身宽松的道袍。脸色的忧色却与几日之前一般无二,在周家的木门之前徘徊不定了。却听木门一动,周梦臣推门而出,说道:“舅舅,你来了。”周梦臣看黄主薄的脸色不好,说道:“舅舅,咱不要在家里说了,去钟鼓楼哪里吧。”
黄主薄也知道姐姐身体不好,叹息一声,说道:“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钟鼓楼三层,从此地往西北方向看过去,就是滚滚长江,从西南方向从这里向东流。而西偏北方向,就是汉阳门,还有汉阳门外的黄鹤楼。以及黄鹤楼外的黄鹄矶。
黄主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看出来了情况不妙。”
周梦臣说道:“舅舅请讲。”
黄主薄说道:“我按你的说法,就事情给几个老兄弟说了,他们都愿意出力。我也暗中与师爷谈了谈了。县尊也不敢不给我们这些县衙中老人面子。所以,这比试之事,已经确定下来了。”
周梦臣听了,暗中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舅舅。”
周梦臣担心的就是一切都是暗箱操作,他即便有再多的才能,连上台展露的机会都没有。只要有一个比试的平台。周梦臣有信心胜过当代大部分人。这已经是很谦虚的说法了。
如果不谦虚的说,周梦臣觉得最少在武昌城内,在天文数学之道上。没有人能胜过他。
黄主薄叹息一声,说道:“可惜,我小看了县尊,我不知道县尊准备了什么手脚,但是一定有手脚的。在这一件事情上,我也无能为力。”
周梦臣说道:“请舅舅放心,公道自在人心。”
黄主薄说道:“我走了好多关系,才将府学冯教授请来。冯立教授精通算学,在江汉之间也是很有名声的。这一次,飞熊即便不能袭职,只要有冯教授赏识,今后在武昌城之中也薄有名声了。”
古代名声是可以吃饭的。
即便周梦臣不袭职,只要能传出精通算学的名声。今后也未必没有一碗吃。毕竟数学之道,也是一个专门的学问,虽然在古代地位不高,但绝对不是没有用的。
周梦臣心中感动,说道:“外甥知道了。”
黄主薄分明对周梦臣通过这一次袭职,不大抱希望了。
毕竟这一次比试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他固然知道周梦臣家学渊源。但是周梦臣能通过这一次不公平的比试,黄主薄这种老于世故的人,却不抱什么希望了。在权力场上厮混的人,都是迷信权力本身。
如果让黄主薄自己选择,他宁可让周梦臣让上一步。通过其他办法从县尊那边换一点别的利益,比如之前黄主薄说的,在县衙里面安置一个位置。
只是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黄主薄自己的事情了。
周梦臣自己能不能袭职,很多人不在乎,但是这些胥吏群体一定要以周梦臣这件事情,向县尊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胥吏吏缺,绝对不能轻易动。
黄主薄明白这些内情,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张张嘴,说道:“回去吧,今日这事情,就不要给你母亲说了,莫要她担心,放心吧,有我。我黄家在武昌城十几辈子了,总会给你找一个出路的。”
周梦臣请黄主薄出来说话,就是因为不想让母亲担心,自然应允,又问道:“日子定下来吗?”
黄主薄说道:“定下来了,是三日后。”
三日的时间转瞬而过。
这一日,周梦臣穿着一件白衣。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跟随舅舅黄主薄来进了县衙,黄主薄令周梦臣稍等,他去里面问过之后,才知道县尊还没有起来。只能让他在这里等候。
片刻之后,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一身朱子深衣,手中一个柄折扇。腰间还有一条玉带,看相貌倒是有几分风流。一摇三晃的走了过来。周梦臣暗暗打量他,心中暗道:“恐怕这个人就是王道之了。”
因为朱子深衣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着。必须是读书人才能穿的,最少是一个童生,就好像“学生”这个后世普通的名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来自称的。
周梦臣虽然没有见过王道之,却也知道王道之是一个秀才。
果不其然,这个秀才微微行礼,说道:“本公子王道之,你就是那个周梦臣吗?”
周梦臣也还礼,说道:“原来是王相公。”
王道之眼睛微微一缩,上前几步,靠近周梦臣,小声说道:“我要是你,就不会来这里自取其辱。”
周梦臣脸上微微带笑,似乎很是真诚的问道:“王相公,何出此言?”
王道之压低声音,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说道:“五百两卖一个九品阴阳官,你说县尊会不会答应?你就不要徒劳折腾了,反而恶了县尊,须知灭门府尹,破家知县。”
周梦臣也学着王道之,压低声音,说道:“王相公,该担心的是你才对?”
王道之眉头一挑,正要反驳。却听周梦臣细细说道:“怎么这个县尊的风评,你之前没有听过吗?三生不幸,附郭省城,在别的地方,自然有灭门府尹,破家知县,但是在这武昌城中,知府或许还可以破破家,但是县尊敢吗?”
“五百两银子,你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王道之听了,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其实王道之对县尊已经很不满了。
本来是说得好好的,五百两卖一个九品官,却不想县尊变卦了,居然有了一个什么比试?
王道之如果在学习之上有天赋的话,何至于想办法搞一个这个小官?如果能中一个举人,所得好处,要远远超过这个九品官。而今让他与传说之中阴阳世家比试什么天文历算,不用比,就胜负已分。
好在县尊也不是只拿钱不办事的。
早已做了很多安排。
确保这五百两是物有所值,确保这一次胜利的人,绝对是王道之。
这才让王道之放下心来。
不过,他依然有一点点的忧心,就好像是差等生遇见考试本能的发憷一样,所以想在考试之前,给对手施加一些心理压力,最好让对手乱了阵脚,好让自己更容易的获得胜利,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反过来被周梦臣扰乱了心神。
他忽然想到,即便县尊真说话不算数了。他有什么能制衡县尊的吗?
没有。
这年头官员肯拿钱办事都是好官了,有很多人官员拿钱不办事,小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办法,纵然王道之家中有叔父在陶天师门下,也算是有些背景。甚至他的名字都与道教有关系。叫什么什么之,是很多天师教徒的特色。
但而今的陶文仲仅仅是皇帝身边众多道士之一。即便有些权势,也到不了恩泽徒子徒孙的地步。
王道之有些钱而已,对于一个朝廷命官,还真没有办法。而且而今这位县尊早就名声在外了,穷疯了,拿到手里的钱,决计是要不回来的。
王道之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各种杂念给排除掉,说道:“五十两,只要你在大殿之上认输。怎么样,不少了吧。”
周梦臣看王道之的表现,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见王道之如此,这说明王道之对这一场考试,也不是太有把握的。说明这一场考试即便是有作弊行为,应该不会太过分,最少让王道之心里没底。
周梦臣轻轻摇头,说道:“王相公的心意,在下心领,还请大堂之上见分晓吧。”
王道之眼睛神光凝聚,冷冷的说道:“好,有你后悔的时候。”
两人等待片刻,却见一个老者被刘师爷请了进去。
周梦臣听舅舅说过,这刘师爷就是县尊的贴心人,乃是江南落地秀才出身,倒是有些能耐,县尊很多事情都拜托他的。而这个老者,周梦臣不认识,却一眼看出来,并不是县衙中的人,一身青衫。面目之间有一股傲气,而刘师爷有几分卑躬屈膝。
周梦臣立即有说猜测。
这个人应该是府学教授冯立。
冯立目光扫过两人,也不停留,就与师爷进了大堂之中。
其实冯立身上的教授官职,也是九品而已。与周家世代相承的阴阳训士,是一样的。奈何同官不同命,周家的阴阳训士,几乎是整个官场的边缘人,要油水没有油水,要地位没有地位,有价值的也不过是一个官员身份,与能够世袭罔顾而已。甚至这世袭罔顾也不过是潜规则而已。
但是冯立却是国子监出身,在府学任职,却也是士林中人,看上去不显山不漏水,谁知道人家的学生之中有何等人物。再加上他本身就有监生身份,很多事情上享受举人待遇。周家与之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周梦臣与王道之两人在冯立两侧拱手侍立,唯恐给冯立留下什么坏印象。
周梦臣暗想:“冯教授已经到了,县尊也该出来了吧。”
第四章 见县尊
正如周梦臣所料。
片刻之后,刘师爷请了两人进去。
一进大堂却发现大堂之中,不仅仅是县尊与冯教授,还有黄主薄,乃至于县丞,等几个县衙里面的头面人物。
周梦臣与王道之一并行礼,道:“拜见县尊。”
周梦臣偷偷的打量县尊,却见县尊虽然一身官服,但并没有太好的气质,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干瘦的老头,一把山羊胡子,一对绿豆小眼,明灭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周梦臣的错觉,他只觉得这县尊眼睛之中,时刻在闪耀着光芒,闪耀的不是别的光芒,就是金光。
眼中只有钱。
县尊咳嗽两声,说道:“人都到齐了,周训士已经去了三年了。本县的阴阳训士乃是掌一县之灾异,授时,上干天和,下涉朝廷,事关重大,不可有缺,故而,要得贤人而用之,方能上不负朝廷,下不负百姓,也是本县治平之道,孔子曰:------”
周梦臣之上低头听着,心中却满是腹诽。
阴阳官如果真的那么重要。
就不会在父亲死后空缺了三年,其实这三年之内,钟鼓楼上如果出了什么技术问题,还是周梦臣过去解决的。也就是说,整个江夏的晨钟暮鼓,与夜里更夫,等等大小事务,都是周梦臣处理的。
不过,没有走袭职的程序而已。
县尊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终于到了最后。说道:“今有秀才王道之,原九品训士周观星之子周梦臣,乃是本县青年才俊,只是这位置只有一个,本县也左右为难,唯恐误了国家,今日请来了冯教授,与本县一起,点评两位青年才俊,也算是示天下以大公,宣平明于百姓。”
“诸位以为如何?”
