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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剑山庄     奋斗在大明txt下载     奋斗在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七章 潘季驯

    “老师,不是我不想做这一件事情。而是我实在是没有把握。”徐杲苦笑着脸说道:“桑干河冲决太行山而出。我得了老师的书信,也去勘探过地形,甚至亲自登过一次山。越看越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于我来说,只要根基稳固,什么样的建筑我都能修建出来。但是在太行山中,最大的问题,不仅仅是山上复杂,地下也很复杂。我只是看了看就觉得头大。同样是石头,有些石头看上去很坚硬,但其实就是薄薄一层,根本不能承压。有些什么看似零碎,却可以抵挡流水。总之,千奇百怪,弟子不敢推托此事。只是弟子担心,有一个万一,实在是,实在是----”

    徐杲说道这里,已经组织不好语言了。

    周梦臣说道:“好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

    徐杲能保证自己的修建的大坝船闸是合格的,但是他不能保证,在桑干河河道上修建这些东西之后,会不引起其他地质上的变化。这是徐杲所不具备的知识。

    周梦臣倒是看过刘天和留下关于水利的手稿,有些地方讲了一些地质学的知识,但是都不成体系。很多情况,不实地考察,是不能确定各地的地质情况的。

    周梦臣说道:“京师之中,可有谁在水利上享有盛名?”

    徐杲摇摇头说道:“这一件事情我不知道。”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你亲自跑一趟,你张师叔家里,让他帮我问问,如果没有人选的话,就给我找一份工部低级官员的花名册。”

    “是。”徐杲说道。

    徐杲快去快回,很快就拿了一个册子回来。

    周梦臣一看,就知道这一件事情,张居正也没有什么好推荐的人手。不过想想也是。张居正虽然官升上去了,但一直在翰林院之中,对于这些实务上的人才,自然是不知道的。

    周梦臣二话不说,那这工部低级官员的履历看了起来。

    他准备在工部之中找一个内行的人。周梦臣亲自上门考教一番,如果合格这事情就交给他了。

    只是周梦臣眼睛一瞄,立即看到了一个人名,立即觉得这个人一定会治水。这个人就是潘季驯。

    周梦臣想了想,才想起四个字:“束水攻沙。”这就是那个明代挑出束水攻沙之策的治水名臣。

    周梦臣一拍桌子说道:“就他了。备车,我去拜访他。”

    周梦臣一声令下,下面的人立即去准备了。徐杲看着潘季驯的履历,一点也不知道师傅为什么选这个人。因为无论将来潘季驯的治水之能,有多么夸张。但是此刻的潘季驯的履历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潘季驯比周梦臣大上几岁,又比周梦臣小上一科。初任九江推官,似乎是因为出色的政绩,调入京官,本来要当御史的,结果御史言官作为严嵩与徐阶双方争斗白热化的地带。潘季驯不是严嵩的人,也不是徐阶的人。自然不能当言官了。被调到了工部。刚刚到任,屁股还没有坐热,更不要说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政绩了。

    这让徐杲百思不得其解。暗道:“师傅了看重了姓潘的那一点了?”

    不管徐杲怎么想。都不能改变周梦臣的决断。

    周梦臣打听了潘季驯的住处。很快就找了上门。

    潘季驯在北京的住处很是简陋,是一个简单的四合院。似乎还没有收拾好,里面有一半枯枝烂叶已经收拾好了,另外一半还没有收拾。可见潘季驯是刚刚选了住所。

    毕竟不是谁都像周梦臣一样,一到京师先住官房,后住赐第。

    周梦臣见了潘季驯说道:“请问可是潘先生。”

    潘季驯有些奇怪的问道:“我是潘季驯,不知道阁下是?”

    周梦臣说道:“区区武昌周飞熊。见过潘先生。”

    潘季驯听了,口中暗暗嘀咕道:“武昌周飞熊。”忽然心中一动,说道:“可是北京城下击毙俺答,新近又有白登大捷,周长亭,周大人?”

    周梦臣说道:“不才正是区区。”

    潘季驯立即手忙脚乱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下官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说完就想往里面请,却想起了家里的一片狼藉,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大人见谅,在下刚刚租了房子,还不能待客。”

    两次大战,周梦臣的名声已经广播天下,或许谈不上妇孺皆知,但是士大夫阶层都已经知道了,都将周梦臣当成为大明未来三十年的文帅,北方边疆的定海神针。

    其实潘季驯为人有些不好相处。但是这也要看是谁?

    纵然潘季驯脾气有些不好,面对突然来访的周梦臣,就好像某些人在街上忽然见到自己的偶像一般,自然也变得客气起来。

    周梦臣说道:“无妨,我们出去谈。我是找你有事。这里附近有一家店,我当年刚刚来京的时候,也是常去的,今日也让你尝

    一尝北京风味。”

    周梦臣选的店,就是便宜坊。

    周梦臣对便宜坊情有独钟。甚至他在北京的时候,在便宜坊一直留这一个雅间。让便宜坊的老板以此为荣。毕竟真要说起来,此事的便宜坊真算不上什么高级酒楼。而且有周梦臣这个常客,一些敲诈拉索,也不敢来了。留一张桌子算什么啊。

    周梦臣一到便宜坊。便宜坊的老板立即迎了出来,说道:“周大人,您总算来了。我听说您回京,一直盼着您能光顾小店,这不雅间又给您留出来了。”

    周梦臣笑道:“今后不比了,我毕竟不是京官了。过几日也要回大同。”

    便宜坊老板说道:“大人说笑了,大人在大同杀了多少鞑子,为北京附近的百姓报仇雪恨。单单是这一点,不要说这一张桌子了,就是将整个店送给大人,也算不了什么。”

    周梦臣说道:“这个使不得,岂不是凭空污我清白吗?”

    便宜坊老板也笑着轻轻给自己一个耳光,说道:“我的错,我的错。周大人从来不收分毫。我们大家都知道。”

    “大人”“大人”“大人。”很多人都站了起来,还有几个噗噗通通的跪倒在地面之上。

    周梦臣有些奇怪。看着便宜坊的老板。

    明代跪礼自然是存在的。但并不想象的那么多。一般来说,不是正式场合见官,未必要跪。

    就好像便宜坊老板见了周梦臣,也是行礼了。但并没有下跪。也不算失礼。

    便宜坊老板说道:“这些都是外城的人。他们得了大人您的恩典,这才能活下来,你在喜欢吃小店的鸭子也传出去了,很多人都喜欢攒钱来吃一顿,看看大人爱吃的鸭子是什么样子的。”

    周梦臣看了这几个衣着破烂,身形激动之极,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跪在地面上磕头的人。心中忽然想到了当年修建北京外城的时候,想到他去大同,无数百姓相送的人。

    忽然心头一暖。

    人生在事,做一件事情,或许会被人忘记。被人忽视。但是一直做下去,绝对不会一直被忘记,一直被忽视的。

    周梦臣对便宜坊的老板说道:“让他们起来吧。”周梦臣知道他真要与他们亲切交谈,对他们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他们也未必真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他们想象的周大人,与自己或许不是一个人。

    于是,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就带着潘季驯去了二楼雅间之中。

第九十八章 桑干河工程开始

    不用周梦臣吩咐,便宜坊的人就按照周梦臣的口味,将鸭子送上来的。

    周梦臣与潘季驯用过餐之后,让店家将一桌子狼藉清理之后,周梦臣就正式与潘季驯说事了。

    周梦臣客气道:“怎么样?这小店还算正宗吧?”

    潘季驯摇摇头说道:“不正宗,虽然别有滋味,但是南京的烤鸭,并不是这个味道。”

    这才是潘季驯的本性。

    有着一种技术官僚的耿直。

    的确,北京烤鸭其实就是南京烤鸭演变而来的,只是在几百年之后,双方的差距已经大到了是两种菜。但是这个时代,北京烤鸭才迁过来一百多年,虽然有了不少改进,但是毕竟之间的渊源还没有斩断。特别是对于潘季驯来说。

    一口就吃出来了。

    潘季驯是湖州人,靠举人就是在南京考的,读书交游,在南京时间很长,吃不出来才是问题。

    不过,潘季驯虽然耿直,但并不是傻瓜。很多时候他不会去迁就别人。但是在潘季驯看来,周梦臣可不是别人。是声威赫赫的国家柱石之臣。有功于朝廷,有功于天下。

    潘季驯立即开始补救说道:“不是,这个----”

    只是一时间好像舌头打结,不知道该怎么将前面的话圆回来。

    周梦臣可不是来看潘季驯难看的,微微一笑,也就岔开了话题,将一卷图纸在桌子上铺开了。潘季驯一看,眼睛就挪不开了。说道:“这是?”

    周梦臣说道:“这是桑干河穿行太行山这几十里的地图。”随即周梦臣将上面一些特别的标志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潘季驯忍不住说道:“真是好地图。”

    这可是钦天监派人专门绘制的。这一副地图几乎是大明乃至是整个世界地图的最高水准了,精准之极。

    周梦臣随即将桑干河通航的意义说给潘季驯听。说道:“怎么样?你敢不敢承担这一件事情?”

    潘季驯皱眉说道:“这一件事情不好办。在我看来,最大难处就是施工难度。有修建船闸,就要修建拦河坝。而修建拦河坝,一般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平行于河道挖一条河道,等修建好之后,再恢复过来。另外就是在枯水期,先截断河道,然后一鼓做气修建好。只是在这里两种办法都不行。首先,河道是硬生生从太行山中冲决出来。根本不可能在群山之中,再挖掘出第二条这样的河道。而仅仅看转运之难,两岸河道

    平地很少,供应不了太多的工人,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修建一道拦河石梯,并修建出船闸。估计不是一两年的时间。总不能修到一半,被洪水冲决了吧。”

    周梦臣说道:“仅仅是这样吗?”

    潘季驯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仅仅是这一点,就已经很麻烦了。”

    周梦臣说道:“你可知道水泥?”

    潘季驯说道:“用水泥?这个?可以吗?”

    对于新材料,潘季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不是修别的,是修水利,一个不好。就不是为天下谋利,而是人工制造一场洪水,所以,他更倾向于可靠的东西,而不是一些新材料。

    周梦臣说道:“这水泥,是我弟子徐杲发明的。而且在一直改进之中,这一个工程,我准备让他跟着。有什么问题,他都可以解决的。”

    潘季驯没有说话。看上去内心之中,还是不放心。

    周梦臣说道:“其实,我设想过用大坝在山中拦住水流,在汛期蓄水,在旱期放水,从而浇灌下游农田,不过你也是水利的行家。自然知道这里面有很多问题,拦河用的大坝的坚固性,而今的夯土与石砌都太费时间了,也未必坚固。我这个想法,也仅仅是想法。但是未来总不能一直是想法。你也知道如果真能做成了,这其中的厉害有多大。能减少多少洪灾与旱灾。”

    “我们总要试一试的。”

    潘季驯说道:“大人的胸怀我明白了。只是我不知道大人为什么给我说这些?”

    周梦臣说道;“我要你主持这个工程。”

    潘季驯大吃一惊,说道:“大人,这不好吧。我在工部根本就是一个新人。这样重要的工程怎么能交给我负责?”

    诚然潘季驯喜爱水利,在水利上也有一定的造诣。但是他毕竟不是几十年后,四修河道的名臣。而今他才当了二年官,一点都没有碰水利。而水利这东西,总是需要实际操作的。毕竟不管理论基础再好,没有实际做过,很多问题也是搞不清楚的。

    周梦臣说道:“我信得过你。而今工部上下是什么风气,你也知道,我不放心其他人。”

    潘季驯也立即周梦臣的意思。

    工程款是贪污的重灾区。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周梦臣也见识过,太监们怎么将工程价码层层加工。然后让皇帝报效的。周梦臣从不觉得文官的底线比太监多多少,不过,周梦臣知道,文官更多是在乎吃相而已。

    潘季驯在工部是一个新人,人际关系简单。

    潘季驯已经有些不明白,说道:“大人,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我在家乡是薄有名声。为家乡父老修了几道渠,但是在京师,我从来没有说起过,您是怎么知道,我在水利上有一点点造诣。”

    如果潘季驯如果直接问后面的话,周梦臣还要想想,但是潘季驯说了前面的话,周梦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了他答案,说道:“我有一个至交好友,而今在我幕中,徐渭徐文长。你见过吗?”

    潘季驯小声说道:“原来是他。”随即回答周梦臣话说道:“未曾蒙面,却有神交。”

    的确,徐渭在整个江南都是大名鼎鼎大名士。虽然是绍兴人。但是也在南直隶活动过,在太仓住过一段时间。潘季驯就是湖州人。他组织家乡父老修建几道河渠,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自然也没有要隐瞒的事情。

    只是北京与江南相距太远。很多事情也传不远的。

    在潘季驯看来,他没有见过徐渭,但是渡过徐渭的文章。而徐渭没有见过自己,却也听说过,说不定实地看过自己修的河渠,否则也不会想周梦臣推荐他。自然称得上是神交已久。

    潘季驯随即说道:“既然大人,如此看得起我。我就当仁不让了。”

    周梦臣说道:“好。”随即向外面招呼一声,将徐杲给交了进来。

    立即商议起方略了。

    周梦臣与潘季驯,徐杲从易于修建,便于操作船闸,还有通航的要求等十几个方面出发,在地面上圈定了十几个或许可能用的位置。剩下的就是原地考察一一排除了。

    周梦臣随即代着潘季驯去见了李士翰。李士翰根本没有一点点为难周梦臣意思,立即让加潘季驯工部主事衔,并主持桑干河工程,将工程款,已经各项人手,都给潘季驯搭建起来。

    于是。在李士翰卸任之前,工程的整个框架都已经搭建出来了。

    而潘季驯在考察过水泥厂以及水泥的性能之后,信心大增,二话不说,就要去原地考察,不顾已经是天寒地冻了。徐杲只能跟着

    周梦臣派了一队士卒去保护他们。毕竟这个时候的太行山中,豺狼虎豹可是不少的。

    到了这个地步,对于周梦臣来说,桑干河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只有等结果了。至于这个结果是在今年,还是明年传来,就要看进度了。

    “来京各种事情都做的差不多了。”周梦臣说道:“该回大同了。”

    忽然周梦臣内心之中生出一丝不舍。

第九十九章 京营与离京

    周梦臣即便再不舍,也不得不准备离开的行程了。

    因为他知道大同离不开他。而今杨继盛还不能代替他坐镇大同。鞑子还在虎视眈眈的,等着他去打倒,无数将士都在等待着他的号令。

    周梦臣即便再放不下家里的爱妻娇子,也只能在腊月之中。踏上回大同的路程。

    不过,来的时候,周梦臣加上随行的护卫,大体百余人上下。这里毕竟是大明境内,有百余精骑护卫,足够他在遇见大军围剿的情况下逃生了。但是回去的时候,却不是这些人了。

    而是增加了大批军队。

    不是别的,正是丰城侯整理出的四万京营士卒。

    不得不说,丰城侯对这些士卒算是下了血本。

    吃穿用度,远远比大同军好,而且好上不只一筹。

    戚继光专门带人来训练,在周梦臣看来,军伍阵列也是像回事。

    不过周梦臣还是问了一下戚继光。

    戚继光苦笑说道:“老师,这都花架子。”

    周梦臣微微皱眉,说道:“怎么回事?”

    戚继光跟随周梦臣这一段时间,绝对比戚继光在历史上相同时间成长的快。当然了,戚继光在历史崭露头角是在嘉靖三十四年开始的。而今的戚继光指挥作战的能力,有多少尚且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因为周梦臣长期让戚继光练兵,而今戚继光在练兵之道上,简直是行家里手。

    周梦臣对京营并没有抱有多大希望。但是听见连戚继光都否定了,也是大吃一惊。

    戚继光说道:“杂人太多,似乎是李大人在白登大捷上立功了。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在战争上功劳就好像捡的一样。所有有很一些勋贵子弟想要投军。建功立业。也罢了,这些吃不得苦,也吃不得委屈。一个个都要当军官,训练的时候,从不训练。好像他只需上战场领功就行了。其余的事情都不需要他们来。”

    “有这些人在,这京营士卒都不即可能训练好了。”

    周梦臣说道:“那你为什么不将这些人给踢了?”

    戚继光说道:“他们一个个都有背景,而且丰城侯也来打过招呼,如果可以就尽量让他们过。我不想让师傅您为难。”

    周梦臣冷笑一声。心中暗道:“丰城侯还想要左右逢源。”

    周梦臣对勋贵子弟还是有些了解的。真正有出息,或者说想要在军事上所成就的勋贵子弟,而今都已经在大同书院之中学习了,这些人估计就是之前中立或者对立的人,看到了周梦臣白登大捷,已经丰城侯世子立功受赏,这样下去,说不好,丰城侯的爵位就要动一动了。

    所以有很多人想要投机丰城侯。但是丰城侯抹不开面子。毕竟抬手不打笑脸人吗?

    只是给周梦臣弄得很不舒服。不将这些人踢出去,军队根本没有办法训练。但是将这些人踢出去,得罪这些人背后的人。

    周梦臣可不在乎这些人。但也觉得有些不舒服。觉得丰城侯算计太过了。只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说道:“你有心了。只是有时间,你的心思最好能单纯一点。我最需要的是一支能打的大军。你最需要考虑的也是这个。而不是别的。”

    “这些人,你只需一视同仁,觉得谁不合适,就将赶回去,谁找你麻烦,让他来找我。”随即微微一顿,周梦臣说道:“这一次你跟我一起回大同,他们想找也找不到了。”

    戚继光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看着戚继光的目光有一些幽深,他不知道这是戚继光的优点,还是缺点。戚继光有相当敏锐的政治敏感度。也就是他如果不当武将,去混文官,也未必吃不开。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戚继光在很多时候,想得就有一点多了。

    这让周梦臣感觉复杂。

    一方面,周梦臣对于军人,更喜欢马芳这样单纯打仗的将领。在政治上不要乱参与进去。但是另外一方面周梦臣也明白,一个单纯的军人在大明朝廷是绝对没有前途的。历史上,戚继光之所以成就远超与之齐名的俞大猷,除却两人各种差距之外,后台也很重要,俞大猷根本没有一个坚固的后台。而戚继光后面就是张居正。可以说是成也张居正,败也张居正。

    戚继光能感觉到周梦臣看他。但没有感觉到周梦臣如此复杂的心思。硬着头皮说道:“老师,即便是将这些赶走,这些人也未必有多少战斗力。他们的心智不坚,又各怀心思。一旦遇见恶战,根本支撑不下来。城市之中浮游之兵,就是这样的。”

    “而且里面还有一些看似有一两手功夫的老卒,其实都是一些兵油子。滑溜之极。弟子恨不得大开杀戒。”

    周梦臣说道:“加大训练也不行?回到大同之后,继续加训。”

    戚继光说道:“或许能,但是得不偿失,要改变一群人骨子里的秉性,很难做到。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军队只能壮壮行色而已。”

    周梦臣也没有办法,心中暗道:“京营不限制征兵的范围之前,恐怕任何改革都有问题,毕竟从兵源来说,这些人都不行。但是真正要打破京营七十二卫,恐怕也是对勋贵们的致命打击。”

    “这事情,根本没有办法做。”

    “恐怕之前的京营,还有那一批将领,是京营仅存的一些精华了。”

    之前周梦臣没有感觉。而今听戚继光讲这些京营士卒真正的底子,内心才有一种感觉。却说起来京营步卒在高坡上打得不错,已经胜过不少边军了。

    周梦臣对戚继光说道:“没有办法,你多加留心。这些兵马还是需要用到大同的。不管是后勤辎重,还是站岗放哨。人中是有地方用的。我不信这一点小事他们都做不好。”

    戚继光说道:“是。”

    周梦臣说道;“这一次你与我一起带着这四万士卒一起回大同,正好我就要看看着些兵要烂到什么地步。”

    这一次周梦臣离开北京,并没有多大的动静,只有京营在外城的军营一下子空了,外城的主干道被士卒给封锁了,四万京营沿着主干道,从玄武门出了城门。他上了前往大同的旅程。

    不得不说,戚继光这一段时间的训练,也是有些成果了,最少面子光。如果单单看,绵延数里大军队,缓缓的行进,谁又敢相信戚继光之前是这样的评价他们的。

    虽然周梦臣没有想要惊动谁,但是这么大的动静,几乎谁都瞒不下去。而且周梦臣也知道,其实他在嘉靖面前说的那些话,也是有效果的。否则京营这四万士卒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调动。

    是嘉靖觉得大同兵力不足,这才暗中帮了一点小忙,丰城侯才能运作的那么容易。

    周梦臣站在外城北门外面。看着城楼。眼神却没有聚焦在城楼之上。

    这北京城中有太多他怀念的人了。想念的事情,这里几乎是周梦臣在大明的第二故乡了。

    而这个年代上战场,死亡的几率太高了,战死,病死,落马摔死,被野兽攻击,等等等,即便周梦臣是主帅,有些东西也不能幸免的。

    对此,周梦臣也是知道的。每一次出征,都必须拿出必死的态度。才能有一些活下来的几率。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眷恋北京,眷恋家中的孩子,与孩子他妈。想起几日前李云珍郑重其事宣布允许周梦臣在大同纳妾,就轻轻一笑,一拉缰绳,沿着京营士卒行军路线,一路向北而去。

第一百章 嘉靖三十一年

    大军腊月从北京出发。

    周梦臣本想着能在大同过年。但是问题是,正如戚继光所料,京营这四万人,能搭起一个架子就不错了。在残酷的行军之中,就露出本来面目。

    当然了,也不能全部怪京营。实在是北国的冬季,实在是太冷了,更不要说,整个明清都处于明清小冰期,本来就比寻常年份要冷得多。这种偏冷的气候,在崇祯前后达到了高峰。

    不过即便如此,冬季行军。依然称得上是考验。

    不管穿怎么样的衣服,多厚的衣服,一天行军下来,都觉得自己穿着不是衣服,是一整块大冰块。

    在野外宿营更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京营士卒都有些不适应,特别是有很大一批富贵兵,更是不适应。

    这样的寒冷,对于很多从乡村出来的士卒,虽然难以接受,却也习惯了。毕竟他们无数冬天都是这样熬过来的。他们所拥有的取暖措施,甚至只是一堆稻草而已。

    但是这些京营士卒,不管怎么说,也是在北京城中或者北京附近生活的,祖上又是跟随成祖迁到北京,或者干脆就是原来燕王三护卫出身的。这些人几乎是大明的统治集团内部的。

    不信,请看而今的太子妃,乃是昌平卫一千户的女儿。往上数大明皇后,出自京营七十二卫中低军官家庭数不胜数。

    不要以为大明皇后是不取大家之女,就以为大明皇后都是小家子出身。一个世袭千户家庭,在大明体制之中,自然是芝麻绿豆一般的官。但是在平头百姓看来,那也是大户人家了。

    所以,这些京营士卒在寒冷之中,愿意与不愿意都不得不拖延行军速度,而且有了非战斗伤亡。

    让周梦臣感到焦头烂额。

    等大军到了大同之后,已经过了正月初一了。嘉靖三十一年已经悄悄地来临了。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衙门封衙,大家放假。周梦臣安顿了京营士卒,只是翻看他离开大同这一段时间的资料,也没有多做什么。不管怎么说,也让上上下下过一个轻松的年。

    毕竟去年一年过的并不轻松,今年一年。周梦臣估计也很难轻松。

    周梦臣只能在这个时候给大家多放一点假,毕竟,而今年虽然过了,冰雪也有融化的迹象。但是春天的脚步还是步履蹒跚,或许要晚到一段时间,这个时候鞑子也不会出动的。又是农闲季节。

    也没有什么事情。

    一旦过二月二,就要筹备春耕了。随着天气回暖,在冬季冰封了一个冬季的西北豺狼们,也未必会安分下去。

    到时候可就没有什么假期了。

    当然了,别人休假。周梦臣却一在闭门思索。又将大同书院的老师与学生,一并过来商讨,不知道在讨论一些什么。

    春风来到丰州滩的时间,比到大同的时间好更迟一些。

    此刻,辛爱带着很多人来到了一座城池之前。

    这一座城池并不大,在大明也不过是一个稍稍大一点的县城而已。不过在草原之上,却已经是一座宏伟的城池了。甚至在汉人眼中,这根本不算城池,而是一个大围子。因为在城墙里面,并没有房屋。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辛爱已经很满意了。他看着这一座城池,说道:“张先生能建立这一座城池,是有大功于国,就命他为此城的城主吧。”

    萧芹冷笑一声,说道:“不过,垒土浇水的冰城而已,而今开春,这土墙一推就倒,算什么功劳?”

    土木营造之术上,蒙古与大明差了十万八千里。冬季施工又是难点之中的难点。即便是周梦臣在这上面也是吃了一些苦头的。更不要说张惠了。要知道营造这一件事情,不仅仅考验设计者的奇思妙想,也考验施工者的能力与手段。

    周梦臣麾下是有大明最顶尖的工匠支持,张惠手下有什么,即便一些汉人工匠,放在大明,在北京那一批工匠面前,当弟子都没有资格。

    张惠又怎么能在寒冬腊月,硬生生修建出一座城池。自然是有了垒土浇水成冰的手段,几乎是短短数日之内,就让这一座城池拔地而起。

    张惠轻轻一笑说道:“国师此言差矣。我承认,这一座城池开春之后,很多城墙都会崩塌。但是一时之用,有一时之功,足矣。去岁大寒,这座城池庇护了不知道是多少满汉百姓,这就我一点小小的贡献惭愧。”

    萧芹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的确,虽然一座城池空荡荡看似什么也没有。但是有这四面城墙,就已经遮挡住了很多寒风。要知道大雪茫茫,很多背风的地方,都堆积了不知道多深的雪,很多牧民的帐篷都不足以对抗大风雪的。

    帐篷被吹翻,人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这一座城池,虽然很急就章,但也可以为不少部落挡住了大风雪。有十几万牧民挤在城池中。艰难的熬过了这一场大雪灾。

    即便而今,这一座急就章的城池已经不能用了。但是也不能否认张翰的功劳。

    张翰随即向辛爱行礼说道:“大汗。臣以为大汗当正名位。臣为大汗之臣子,不应该受城主这样的名号。”

    辛爱说道:“那么先生以为当以何职?”