一番话,洋洋洒洒数百字,说得阴阳顿挫,摇头晃脑。这里的大小官吏自然不会拂了县尊的面子,齐声叫好。
县尊微微捻胡,对周梦臣与王道之说道:“你们两个可曾听明白了?”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说道:“听明白了。”
县尊说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废话了。阴阳历算之道,素来高深莫测,只是今日不过一较高下,即便有胜负上下,也不要伤了和气,就不要搞得那么正式了,这样吧,我口占三道题目,你们两人谁先答出来,谁就胜,两位以为如何?”
王道之与周梦臣自然不敢说不字。
只是周梦臣心中一下子的变得紧张起来。
他之前的自信,从来是数学是不会骗人,与很多文章不一样,即便一篇同样的文章,在不同的人眼中,也会有不同的评价,如果这里面再掺杂了私心,会有太多,你明知道有问题,却拿不出证据的办法搞掉一个人。
但是这种比试,却不是考试了。
周梦臣都疑心王道之,已经先知道答案了。看王道之一点也不惊讶的表情,周梦臣更加确定这一点了。
“我不仅仅要答对,还要快。”周梦臣心中暗想。
县尊说道:“如此,我便出题了。”县尊微微一顿。说道:“今有积一十三万六千一百六十一步,问为方几何?”
王道之与周梦臣同一时间脱口而出,道:“三百六十九步。”
话音一落,县尊与王道之还有刘师爷,都死死的看着周梦臣,特别是县尊,绿豆大的眼睛似乎忽然睁大了不少。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脏有一些跳的厉害。
这一道题本质上,其实就是开平方。
乃至汉代九章算术之中的原题改变了一些数字而已。用现在的话说,有一块正方形的土地,面积为136161步,那么他的边长是多少?步,是古代的长度单位。用时候也做面积单位来用。
开平方对周梦臣来说不难。
难的是口开平方。
这一刻,周梦臣确定了。王道之事先知道答案的。
不是周梦臣小看王道之,实在这种高速反应能力,即便是现代人也未必有。更不要说王道之了。周梦臣之所以能答出来,一方面是县尊给的数太小了一点,不过是三位数而已,对于很多理科生来说,有些数据根本不用算,大脑里面就有。之前都做过的。而且周梦臣也经过一些速算训练的。二来,就是周梦臣两世为人,似乎整个大脑开发程度,要高了不少。或许能与他当年见过的天才学霸同学能比一比了。
即便如此,周梦臣回答之后,也迅速在心中算了三遍,确定是没有问题的。他才有心看其他人的反应。
王道之,刘师爷,县尊都是知情人,所以他们满眼不可思议,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样题目,已经非常难了,几乎是他们思维想象的极限了。在他们看来,这种题目,给他们一两刻钟,也未必能做出来。更不要说应声而答了。
黄主薄更是面露喜色,但是随即又露出担心的神色。这才一道题而已。
冯立看向周梦臣的眼睛之中多了一丝欣赏。看向王道之的眼睛之中多了一丝疑惑。
冯立本来不想掺和这一件事情的。只是人在俗世之中,总是难免有很多牵绊,不是他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不过既然来了,他也事先做好功课,对于周梦臣的情况,他打听过,算得上是家学渊源,具体情况不清楚,但是这个时代,有这种家学的人,就被人高看一眼,所以周梦臣口算开方,冯立并没有多少怀疑,有的只是欣赏。
但是他也打听了王道之,却并没有打听出来,王道之在算学之上,有什么专才之处。
这一下子开窍了?
冯立在怀疑之中,不过他为人师表,即便是有所怀疑,却也不好轻易下结论。
县尊轻轻咳嗽两声,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说道:“好,第一题平局,再来第二题。”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又是同样的结果,王道之与周梦臣齐声说道:“二十三。”
周梦臣暗暗鄙夷王道之,作弊也不好好选几道难题。居然用《孙子算经》的原题。
这一套题其实古代数学的一个热点,甚至在这一道题的基础之上发展出来,方程式,也就是古人所谓之天元术。这也是为什么方程要叫,二元一次的原因,天元在古代就是指未知数。
这一道题非常经典。解释成现代语言,就是有一些物品,不知道有多少个,只知道将它们三个三个地数,会剩下2个;五个五个地数,会剩下3个;七个七个地数,也会剩下2个。这些物品的数量至少是多少个?
当然了,这一道题即便不是孙子算经的原题,周梦臣也能解,只是或许不能瞬息之间答出来了。
王道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不顾场合的问道:“你看过《孙子算经》?”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你不是也看过吗?”
周梦臣从来不将家里的藏书当一回事,却不知道整个明前期,都是中国数学史上少有的黑暗时代,甚至这个时期的数学水平远远比不上宋元时期,出现了大量数学典籍失传,还有大量先人的著作,被当时人所质疑。
他们根本理解不了。
王道之好容易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一道难题,却被周梦臣轻易解开,而且是瞬息之间。
让王道之心理非常不平衡。
县尊冷哼一声,此刻也有一些不悦。
县尊是不想周梦臣袭职的。毕竟他收了钱,是要办事的。而且这些胥吏还一并出力,弄出而今的场面。如果周梦臣袭职成功了,这些胥吏们,还不知道怎么蹬鼻子上脸的。所以才设计出这个比试方式。
三道题目,乃是刘师爷与王道之商量出来的。
第一道题是提高计算量,中国古代并非没有开方术,只是比较繁琐。他们都没有听过谁能口算,或者心算的。第二道题,就是一道难题,难到了什么程度?难到了刘师爷与王道之想要变更一下里面的数字都做不到。
不得已才用了原题,想来《孙子算经》早已失传了,就是大内永乐大典上,在孙子算经下面也是写着“阙”。王道之也是好容易,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得以看上一眼,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居然看过。
让他的种种努力,都做了无用之功。
县尊脸色微微阴沉,说道:“好了,听第三题。”
“今有望松生山上,不知高下。立两表齐,高二丈,前后相去五十步,令后表与前表参相直。从前表却行七步四尺,薄地遥望松末,与表端参合。又望松本,入表二尺八寸。复从后表却行八步五尺,薄地遥望松末,亦与表端参合。问松高及山去表各几何?”
王道之也不是笨蛋,终于在最后一道题上用了中国中古数学之中最难的一点,就是勾股法。
方程式,勾股法,天元术,都是中国古代数学给世界的贡献。不能说不辉煌,只是对周梦臣来说,还是差了太多了。
第五章 王道之的发难
王道之立即说道:“松高一十二丈二尺八寸;山去表一里二十八步、七分步之四。”
周梦臣几乎一并说出道:“松高一二丈二尺八,山去表,三百二十八点五七一四二八循环步。”
王道之面露喜色,说道:“周兄,你错了。”
周梦臣瞬息之间,却已经明白他们两人的分歧在什么地方了,轻轻一笑说道:“敢问冯教授,谁对谁错?”
冯立皱眉,说道:“平局。”随即训斥周梦臣说道:“谁给你的臭毛病,明明可以用这分数说的,标新立异做些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循环步!”
几乎在王道之脱口而出的时候,冯立就知道王道之的底子了。
王道之与周梦臣之间的区别,关键在两点,第一,周梦臣算的有些仓促,没有将三百步换算成里,古代一里就是三百步,第二,就是将七分之四步,写成了一个无限循环小数。冯立心中默默一算,就明白了。
但是王道之却不明白。
如果之前的题目都是王道之,在弹指之间算出来的,这种强大的计算力,根本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才是。
这一道题,是利用三角形勾股定理之中,两条边比例相同的特点,设定方程然后解出来的,当然古代有一种特别用来解这种题目的办法,叫做重差术,这里就不追溯了。计算量一点也不少。也就是周梦臣能做到这一点,再加他思路清晰,几乎在县尊阴阳顿挫的声音还没有落地,就已经将题目想明白,并开始计算。最后更是一边说一边算,才忘记了一点细节。
比如单位换算。
比如古人计算不大喜欢用小数,比较喜欢用分数。
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谢过冯世叔教诲,弟子明白。”
王道之听过冯立的名声,听了冯立的话,心中默算了好一阵子,才算弄明白,两者相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咳咳。”刘师爷说道:“诸位,两位贤侄实在令人惊艳,只是这位置只有一个人,当如何选择还请县尊示下。”
县尊咳嗽两声,正要说话。黄主薄出列说话道:“县尊,我那姐夫在县里操劳了一辈子,既然他的儿子有天分,还请县尊照顾一下旧人。”
“对,请县尊照顾一下旧人之心。”
黄主薄一说话,旁边的六房主事,捕快班头一并出列说道。
县尊捏着山羊胡子的手中顿时凝固了。
他本想在师爷的配合之下。一口将这一件事情给定下来。却不想,黄主薄把握的节奏很好,不前不后,一下打到了关键地方。县令固然是县衙的主宰,但是真要将三班衙役,六房书手一并得罪了,县令也不好过。
当然有能力超群的官员,一口气将整个县衙给开了。也能镇得住场面。却绝对不是而今这位江夏知县。
江夏知县正在犹豫的时候,王道之一咬牙说道:“县尊,学生有一言。”
江夏县尊心中暗道:“一百两。”随即说道:“讲。”
王道之说道:“启禀县尊,学生与周兄不打不相识,而今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周兄在术算之道上,高山仰止,只是我有一个小问题,只要周兄能答出来,我就告退,再不敢有非分之想,不知道周兄敢答应吗?”