    张翰说道:“臣以为当效仿的阿明,为知府。此城为大汗居所,臣以为当为西京府。”

    辛爱听了,微微一琢磨,说道:“好,就是西京府。张先生就是朕的西京知府了。”

    总体来说,辛爱而今在蒙古之中最大的敌人,就是盘踞在东北一带的蒙古其他部落。如果能征服这些部落,在东北一带也建立一座城池,自然是东京府了。

    张翰说道:“臣谢大汗隆恩。”

    辛爱说道:“无妨,对了,此城今年春夏就会废了。如果新修建城池,当如何做?”

    经过这一个冬天,辛爱彻底决定要在草原上建造一座城池了。不仅仅是辛爱想要在草原上拥有汉人的享受,也是辛爱发现。其实在躲避雪灾,乃至于暴风雪的时候。城池其实有很大的作用。

    很多时候,不是游牧民族不知道城池的好处。而是负担不起。以至于形成了思维定式,不觉城池有什么好处了。但是今日一尝,啊,真香。即便不说别的好处,单单是大风雪来临的时候,城墙能挡上一挡,不至于直接将帐篷给卷走,就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张翰说道:“其实,臣在修建此城的时候,已经做过准备了。大汗请跟我来了。”

    随即张翰带着辛爱一行人来到了城墙内部。却发现城墙内里有一道深深的壕沟,大约深一人高。最少是人下去,很难上来,边边角角也是很齐整的。

    张翰说道:“大汗,臣当日取土的时候,就专门规定了从这里取土。而且这一点段时间,一有时间也让下面人修整。其实这就收集城池的根基。只需加上数层夯土,就能夯实地基,然后一层层夯土铺上,就是城墙了。”

    “而外面那一堵墙,即便是倒了,也可以修缮一下,作为城墙的羊马墙存在。”

    羊马墙是城墙外面一道矮墙,是防守在成外地最后一道屏障。似乎很多蒙古人都不懂这些。不过,这也正常,不要说蒙古人,就大明将领之中,也很少有人真打上几场城池攻防战了。再加上火器的加入,很多战争逻辑都不一样了。

    羊马墙到底有没有用,张翰心中没底。这也是张翰为什么要修建羊马墙的原因。

第一百零一章 青城奠基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几层地基,应该是用大石头作为根基。这样才稳固。

    但问题是,开采石料,运输石料实在是太困难了一些,不是蒙古人的国力可以负担得起的。张翰也就只能用这个办法代替。如果做好了话,其实坚固程度不下石头。

    只是可惜,张翰觉得接下来修建也好不到什么地步。

    并不是张翰藏私。其实所谓版筑法修建城池,也不是什么高科技。毕竟原始社会都有的技术了。

    不过这个技术虽然原始社会都有了,但是发展到这个时代,也是增加了很多东西的。在具体施工之中,如果让夯土更结实,也是有很多窍门的,需要很多材料,在各地都有不同。比方说,南方修建城墙喜欢将贝壳碾碎之后,掺在土里,北方喜欢用三合土,而具体三合土配方也不相同。

    不过总体上来说,就是那几样材料的增减而已。

    只是而今这些技术都没有用到了。

    一方面,蒙古底子薄,没有材料。

    蒙古的强大都是基于武力,甚至可以说除却武力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哦,或许还有马。但是其他的东西,是真的没有准备的。如果一点点准备的话,非数年不可。

    张翰一心一意以此建功,打响开门红。怎么可能将这个工程拖延这么长的时间?而且张翰毕竟不是一心一意为蒙古。有些细节的地方,能省一点就省一点的,就当是为了蒙古人节约资源。

    另外一方面,就是蒙古人了。

    在张翰看来,就四个字:“笨手笨脚。”

    倒不是他歧视蒙古人,实在是民族习惯与生产方式有关。就好像蒙古人不用怎么训练就是一个骑兵,因为他们放牧的时候,即便都骑在马上,小孩子七八岁都能骑在羊上,骑马行军打仗,对于蒙古人来说,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训练。

    而土木工程方面,但凡一个老农种田,就少不了平整土地。挖沟引水,等等与土地有关系的活计。

    再加上这个年代的很多工程,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挖土,夯土,堆土等工作而已。对于汉人百姓,只要说到了,根本不用教导。就知道该怎么办。甚至还有自己的窍门,但是蒙古人来做这些事情,就变得另外一个模样了。

    纵然张翰已经抽调了板升很多汉人了。但是依然有很多蒙古人加入。在工艺上根本

    不可能达成最好的效果。

    在张翰思量过数次。就决定将一些不必要的技术要求给去掉了。所以这一座城池的坚固程度,其实比内地一些县城都不如,自然也不是什么军事要塞了。

    不过,张翰为了防止自己暴露,决定自己将面子做得更好一点。继续说道:“臣准备在明年大量烧制砖石,将城墙外面包砖。如此一来,就更加威武非常了。”

    包砖对城墙不是不好。如果不好的话,明代的城墙也不会有大量都是包砖的。但是不管怎么说,真正决定一个城墙坚固与否的,并不是外面的包砖,而是里面的夯土墙。

    “好。”辛爱十分满意,说道:“开春之后,就立即准备这一件事情。我在今年看到一座真正的城池,真正的西京。”

    “大汗。”萧芹说道:“臣不反对大汗修建西京。只是这样有些太急了,去岁雪灾,各部损失不小,今年再大兴土木,恐怕钱粮有所不足,再者,周梦臣去岁猖狂,今岁不讨伐,明后必成祸害。南兵怯弱,不敢出塞数十年了。这城池,早修一阵子。晚修一阵子,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周梦臣在大同一日,大同就强上一分,此乃是刻不容缓之事,臣请大汗权衡利弊。以国事为重。”

    辛爱听了有些不舒服,心中暗道:“我需要你为我做事吗?”

    辛爱问道:“张先生,你怎么看?”

    张翰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汗,请恕此事,臣不敢与闻。”

    辛爱说道:“为何?”

    张翰说道:“大明父母之邦,臣为了一腔才华,不至于付之流水。投奔大汗,已经心有惭愧。用计于大同,无言见家乡父老,不用计于大同,又有愧于大汗知遇之恩。而且臣一身本领。从来不在征战之中,臣愿为大汗之萧何,而不是陈平,张良。臣也不知道该如何用兵。请大汗恕罪。”

    这一番话,也是张翰在大同的时候,就商量好的。

    其实,周梦臣本意,让张翰在鞑子这边,只要有利于情报工作,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但是张翰不肯,一来正如他所言,他下不去手。其次,就是张翰很清楚,他真在鞑子这边坏事做尽,为了未必能从鞑子这一滩污水之中全身而退。

    与周梦臣商量过之后,才拟这一套说辞。

    当然了,这也有周梦臣给张翰的首要命令,就是促进鞑子变法。而不是其他的。对于各种情报的需要是处于次要地位的。

    辛爱听了,说道:“是我为难先生了。”

    什么是强大,就是价值观地输出。儒家的仁义忠孝之说,即便在蒙古人也是很吃得开的。蒙古人一边鄙视这些腐儒之言,但是内心之中,对于那些能够真正遵守这些东西的人,也认为是好汉子。

    所以辛爱并没有真正的为难张翰。而是转过头来对身后蒙古将领说道:“伯颜,你怎么看?”

    伯颜是辛爱培养出来一员蒙古将领,蒙古贵族出身,年纪不过三十岁,但是在战斗之中很是勇猛,也算是蒙古人中的后起之秀。

    伯颜说道:“大汗,国师说的有几分道理,房子什么时候都能修,但是敌人不能不对付。而且一个冬天让儿郎们饥渴难耐,牲口物资消耗很多,如果不抢南边,估计有很多人要饿死。”

    “臣赞成南下。不过-----”

    萧芹说道:“不过什么?”

    伯颜说道:“不过,为什么要打大同?”

    萧芹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大同周梦臣并非凡品。自然要早早对付,以绝后患。”

    伯颜说道:“我问过很多参与去年一战的人,是的,周梦臣韧性之强,让我想到了周尚文。大同兵本来就耐苦战。又有周梦臣在肯定不好对付。而且嘉靖二十九年,嘉靖三十年,都是以大同为主攻方向的。虽然周梦臣有几分手段。但是恐怕一时间难以恢复元气。”

    “大汗。”伯颜说道:“放出猎犬,是为了抓住兔子,放出苍鹰,是为追住狐狸。身为大汗的战士,在战场之上自然当勇往直前。必要的时候,也不妨用虎皮作为炫耀自己的武功的标志。但是打猎的事情,却也是要对猛兽表示一定的尊重。否则就要折损猎犬与猎鹰的。”

    “臣赞同南下,但不赞同打大同。”

    这就是蒙古人与萧芹对战争看法的截然不同的表达。

    对于萧芹来说,南下的战争从来是为了扩充自己的实力,并争霸天下的开端。他熊熊的野心每日都在跳动着。但是对于很多蒙古将领来说,打仗,与打猎差不多,都是获取好处的一种活动而已。

    既然是活动就是讲究成本。不会知道硬骨头往上硬碰的。而且大同虽然恢复了几分元气,但是对蒙古人来说,却不怎么相信,毕竟大同到底成了什么样子了,是他们亲自做的。他们岂能不知道?

    损伤到那种程度,岂是说恢复元气,就能恢复元气的。

第一百零二章 新目标:山西

    “伯颜将军,你就不担心周梦臣未来成为蒙古大患吗?”萧芹说道。

    “国师,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老虎的敌人。即便周梦臣真有这潜质,那又如何?大明边境上,不是没有名臣的。只是他们最多待上数年,就会掉走,到时候他做的一切,都会被继任者推翻,明人会自己杀了自己的英雄。比如曾大人。我们只需等着他,避让几年就行了。何必花费儿郎们的性命,去搏一个无用的胜利?”伯颜语气不疾不徐,却说出来一段很有深度的话。

    顿时让萧芹对他刮目相看。

    都觉得蒙古人粗鄙。但是其中不乏粗中有细的人物,比如眼前被辛爱提拔的伯颜。

    这一番话,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

    最少对战争有深刻的体悟,对大明朝政也是有很多的感悟。才能总结出这样的话。

    以至于让萧芹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甚至不能反驳。

    因为伯颜说的,很大程度上是对的。

    大明军制的整体崩坏,造成了一个局面。就是不从根本上撼动军制本身,任何人的努力都是一时的,都是人亡政息的。当然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任何的政策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但是却不是这样的局面。

    杨一清在的时候,西北安定,结果杨一清一去,不出数年边事就开始恶化了。

    这种反复变化,根本不能以政策的生命周期来解释。只能用人亡政息来解释。

    当然了,导致人亡政息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大明中枢激烈的政争。夏言一死,严嵩就清算夏言的人。而这样的事情,其实不只是一次了,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了。

    而且以大明体制,不会让一个官员在任何地方长长久久的任职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周梦臣即便一直坚持,他最多在大同十年,也就是三任。这毕竟不是国初了,不会让一个人镇守一个地方十几年的。皇帝与勋臣之间的信任没有当初那么深了,更不要说周梦臣根本不是勋臣。

    按伯颜说法,不管周梦臣多厉害,避他几年,能有什么作为,大明的大同巡抚,难道你能人人如周梦臣一样?

    如果真是那样,还修什么西京城,早早的迁到漠北才是正理。

    萧芹沉吟片刻,说道:“凡事有先易后难,有先难后易,今日避开周梦臣不打,虽然有一时之成效,但却有长远的损

    失,别的不说,伯颜将军应该知道,老汗打破长城而入,明人各地驻军都闻风丧胆,根本不敢抵抗。而今臣有愧,去岁折了大汗的威风,今日我等如果还避开周梦臣不打,大明其他边镇难免看轻我们,倒是即便打其他地方,恐怕也不是那么顺手了。”

    “而且我们正对的地方,无非宣府,大同,山西,榆林,宁夏这几镇,至于其他镇,距离就太远了一点,如果大军出外,就不担心马芳偷袭吗?就算没有偷袭,但从各地劫掠过来的东西,又有多少能带回来的?”

    “而大同则不然。只需破了大同军,大同南部,朔州,马邑,应州,灵丘等州县,还是有些油水的。而且一山之隔,就是山西,山西从来是大明北方重镇,那里可比西北要富多了。”

    “而且山西镇常年不被兵,兵马早就不堪为战了。只需打破边墙,其余的根本不足为虑。而且撤退的路线上,也只有大同一镇,只要大同不敢出兵。将收获带回家中,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将军以为如何?”

    萧芹也不是好相与的,既然以劫掠而论。萧芹就从这个方向细细分析。说来说去,还是大同必须拿下来。

    大明开国之时,山西都是人烟稠密的地方,否则也不会有大槐树下的移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山西虽然比不上南方,但是在北方却比西北等地富裕一点,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山西不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劫掠方向,毕竟山西在大同之难,不先将大同镇给打残了,根本不可能到山西去。

    如果之前,伯颜也没有想过打残山西镇的事情。但是就好像伯颜不相信大同恢复元气一样,更不相信大同军能非常快的恢复过来。而且伯颜了解白登之役,更是明白明军胜的有多侥幸。

    此战之败,更多是运气,而不是实力。

    所以,在他的心中,大同是半残的。而今再加把力就能打残,打残之后,有这么大的好处。让伯颜也有一些心动,忍不住看了辛爱一眼。

    辛爱立即懂了伯颜的意思。伯颜也心动。

    辛爱虽然与萧芹的隔阂日深,但是不得不承认,萧芹的战略规划能力,是蒙古人无人能出奇右的存在。俺答数次南下路线,各种安排都是出自萧芹之手。而今萧芹这一副蓝图,也让辛爱很动心。

    辛爱其实也想有一次决定性的军事胜利,向所有人证明,他并不比自己的父亲差。但是他很明白,想再次突破到北

    京城下,几乎是不可能了,无他,北京附近的长城几乎进行了全面的整修。安排了精兵强将。

    想之前一般,轻松南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辛爱其实一直在想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而被萧芹一点,辛爱这才发现,山西不就是他最理想的突破口。

    首先是山西太平太久了。

    作为二线军镇,几乎不怎么参与与鞑子的大战,更多是作为大同,榆林的后方支撑。最多支援粮草,兵源等等。就好像刘浃就是山西镇派到大同的援军。但是对于大部分山西镇士卒来说,他们没有怎么见过战争。

    太平久了的明军是什么样子。看看江南的明军,就知道了。

    虽然山西镇士卒定然比江南卫所要强。但与鞑子精锐相比,就差了很多了。

    当然了,山西表里河山,易守难攻。但问题是山西的白莲教根基也是非常雄厚的,雄厚的什么地步。嘉靖年间有名的白莲教张福案,当时的张福都混到了太原卫指挥使。可见白莲教在山西的潜势力。

    如果他能攻入太原城下,即便不拿下太原城,也足以震动天下,让天下人不敢小窥自己了。

    辛爱语气一下子变得缓和起来,甚至带着几分亲热与客气,说道:“国师,打大同我不反对,但是该怎么打?国师可有万全之策?”

    萧芹听到了辛爱这一句话,顿时心头一松,甚至有几分快意。心中暗道:“你这个时候知道,在丰州滩上,最离不开的是谁了吧?”

    不过萧芹虽然心头快意,却也不愿意因为一点点快意而耽误大事,他立即谦虚的说道:“老臣败军之将,岂敢言勇。自然不敢说有什么万全之策。不过,老臣数日拙于战阵,但是临阵设谋的自信还是有一点的,而且老臣也与周梦臣正面交锋过。知道周梦臣的虚实。倒是有一些话,想对大汗说。”

    辛爱心中暗道:“这老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说一句不客气话,萧芹如果能一直秉承这么态度,双方未必能走到这一步,不过而今几乎撕破脸。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辛爱不可能再如当初一样信任萧芹,虽然而今依然离不开他。辛爱带着几分客气说道:“国师,快快讲来。”

    萧芹立即说道:“是。”随即微微一顿,说道:“周梦臣是理政之才,在军事上的表现其实并非完美无缺。不过我今日说的并不是周梦臣用兵如何,而是大明军队固有缺陷。”

第一百零三章 南下总方略

    “第一缺马。”萧芹冷静的说道:“大同额定五万马军,如果按其他军队,马三步七的规格,一功有六七万骑兵之多。如果加上宣府定额,两镇联合,骑兵当在十几万之数。如果真是这样,我等自然不敢南下,但是真实情况如何?”

    “去年大同骑兵不超过两万,宣府比大同稍稍好一点,大抵在三万上下。整个九边都是这样,或两万或三万,真正有些军镇不过骑兵数千而已。更是不值一提。”

    “这也是我军最大优势。”

    “第二防区大。”

    “真要说起了大明九边骑兵都集结起来,大体也有十余万,但是这么多骑兵遍布整个九边,分散到一个地方就少之又少。同样,大同有两万骑,看似不少,但是分散到大同镇千里边墙上,又是少之又少了。”

    “这一点不仅仅适应骑兵,也适应明军一切军队。”

    “我攻,敌守。我们天然占据优势,可以从任何地方集结军队,但是明军却不能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地方。”

    “但是我们也是有缺点的。”

    “首先是,人丁贵重。不如汉人多。不敢损失太多。”

    “第二,攻坚能力有限。不仅仅坚城,攻不下来。纵然是一些城堡,也未必能轻易拿下来。”

    “第三,总体上来说,不论大明那些卫所兵,我军的战斗力是比明军稍稍弱一点的。”

    伯颜听了萧芹这一句话,有一些不服气,但是叹息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因为萧芹说的是实话。

    总体上来说,大明精锐战兵的战斗力是大于蒙古人的。毕竟大明精锐战兵很多都是职业士卒,也就是未来家丁的雏形。而蒙古人士卒除却少数之外,其实都是牧民。但问题是大明精锐士卒太少了。而其他军队太多了。

    蒙古人可以吊打,明军所有卫所军队,所有的民壮民兵等非正式军队。甚至大明精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一些二等边镇的精锐,比如山西镇,就未必能比得上鞑子精锐。

    这才是鞑子可以横行的原因。

    萧芹见伯颜没有反对,就继续说了下去,说道:“既然如此,这一战就要扬长避短。如何扬长?利用骑兵之长,明军防区广泛的缺点,分兵大举南下。让明朝边境处处着烟,到处冒火,明军只有两万骑,看他怎么应付。”

    “同是还有避免两件事情,第一,避免攻城。第二避免与明军步卒交战。”

    “如此一来,周梦臣要么放弃边缘地带,镇守重点的地区。要么派马芳到处救火,各部骑兵见了马芳,不要与之交战,只一个字,跑。掉头就跑便是了。如果马芳敢追出边墙,我十万大军等着他。看看他到底有周尚文几分成色。”

    “如果马芳不来,也好,反正这种捉迷藏的游戏,玩得多了,我就不相信马芳战马受得了。”

    伯颜看着萧芹,心中暗道:“好毒。”

    战争是一种无规则对抗游戏,无规则就是最大的规则,也就说凡是你能想到的东西,都可以作为战斗工具来用。

    这种时候,多别人一个思考维度,就多一分胜利的把握。

    萧芹的思维,精准的就好像是手术刀,将大同兵马一刀刀切了下来。最后只有马芳所部的骑兵而已,已经不再是大军与大同的战事,而成为了蒙古骑兵与大同两万骑之间的战争。

    而且真正决胜手段,也不是真刀真枪的厮杀。而是战马的消耗。

    众所周知,蒙古从来不缺战马,他们可以一人二马,甚至一人三马。但是大同骑兵却不一样了,能凑出来一人一马,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而骑兵的追逐战,很多时候也很难分出结果的。

    骑兵交战之中,如果一心想逃,追上几百里才斩尽杀绝的战例并不少。而且伯颜看来,马芳是傻子才会追?只有一匹马,去追对方有两匹三匹马的敌人?更不要说蒙古人最拿手的不过是曼古歹战术,撤退之中忽然反击的战术。

    而即便马芳不追,除非他不救援各地。那么马芳在高强度战斗之中,定然会将自己手中的战马资源消磨殆尽。

    倒是马芳就是他们盘中的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到时候,大同镇除却大同之外,就由他们与取去求了。

    同样明军如果龟缩在大同,虽然能保持实力,但依然是一样的结果。骑兵不能发挥作用,与没有骑兵,又有多少区别啊。

    简直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用尽一切手段,打击对方最薄弱之处。又狠又毒。

    “如果,周梦臣一心龟缩于大同,我们打破大同南边州县,或者说打破山西之后,撤回来的时候,周梦臣忽然出兵,该怎么办?”辛爱问道。

    “大汗,我敢保证,以周梦臣的心高气傲,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其次,他如果真龟缩在大同城中。等我们回来。那就将这些累赘交给周梦臣,反正大军要携带的金银细软,都能放在马上带走。带不走的更多是人丁

    都给周梦臣之后,从外围截断大同的粮食来源。增加了这么多人口,我看周梦臣能撑到几日,甚至不用这么麻烦。周梦臣敢龟缩不出,就可以安排人在北京弹劾。想来严阁老对此定然很感兴趣。”萧芹的语气之中,有几分阴森。

    张惠听的内心之中噗通噗通乱跳。只觉得手心上已经微微见汗了。他今日才算是见识了萧芹的策划之能。

    最少他一时间没有想出来什么破解之法。

    张惠心中暗道:“我一定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而且要尽快。一定要尽快。”

    此刻辛爱已经确定了这一件事情,说道:“那就这么样吧。雪化之后,就安排各部出击,让他们去抢南边,要将马芳的战马全部拖死,也是需要时间的。咱们早些动手。我亲提大军在后,等马芳露出破绽。”

    “不过,张先生。张先生。”

    张惠有些出神,说道:“臣在。”

    辛爱说道:“你留守西京,继续营造西京,板升乃至留守各部的物资都归你调配。”

    张惠说道:“臣领命。”

    辛爱对张惠刚刚的出神,还以为是张惠担心自己的家人,说道:“请张先生放心,我这就传令下去,寻访张先生的家人,遇见了一定要客客气气的。张先生不用担心。”

    张惠脸上露出几分欢喜之色,行礼道:“多谢大汗。”只是他微微低下头的时候,眼睛之中流漏出一丝杀意。

    张惠从不担心他的家人。因为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的父母,他的妻儿,都被鞑子杀了。

    对于死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辛爱安排好这一切,就等于敲响了嘉靖三十一年战事的钟声,今年的烽火,绝对要比去年要多很多,很多。

    张惠费劲了心思,才将消息传递到了孙廷美这里,而孙廷美又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才与李宽渊在丰州滩的人手搭上线,才将这一封军情,快马送到了大同。

    这是周梦臣派出细作传回的第一封情报。但是即便如此,也是迟了。

    因为这一封书信到达大同的时候,边境的烽火,已经燃烧了不至一日了。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局限,再好的王牌间谍,在战争之中的作用也是非常低的,这是由这个时代消息传播效率决定的,很多时候根本不用做什么保密措施,距离就是最好的保密措施。

    不过,这倒是能让周梦臣安心几分,知道自己种下的种子而今已经发芽了。

第一百零四章 春天里的烽火

    杀胡口外,一场战事刚刚平息。

    规模不大。不过是一场千余人的交锋。

    麻锦作为千户。在这里抵御鞑子所部千余人进攻,一场厮杀下来,折了几十个兄弟。却只留下三颗首级。让麻锦十分无奈。

    却也没有办法。

    两条腿追不上四条腿。即便麻锦觉得他最少射死射杀百余个鞑子。奈何鞑子滑溜得很。见情势不好,转身就跑,甚至能连尸体都绑在马身上,一并带走。这留下的三颗首级,还是被炮弹直接击中的倒霉蛋。肢体都残缺不全了。

    一时间不好完整的弄到马上。

    麻锦看着三个首级,说道:“不要追了,将首级上报巡抚大人。给诸位兄弟加餐。”

    下面的将领纷纷大笑道:“谢千户大人。”

    被火炮打死的首级,按理来说要归于火炮手。但全军只有这一点收获。如果给了火炮手。别的人会有怨气的。而且三颗首级,换成赏银,一百五十两,对一个来说,还挺多的。但是对一支军队来说,却未必了。

    麻锦索性给军队加餐。

    一百五十两在京师,不过是最上等的席面的价格。但是军中粗汉,自然不会吃那么奢侈。想来能让全军沾沾荤腥。

    下面的士卒们兴高采烈。

    毕竟而今大同底子还薄,军中供给根本不可能太宽裕。周梦臣能保证军中将士吃饱,已经是一个了不得的成就了。至于其他的。就不要想了。一顿好吃的,就让他们高兴不已。

    但是麻锦不一样。

    麻锦作为麻禄的儿子,曾经周梦臣的贴身护卫。而今虽然下放了,成为一个千户,但是人脉还在。即便不提他的父亲,单单在周梦臣身边这一段时间,也是结交了自己的朋友圈。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的。

    他知道,他这样的战事,今年开春以来,可不是第一例。甚至不是第十例。

    整个大同镇,从积雪融化那一天,就已经烽火不断了。从最杀胡口,临近大同的高山卫,每一处关卡,乃至是每一处敌台似乎都接敌了。而敌人也就是这样。没有拼命打的意思,好像是试探一下,能打下来就打下来,不能打下来,就撤。

    当然了,并不是每一处都如他们这里防守严密。

    诚然,去年大练兵,对大同十三个卫所,进行整顿。而今已经能做到实兵实额。但问题是,实兵实额就能打赢的。

    大明方面有这样的难题,第一火器数量不足。大同各卫遗留的火器并非不能用。但是士卒都不想用。毕竟这种火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将使用者给弄死了。但是新式火器也不足用。在工部易主之后,新任工部尚书胡松,就对大同火器问题,做出了批示。说京师军器监责任重大,应当负责京营,宣府,蓟州镇。辽东镇的火器,至于大同,乃至于山西镇,陕西镇,宁夏镇,甘肃镇的,火器所需,应该又朔州监拨应。

    好家伙。朔州监经过一年的经营。生产能力又所提升。但是供应大同一镇尚有不足。更不要说供应西边数个军镇的火器。

    但是从道理上,也是说得通的。

    无他,从运输的角度来考虑。朔州监在西边,不应该多支应西北军镇。不要忘记,说到底,朔州监是京师军器监的派出机构,虽然双方是平行机构。但是朔州监依旧不是地方机构,是中央派出机构。

    工部尚书虽然不是他的直管领导。但作为部堂级别的大员,是可以提出这样的建议的。

    而且周梦臣听说了。严嵩觉得军器监作为一个独立衙门太小了。他很多业务都是与工部有关系的。觉得即便不重新并入工部,也应该让他接受工部尚书的领导。甚至暗示嘉靖,之前军器监独立出来,是对周梦臣的优待。而今周梦臣走了,是不是应该恢复旧观了?