王道之说的好听。
但是一个不公平的赌约。
王道之仅仅说了,他如果问不倒周梦臣,他要怎么做,却没有说。如果周梦臣没有说明白,将会怎么办?
有县尊的偏心,自然是什么都可能发生。
周梦臣与王道之的公平竞争,却演变成为王道之作为考官,周梦臣作为考生的比试。周梦臣也知道不公平。他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而是向县尊行礼说道:“全凭县尊做主。”
县尊捏着山羊胡子,沉吟片刻,心中再次想道:“一百两。”县尊办事,,明码标价,五百两没有给他弄到这个官,但也会让他得到站在这里的机会,而这种有特别倾向性的话,一句一百两,公平的狠,堪称童叟无欺。
什么办事没有成?
抱歉,县尊从来是在乎自己出了多少力,而不是能不能做到。
县尊哪里想到,这样一件事情,居然有这么大的阻力。
县尊此刻还有自己的职业道德而感到暗暗感动,比起那些收了钱,什么也不做的人来说,要好上太多了。县尊悠悠的说道:“可以试一试。”
王道之紧紧握拳,心中暗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敢问圆周率数值,当然了,前辈已经有说叙述了,请再一步推演之。”
冯立听了,顿时大怒,他本来不想多说话,毕竟得罪人。
只是王道之所言太过分了。
圆周率的数值一直是古人研究一个重点,从刘徽,祖冲之父子,相继研究,已经到了小数点后七位数。从此之后,就没有什么进展。一方面是圆周率的计算是用割圆法,已经算到了三零七二边形。计算难度越来越大。
另外一方面,中国古代数学从来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务实的原则。就是解决现实问题。很少专门说什么原理,在数学的分类之上,也不是以数学原理来分类,而是以要解决的某些现实问题来划分的。
如果看大部分古代数学典籍,就会发现,就好像是一本本习题册,将治国,工程,测算,天文。水利等方面的遇到的问题,单独列出,并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而古人发现,即便是圆周率算到了小数点之后七位数了。但是真要计算的话,用3.14就够了。
所以也很少有人继续在这个基础上继续研究。
这其实也是中国古代数学的停滞的一个原因,当中国古代数学发展到宋元时期之后,可以说大部分普通人能想到,能接触到的问题。古代数学之中都有解决的办法。甚至有些高深的问题,对现实问题根本没有什么用处。真正走向了无用之学。
就好像有些现代人说,高考考数学做什么?其实古人以及给出了答案,在宋元之后,古代数学进入一个长达数百年的低谷停滞期,然后才有西方科技超过中国。
数学水平的高度,是科学水平的先兆,两者之间是有联系的。
冯立正是明白这里面的难度,才勃然大怒,说道:“县尊,这太过了吧,圆周率之算,非大家不能为之,知道的,知道今天不过是一个小小九品官袭职而已,不知道,还以为我大明钦天监正的考核,要江夏县来进行了。”
县尊咳嗽一声。
其实他们对数学都是一知半解。
特别是县尊,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下面报上来的题目与答案而已,至于为什么,他根本不清楚。至于王道之,倒是临时抱佛脚,做了一些功课。但是数学不是其他东西,如果没有基础的话,突击学习,能有什么用处?
王道之知道的,更多是一些数学历史上的掌故而已。
所以他才提出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难题。
县尊心中暗道:“一百两。”
县尊打着花枪说道:“冯教授,总要问问周贤侄才好吗?是不是周贤侄?”
县尊不敢对冯立怎么样,但是看向周梦臣的眼神,却有一丝阴沉。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心中对这个职位,不再抱什么希望了。这个九品官在周梦臣心中并不如母亲心中那么重要,在母亲心中大概是祖业。但是对周梦臣来说却是一分工作而已,有这个工作自然好,但是没有这个工作,周梦臣也不觉得自己会在古代吃不下饭。
他此刻的重点放在冯立身上了。
暗道:“今日县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我即便胜过王道之不知道多少,这位置也未必是我的,倒是这位冯教授,在府学之中桃李满天下,并且在数学之上有说专研,今日一看人品也不错,如果得他看重,说不定正如舅舅所言,别有一番天地。”
周梦臣说道:“回县尊,已经有了。”
冯立顿时双眉竖起来说道:“不可能。你说多少?”
他本来对周梦臣印象不错,但是听了这一句话,顿时变得不好了。
因为他知道圆周率的难度,用割圆法的话,不知道算到什么时候,根本没有口算出来的可能。
周梦臣行礼说道:“3.1415926535。”周梦臣本来只想多出一位,却一个嘴滑,多说了两位。其实他并不能将圆周率背到几十位后面,但是十几位还是可以的。但是他担心吓着人,别人反而不相信了。
冯立立即说道:“拿算盘来。”
立即有人送上一个算盘。冯立厉喝道:“不够,再拿。”
片刻之后,冯立将这四五个算盘拼接在一起,用毛笔在上面标好数位。然后活动一下手指,双手一上算盘,只听见清脆的算盘声音连接在一起,噼里啪啦不绝于耳,冯立双手算盘,快如雷电,却目不斜视。似乎一切都了然于心。
恍如疾风骤雨。
第六章 上元积年
好一阵子,风雨一时具静。
冯立并不是试着算圆周率,而是将周梦臣的数据代入公式之中,验证一遍,却发现没有太大的问题。或许有些出入,但是最少第八是确定的。这已经让冯立吃惊无比了,即便答案正确。却也不敢相信,说道:“这应该不是你算出来的吧。”
周梦臣听了,心中有些无奈,周梦臣能理解冯立的怀疑,更是明白解释不清楚。只能顺着冯立的话来说了,毕竟很难解释圆周率的计算,因为这根本就是笨功夫,后世都是用计算机算的,也很难有更便捷的办法。以这个时代的速度,好几年甚至一个人大半辈子,都花在这一件事情上,或许能圆周率往后面推几位,
这还是在不算错的基础上。
周梦臣说道:“冯教授明鉴,这是家父算的。”他叹息一声,说道:“家父在时,常以割圆为乐,同时教授我家学。方才记下来的。”
冯立叹息一声,说道:“不知道,这武昌城之中居然有如此一位大才,不能朝夕请教,已经是大憾了,却不想斯人已去,唯有遗风。更令我望而兴叹,恨不能做把臂之游。你今后就叫我冯叔叔吧。”
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冯叔叔。”
黄主薄在一旁几乎要笑开了花了。
今日算是将县尊得罪狠,不过与冯教授搭上关系,也算是另有出路,甚至黄主薄心中打起了,想办法让周梦臣走科举这一条路,之前那是没有关系。而且阴阳官子弟是不能参加科举的,而今将这个官丢了,却有了这个资格,未必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县尊,周兄之父,固然是斑斑大才,只是今日考的是周兄,而不是周兄之父。”王道之连忙说道。
县尊看了一眼王道之,心中暗道:“一百两。”说道:“王秀才所言极是,这一题就不算了。王秀才,你再出一题。”
冯立此刻反而不说话了。他早就看明白县尊的意思了。今日反而想看看,这一位新认下来的贤侄有什么本事,也看看着这个王道之,能无耻到什么地步。又能想出什么样的难题。
王道之,一时间额头见汗,说道:“请周兄求上元积年。”
周梦臣几乎哑然失笑,说道:“王相公,你知道什么是上元积年吗?上元积年,又称历元,乃是日月五星汇聚之时,总体上来说,必须是甲子日的夜半,冬至日,月朔日,五星汇聚。但是这首先你要给我这天文数据。不然我怎么算?真来口算啊?”
一部数学史,半篇求上元。
这是对古代数学的概括。
推动古代数学发展一个重大问题,就是天文问题。
甚至可以说是天文历法与数学是不分家的。
而在历法之中,求上元积年,是很长一段时间一个重大问题。
上元积年又称历元,作为理想历法的开始,它必须是一切的源头。在历代历法家眼中,必须日月五星在同一点出发。才能将今后日月星辰一切运转给算在其中。上元积年可以说是在求一个日月五星汇聚的大周期。
其实这个问题,在周梦臣看来,与之前那个物不知数的问题差不多。就是求一个能符合日月五星等运行周期的最小整数解。
这必须要用到,日月五星的测算数据。不然真让周梦臣凭空算啊?
王道之一时间被噎住了,他对这些事情也是一知半解,他只想难住周梦臣。就将他心目之中难题,一个个抛出来,至于这难题为什么是难题,就不知道了。
县尊心中默念道:“一百两。这下五百两已经够了。”他轻轻一笑说道:“要不,你再出一题?”
王道之,收肠刮肚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有什么难题了。
冯立轻轻一笑,问道:“我给你数据,你会算吗?”