    徐阶也觉得严嵩说的其实有一点道理的。区区一个五品衙门。直接向内阁负责。有一点太过了。而且从业务上来看,军器监的很多事务都是附带于工部与兵部大事之中的。让军器监独立在外,其实不利于决策效率。

    不过,敌人的建议正确。徐阶未必同意。他立即暗示兵部。随即兵部就跳出来的,公然说:“军器监能归工部尚书管,不应该归兵部尚书管吗?”兵部这边意见也很明确,各地军镇的火器拨给,都是兵部说了算了,军器监应该接受兵部的间接领导。而不是工部。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已经变得没有道理了。

    其实军器监在工部间接领导,也是有他的道理的。毕竟之前军器监就是工部下属,甚至主官都是工部主事。而兵部也有自己的道理,军器监与兵部业务联系太紧密了。

    总体来说,都是可以的。

    但问题是,工部是严嵩的战利品,兵部是徐阶的后花园。这就意义完全不一样了。

    徐阶还是有手段了,这一次他略胜一筹。两边一争,军器监就保持原样了。但是工部尚书胡松

    的命令,也不得不遵从。周梦臣所有火器都必须从朔州监供应了。这就造成了,刚刚组建十三卫各军,都非常缺乏火器。

    数量相当少。

    第二,边备不修。

    边备不修的事情,之前也都说过。虽然,周梦臣各卫兵马到驻地之后,进行过一些修缮。但问题是,这些修缮根本无法挽回多少年留下的积弊。很多处城墙都有大大小小的缺口。

    当然了,如果鞑子出兵上万,这些缺口未必可以通过。

    但问题,这一次蒙古骑兵数量不多,多则千余,少则数百。人少马多,见我即去。根本追不上,

    他们自然能从这些缺口溜入大同边墙之内。

    这让大同方面十分的被动。

    第三,经验不足。

    虽然大同对于整个大明来说,都是最好的兵源地。但即便再好的兵源,也不是一上来都能当好兵用的。而且不仅仅士卒经验不足,军官也经验不足。毕竟大扩军需要大量的军官。

    周梦臣也找不出来。只能将之前立过战功的将士,全部提拔出来。

    就好像麻锦,之前是周梦臣的一个护卫长,充其量算是一个百户。而今一跃为千户。连胜数级。要知道统兵百人,与统兵千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好在麻锦将门出身,自己又争气,才算是接下这个担子。

    但问题是,其他军官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底气了。

    如果说是跟随大军一起行动,这个缺陷还不是太明显。但是鞑子分散用兵,几乎等于将大军对决分在数十个数百个大大小小的战场之上。每一个战场上只有千人级别,甚至是百人级别的战斗。

    不管什么级别的战场,就意味着无数本来还很勉强的将领,被突击的按在主将的位置上。没有上级任何指令,下面都是新兵,都要他决断,而他之前几个月,还是一个听令杀敌的大头兵。

    这局面想想就让人崩溃。

    与鞑子带兵的都是跟随俺答打过好多年仗的老手相比,明军这一批军官质量实在没有办法比。

    当然了,这一批军官并非没有优点的,优点就是他们都是杀敌上来的。胆气足,不怕死。敢打敢拼。而几百人级别的战斗,指挥难度也并不是太高。对于低级军官来说,有时候敢打敢拼也算是优点。

    但是伤亡就有些重了。

    麻锦想着今日的战事,又想起开春以来一系列战事,心中暗暗咒骂道:“骚鞑子都疯了吗?”

第一百零五章 鱼与网

    “鞑子都疯了吗?”马芳冷冷地说道。

    他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切。这是一个村子。一个新建没有多久的村庄。去岁从大同南部迁徙过来一些百姓。或者是当地流民。这些流民有一些是从大同这个跑到南边的,是战争难民。有的就是当地,乃至于太原一带的流民。

    毕竟,山西作为北方人口稠密的地区,有很多人生活艰难,否则也不会有走西口的传统。山西山多地少,人口滋生之后,人地矛盾尤为突出。

    这一批也是去年大胜之后,又听说了周梦臣一直以来招徕百姓授田的传说,这才过来的。

    杨继盛将这些人编组在一起,给了农具,又指定几个破败的村落,让他们居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数年之后,他们就会在大同的土地上安居乐业。成为新的大同人。

    只是鞑子忽然到来,摧毁了这一切。

    因为新来的流民,没有得到之前周梦臣招兵的福利,也没有在大同耕种。他们一切都是新的,连最重要的东西都没有修建,那就是城墙,或者是围墙。或许他们觉得冬天里施工难度太大了,他们首要的任务,不是建立城墙,而是修缮房屋,让他们渡过要人命的冬天。等开春之后,再修围墙不迟。

    毕竟,一般来说,鞑子南侵,都是要秋天。一开春是很少有的。

    而且春天化冻之后,很多工程也都好做了。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一念之差,就造成了这个结果。

    鞑子骑兵从御河东面一处城墙缺口流窜进来,面对那些有完整防御工事的村落,一般不敢动手。因为担心攻不下来,但是看见这个没有围墙,只有一些栅栏的村落,可不是喜出望外。

    马芳得到消息之后,也是立即来堵截。

    但还是迟了一步。

    看见都已经满目尸体与血迹,一个几百人的村落,被杀的一干二净,一个活口都没有。更是将什么铁锅,农具,口粮,乃至于衣服,都洗劫得干干净净。

    马芳看到这一幕,只觉得目光都是血色的。

    因为每当他看见这一幕,就想起他孩童之时,被鞑子忽然杀尽村子。当他的面杀死了父母,已经族人。他被作为战利品带回了草原,成为奴隶。那时候,他每天晚上都会想起那一幕,这才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之下锤炼身体,练习马术,时刻准备的。才在十五岁那一年,杀人夺马,奔逃二百余里入关。投到了周尚文麾下,成为一名小卒。

    到了

    那个时候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楚才少了很多。

    此刻他已经是大同总兵了,去岁还打了一场大捷,大同在周梦臣带领之下,蒸蒸日上,在马芳开来,再有三五年鞑子想要越过边关南下,就是难之又难的事情了,他的遭遇,在大同最少再也不会有了。

    只是没有想到,忽然之间,就这样残酷的呈现在他面前。

    而且在马芳看来,这根本就是他的过失。

    马芳咬着牙,说道:“周围有多少我们的人?”

    身边的人说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大概有两三个千户在。”

    面对鞑子分散进攻,马芳不得已也分兵,将两万骑兵分为以千户为一队。堵截潜越到长城以南的鞑子游骑。但是一般来说,都是交锋数次,就演变成了漫长的追逐战,结果,只是看着鞑子犹有余力的样子,就知道怎么追都追不上了。人家有两匹三匹备马大有人在。

    而大明骑兵只有一匹宝贝疙瘩。怎么舍得真将马给跑死啊?

    马芳此刻真怒了,说道:“都召集起来。这一次他们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他们。”

    马芳一声令下,召集了数千骑兵,浩浩荡荡地向北方追了过去。

    只是鞑子提前走了好一阵子,即便马芳熟悉大队骑兵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最好才在长城附近摸到了他们的尾巴。

    这一队鞑子骑兵大概五六百骑左右,他们一看大明骑兵追来了,二话不说,立即就跑。更让人生气的是,他们将战利品绑在备马上,一下人一千多匹马,速度一点也不比大明骑兵慢。

    于是,马芳一路追出了长城之外。

    因为鞑子善财难舍。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了。

    甚至已经到了弓箭射击范围之内了。

    马芳忽然感觉一丝心悸。

    他极目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现。此刻冬季已经过去,春天还没有完全达到,真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候。茫茫的草原之上,似乎隐藏不住敌人。但是马芳心中心跳越来越快。

    他一挥手,说道:“停。”

    数千骑缓缓地停了下来。

    也许是前面那一队鞑子也跑累了,居然在一两里外,也陆陆续续的停了下来。

    “将军,为什么不追了?再加把劲,就能将这些鞑子给拿下来了。”身边的将领纷纷说道。

    马芳说道:“撤。别问了快撤。”

    马芳第一个带头,掉头就走。

    其他骑兵不明就里。只能听从命令,跟随马芳后队

    转前队,原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几乎在马芳撤退的时候,两侧的马蹄声,滚滚而来。看掀起的烟尘,最少有两万骑之多。

    纵然忍不住对马芳佩服之极。

    不过,就好像马芳追不上鞑子骑兵一样,因为马芳并没有进入鞑子的伏击圈,所以鞑子虽然马多,但是起步的距离有些远,而且蒙古马本身短跑就不大行,但是耐力绝佳。

    一时间,只能遥遥看着马芳逃入长城上一处关卡。

    这一处关卡驻兵不多,但是也有一两千人之多,有完备的攻势,再加上马芳带来的骑兵。

    蒙古将领伯颜见了,冷哼一声,说道:“真是滑不溜秋。”

    虽然萧芹的总战略中,并没有要伏击马芳的意思。但是下面具体执行的将领,却可以有自己的发挥。

    今年开春已经打了小一个月了。

    作为辛爱的心腹,也是一战的主持者,对而今的情况十分不满意。

    无他,他太低估大同的恢复水平了。

    在去年冬天,周梦臣还没有回到大同的时候,杨继盛已经按照周梦臣的安排,将刚刚训练出来的卫所新军派了下去。七八万军队,分布长城一线,因为边防的残缺,并不能完全封堵住鞑子南下的道路。但是大明长城是无数军事家的结晶,可以说,每一处大路都有关卡,甚至光关卡还不够,在关卡之后,还有卫所的城池作为支撑。

    即便边墙残破,只有卫所恢复过来,其实已经将很多大路给封堵死了。

    这就很大的限制了鞑子骑兵对大同的渗透。

    本来在伯颜的预计之中,他们各部骑兵一进大同,定然能深入,甚至一古脑冲到了桑干河以南的地区。但万万没有想到,各路人马,要么冲过边墙,要么冲进边墙之后,也没有什么收获,就被明军赶出来了。

    不仅仅是明军的骑兵分成数拨,分别与鞑子交战,在数量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很容易被打败。甚至他还发现明军一些步卒,居然敢在同数量骑兵面前列阵而战。甚至打得还不错。

    而纠缠的时间稍稍一长。明军的骑马就会过来。

    各路人马简直是处处受制,那种感觉,就好像进入渔网之中的雨,一个不小心,就出不来了。

    这个情况让伯颜很不满意,他结合了萧芹只打骑兵的战略思维,已经他对马芳这个人的性格揣摩。已经各种情报,才设下了这个圈套,想一战斩杀马芳,摧折大同军的士气。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第一百零六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伯颜想道:“这种打发,持续了小一个月了,前前后后折损了小两千人马,虽然有一点点收获,但根本得不偿失。只破了几个庄子,粮食没有多少,铁器也没有多,这是一个蚀本买卖。”

    这也是蒙古最大的问题。

    不能与大明拼国力。

    伯颜作为蒙古的高级将领,要时时刻刻的注意到这一点。

    一遇见挫折,伯颜就要思考有没有别的办法。而不是坚定执行既定的战略。他本来想以斩杀马芳的方式,继续推进原本的计划,而今看来也不行了。

    这其实也不能说伯颜作为一个将领,不够坚定。很多时候一个将军的抉择,并不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而是受制于自己的国家实力。

    伯颜心中闪过很多念头,他心中暗道:“打山西,就一定要打大同,却是未必。”

    伯颜对于未来的新方向了,有了一点点想法,但还不太具体。不过他此刻根本没有想要攻城的意思,一拉缰绳,带着本部人马缓缓地退回草原之上。

    马芳站在城头,只觉得额头微微见汗。

    他有些后怕。

    在战场上的马芳,根本不知道怕是什么?或者说,在激烈的厮杀之中,任何人都没有心思分念去想我怕不怕?因为凡是敢这样做的人,大多数都已经死了。只是在事后,想起战场上很多危险场合。很多人都会后怕。

    而今马芳也是一样的。

    马芳并不怕死。但是他却怕自己将手中的实力折在关外。无他,大同骑兵力量太薄弱了。他手中数千骑兵,蒙古人损失的起,大同骑兵损失不起。而今已经处处被动了,如果将仅有的这一点点骑兵给折进去,局面更加不可收拾。

    好在,他在最后关头发现不对了。

    “将军,给我们讲讲吧,你是怎么发现鞑子伏兵的?”一个将领说道。

    “对。”下面将领纷纷说道。

    马芳发现伏兵,根本多是凭借战场嗅觉,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很多打老仗的将领都有。只是这些不好教给下属。他只能临时想了想说道:“要站在敌人的角度看问题。我马芳,自诩还是有一点名声的。鞑子见了我。居然不将战利品丢下,带着战利品逃走。而且你们也看见了,我们都要追上他们了,他们还一点不慌乱?为什么?”

    “我当时就怀疑了。于是我让大家停了一下。但

    是没有想到,鞑子也停,这分明就是诱饵了,我当时就确定了,这是有问题的。”

    “如果他们真是逃走的人,他们的马力比我们充沛,我们停下来,自然是他们逃走的大好机会。记住事有反常即为妖,就好像咱们周大人说的,遇事多问几个为什么。”

    下面的将领若有所悟。

    马芳也不去想他们领悟没有,而是直接问道:“战马的情况怎么样?”

    下面的将领纷纷有些暗淡,说道:“有好像马匹都不行了,只是而今还不知道具体数量。”

    马芳说道:“走去看看。”

    很快马芳就来到城中的马厩中,其实,很多马都在空地上,并没有专门到马厩之中。毕竟这个小城之中,也没有容纳数千战马的马厩。这里都一些状态不大好的马才来这里,还有随军的兽医。

    马芳看着一批黑马已经倒在马厩里面。一个将士抱着马头,说道:“老黑,老黑,你挺住啊。”

    这黑马的眼睛之中露出湿润的目光,还伸出舌头舔舔这个战士的手,但是随着马嘴张开,鲜血一股一股东马嘴之中流了出来,将战士的衣服都染红了。

    马芳问一边的兽医说道:“怎么样?”

    老兽医摇摇头,说道:“老样子跑炸肺。救不活的,给他一个痛快吧。”

    马芳知道今日这一场追逐战,几乎是一场六十里左右的折返跑。特别是后半程,在鞑子追逐之上,根本顾不上马速了,有战马跑死,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谁也不动我的老黑。”这个战士听说老兽医的说法,顿时咆哮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上官在这里。

    老兽医悠悠一叹,说道:“马是不行了,他内腑受创,特别是肺已经炸了。你留着他,只是看着他难受而已。即便你不杀他。它最早尽头,最晚后天,也是要断气的。我想就是它会说话,也想让你给一个解脱的。”

    这个战士听了呜呜的哭了起来,最后从身上拔出匕首,另一只是去合老黑的眼睛,摸着老黑眼睛里滚动的热泪。这战士说道:“老黑,就一下子,就一下子就不疼了,要有来世,我给你做马,让你骑我。”

    随即,朝着老黑胸口就是一刀。好一阵子,老黑才缓缓的不动了。

    马芳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叹息一声,走出了马厩。这样的场景,他也见多了。骑兵与战马之间的羁绊,他也是知道的。老兽医跟着马芳一起出来,马芳问道:“今日有多少匹马不行了?”

    老兽医说道:“有六十三匹,大部分都是这样跑炸肺了。还有一些是其他病,不过在我看来,还是最近跑的太多了,硬生生给累出来的。”

    马芳说道:“我不是已经下令,全部用精料。”

    老兽医说道:“我怎么不知道,现在马儿吃得都是精料。如果在大同的话,甚至还有一些鸡蛋。可以说,这些马吃的比人吃得都好。但问题是,马也是有极限的。不是光吃得好就行的。”

    马芳陷入沉思之中。

    其实从今年春季这种反常的情况一开始,马芳就注意到了马力问题。就好像鸡蛋一样。而今的鸡蛋,对很多人来说不是什么?但是在没有工业化养殖之前,所有鸡蛋都是那种散养的鸡,数量是相当少的。

    马芳为了给马料之中加鸡蛋,已经让整个大同城中就断绝了鸡蛋供应。保留周梦臣在内,都没有鸡蛋吃了。

    即便这样,整个大同附近的鸡蛋,也未必够所有战马一马一个。

    老兽医说的,比人吃得好,那是一点也不为过。

    将士们都少有荤腥。鸡蛋也是稀罕玩意。马粮都是各种炒豆子,再拌鸡蛋。很多将士都吃不到的。

    “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马芳心中暗道:“自从开春以来,陆陆续续折了好几百匹战马了,而且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战马死亡数量将会大量攀升,到时候会有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养了一冬天的战马,是有体能储备的。再加上大同方面用了一切力量来供应战马。而今死亡的战马只是零星的,不成规模。但随着战事持续下去,战马本来的体能耗尽,当超过临界点之后,很可能出现战马大批量死亡。

    没有战马的骑兵,什么也不是。

    马芳想了想,立即写了一封书信,派出人将书信送往大同。让周梦臣对而今的局面有一些了解。马芳也知道而今不能这样下去,但是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他将解决这个问题希望,就寄希望于周梦臣身上了。

    而马芳这一封书信到达周梦臣手中的时候,张惠示警的情报,这才转折到了周梦臣手中。

    这让周梦臣而今局面的前因后果一目了然,但也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毕竟萧芹这一招又狠又毒,打到了大同军的七寸之上。一旦没有骑兵快速响应,大同军很容易被蒙古人分割开来。战场主动权拱手相让,都是非常棘手的麻烦。

    知道归知道,明白归明白,但是该怎么办啊?

第一百零七章 没有办法的办法

    周梦臣,杨继盛,徐渭三个人,相对而坐。都沉默的好像雕像一般。

    萧芹这一招,将三个人都难住了。

    迟疑一阵子,杨继盛说道:“我不管,丑话说到前面。即便是两万骑兵都打光,也不能让鞑子随意进出大同附近,马上要春耕了,大同气候只能种上一季,去年虽然有一些粮食,但绝对不够撑到明年秋收的。”

    “所以,不管骑兵有什么困难,春耕最重要。骑兵再困难,死的也是马,如果春耕不行的话,明年死的人,而且绝对不仅仅是两万人那么简单。”

    “大人。”徐渭也迟疑了一下,说道:“杨大人所言是正理,而今大同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春耕重要。不过,而今也不能什么也不做,能不能向其他镇求援,让他支援一些骑兵。”

    周梦臣苦笑一声,说道:“没有用的。一来今年鞑子的攻势,其实不局限于我们,宣大那里也有一部分游骑,榆林那边也有。”

    徐渭有些迟疑说道:“大人有些不对,我看了最近的战报,我军与鞑子交手前后十三战,互有折损,总计有斩首三百人。我方战死千余。其中职位最高的是一位千户。”

    “我计算过对面鞑子军队,以及马将军在塞外遇见的鞑子,总计最少有五万骑兵。而今正是春天,鞑子马力也不行,甚至还不如我们。他们不可能全军出动。这五万骑兵几乎是极限了,其他各部即便有,数量也不会太多的。”

    周梦臣带着几分苦笑说道:“我知道。”

    徐渭说的他也计算过。

    特别是对于战马。

    其实真要说起来,蒙古那边战马的体质还不如明军的战马,好歹明军有能力供应战马精料。即便在冬天里面,不会全部喂精料,但是隔三差五,也要喂一些豆子,让战马不掉膘。

    但是鞑子那边哪里有这么好的条件。

    可以说,战马在冬天都要靠自己的熬的。所以到了春天都是瘦骨嶙峋的。奈何,鞑子的马多,即便是冬天受了雪灾,战马依旧是大同的几倍,乃至于几十倍之多。

    即便这样说,周梦臣估计鞑子那边的战马减员,其实数量也不少。这就是为什么包括周梦臣在内很多人,都没有想到鞑子会一开春就干仗的原因。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损耗,鞑子承受得起。

    这也是鞑子对大明仅有的优势了。

    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去年有一件事情做的孟浪了。我觉得走了兵部的关系,事情就办妥了,

    却不想恶了山西镇与蓟州镇。同时有了一个坏名声,其他军镇未必想派人来支援。”

    这也是周梦臣的忽略。

    在周梦臣想来,都是大明的军队,在山西镇在蓟州镇,又有什么区别啊?都是为大明效力吗?

    但是这是大明。

    大明军队看似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叫做官军。但是你真以为大明官军是一个整体,就是你自己在搞笑了。

    大同军,与宣府军,有着醒目的差别,其实他们两个军镇还好了,常年在宣大总督指挥下作战,也称为宣大军。与其他军镇之间关系更复杂,反正是各算各的。

    周梦臣去年的行为,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可恶之极。

    将他们派出支援的精兵强将打光了不说,居然将最后一点人马给吞并了。而且直接给兵部打了招呼,根本没有走他们的门路。这简直是在打脸了。

    再加上周梦臣在大同的所做所为,本来就不得那些卫所军官的人心。故而这种情况下,各镇推波助澜。周梦臣有一点后知后觉的被人孤立了。

    徐渭听了,立即说道:“大人,这是我的错,我身为幕僚没有提醒大人。实在是不该。”

    周梦臣摇摇头说道:“说这些做什么?还是看眼前的事情吧。”

    周梦臣也知道,徐渭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但是他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主,在江南的时候,就是目无余子,让他做低声下气的事情,自然有一些强人所难。而且周梦臣也知道,这个根子在自己身上。

    周梦臣本来就想将卫所世袭军官这个阶级扫进历史垃圾堆中,没有想要讨好的意思。

    出现这个样的情况,不过是早晚而已。

    徐渭说道:“而今只有权衡利弊了。”他微微一顿,将一个茶杯放在桌子中间,说道:“重中之重,是春耕。而不是战事。为了这一点什么都可以放弃,大人以觉得是不是?”

    周梦臣沉默片刻,说道:“是。”

    即便今后大同骑兵只剩下几千,再也难以恢复元气。但是如果春耕不成,局面将会更加险恶,而今的军事体系,指望北京的拨款,根本就支撑不起来。

    徐渭说道:“第二,那就是大同骑兵,骑兵是诸军之首,重中之重。可以损失,但绝对不可以损失如此之重。所以必要的时候,也要保全一二。大人觉得是不是?”

    周梦臣说道:“当然。”

    徐渭说道:“那么眼前情况就一目了然了。”

    “收缩防卫,不再纠缠在长城一线,将骑兵布置在大同周围,确保今年春耕

    顺利,传令给各卫所,让他们起到守土有责的责任。积极主动的与鞑子交锋。不轻易让鞑子越过边墙。”

    周梦臣听了徐渭的话,一时间没有说话。

    杨继盛却叹息一声,说道:“这是要死很多人的。”

    徐渭的办法,很简单。

    就是以重要性来分配谁可以被牺牲。

    春耕不能,骑兵不能。那只能让步卒为主的卫所军去承担拦截鞑子骑兵的重任了。

    的确,以骑兵的速度,步卒去拦截,很难做到。甚至一出城,就会陷入被动之中。要知道卫所各军,只有最基础的冷兵器。火器,弓箭都不是很充足的。能不能成功拦截不知道?但是伤亡一定很大。

    甚至在徐渭的办法之中,也是没有指望能够全部拦截,在大同周围鞑子骑兵骚扰,还是要马芳的骑兵,已经大同驻军来搞定的。

    在这个计划之中,确保春耕这四个字,需要不知道多少人的血去浇灌。

    徐渭说道:“这就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周梦臣闭目沉思片刻。

    他此刻深刻知道了什么叫做慈不掌兵。因为将领,在战场之上,从来没有什么两全其美,只有抉择,选择让人活,让谁死。而且让那一支军队活下来,那让那一支军队去死。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自己人。很多人都在期盼着后方为能为他们撑腰,为他们解决问题。

    但是手中的资源就那么一点。根本做不到面面俱到。

    这才是战场上的真实,没有那么多奇谋妙策,更多是人命筹码的取舍而已。

    理智上,这是虽然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却也是最好的办法了。但是情感上,这些难道不是自己亲手杀死的?以伟大的名义让人去死,与亲手杀人又有多少区别?

    而且这样的抉择,做慢了都不行。

    狐疑乃是三军之大害。做最坏的决定,也好过不做决定。想让自己有一丝丝心软都不行,越是心软,越是有更多的人死在自己的决策之下。

    周梦臣睁开眼睛,轻声说道:“徐先生,按你的意思来吧。”

    徐渭说道:“是。我这就去拟令。”随即徐渭退了下去。

    周梦臣想要起来,忽然有一些头晕。杨继盛立即扶住了他说道:“周兄,你感觉怎么样?”

    周梦臣说道:“杨兄,你觉得我死之后,大同百姓怎么看我?我又拿什么来还他们父兄?”杨继盛刚刚想劝解一二,周梦臣却已经轻轻摇头了,说道:“知夫子说的好啊?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第一百零八章 监军藤祥

    不管周梦臣的心有多累。该做的工作却一点也不能耽搁。

    周梦臣刚刚让杨继盛去筹备春耕之后,就听下人回报,监军来了。

    周梦臣只能振作精神,说道:“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藤祥面色带笑的过来了,说道:“周兄,是不是前线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梦臣说道:“的确有一些事情。正要告诉你的。”

    随即周梦臣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藤祥。藤祥听了之后,也面带忧色,说道:“大同今年很难熬吗?”

    周梦臣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而今局面还不好说,但是-----”

    藤祥说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给陛下上书,给干爹写信,让干爹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周梦臣说道:“谢过藤兄了。”

    藤祥说道:“周兄,你我多年交情,有些话,我就不绕弯子了。你放心,我在大同当监军,定然不会拆你的台,而干爹派我来,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吗,该有的东西,我这个监军也是有的。你不能什么事情都让我在事后知道。这让我在陛下面前,也不好交代。”

    “你说是吧。”

    周梦臣微微一愣,说道:“藤兄说的对,是我不对,是我疏忽了,今后再有议事。我就派人去监军府上请你。”

    周梦臣还没有适应有一个监军的日子。而且周梦臣内心之中其实也没有太在保护藤祥这个监军。只是藤祥今日这话,说得不软不硬,让他忽然明白。而今这一件事情可大可小。

    而今他远离京师,对于大内的人。还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了。

    本来就不算太差的关系,还是要继续维系下才是。

    藤祥说道:“不必了。就请周兄在巡抚衙门之中,给我打扫出一个房间。我没事就来这个待着便是了。周兄找我也方便多了。”

    周梦臣感觉不大舒服。

    藤祥摆明了给嘉靖当耳朵与眼睛的。周梦臣虽然觉得自己所做所为,没有什么不能给嘉靖说的。但是被人如此监视,依旧有些不舒服。不过,他也知道,这就是藤祥的职责。而且即便不将藤祥放进来,大同的事情,就真能瞒过北京吗?