周梦臣说道:“自然是可以的。”
“好。”冯立抽出一张纸。捏笔在上面落下几十个字,说道:“这是宋代开禧历的各项数据,那你就算一算吧。”随即冯立将自己的位置让开,示意周梦臣用算盘。
只是周梦臣不能说不会用算盘,但是在冯立面前就是不会了,用算盘算简单的加减还可以,验算这种不定方程组,周梦臣更喜欢用纸笔。
周梦臣谢过,只是讨要了一些纸笔,开始验算。
他思忖片刻,就下笔如神,不过片刻,就写满一张草稿,放在一边。冯立眉头紧锁在一边看着。一张还没有看完,周梦臣另外一张稿纸就放上来,冯立立即将下面一张拿出来,与第二章稿纸铺开
但是一会儿功夫,第三张稿纸也出来了。
冯立随手一指,说道:“你,将稿纸铺开。”
冯立并没有特别指谁?但是黄主薄却上去,小心翼翼的将稿纸铺开。片刻之间,就将整个桌子给铺满了。
一来,这数字比较大。
所谓天文数字。数字都是好几位,计算量很大,说需要的空间也很大。
二来,就是毛笔了。
周梦臣对毛笔不能说不会用,但是毛笔本身特征,让他不可能将字写得太小。如果看过古书就会发现,古人一页纸不过两三百字而已。
冯立陷入沉思之中,周梦臣的解法,冯立有些能看得懂,有些看不懂,但是能看出玄妙所在。
周梦臣解了好一阵子,最后算出来606510日的大周期。
然后最后确定公元前二百四十八年冬至为上元。
周梦臣恍惚想起,秦始皇登基就是公元前二百四十七年,而秦历似乎是十月为岁首的,也就是说,在秦历之中,乃是秦始皇登基那一日,就是上元年。而下一个上元,乃是一九六二年。
这两个年份,不得不让周梦臣有一些别的联想。
随即周梦臣摇摇头,将这些胡乱猜想从大脑之中甩出去。
冯立此刻已经草草的看过一遍周梦臣的草稿。
周梦臣已经尽量将很多数学术语,都以这个时代的话语写出来,比如说未知数,他设定的就是天元,地元,人元,神元,鬼元等等,如果不够用,就随便找一个字,在后面坠一个元,就代表了未知数。
不过,周梦臣用阿拉伯数字的写法,却是改变不了的。
冯立说道:“你用的草码,却是很有意思。”
其实中国古代数字体系之中,有一套自己的数码。而且这个草码也如同书法一样,在不同的数学家上,也有或多或少的出入。在很多人印象之中,古代是有标准字体的,其实不然,只是约定成俗而已。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异体字了。
冯立刚刚开始不认识这些数字,但是他本身精通数学,看一会就明白了。也没有觉得什么大不了,只是当成周梦臣自己计算的时候,写的一些草码,就好像有人在解题过程之中,写了一些自己才能懂的符号。
不过,他也发现这个草码好像比较好用。
周梦臣束手而立,说道:“谢过冯世叔夸奖。”
王道之也跟着冯立看了一会儿,但周梦臣所写的对他来说,犹如天书,即便是看得头昏脑涨,却一点也看不明白。只是过来问冯立说道:“冯教授,这------”
冯立翻了一个白眼给王道之,说道:“怎么,你看?”
王道之连忙退后说道:“学生不敢,只是周兄算对了吗?”
冯立说道:“不知道。不过凭这一手本身,去钦天监搓搓有余了,这样吧,你这个九品官,也不要了,我写信向叔父推荐,让你进钦天监。”
冯立这番话一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
王道之大喜过望,毕竟周梦臣如果去了钦天监,就没有人与他抢这个位置了。
但是县尊却有另外的想法。
冯立之所以被重视,一方面是因为冯立乃是府县教授,官职不高,却是士林中人,交游广阔。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冯立的家世了,冯立的叔叔就是前湖广提学使。而今虽然不在位置上了,但是官场人脉还在。
不是一个举人出身的县令可以得罪的。
县尊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打了个突突。
县尊虽然不懂数学,但是懂人心。懂人情。他对冯立还是比较了解的。虽然冯立科举不成,只能当一个教授,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在数学之道上,却是名声在外的,一个很高傲的人。
今日来趟这一趟浑水,就让县尊有些吃惊了。
冯立对周梦臣的态度转变,也是被县尊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漠视,到最后的视如子侄。乃至而今,要推荐钦天监的官职。
其中原因自然不是周梦臣有别的本事,就是周梦臣的数学上的造诣。
如果说周梦臣在算学上的造诣,得到了天下人的公认,那么这个否定周梦臣算学方面的人,就成为了什么人?岂不是跳梁小丑?
县尊一瞬间,就有了决定,说道:“果然是家学渊源,而个阴阳官,本县就托付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辜负祖上的名声。”
此刻,县尊早已将王道之的事情抛之脑后了,毕竟王道之的五百两已经花完了。
第七章 袭职
袭职
面对县尊的皮笑肉不笑的夸奖。周梦臣心中心思乱转,看了一眼黄主薄满脸的希冀,心中暗道:“罢了。”
他知道,今日得罪了县尊,今后他即便是袭职之后,日子大概也不会太好过的。只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县令。周家在阴阳官的位置上世袭十代有余,而任何一个江夏知县能待十年就算多了,特别是而今,官员任期似乎越来越短,一般来说,一个县令能任满一任,也就是三年就算难得了。
即便有些为难之事,也不过是一两年之内。
而担任这个阴阳官,几乎是与国同休,不,甚至朝廷亡国了,他们还是早就守着旧业。
即便是明清易代,钦天监之中有很多官员也是继续留任的。
各地阴阳官也是如此,不过前提是不死在战乱之中。
这是一个子孙数代的家业。
至于冯立所言,周梦臣只能当客气话。初见面的人,叫一两声叔叔,就真当是自己亲叔了。如果真是如此,就不知道是谁傻了。
周梦臣立即向县尊行礼说道:“属下定然不负县尊厚望,也不负祖上名声。”
冯立见周梦臣如此,有些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让人将周梦臣的稿纸收集起来,他一把拉着周梦臣的手出了县衙,就寻了一个馆子,让周梦臣一页一页给他讲解。讲解了好一阵子,才算消停下来。
也让周梦臣长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说啊?
前文说过中国古代数学的高峰就是宋元时期,更准确来说,是两宋之后,以及两宋影响力消耗殆尽的时期,毕竟元朝很短,而且元朝后期就缺少有影响力的数学家了,可以郭守敬紫金山学派之后,就少有能力的数学家了。
而今更是如此。
冯立年纪也大了,何多观念都顽固无比。身份又比周梦臣高,不能将他看成普通的学生,讲解的时候,要讲究方式方法。
这让周梦臣很是头疼。
冯立好一阵子才算搞懂这到底是怎么算的,他长叹一声,说道:“原来道古先生的算法是这样的。”
周梦臣有些不明白,他问道:“世叔,这秦九韶是?”
冯立说道:“道古先生秦九韶乃是宋人,专精数学,我有一本《数学九章》,我给你的数据,其实这本书其中一题的,就是求上元积年,只是给我看,我都看不懂,看来我老了,继往圣之绝学,就要你来做了。”
随即冯立将店家叫来,令他去冯家取来这一本书,将这一本书给了周梦臣,说道:“我知道贤侄家学渊源,日后成就,定在秦九韶之上,只是古人学问,不好在我的手中失传。”
周梦臣心中感激。
因为他知道,这个年代书籍代表的意义。特别还是手抄本。
虽然宋代出版业已经很发达了,但是很多书籍还是不会出版的,就好像是《九章算术》,这一本书对中国数学的意义,就相当于《几何原本》对西方数学的意义,但是这一本书,仅仅出版过两次。
第一次在北宋,国子监版,是作为国子监的教材而出版的,第二次就是南宋时期,因为靖康之耻,所有书籍散失殆尽。才有过一次再版,每一次数量都不多。在明代更是少之又少,只有在一些藏书家的手中。
而秦九韶的著作更是没有出版的机会。
等秦九韶的著作第一次出版,已经是近代了。
在古代,这种手抄本的书籍,不仅仅是书籍本身,也代表的知识与传承。
周梦臣起身行礼,说道:“谢过世叔。”
冯立大笑说道:“好,得英才而育之,是人生一大幸事,不过你,我已经教不了的,让你如此英才叫我一声叔叔,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当浮一大白。”
周梦臣举杯说道:“既然叔叔有此雅兴,小侄自当奉陪。”
却说,周梦臣与冯立在酒楼之中推杯换盏,一时间似乎是亲叔侄的摸样。而王道之却在县衙之中坐立不安。
好一阵子,刘师爷才从里面出来。
王道之立即迎了上去,抓住刘师爷的衣袖,说道:“刘师爷,县尊怎么说啊?”
刘师爷一甩衣袖,将王道之甩开,说道:“怎么说?还能怎么说?你这事情做的好不地道,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气。却来怪县尊大人,你是不是脑袋里面有毛病啊?这样的钱,有退的可能吗?”