    未必,真以为陆炳是吃干饭的。

    虽然陆炳在很多事情,有一种让人忘记的沉默。但是一旦遇见大案要案,嘉靖最信

    任的还是陆炳。周梦臣可不觉得,陆炳没有在大同府安插眼线,或许周梦臣对于大同的清洗,将很多锦衣卫的耳目给废了。但是陆炳想要往大同安排人手简直不要太容易。

    别的不说,京营以及京营将领之中,难免没有锦衣卫的暗桩?

    锦衣卫对外情报能力还剩下几分功力,周梦臣不知道。但是锦衣卫对内监察,特别是对嘉靖感兴趣的人监察能力,却还是很强的。

    周梦臣说道:“既然藤兄有意,那就委屈了藤兄。我这安排下去,几日之内,一定将藤兄的值房安排好,就在我的旁边,藤祥以为如何?”

    藤祥说道:“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真以为我没有办法治你了吗?”周梦臣虽然与藤祥的关系还过得去,但是监督者与被监督者之间,有天然的矛盾。周梦臣一方面不得不向藤祥放开某些权限。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在乎藤祥,也要在乎黄锦,嘉靖。

    另外一方面,周梦臣又不能让他得寸进尺。否则大同说话算数的人是谁?即便不到这个地步,如果让藤祥自觉有身份有地位,是可以指手画脚的话。对于周梦臣将来办事,也是一个阻碍。

    周梦臣心中一转,说道:“藤兄对大同军政事务很感兴趣?”

    藤祥说道:“倒不是。只是我总要知道大同的情况,否则如果有一日陛下问起来。我来个一问三不知,那可就不大好了。”

    周梦臣说道:“说的对。是我想差了,这样吧。如果藤兄有空的话。我今日办公,藤兄就在一边看着吧。有什么想法,虽然可以问我。”

    藤祥听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周梦臣还是很识趣的吧。”一时间,他内心之中闪过了汪直的名字。当然了,这个汪直,并不是在江南沿海渐渐有了声势的五峰船主。而是成化朝大太监,西厂都督汪直。

    这位西厂都督在军功上有很多的成就。甚至汪直最后能在风口浪尖上退下来,甚至能安享晚年,与他的军功也有很大关系。

    汪直的军功其实都依仗于王越。因为他就是王越的监军。王越有多少军功,都要分给汪直一份。

    藤祥也是这想的。他无意去夺周梦臣的权,一来两人关系还过得去,不想走到撕破脸的地步。二来,藤祥觉得,如果真撕破脸了,真正倒霉的不是周梦臣,而是他自己。三来,即便夺了周梦臣的权,让他自己去打鞑子,他能打赢吗?

    但是不想夺权。并不代表藤祥不想在大同军中有自己的话语权。毕竟没有话语权将来分功

    劳的时候,这功劳真能分到他头上,却是未必的。

    周梦臣能让藤祥看着他办公。就意味着,大同镇上上下下所有的文书,乃至于军情机要,藤祥都能过目了。这对藤祥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周梦臣说道:“请藤祥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藤祥有些吃惊说道:“走?周兄不在大同办公?”

    周梦臣说道:“这倒不是。我在大同办公。只是有些事情我不盯着,是不放心的。只是不在巡抚衙门办公而已。”

    藤祥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外面乱糟糟的。鞑子与官军交战各有胜负。藤祥也担心自己出城,遇见了鞑子怎么办?只要在城里,他就放心了。藤祥说道:“不用收拾。”

    周梦臣说道:“好走吧。”

    周梦臣雷厉风行,说走就走。

    居然在一行人的护卫之下,走出巡抚大门了。

    藤祥见状,不由有些吃惊,说道:“你不骑马吗?”

    周梦臣说道:“而今马力紧缺,春耕在即,所有的畜力都要用在春耕之上,其余的能省就省,如果出城的话,我也是会骑马的。”周梦臣并不是给他装样子。其实这也是有几分无奈。

    马是可以用来耕地的。虽然可能没有牛耕效果好,但是而今这么紧急的情况下,有一大批马匹是作为文官,还有大同城内军官的坐骑存在的。周梦臣一收刮,还有几百匹。在春耕之中,多一匹马有多一点效率。

    周梦臣自然要将这些马暂时借用出来。

    但是这时代的官员,又不是人民公仆,这样的事情,放在他们哪里他们未必愿意。周梦臣只能或者必须,先将自己的马借了出去。下面的工作才好推动吗。

    藤祥听了周梦臣的话,看着自己从京师骑过来的御马。只能说道:“罢了。我也不骑了。”

    周梦臣说道:“藤兄,好觉悟。来人将监军大人的马,送到杨大人那里。”

    藤祥一时间一愣,说道:“周兄----”藤祥仅仅是觉得周梦臣都不骑马,自己反而骑马,有些太不知道上下下尊卑了,可没有想将马匹借出去的意思。

    周梦臣说道:“放心,仅仅是借用。春耕之后,就会还给你的。”

    藤祥说道:“好吧。”

    周梦臣都说到这份上了,藤祥还能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他从宫中挑选出来的御马,一匹高大威武的白马,被拉去下地拖犁了。

第一百零九章 大同书院的项目

    大同书院项目

    周梦臣健步如飞,不会儿就到了大同书院外面。

    周梦臣在经历过战事之后,就有意的锻炼身体。能不能让三五个人近不得身,还不知道。但是身体要比之前好了不少。而且真个大同城,在后世的目光看,其实也不大。本来就没有几道街。

    周梦臣走的有一些急,到了这里不过呼吸有一点喘而已。但是藤祥就不一样了。

    他也就是在当小太监的时候,这样快步急行过。让他上气不接下气,他说道:“周兄-----”大声的喘息之声,打断了他说话的声音。“周兄,我们不能坐轿吗?”

    周梦臣说道:“坐轿并不会快,甚至还会慢。而且太祖皇帝说了,坐轿是以人为畜,吾不为也。”

    周梦臣说完也没有等他的。大步走进了大同书院之中。

    藤祥被两个士卒搀扶着,喘息了一会儿,他仔细回想一下,在他印象之中,周梦臣更多是骑马,好像没有见过周梦臣坐轿。藤祥摇摇头,说道:“真是一个怪人。”

    随即一咬牙推开两边的士卒,说道:“我能行。”

    随即大步跟了上去。

    只是他还是慢了一些,他刚刚到了大同书院里面,就听见周梦臣与十几个身着白衣的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一件房间走。

    藤祥只能依稀听到周梦臣在问:“已经有成功了。”

    跟在周梦臣身后的人,藤祥认得的,是周梦臣大弟子程大位。程大位说道:“多亏了冯师弟的温度计。很好用的。”

    周梦臣说道:“多少度?”

    程大位说道:“比人的体温稍稍高。大概在三十七度与三十八度之间。”

    周梦臣说道:“不错。这一件事情对骑兵来说很重要的。对百姓来说也很重要。”

    程大位说道:“老师,这一件事情并不是我直接管的。你也知道,我不耐烦这些事情,倒是我在大同书院之中找到了两个好苗子。就是他们两个。来,见过祖师。”

    两个十五六的少年,立即行礼说道:“见过祖师。”

    程大位说道:“老师。他们大的叫王素,小的叫王朴。”

    周梦臣说道:“你都收弟子了?”

    程大位苦笑说道:“老师布置的事情太多了,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而且这些事情也不是我兴趣所在,所以就选了几个弟子栽培一二,也算是为老师分忧。”

    周梦臣知道,程大位这个学生只对数学感兴趣。对于一些具体的实验,并不感兴趣。只是而今,周梦臣手下缺人。只能让程大位挑大梁了。

    周梦臣说道:“难为你了。有时间带他们来见我。”

    程大位大喜道:“还不快快谢过祖师。”

    两个孩子连忙说道:“谢过祖师。”

    周梦臣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还没有三十岁,居然已经有三代弟子。这实在让人无奈。而且周梦臣不收还不行。虽然周梦臣没有敝帚自珍的封建思想。但周围的人有。

    周梦臣广传学问,对外门弟子也不做保留。但是周梦臣讲课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今接近于无,给外门弟子讲课的权力到了他几个弟子手中,就变味了。

    当然该教的基础知识,依然毫无保留。毕竟,他们也看出来,做事情上都是需要人手。特别是经过对数学物理等方面初步教育的人。

    但是更进一步的知识,乃至于资源。就不会给外人了。

    就好像是这个一次周梦臣给大同书院布置的项目。程大位自己不想做,也不愿意将这些事情交给外人。必须是师门中人才行。

    才有了这两个弟子。

    周梦臣如果不认的话,程大位很大可能不再指点他们了。

    周梦臣说道:“既然你们是主要做事的。你们两个过来讲解。”

    王素与王朴大喜过望。王素说道:“是。这一个项目是我做的。师祖请。”

    很快一行人来到一个土坯房面前,推开门,顿时感到里面热气蒸腾。在早春时节忽然感到夏天的温度,让很多人承受不住。

    周梦臣早有准备,走了进去。却见一个暖炕。上面铺着一层稻草,还有几十枚鸡蛋,有三五只小鸡,已经出来,在一边及叽叽喳喳的叫着。

    藤祥一时间忘记了炎热,看着这几只小鸡,听着王素非常有条理讲述实验步骤,遇见的种种问题,以及这些问题是怎么解决的。藤祥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感觉有些错乱,居然可以不用母鸡就能将小鸡孵化?一时间有一些三观破裂的感觉。

    周梦臣听了之后,给他们挑了一些错误,最后总结说道:“不错,我想到会成功,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对了,给马受精的实验做得怎么样了?”

    周梦臣在发觉马匹面对困境的时候,就布置了这两个项目。一个是为了让大同有更多的鸡蛋。在周梦臣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大同也不是小了。但是整个大同流通到市面上的鸡蛋,每天不过几千枚而已。

    这甚至还没有后世一个菜市场的鸡蛋多。

    以至于周梦臣为战马加餐,就要弄得全城百姓都没有鸡蛋吃。

    不过,细细想来却也是正常的。

    因为这个时代的鸡都是散养的,鸡生的蛋本来就不多,更不要说,这些鸡蛋大多少都是自己吃了,拿出来卖的人并不算太多,这也算是小农经济了。而且大同周围的人都是刚刚安定下来的。一家家两手空空,根本没有养鸡。

    毕竟这年头小鸡都是母鸡孵化的。根本不可能一下子扩充这么多。

    周梦臣想起冯保其实已经搞定温度计了,虽然没有那么精准。孵化小鸡几乎没有什么技术瓶颈。只能能完成这个项目,就能改变大同周围养鸡的数量。虽然这个提升,远远比不上后世工业化养鸡,但是周梦臣却能保证,大同百姓家家户户都能养鸡。一来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二来也是可以提供更多的鸡蛋给战马。

    至于马匹的人工受精,这一件事情,在周梦臣看来,也没有多少人技术瓶颈。更多是实验。

    而这个办法,却能极大的提高马匹孳生的数量。

    虽然有些缓不应急。但是要做一件事情,最好的时机就是当下。大明养育战马数量太少。几乎全靠外部输入,一旦打仗,根本拼不起消耗。这个缺陷今日暴露无疑。

    而且大同周围也不是没有合适养马的地方,大同在古代也是养马地。周梦臣不相信,他狠下心来,就不能养马这一件事情搞好。

    而马的人工受精,却是最重要的一步。

    只是周梦臣这个问题,让气氛有些冷场。程大位好久才说道:“老师,这一件事情,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眉头一挑,说道:“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做?”

    “祖师。”王朴说道:“师傅将这一件事情交给我。是我没有用心做。还请师祖责罚。”

    周梦臣看了一眼程大位说道:“责罚什么?说为什么?”

    王朴说道:“师祖,其实我们有一点不明。我们投入师门之中,只学了一些实用之学,这些实用之学,不是说不好。只是我不明白,本门的大道是什么?还请师祖指点。”

    周梦臣问道:“你没有问过你师傅?”

    王朴说道:“已经问过了,只是师傅让我来问你。”

    周梦臣心中有了几分了然。这一件事情不想做,更多是心态上的问题。毕竟让一个读书人去给牲口做那种事情,大多数人都不愿意。

第一百一十章 本门大道

    周梦臣从听到这两个孩子的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否则不会取出这样的名字。而且大同书院到而今不过是第一年。程大位居然特别将他们收为弟子,这就说明。

    他们已经学习了很多基础课程。

    或许他们是天才,但是周梦臣更认可他们是有底子的,否则不可能学习这么快。

    很可能祖辈都是读书人。难免沾染这个时代读书人的臭脾气。好高骛远。一上来就想要闻大道,最好是一顿悟,就成为大儒了。心学在江南流行,与这种浮躁的学风未必没有关系。

    甚至也说不清楚,是这种浮躁的学风成就了心学,而是心学让学风变得更浮躁了。

    所以对他们来说,孵化小鸡还勉强做一下,毕竟很有趣。但是给马弄那个,还是算了吧。

    周梦臣说道:“本门乃是儒门嫡传。根本在两个字,一个理,一个气。我今日就简单说说,一个是气在理先,天地都是气循环变化。而这种变化是有规律的,这种规律就是理。舍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一番话,说得两个孩子有些茫然。

    无他。高深的哲学思想,如何联系现实。很多人都想不明白。

    周梦臣说道:“直接说吧。天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本门认为天理就是天道。本门一心一意秉承荀子的制天道而用之的理念。比如刚刚你们做的这个实验,鸡蛋在一定的温度之下,必然会孵化。这就是我们找出的天理。而我们利用这个天理,我们可以得到数以千万计的小鸡,从此让大明百姓家家户户都能养鸡补贴家用。”

    “而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发现。如果我们真能破解万物流转的规律,我们就能点石成金,呵气为粮,让天下百姓再也没有饥馑。”

    “这就是本门的大道所在。”

    不仅仅是两个孩子都听傻了。身边听到的人也都听傻了。

    程大位下意思的问道:“这真的能实现吗?”

    周梦臣说道:“这个问题,问得好。在用这种办法孵化小鸡之前,你们谁能想到?至于真正能不能实现?我也不知道,因为距离我们太遥远了。不过真不能实现。知道为什么不能实现,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周梦臣转过头看向王素与王朴,说道:“本门从来秉承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做学问的。不过事情要一件件做的,我现在做的就是为生民立命。让更多的百姓活下来。你们还小,有些事情不懂也是正常的。不过,记住我今日的话,你会发现你们脚下这一条路,是一条走不到头的通天大道。”

    周梦臣其实也在内心之中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了。

    毕竟,儒学本质上是一门政治学说。儒学任何一脉都有自己的政治理念。在北京的时候,周梦臣担心太过嚣张,被打压。所以一直不敢说,来到大同本就有发展气学的想法。奈何大同的局面太差了,差到了几乎不能放下一张平静的书桌。

    这样的局势下。周梦臣的原计划,只能放一放了,但是。

    放一放,并不等于。周梦臣没有想过自己该怎么应对。

    周梦臣今日这一番话,将气学。或者说周氏气学的道统,从荀子,张载,王廷相这一脉梳理下来的。也就说,周梦臣几乎完全的将而今理学所谓的道统。因为而今的理学道统,是朱熹提出来的,乃至是孔子传孟子,孟子传子思,而后又有韩愈,二程,到朱熹。一脉相承。

    其实孟子在宋之前,地位并不是太高的。即便是在当时孟子与荀子之间的谁上谁下,也是众说纷纭的。孟子的地位更多是宋儒将孟子抬上去的。

    周梦臣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小心翼翼的心态就丢了几分。毕竟除死无大事,真正在生死之间转了一圈的人,回想起自己当初恐惧的,害怕的东西,只会感到可笑。

    周梦臣才敢公然说出,这种几乎与理学决裂的学术理论。

    不过,周梦臣内心之中的很多想法,却不是而今这些人能听明白的。无他,程大位虽然只是周梦臣的弟子,但是偏科太严重了,一心一意学数学。对儒学的门道一点也不在乎。王素,王朴两兄弟,虽然家教不错,但是到底年纪小。

    不明白其中深意。

    至于藤祥更是一个太监,他懂什么四书五经。

    唯一听明白的,是吴国赏。吴国赏听得目瞪口呆,恐慌之余,隐隐约约有一种兴奋之感。为什么恐慌不说,这学说有一些太离经叛道了,兴奋之感,却是似乎找到了一条出路。

    理学的僵化并失去了生命力。这一件事情大儒们都明白。否则大明这些大儒可以说大明最聪明且有信仰的人。为什么不在理学上深耕,而是另辟学说,不是因为他们想当祖师爷,而是他们都感觉到了理学其实已经死了。

    他们都在寻找出路,其实嘉靖时代还不明显。但是到了明末

    这种感觉更明显,心学,气学,实学,引进的西学,甚至有回回学者,将回回教与儒学结合,简直是五花八门。各种想法都有。思想极其活跃。至于在辛亥革命的时候,将明末的思想,挖出来,吹吹上面的土,就能成为对抗清廷最好的思想武器。

    气学本质也是这样的。

    吴国赏从周梦臣一系列话感受到虽然架构简单,但是有一种勃勃的生命力在里面。他心中暗道:“或许,要请父亲来大同一趟。”

    周梦臣也无心在这里面多做纠缠。说道:“给马受精的事情,你们下去之后,立即抓起来。不过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忘记吧。”

    程大位立即说道:“没忘,绝对没有忘,我与殷师弟联手这一件事情都已经完成了。师傅你也看过样品了。不过,问题是而今来不及组装了。”

    周梦臣说道:“走去看看。”

    程大位带着周梦臣来到了后院,虽然拿来一个手榴-弹。不,在这个时代这个东西的名字,叫做掌心雷。

    毕竟入乡随俗,要符合这个时代的取名习惯。这个时代,各种炸弹,又叫雷的,比如什么震天雷,又叫炮的,比如海底龙王平炮的。但是很少有叫弹的。所以,手榴-弹这个名字就不合时宜了。

    周梦臣也没有在名字上多计较。只要能杀鞑子,叫什么都无所谓。

    正如程大位所言,这周梦臣已经看过了样品。此刻周梦臣看到的是生产出来的成品。样式上是带木柄的那种。弹壳上都有深深的凹痕。毕竟这年头的火药威力并不大。如果弹壳太结实了,或许就会变成抗战时期的手榴-弹。一声响,只有炸成两半。

    周梦臣熟练的将绳子一拉,将手榴-弹扔出几十米外。只听“轰”的一声,手榴-弹炸开了。

    周梦臣上前看了看,虽然破片不多,但是最少不至于只有三两个,最少在十片以上,对此周梦臣就很满意了。

    周梦臣问道:“你们试过这个引火装置点活率,怎么样?”

    程大位说道:“师傅,您放心,就这引火装置,殷师弟忙了好几个月,才决定用钢片打火。点火率在八成左右。”

    周梦臣说道:“八成就八成吧。”

    这也是无奈。后世谁生产的手榴-弹。十枚之中,有两枚炸不响,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但是而今周梦臣对八成的发火率只能认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拼命郎君

    周梦臣说道:“朔州那边生产了多少?”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程大位也是周梦臣的幕僚。要为周梦臣做一些额外的事情。

    程大位说道:“自从开战之后,我就一直在催那边交货,今天刚刚到了一批,只是有些------”

    周梦臣说道:“只是怎么?”

    程大位说道:“师傅,您来看看吧。”随即程大位亲手将一个木箱给打开了。让周梦臣看里面的货物。

    周梦臣一看,却发现立即不是完整的掌心雷。而是半个。

    只有弹体,还有发火装置,下面的木柄与火药都没有。

    周梦臣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程大位说道:“这是殷监正给您的书信。”

    周梦臣打开一看,立即皱起眉头。

    因为殷正茂在书信之中说明了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那就是而今的朔州监不是北京。北京那边有专门的火药厂,火药生产数量非常之大,从来不用为火药发愁,但是朔州监这里是百废待兴。火药厂还没有修建好。而今即便修建好了,产量也未必能比得上北京。

    掌心雷的设计,是周梦臣去年就布置下的项目。当然了,周梦臣将总体设计都设计好了。唯一搞不定的就是发火装置。在殷宗伊的努力之下,这个问题终于被攻克。

    所以周梦臣回到大同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直接给殷正茂下命令,要一批手榴-弹,不,掌心雷,数量不多,也就十万枚。在后来战事爆发之后,周梦臣为了弥补前线火器不足的缺陷,一直在催殷正茂尽快交货。

    殷正茂在书信之中说明情况。他说明,对于朔州监来说,弹体是最好做的。发火装置是比较难的,但是毕竟毕竟小。很多人赶工还是能完成的。但是下面的东西,却是他们赶工都完不成的。

    首先是木柄。

    他们木材加工厂并没有建立起来。如果有京师军器监的木工车间在,这么多木柄处理下来,也不过几日功夫。但是而今朔州监的一切重心都是围绕着钢铁来修建的。

    然后是火药,大批量火药要从其他地方地方采买才行。如果等这些都弄好,估计还要一两个月。

    做好殷正茂建议,将这些零件直接发到军前。

    这样做是最快的速度。

    首先,前文说过,木工作为大明百姓必备的生活技能。几乎每一个成年男丁都是会一两手的。为手榴-

    弹装木柄,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问题。其次火药,前线都一些备用的火药。卫所也有。甚至原本一些卫所还承担着造火药的重任。

    毕竟鞑子对火药其实并不感兴趣。

    虽然这些火药的质量要打上一个问号,但是火药还是火药,而且是现成的火药。

    将这些东西直接发下去,让各部自己组装。这是最快的办法。

    周梦臣沉思片刻,说道:“就这样吧。”他随即叫来一个人,吩咐几句,就让他去找徐渭了。

    有了周梦臣的指示,徐渭定然能让这一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周梦臣最后强调了给马受精的重要性,随即离开了这里。

    不知不觉之间,大同书院在周梦臣的影响之下,成为了而今大明天下书院之中的异类,虽然还有一些人在大同书院之中读书考科举。但是更多大同书院的学生,慢慢了解到周梦臣所说的话,也明白他们的努力对打败鞑子,有非常积极的作用之后。有很多人都投入了各种研究之后。

    后世浓墨重彩大同学派,也在缓慢的形成之中。

    周梦臣出来大同书院看了看天色。转身就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藤祥本以为周梦臣要回巡抚衙门,但是一看方向不对。藤祥立即说道:“周兄,周大人,你这是去什么地方?”

    周梦臣说道:“去知府衙门看看,看看杨大人做的春耕计划怎么样了?”

    藤祥说道:“我们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了。难道还继续走下去?”

    周梦臣说道:“没几步路。用不着那么麻烦。马上就到了。”

    如果说,周梦臣刚刚开始的时候,有几分给藤祥教训的意思。但是而今周梦臣早就没有这个心思了。其实他本来是没有去知府衙门的计划。毕竟有什么事情,杨继盛是会向自己汇报的。

    但是春耕这一件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的,周梦臣根本放不下心来。

    藤祥只能跟着周梦臣一起走了。

    周梦臣说得不错,知府衙门与原来的代王府都在一条街上,而且大同书院就是原本的代王别院,距离并不是太远的。

    周梦臣进知府衙门,自然没有敢拦着。他一路畅通无阻,见了杨继盛。杨继盛看了一眼跟在周梦臣后面的藤祥,随即就好像没有看见一般。

    周梦臣问道:“春耕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杨继盛说道:“我已经询问过很多本地人,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我将春耕的时间

    提前了几日,不过,已经不可能再提前了。即便如此,也在一旬之后。”

    周梦臣说道:“一旬之后。”他问道:“人手够吗?”

    杨继盛说道:“怎么够啊?根本不可能够,我已经清点大同所有人丁了,只要是喘气的都给下地。保留我自己。”

    周梦臣说道:“也包括我。这一件事情,我也参加。不过,这一关能不能过去啊?”

    杨继盛说道:“而今只能靠马芳,已经前线各卫了。能不能让鞑子在未来的二十天之内,不破关而入。”

    周梦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在核算一下计划吧。准备的越充,春耕就越快。春耕完成之后,我们也不用那么被动了。”

    杨继盛说道:“好吧。既然你有意如此。我就奉陪吧。”

    于是,杨继盛与周梦臣两人相对而坐,对着各方报上来春耕数字,计划,已经刚刚清点过的人手,不管是男丁还是妇孺。他们这里忙得飞起。

    藤祥却在一边坐着发呆。时间长了,就好像钓鱼一般。

    忽然藤祥头猛地栽了下去,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这才猛地起身,发现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周梦臣与杨继盛身边点了好几盏灯,依然在重新批一边各敌报上来关于春耕的文书。

    藤祥一时间悲从中来,心中暗道:“周梦臣,你即便是折腾我,也该有一个头吧,不能一直这样啊。”

    刚刚开始的时候,藤祥还没有感觉。但是时间长了,藤祥也就猜出了几分。毕竟他也不是傻子。他本来还有一点生气,但是而今他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甚至还有一些恐惧,想自己打自己嘴巴。是什么给他的勇气,敢监督周梦臣的工作。

    这周梦臣那是工作啊?

    根本就是在拼命。

    不,不是拼命,根本就是自杀,即便是拼命也不是这种拼法。

    他藤某人可不想奉陪。

    藤祥虽然有各种不靠谱,但是却说对了周梦臣而今的状态。

    周梦臣就是在拼命。毕竟,他实在不能对前线将士的伤亡无动于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工作做道尽善尽美,不能让前线的鲜血白流,从这个角度来看,周梦臣其实还不是太成熟的。

    最少,他并没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而今的内外压力,自己给的,别人给的,敌人给的压力,已经让周梦臣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种拼命工作的做法,未必不是周梦臣内心情绪的一种发泄。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才能入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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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千年前,孔子出世,照耀万古!二千年后,周子出世,为百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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