王道之脸色涨红,气愤不已,在他看来,这本来是县令一句话的事情,好好的弄什么比试,即便弄什么比试,最后不是冯立答应给周梦臣推荐钦天监了。不就能顺坡下驴了。反而最后反悔了。
不帮他,反而帮周梦臣了。
而且五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些钱有很多都是他叔叔出的,单单靠王道之自己,他可是弄不出这么多钱的。这样一笔钱,即便在北京,也弄买一个小院子了。在武昌这地方,更是小老百姓一辈子,都不能赚到的钱。
事没有办成,更是一点不给退的。
是的,王道之也知道,这样的钱很难要回来的,但是王道之小的时候,家里很穷,自然是明白钱是多重要,他是不甘心。
王道之说咬着牙,脸上青筋爆出,说道:“刘师爷,这事情之前,你可是打过包票的。说没有问题,现在事情没有办成,还不给退钱,我家的钱,却不是那么好拿的,你要想清楚了。”
刘师爷冷哼一声,说道:“幺幺,吓唬谁啊?你叔叔那个假道士,去别的地方招摇撞骗,也就罢了,还在家乡这么做,去武昌城的大街之上问问,谁不知道王某人是一个什么人?怎么而今赚了一点钱,敢在县衙门口耍横了。”
“这钱一点也不可能退。你在说话前,想清楚了。”
“这一套衣服穿上不容易,我家县尊想要脱掉他,却是容易的。”
王道之一身朱子深衣,也就是秀才的衣服。表明的是他秀才的身份。虽然秀才身份免除不仅仅要县令点头,还要通知学政,但是县令铁了心这么做,也是能做成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某些贪官。
王道之也明白这一点,也不多说了,只是咬着后牙槽,说道:“好,好,好。”
随即大踏步离开了。
显然是余怒未熄。
不过刘师爷并不是太在乎的。
如果不是王家还是有些背景的,刘师爷觉得不会让王道之,这么简单出了县衙。真以为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是假的。
刘师爷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即又回到后院之中。
却见县尊大人斜躺在一张春椅之上,身边有三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一个个长的面容姣好,水嫩水嫩,满脸的胶原蛋白。粉扑扑的,不用胭脂自动人。一个在身后按摩肩膀,另外两个在两侧轻轻敲着小腿。
刘师爷进来之后,小声说道:“老爷。”
县尊绿豆眼睛从眼皮下面透了出,说道:“打发了。”
刘师爷说道:“已经打发了。”
县尊看了刘师爷一眼,又将眼睛藏在眼皮下面,说道:“说什么了。”
刘师爷说道:“倒也没有说什么,不过说了一些,有得没的,说王家的钱不好拿云云。”
县尊冷哼一声,说道:“我办事从来公正,一手交钱,一手办事,在堂上,我一共为他说了五次话,五百两早花光了,难道让我帮他白办事啊?这还是他钱没有使够。”
刘师爷说道:“是是,还是年轻人不懂事,如果他叔叔在这里,就不会这么样做了。”
“对。”县尊享受着按摩,说道:“年轻人不懂事,不过,有一个人比他更不懂事。”县尊忽然睁开了双眼。
刘师爷心中一顿,说道:“县尊,说的,可是哪个周梦臣。”
县尊说道:“对,就是他,不识抬举。他弄的那些事情,我就不说了,就当他年轻不懂事,但是而今他上任了,一点礼貌都不懂。哪里将我放在眼里了?”
听这一句话,似乎周梦臣袭职,是县尊一手玉成的。
刘师爷也明白,县尊不在乎什么礼貌不礼貌。他只在乎代表礼貌的东西。比如礼物,如果这礼物是黄白之物,就再好不过了。当然了,古董字画,田产宅院,县尊大人不为己甚,来者不拒。
但是你不来,就是你的不对了。
特别,周梦臣之前大大得罪了县尊,应该送给多的礼物,表示一下歉意,修复一下关系,这才是懂事的人要做的事情。
这样一来,县尊大人就会宽宏大量的原谅你。只是什么也没有,是几个意思?
刘师爷眼睛一转,说道:“县尊,可是要给他几分颜色看看?”
县尊有些犹豫,说道:“不大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今这个冯立似乎对他不一般。”县尊倒不是怕了冯立,但是县尊从来是生意人,不做赔本的买卖。
刘师爷对县尊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他思量片刻,说道:“我有一个主要,如此如此如此。”
县尊听了,眼睛一亮,说道:“好。”
第八章 九品阴阳训士周梦臣
九品阴阳训士周梦臣
每一个人的审美都是时代造就的。
就好像而今,周梦臣并不觉得他一身绿色的官袍,浑如一大绿头苍蝇,身前还有一块小补子,这块补子上面有一个非常抽象的图画,一匹白色马上面有一些抽象的火焰图案。马蹄下面一好像鱼鳞一般的波浪,象征着海洋。有人管这玩意叫海马,如果不是周梦臣在后世见过海马,就真相信了。
果然是有海有马,就是海马。
宽宽大大的,倒是很舒适。
但是周梦臣,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看。
只是周母与周大壮却一个劲的说好看。
特别是周母忽然就眼含热泪了。周梦臣连忙上前,说道:“娘,你怎么了?”
周母说道:“这大好的日子,我本不该这样,只是我想起你爹了,你爹当初就是这个样子的。”
周梦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周母,周母却也知道场合不对,说道:“我不哭,我不哭。而今看见成功袭职,然后再娶一媳妇。娘这一辈子,也就圆满了。即便去见你爹,也能安心了。”
“今天是你第一天当值,万万不可怠慢了,要给县尊留下一个好印象。钟鼓楼那里的事情,都是你父亲的老人,说起来,都是你的长辈。你要恭敬些。”
周母絮絮叨叨,一口气不知道说了多少话。
周梦臣只能点头应承,说道:“好好。时间不早,我要先走了。”
周母喊道:“大壮。大壮。”
咚咚,一阵子沉重的声音。周大壮过来了。说道:“夫---人----。”
周母对周梦臣说道:“你带着大壮去。”
周梦臣说道:“这不大好吧,大壮他-----,而且我什么事情都能做,要他做什么啊?”说大壮是傻子,有些过分了,但是他反应慢。却是事实。
周母说道:“你与之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是官了。岂能没有随从?”
在周母与很多百姓眼中,当一个官,哪怕是一个九品官,也是大不一样,排场要讲起来。
这让周梦臣感到很无奈,却不能听从母亲的意思。
周梦臣一身绿色的官袍,胸前有一个据说是海马的正方形补子,脚踏官靴,走在长街之上。这一条长街也就后世武汉市的民主路上。两侧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这里就是整个武昌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五里长街之内,有粮铺,有布庄,有各种买卖行,自然也有医馆。其中有一家最大医馆,号称李家医馆。主人家据说在太医院当过吏目,回乡行医。周梦臣的父亲就是在这个医馆寻医,只是天命难为。
这一条长街。
周梦臣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了。
今日却发现这些街坊邻居,变得格外的热情。
一个个都来打招呼,一个人说道:“周小官人可是上班?”
上班这词,唐朝就有了。那时候指朝廷命官上朝,要要列文武两班,所以叫上班,后来这个词意也就扩散开来了。不过大多数指朝廷或者士卒到指点地点工作,因为这个时代,大部分机构都是国家的,私人没有这个说法。
周梦臣立即笑着说道:“是,今天是第一天。”
片刻之后,又有一个人说道:“周小官人,可是上班?”
周梦臣笑着说道:“是啊?”
转眼之间,另外一个人过来说道:“周小官人,可是上班?”
周梦臣只能含笑点点头了。
前文说过,在钟鼓楼附近,乃是衙门密集区,县衙也是如此。只是在别的城中,县衙都是在城池最中央的,但是武昌府附郭县江夏县的县衙,却在边边角角之中了,武昌府最中心的是蛇山,蛇山将武昌城给分为两半,然后就是楚王府,巡抚衙门,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司衙门,至于府学,提学使,总兵府等大大小小的衙门,基于蛇山南北坐落,而江夏县衙是一个也比不过。只能委委屈屈的待在角落之中。
就好像江夏知县的地位一般。
周梦臣走到衙门附近才算松了口气。
因为这一带衙门密集,都是那种长长的街道,街道两侧是一溜的围墙,一个门户都没有。寻常百姓,都不会在这里出没。即便有几个正门,都是那种数重开间的衙门大门,有衙役把守,门槛高着很,百姓宁肯绕道也不会走这里的。
周梦臣忍不住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今天街坊们都有些不对劲?大壮啊,你说他们怎么了?”
一向少话的大壮结结巴巴的说道:“羡慕,巴结。”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愣,不知道吃惊是大壮反应这么快,还是吃惊他居然说中了。
是的,一个九品的小官似乎不算什么,一年也不过二十七石米而已。但是有官身就是官面的人物,别的不说,周梦臣是有资格见县尊的。有这一层关系,很多事情都不会到周梦臣身上来。但是对一个小老百姓来说,即便是再小的官,也是官。或者做不到灭门府尹,破家县令,但是折腾一家人,却也是很容易的。而且真要出了什么事情,说不定要登周家的门,想周家帮忙疏通关系。
古代的公务员与现代的公务员,完全是不同的物种。
周梦臣忽然觉得有些理解母亲了。
在大明,或者说在古代,想要改换门庭,想要让人尊重,只有一个路径,那就是做官,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而这种被人尊重的感觉,周梦臣也有几分迷醉。
他看天色不早了,快步来到了县衙,从侧面进去,先到了黄主薄的签押房,也就是办公室。
古代县衙,并不仅仅只有县令自己。号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吏房、户房、粮科、礼房、匠科、马科、工南科、工北科、兵南科、兵北科、刑南科、刑北科、铺长司、承发司、架阁库等等的。
周梦臣这样的阴阳官虽然也隶属于这县衙,在这里也有一张桌子,不过却是常年在钟鼓楼那里办公的。
黄主薄今日早早就到了。等周梦臣来了之后,开始叮嘱周梦臣一些注意事项,说道:“县尊对你的印象不好,你今后少来县衙,每日在钟鼓楼便是了,只要晨钟暮鼓,还有夜里打更不出乱子,县令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这些事情,我不担心你,但是上报祥瑞灾异之事,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古代的生产生活对时间要求并不是太高的,只要不是差太离谱。即便出一些差错,也没有什么问题。唯独是上报祥瑞灾异之事,却是重中之重,虽然地方上每隔一段时间,会将这一段时间地方发生了样的事情,比如大雨,雨量多少,大风,风有多大,还有电闪雷鸣,等气候,或者说极端气候记录下来,上报钦天监。但很多时候,这些东西都会成为钦天监之中压箱底的废纸。根本没有人看。
但是也有不一般的时候。
当朝廷有人拿这个说事,攻击政敌的时候,反而就成为大事了。
虽然一般来说,都是拿北京附近的灾异天象,作为借口,但也有可能拿地方的天象说事。
阴阳官不能不报,不报是失职。但是如有这么一天,阴阳官也要吃挂落。
所以这里用笔,要好生斟酌,就不是单单聪明就行了。
其中经验,黄主薄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说道:“这样吧,你上报之前,先拿过来让我过目。”
周梦臣说道:“是。”
黄主薄说道:“今天,你要去拜见县尊。估计县尊要为难你。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忍下来。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周家一家子,都在你身上了。”
周梦臣说道:“外甥明白。”
黄主薄说道:“去吧。”
周梦臣起身离开,去找县令。打听之后,去听说县尊在后院还没有起。他只能在二门外等着。
县衙的结构,与皇宫的结构是一样的,前面是办公区,有大堂,两侧都是各路官吏的签押房,再外围的还有监狱等等。而在后面就是县令的生活区。所谓之后衙是也。
一般来说,非女眷是不让进去的。
周梦臣只能等着。
似乎,县尊有意晾晾周梦臣,周梦臣等了好一阵子,县尊也没有见他,只有刘师爷出来。请周梦臣在客厅坐了。
刘师爷一边轻轻用茶盖拨着插碗,言语之间颇有余味的说道:“周大人,年轻有为,县尊说了,大人你办事,他放心的很,见面什么的,也就不必了。”
周梦臣听了,暗中松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县尊言语之中,对他充满了芥蒂,绝非信任他。但是周梦臣见县尊,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索性不见,反正阴阳官在官场之中,本来就是一个边缘人。
连县衙都不会来的九品官而已。
周梦臣说道:“多些县尊信任,也多些刘师爷为我说话了。”
刘师爷愣了一下,发现周梦臣根本没有听懂他的暗示,也没有给他塞银子求疏通的意思。心中冷哼一声,暗道:“这是活该被折腾死。”他语气微微变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过,能者多劳,有一件事情,县尊想让你来做。”
第九章 钟鼓楼
钟鼓楼
周梦臣心中咯噔一声,立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按理来说,阴阳官只需负责自己那一摊子事情就可以了。只是县官不如现管。很多时候,县衙人手不够了,也就将阴阳官拉过来帮忙,比如防洪,比如遇见兵乱上城,比如赋税征收太忙了,等等。
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只是一般来说这些事情都是临时的,而今县衙里面的气氛可以看出来,并没有着急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江夏县一般也没有忙不起来,武昌真遇见什么大事了,也不是江夏县来负责的。
江夏县衙虽然在武昌城内,真能管的反而是城外的一些乡村,或者是管一些武昌城中一些脏活累活。
再加上周梦臣知道自己与县尊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和谐的。县尊派来的决计不是好差事。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周梦臣说道:“刘师爷请讲。”
刘师爷说道:“你可知道养济院?”
周梦臣微微皱眉,说道:“养济院不是早就废了吗?”
养济院,就是古代的养老院与儿童福利院,在大明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就设立了养济院,取养老济孤之意,赡养孤寡老人与孤儿。
只是,随着大明国力的衰弱,养济院慢慢都变得名存实亡,后来也有士绅名流募捐一点,维持下去。但是时间一长,也是没辙。在周梦臣的印象之中,武昌城中的养济院,是有这个地方。但是早就成为乞丐盲流的聚集地。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没有人管了。
刘师爷说道:“怎么算说废了。只是养济院归于本地里甲管理,只是县尊前番视察,颇为痛心,已成顽疾。非你这样的年轻才俊不能重整局面。”
“好好干,县尊很欣赏你。”
还没有等周梦臣说什么,就起身离开了。
只留周梦臣面对眼前的一杯凉茶。
周梦臣岂能不明白,这个养济院是用来拿捏他的。
养济院早就名存实亡,连房子都破破烂烂的,大抵只有一片空地,周梦臣没有去过,印象很偏。盖因这江夏县就已经被各种衙门挤到了西城边上了,而养济院更偏,被挤到北边城墙下面。几乎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在朝廷档案之中,却不是这样的。估计上面还上百年之前的记录。正要按这个来查,周梦臣绝对有一百个口都说不清楚。
而且县尊也不想他说清楚。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将凉茶一饮而尽。
先去找黄主薄。将情况说清楚。黄主薄听了,立即皱眉沉思,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说道:“县尊今日才说了这一件事情,不好立即拒绝,这样吧,先拖上三两日,我再去想想办法。”
其实黄主薄一听就明白。
县尊这是要钱的。
只是周家的家底,估计是填不满县尊的胃口的。而且之前他才联合县里的其他人,给县尊一个厉害。县尊估计满心是怨气,决计会狮子大张口的。
官就是官。黄主薄也不好太过得罪县尊,只能先拖拖。
周梦臣带着这个坏消息,出了县衙,回到了家中。
不,不是家中,是钟鼓楼。
三层的钟鼓楼就好像是城门楼一般,横跨整个长街,长街之上来来往往的百姓,都是从钟鼓楼下面走动。而钟鼓楼也是这一条长街之上最高之处,从钟鼓楼往两侧,都是一路下坡。
周梦臣来钟鼓楼上,三层钟鼓楼上,第二层放着大鼓与刻漏,还一些住人的房间,还有周梦臣的房间。第三层上,却是放置一口大钟,乃是铜铸的。有数千斤。一旦敲响,能声震整个武昌城中。
在这里并不是武昌城最高处,最高之处,应该是在蛇山之巅,也就是后世将黄鹤楼迁过去的地方。但也是相对高处,从钟鼓楼看过去,背后是蜿蜒的蛇山,西北看去,就是城墙以及城墙外的黄鹄矶与黄鹤楼,与滚滚长江天际流,而周围却是楼下却是五里长街连接被蛇山分割的武昌城,也是武昌城中热闹繁华所在。
他在钟鼓楼这边却是一切顺利。
周家对于这一座小小钟鼓楼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根深蒂固。
钟鼓楼对他来说,就是家里。
此刻的钟鼓楼只有三个人值班。
都是周父留下的老人。
主要负责敲钟打鼓。
至于打更人,也是周梦臣负责,但是更多是由城中各里的里长找人,经过周梦臣的批准之后,就能上岗。
钟鼓楼夜晚也打鼓,打更人只需按照钟鼓楼发出的信号,出来打更便是了。
或许有人觉得这些人待遇很差劲,其实有很多人赶着做的。
原因无他,做这些事情,一般来说并没有什么俸禄,即便有也是几斗米的事情。但是这算是为朝廷服役了。
大明国策之中,对赋税收的并不高的,赋役却是不少。甚至更多都是重役,比如运输粮食之类,一杆子要要不知道多少里外,在古代走远路,很可能一去不回。所以,很多当地百姓都愿意哪怕讨一点钱。也要占一个位置。
这样他们就是已经算服役了,不用再服重役。
而且武昌城中共有六十三里,按大明制度,一里一百一十户,但是这是明初的数据了,而今早就不是了,城中人口比当初不知道多了多少人,而今的里甲更多是对应这城中片区的概念。
六十三个里甲,一共有六十三个打更名额,再加上钟鼓楼办事的人,日夜两班。
周梦臣直接管理七十个人上下。
当然了,周梦臣手下并不是真有七十个人,很多里甲距离太近,不用分为两个更夫。只是下面人想要这个免役的份额,而周家要收这个分子钱。可以说,周家的家里的钱,几乎都是从这个惯例之中赚出来的。否则单单靠一年二十七石米,够做些什么?
当然了,周家还有另外一个收入,就是接私活。
只是周梦臣还没有做过。
在古代天文术数,就和很多神秘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比如定良辰吉日,其实就是看当时黄道之上对应什么星辰,什么星辰各有象征,还有择阴宅与阳宅之类的,毕竟他们是官方认证的风水先生。
只是这一点,周梦臣并没有得父亲的真传,搞不明白。
而钟鼓楼之中,第二层放这刻漏,就是大名鼎鼎的莲花漏,乃是北宋燕肃发明的。是最精准的刻漏之一。也是整个钟鼓楼的关键所在,钟鼓楼的一切行动,都是按照这个刻漏的时间来的。
周梦臣所有的工作,就是保持刻漏的精准。
一般是,在正午时分。对刻漏的水量进行增减,确保是午时三刻。
而整个刻漏只要不遇见极端的情况,连续运行两三日,也不会有太大误差。
这个工作,说轻松也轻松。说难也难。大概从现在找一个人大抵都能做,其实,就是一种另类的校表而已。但是在文盲率这么高的情况下,这个工作,却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但是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只要稍稍培训一下,就可以胜任了。
当然了,也不算太轻松,因为莲花漏一旦出了问题,需要修理,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帮你的,毕竟莲花漏这东西,说精密,自然不如后世的种种精密仪器精密,但是在整个大明范围之内也不是每一个城池都有的。
很多城池的莲花漏都是宋代传下来的。
如果对于浮力,水流速度等方面有足够的知识,修起来也不大好办。
这也是为什么,周家能时代传承这个官职的另外一个原因。真要出了问题,除非去北京或者南京请人。
一般人玩不转。
周梦臣目光扫过这个莲花漏,整个莲花漏有四个水箱,占地好几平。莲花漏最成功的一点,漫流代替滴水,可以尽可能保持相对平均的水速,用两个供水箱与一个平水箱调整水流速度。
而下面的水箱之中,有一个大莲花形状的盖着,莲藕露出来,有四十八个孔洞,每一个孔洞都是深浅不一竹筒。当下面的竹筒水到一定程度,竹筒里面就会有一根浮箭从下面冒出来。四十八根浮箭,分别表示四分之一个时辰,也就是半个小时。
这就是号称分秒无差的莲花漏。
这是当年苏轼为之作文的莲花漏,只是宋末战乱,莲花漏失传,郭守敬后来以此理,将莲花形状换成了宝山的形状,号称宝山漏。随即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而今的莲花漏依然在好些地方都保留实务,朝廷宫中所用这刻漏,也是大体如此状态。
只是朝廷已经没有当初宋朝大规模推广莲花漏,甚至在制造方法,刻在石碑上的举动了。
周梦臣照例检查过莲花漏之后,就召集在钟鼓楼日夜两班人员,令人在长街上酒馆之上,点了几个硬菜,宴请这些下属,令他们好好吃了一顿,只是不许喝酒,毕竟他们不管怎么吃喝,该报时的时候,也是不能断的。
一日尽欢就不用提了,用周家的余荫在,周梦臣根本不用怎么操心的。
要让他操心的事情,是养济院。
第十章 李姑娘
养济院是一个很大的院落。
或者说曾经是一个很大的院落,而今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了。
虽然古代有很多房子都遗留到了现在,成为人们惊叹古建筑生命力之顽强的例证,却不知道,这只是幸存者偏差。大部分古代建筑其实质量并不是太好,如果不时常维护的话,连几十年都坚持下去。
当然了,如果有人日常维护的话,或许就能保存很长时间。
而养济院明显就是没有人维护的典型。
外面的围墙已经是断断续续了,以至于周梦臣根本不用走正门,只需通过墙壁倾颓的缺口,进入其中。
周梦臣一进入养济院之中,他就有一种穿越到聊斋的感觉。
到处都是野蛮生长的杂草,遮掩了房屋与倾颓的砖瓦。还有一种幽深的感觉。似乎有鬼孤在暗暗窥视。
不过周梦臣的目光落在道路之上,暗道:“有人。”
世界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一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即便是世界上本来有路,但是长时间没有人走了,也就不成路了。到处自由生长的野草藤蔓,不会知道什么路,什么不是路。
而在草丛之中,却有明显的道路。
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养济院之中,还是有人的。
周梦臣与周大壮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小径来到后院之中。还没有见到,就看见一垄一垄的土地,种着各种各样的菜蔬。这些菜蔬打理的很好,田地之中,一根杂草都没有。
是有人精心打理通过的。
周梦臣放眼一看,却发现这养济院深处,还有一排院子,居然是完好无损的。
周梦臣靠近之后。就听到了人声。却见养济院最深处这个院落,有两排房屋还是整齐的。周梦臣在上面看到了很多修修补补的痕迹。最里面小小的院落之中,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还有十几个老人,已经几个残疾人,都是缺胳膊少腿的。
不过,周梦臣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无他,这个人与这里旗帜格格不入。
这些不管老人还是孩子,都是面黄肌瘦,浑身褴褛,看上一个个叫花子的模样,周梦臣几乎疑心他来到了丐帮的据点。
而这些乞丐之中,却有一个少女,一身白衣,虽然在一群之中,却纤尘不染,带着一个纱巾遮住了面容,不知道是何等模样,单单看身形与眉目,就是一个美人。看一头秀发如瀑,就知道是未嫁之女。
而少女一身白衣,周梦臣虽然站得远看不真切,却也看出来很是单薄轻盈,应该是丝绸。
虽然大明盛产丝绸,但是丝绸却不是谁都能穿得起的。
一般大明百姓,都是穿棉布就算好了,甚至有些赤贫的都是穿麻衣,或者没有衣服穿。
从衣着到打扮。这个少女与这一群人都格格不入。她身后还有一个丫鬟,似乎比他小上两岁,守在一个沉重的箱子旁边。因为角度问题,周梦臣也没有看到箱子里面有什么。
不过,他猜到了,应该是药箱。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在少女身边坐下,伸出一只手,少女有模有样的伸出三个指头,放在老头的手腕之处,是在切脉。
“咳咳咳。”老头咳嗽了一阵子,说道:“李小姐,我老头子没有什么事情,即便有什么事情,也不过是烂命一条。”
少女清脆的声音说道:“赵伯。你是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体虚,这样下去不行的,你今天吃了几顿饭?”
老头咳嗽两声,却不肯说话。
少女叹息一声,说道:“又是没有吃饭是不是?”她转过头对身后的丫鬟,说道:“小环拿来。”
小环说道:“小姐,你这是才从大少爷哪里要来的。我都还没有焐热的。”
少女声音微微加重,说道:“叫你拿来,你就拿来。”
小环只能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锭,真的的是很小的银锭。大概有寻常人大拇指大。颜色有些灰暗,并不像电视剧之中那么光彩夺目。
少女接过这银锭,递给老者,说道:“这里有一两银子,你拿去买些盐油杂粮吧。”
老者双手颤颤巍巍的捧着这一两银子,说道:“李小姐,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你已经出了好几两银子。总不能让你再掏钱,我等实在是无地自容。”虽然这样说,但是老者却已经捧着这一锭银子。并没有还给少女。
因为对于有些人来说,钱仅仅是钱,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钱就是命。他虽然有愧于心,但是实在不能将这百余老老少少的性命给推出去。
少女正待说些什么。却听一个大嗓门喊道:“赵老头,你该交的份子钱,怎么还没有到啊?”
人未到声先到,听得老者心头一颤。不久几个乞丐已经到了。
这几个乞丐好生奇怪,虽然衣衫褴褛,但是满面红光,一个个膀大腰圆。甚至有一两个,似乎他们身上破烂的衣服,已经遮掩不住他们的大肚子了。
这很反常。
这个时代乞丐饥一顿饱一顿的,能活下去就算好了,哪里能养成这样的体型。
周梦臣立即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丐帮。
与金庸小说之中,大仁大义的丐帮恰恰相反,历史之中并没有统一丐帮组织,但是各地都有丐头,就是统治所有乞丐,从这些乞丐之中压榨油水,吃这一口带血的饭。想想就知道,这些人沦为乞丐,已经是困顿之极了。
每一分钱都关乎他们的命。
这些丐头从他们身上压榨油水,自然是残忍之极。让人不忍落笔。各种坑蒙拐骗,乃至杀伤人命,拐卖人口,等等。只要有钱没有他们不做的。
这些丐头们,一过来,就看见了少女,已经赵老头手中的钱,顿时两眼放光,说道:“哎吆,没有想到赵老头,你给我们送了一分大礼。银子与女人我都收下来了。”
几十个老老少少,立即拦在前面,赵老头说道:“你们要做什么?”
一个丐头说道:“自然什么都要。”话音刚落,就冲了上去,三拳两脚就打翻好几个老头。
一方虽然人手,但是膀大腰圆,面色红润,一方虽然人多,但是老老少少,而且连饱饭都吃不了,浑身无力,连站起来,都晃晃悠悠的,自然不会抵抗能力。
就在这个时候,周梦臣大喝道:“大壮。”
大壮会意,他大步走了出去,握紧拳头,就好像是鼓槌一般,从上到下,重重一下,一拳对准这些丐头的面门。被砸中的两个丐头,顿时倒地,只觉得满眼金星乱窜,脑门之上酸甜苦辣咸一并涌出,眼泪与鼻涕横流。
根本就控制不住。
剩下的几个丐头,立即扶着伤者,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周梦臣冷哼一声,从腰间拿出一个腰牌,不是金牌银牌,甚至不是铜牌。并不是大明没有金银铜牌,而是周梦臣的级别不够,区区九品官,有一个木牌用就不错了,不过上面刷子大红漆做底,上面用黑漆写出周梦臣的职位,品阶。
看上去也有几分气势。
这是周梦臣官员身份的象征。还是崭新的。
是周梦臣袭职之后,县衙现做出来的。
乞丐这种混街面的,别的可以不好用,但是眼力劲不能不好用。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们或许不识字,但是绝对见过这种官府的牙牌。顿时动都不敢动。
周梦臣走上去,拿着手中的牙牌,一下一下打着这个丐头的脸上,说道:“看清楚了没有?”
这丐头动都不敢动,只是赔笑说道:“大老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要看着些乞丐们威风八面,甚至这些人一起上,周大壮也未必是对手。但是周梦臣却笃定了他们不敢动手。如果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死一个九品官,也算不得了什么大事,但是这是在什么地方?
是在湖广省会武昌城中,如果这样的地方,区区一个乞丐都敢对官员动手,大明文武百官都可以回家睡了。
这些黑道上的人物,在普通老百姓面前,固然是威风八面,在朝廷命官面前,就是一条狗,即便是这个朝廷命官仅仅是九品。
这也是为什么,王道之对一个能够世袭的官员身份孜孜以求,哪怕是一个九品官。实在是官员与白身之前相差太大了。而生员固然好,但谁能保证自己家里代代都能考中秀才啊?
周梦臣知道,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的。你越嚣张,他越不敢放肆,他与他们好生好气的说话,反而以为你软弱。
周梦臣手中不停,牙牌一下一下打的脸上,而且越来越重,将丐头脸都打红了,甚至打在鼻子上,鼻血横流。这个丐头依然一动也不敢动。
周梦臣见牙牌沾了血,这才停下来说道:“这里养济院,现在归我管。你们谁再敢走进养济院一步,我二指条-子送你去修河工,给我滚。”
这些丐头听了,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跑了。
第十一章 养济院
养济院
周梦臣将这些丐头打发了。
一回头,却见这些人除却少女与他的丫鬟之外,都已经跪倒在地面之上了,以赵老头为首,磕头道:“拜见老爷。”
其实大明官场之上,跪拜虽然有的,但也不多。
只有在级别相差太大的时候,才会下跪。比如而今的周梦臣去见知府,或者巡抚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是要跪的,但是周梦臣拜见县尊的时候,就没有跪,而是长揖而已。
比如少女,她家中谈不上富豪。但也颇有家底,父亲曾经当过医官,医术精湛,与很多官员有联系。见一个区区九品官,自然是不跪的,但是这些乞丐,可以说是草芥一般的人物。见了寻常百姓,都是跪在地面上乞食。见了周梦臣自然要跪的。
周梦臣说道:“快快起来。”
周梦臣引赵老头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其他乞丐都战着,而那个少女却远远的站在角落之中。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周梦臣看了两眼,正事要紧,也就没有多问了。
周梦臣的正事是什么?
就是询问养济院的事情?
周梦臣问道:“老人家高寿?”
赵老头说道:“小老儿五十有四。”
周梦臣看赵老头的相貌,说他七十都有人信。却不想才五十四。
周梦臣说道:“这里是原本养济院的地方,老人家对养济院了解吗?”
赵老头说道:“回禀老爷,小老儿从小在养济院长大。”
周梦臣一听,心中默算,道:“老人家是成化年间的人吧?”
赵老头说道:“老爷明鉴,小老儿的确是宪宗末年的人。”
周梦臣说道:“这说,当年养济院还在?”
赵老头叹息一声,说道:“在,怎么不在?小老儿记得我小的时候,就是父母双亡,被人送到了养济院。那时候养济院还有人管,朝廷每年按人头下拨粮食,每一个人头上能分上几斗。虽然不够吃,但是配些果蔬杂粮,还能果腹。”
“我年长之后,得当时院长的欣赏,让我在养济院之中当了一个杂役,但是正德年间,兵荒马乱的,养济院的钱粮也就停了,我只能出去自谋生路。年轻的时候,倒是凭借木匠活,能活下去,只是临老了,却没有地方可去,再回到养济院,已经一片荒芜了。只有当年一些老人还在。我就修缮房屋,就在这里落脚,这些人没有地方住的人,就陆陆续续的来到了。多年过去了,也就是我年纪最大,推为执掌了。”
“才有这么多人。”
周梦臣叹息一声。
国家的命运与百姓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
大明宪宗皇帝,也就是成化皇帝,是被低估的皇帝。他登基的时候,乃是英宗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外有边患,内有流民。朝廷之中,又有夺门之变的后遗症。
但是宪宗皇帝,对外征战,王越出击河套,又有成化犁庭。内有安抚流民,设郧阳巡抚,安置百姓等等。
等他去世之后,才有儿子孝宗皇帝的弘治中兴。
而正德皇帝,虽然被很多人喜欢,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正德年间,大明动荡不安。而且整个大明官场风气也是在正德年间发生重大转变的,在正德之前,百官都以贪污为耻,在正德之后,百官都以不能贪污视为无能。
周梦臣对养济院这一笔钱,心中也是有估计的。
或许在正德年间,因为刘六刘七之乱,或者其他种种原因导致的财政危机,一时间停了养济院的粮食。但是在官府的账目上,定然有这一个项目,只是到了什么地方,只有天知道了。
“老爷,我刚刚听你说,你是来管养济院的,小老儿可是听错?”赵老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周梦臣说道:“不错。”
赵老头说道:“朝廷发口粮吗?”
周梦臣一阵沉默。
县尊可是一个大字都没有给他。
只是周梦臣看着一双双渴望的眼睛,说不出“没有”这一个词。
周梦臣说道:“有。只是今日我孤身而来,只是看看情况而已。明日自会有所安排。”
赵老头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多谢大人,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朝廷。”赵老头千沟万壑的脸上泪流满面。
周梦臣顿时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
他目光扫过,在场老老少少大概在一百个多个人。即便仅仅管饭,也是要相当大一笔钱的。但是周梦臣哪里来钱的,他甚至没有刚刚的那个少女有钱,人家可以拿出好几两银子的私房钱,但是周梦臣浑身上下,都掏不出一两银子,只有一百多个铜钱。
大概有一钱银子。
周梦臣害怕他们现在就与他要钱。周梦臣岔开话题,又询问了一些之前养济院的问题。对于养济院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这是从养济院正门出来。养济院的正门对着凤凰山,与武昌北门武胜门比较近。有些太偏了。
周梦臣正观察周围的情况,忽然停步,转过头来说道:“姑娘,你不应该来这样偏僻的地方。”
却见后面那个白衣少女,微微行礼说道:“见过周世兄。”
周梦臣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了,立即还礼说道:“可是李月池先生千金?”
李家医馆主人,就是李言闻,字子郁,号月池。
周梦臣听这少女姓李之后,就想过是不是李言闻家里,毕竟武昌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其中郎中不少,但是以医术起家,家境殷实的不多,其中姓李的更少。而与周家有过交际的更不多。
李言闻几乎是唯一一个了。
说起来,双方家距离不远。都在长街之上。他也听闻李先生有二子一女,女儿是最小的一个,不过没有怎么见过。想来就是眼前这个人了。他与李家交际不多,但是父辈交情还是有的,叫一句世兄,并不过分。
少女说道:“周世兄明鉴。”
周梦臣说道:“李世妹,为兄还是那一句话,这个地方不应该是你该来的地方。”
即便在武昌城中,也有很多地方治安并不是太好的。女孩子出没这些地方,并不安全。
少女说道:“今日多亏了周世兄了。妾身再次谢过。”她再行一礼说道:“妾身就是来道谢的。”
周梦臣说道:“谢就不用了。”周梦臣看着城墙投射下来的长长阴影,说道:“这样吧,我送你到大街上。”
一来道了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就安全多了,毕竟这里是武昌城,不是荒郊野外。二来这个时代男女大防是毕竟重的,真被人看见,周梦臣或许无所谓,但是李姑娘就不好说了。
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没有问李姑娘的名字原因。
因为女子的闺名,只有丈夫与父亲可以知道,外男是不能知道。
周梦臣与李姑娘在前面并肩走,周大壮与丫鬟小环走在后面。
周梦臣问道:“对了,还没有问你,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李姑娘沉默了一阵子说道:“我从小识字课本,就是汤头歌,再长大之后,就是分辨药材,至于各种药材炮制,也从来是行家里手,只是父亲却不许我行医,怎么都不许。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周梦臣听了,说道:“李先生,也是为你好。所谓三姑六婆,学医也不过做一个药婆而已。名声不好。你又何必?”
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也。
三姑六婆虽然很多人家都需要,但是名声从来不是太好的。即便是药婆,民间也有药婆下药害人的传说。即便是一些深宅大院之中女眷需要一些女郎中。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深宅大院之中,各种狗屁扒灰的事情多了,特别是这种女性病,更是关系到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不定,为了家门清誉,女郎中的性命都难保。
李先生教授自己女儿学医,可以说是家学,孩子想要学,教教也没有什么。但是决计不会让她从事这个职业的。这是一片爱子之心。
李姑娘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古代还不是鲍姑行医用针,为一代之名医。”
周梦臣并不歧视女子行医,甚至有一些亲切感。后世他见过这样的独立女性。只是在大明这个社会环境之中,周梦臣更能理解李先生的用意。这一爱女之心,却不被李姑娘所理解。
不过,他更欣赏眼前的女孩子,周梦臣笑道:“我倒是理解伯父。毕竟女孩子做这个,传出去名声不好。即便伯父支持,但是将来怎么办?你想做鲍姑,想找一个叫葛洪的夫君再说了。这样的男子总是少数的。”
鲍姑乃是古代有名的女医,也是大名鼎鼎的葛洪的妻子,也算是医生夫妻档。
李姑娘显然对周梦臣的说法不满意,话音一转,刺向周梦臣的痛处,说道:“周世兄,你可是没有钱?需要我从家里拿一些吗?”
周梦臣咳嗽一声,掩饰道:“你说什么话?”
李姑娘调皮轻笑,小声的说道:“咱们这位县太爷,是名声在外的,他如果会给你一个子,算我输。而且周家最近-----”李姑娘微微一顿,似乎在照顾周梦臣的情绪说道:“也不是太方便的,我这里倒是有些闲钱,可以借给你。”
李姑娘对周家而今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